第十一幕 萬福瑪利

這喊聲使陰森森的天發抖,使空氣戰栗,

它飛啊,升啊,來到繁星中間,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運淒慘的遊戲。

它飛,它升,尋找著上帝和正義,

三千年了,在這巨大的建築下麵,

克奧伯斯枕著榮耀熟睡,永不變質。

——蘇利·普呂多姆

2010年12月24日,23點40分。

阿爾卑斯山巔,上帝之殿。

流沙金字塔滾滾旋轉,將“通天之眼”的眩光折射到各個角落。八角形艙室的每一塊屏幕上,都在播放著來自全球各地的新聞。

火山、地震、海嘯、狂風、恐龍、怪獸、爆炸……各種預報過的災難都已成真。

到處都是廢墟、烈火與嚎哭慘叫的人群,景象慘烈,猶如末日,就連那些素來鎮定自若的新聞主播們也掩抑不住恐懼的神色。

高歌環顧四周,陰沉的臉上雖然未露出半點表情,心裏卻是說不出的躁怒與懊惱。他已苦苦找尋了幾個小時,再過20分鍾,聖誕鍾聲即將敲響,除了既有的朗基努斯之槍與真十字架,仍未發現其餘的神兵。

按照“盤古”長老會的說法,隻有取得至少五件“上帝神兵”,才能組成“上帝之鑰”,啟動這艘深埋在阿爾卑斯山雪峰中的“上帝之殿號”飛船。如果不能準點趕到梵蒂岡,這個世界將無可避免地陷入一場浩劫。

“難道所有這一切真的都是光照會的陰謀?”麗莎駭然地掃視著那一幕幕恐怖的慘景,蒼白的臉被眩光映照得陰晴不定,“他們刺殺教皇,製造一係列的全球災難,就是為了嫁禍‘聖子’與‘盤古’?”

“你不是親眼見過國際刑警簽發的‘紅色通緝令’了麽?”高歌端視著手中的耶穌裹屍布,緩慢繞行,繼續尋找著其餘神兵的蛛絲馬跡,“從昨天起,‘太歲’與‘盤古’已經成了全球通緝的兩大恐怖組織,不出24小時,國際刑就會得到如山鐵證,證明今夜所有的恐怖災難都是‘太歲’與‘盤古’幹的。”

他揚起眉梢,又帶著那絲慣有的嘲諷的冷笑:最妙的是,這幾十年來光照會真處於隱形狀態,發生了這些事兒,無論是你們“‘太歲’,還是我們‘盤古’,都不會想到是他們挑起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到我們你死我活鬥得才不多了,光照會就該全麵反擊,收拾殘局了。到時,我們會被視作崇拜撒旦的魔鬼邪教,而你們‘太歲’也會被當作操縱教會的極端宗教恐怖組織,至於他們,則依舊隱形於世界各國的政府與權力機構中,掌控世界。”

麗莎心裏突突直跳,越想越深以為然。

光照會分崩離析後,“盤古”一躍成為“聖子”的頭號大敵,幾十年來彼此爭鬥不斷。如果教皇遭到刺殺,“盤古”自然成了最大的凶嫌,而今夜發生的所有恐怖襲擊,也必被視作“盤古”所為,以“聖子”大宗師玄道明的脾性,必然傾盡全力,展開雷霆報複。雙方鬥得越凶,處境便越加危險。

直到此時,她才徹底明白高歌先前所說的,“上帝的血裔”需與“魔鬼的後代”結成同盟,阻止全球恐怖風暴的涵義。她越想越是凜然,忍不住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低聲道:“萬福瑪利亞!”

“你說什麽?”高歌猛地停下腳步,雙眼灼灼凝視著她,浮現出激動狂喜的神色,喃喃自語:“萬福瑪利亞!萬福瑪利亞!我可真他媽的太蠢了,竟然提著燈籠找蠟燭!”舉起朗基努斯之槍,奮力刺入真十字架的中心,朝右徐徐旋轉了一圈,又朝左反轉了兩圈。

“嘎嚓”一聲,十字架被他離壁拔了出來。幾乎就在同時,兩人腳下一沉,連帶著那八角艙室朝下急速墜落!

麗莎呼吸一窒,下意識地抓住高歌的手臂,尖聲大叫。艙室下墜的速度極快,眩光亂閃,森寒的恐懼就像無形之手扼住她的咽喉,無法呼吸,指尖死死地嵌入他的胳膊,就像攥著懸崖邊的救命草。

就在她以為必將摔死之際,“嘭嘭”連震,艙室晃了幾晃,下降的速度隨之漸漸轉慢。

麗莎鬆了口氣,驚魂未定,見高歌似笑非笑地斜睨著自己,突然醒悟,急忙撤開手朝後退了幾步。

與他相識雖然不過一天兩夜,卻有過多次的肌膚相接。但這次不比被他強吻,也不比為了救他性命時的吸毒與擦身,而是生死一線時主動產生的第一反應。正因如此,更加讓她惘然窘迫。難道在自己心底,這個魔鬼的信徒已經悄然躍成了最可倚賴的人?又或者……

她耳頰一陣燒燙,不敢多想,假意轉頭觀察四周,清了清嗓子,說:“這是什麽?是‘上帝之殿’的電梯嗎?通向什麽地方?你……你是怎麽找到開關的?”

高歌此時明顯心情大好,粲然一笑:“蘇格拉底小姐,你知道中文‘萬福瑪利亞’的萬福,兩字有什麽典故嗎?”

他舉起朗基努斯之槍,右旋著虛空一抖,閃過一個“卍”字形的視覺暫留白光接著又左旋一抖,晃過“卐”的圖案,說道:“‘卍’與‘卐’是朗基努斯之槍右旋與左旋時形成的斷截麵圖案。但在中國《易經》之中,‘卍’是‘萬’字,‘卐’是‘福’字,連在一起便是‘萬福’的意思。除了中國,古代的印度、波斯、希臘、埃及、特洛伊各國也都有這兩個神秘的符號,許多人因此可笑地認為,這兩個字是上古時代人類各部落的通用符咒,卻不知道它們真正代表的,是這支朗基努斯之槍,來自上帝的、無所不能的力量。”

頓了頓,他淡淡地說:“這就是為什麽佛教將‘卍’視作吉祥與福德的象征,就連希特勒,也將‘卐’作為納粹標誌,代表自己無上的威權。我想‘太歲’一定也未曾告訴你,希特勒正是貴組織的傑出人士。他終其一身,都在尋找著朗基努斯之槍,希望能得到這件威力無窮的上帝神兵,統治世界。”

麗莎心裏一凜,對於佛教她雖然沒什麽了解,卻曾聽修女說過納粹黨徽的來曆。

據說希特勒童年時,家附近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修道院的標誌就是這個神秘的‘卐’圖案,甚至連修道院院長的外套袖子上也戴著“卐”字袖標。出於對院長威權的崇拜,希特勒成為納粹黨魁後,才將這根深蒂固的情結植入自己的組織之中。比起這個傳說,高歌的解釋似乎更為合理。但要她相信這個無惡不作的納粹魔頭竟然是忠實的‘聖子’成員,實在又有些難以接受。

“砰”的一聲,八角艙室已沉落到底,艙壁徐徐收起。四周漆黑空曠,在“通天之眼”的折射照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地亮了起來。

兩人轉身環顧,微微一愣。這裏不同於山頂上宏偉壯麗的修道院,也不同於剛才那宇宙飛船似的高科技艙室,更像是巨大幽深的墓室。八個直徑六米的巨柱巍然環立,一堵堵石牆縱橫交錯,將周圍分割成若幹陰森幽暗的空間,迷宮似的連在一起。

當麗莎看清那一堵堵石牆上鑲嵌的東西時,心底又是一沉,汗毛直豎。

成百上千的金銀銅棺豎直地嵌在牆體裏。那些金銀銅棺無一有蓋,棺內挺立著一具具白布纏繞的木乃伊,在“通天之眼”的照耀下,漆黑的眼窩跳躍著點點幽綠的鬼火,仿佛在森然地盯視著他們。

“鎮魂棺!”高歌悚然動容,又驚又喜。

這些金銀銅棺與當初在“羽山”鯀神廟中見到的那些鎮魂棺毫無二致。原以為鯀神廟坍塌後,再無可以扭轉時空的“黑洞之匣”,想不到這兒竟仍有如此之多!但這數以千計的棺材中,究竟哪個才是裝盛過耶穌屍體的、獨一無二的“上帝神兵”?

到了此時,就算是大海撈針也得試上一試了。他舉起耶穌裹屍布,透過那滴上帝的“血淚之眼”,朝著四周徐徐環視。

透過麻布,在那光球眩光的映照下,每具鎮魂棺都煥發出淡淡的綠光,就連包裹於白布下的木乃伊,也被透視成了一個個瑩綠色的骷髏,密密麻麻,極為詭異。隻有左前方幽暗處,隱隱可見一點紅光。

高歌心裏一動,難道彼處就是耶穌“血淚之眼”看見的“血淚之軀”?一手舉著裹屍布,一手緊握朗基努斯之槍,朝著那點紅光的方向折轉繞行。

周圍幽暗死寂,除了兩人的腳步與呼吸,聽不見任何聲響。麗莎緊緊地跟在他身後,穿行在這迷宮似的墓室裏,頭皮發麻,背脊、掌心涼津津的盡是冷汗不知從哪兒鑽出一陣陰風,像是有人在耳後吹了口寒氣,她渾身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貼去。肌膚剛一交接,立即又觸電似的縮了回來,所幸高歌全神貫注地凝視前方,並未察覺。

她雙頰滾燙,心裏七上八下,忖想:“麗莎呀麗莎,他是撒旦使徒,你是上帝的奴仆,就像水火不能交融。你為他吸吮劇毒,擦身取暖,乃至用裹屍布救他性命,隻是蒙聖母慈悲的召喚,拯救他墮落的靈魂,怎能反為他所困,迷途忘返?光照會也好,‘盤古’也罷,都是魔鬼的役仆,他巧言令色,不過是為了騙取上帝神兵,瀆神辱聖,你又怎能為他蒙蔽,與撒旦結盟?”

又想:“不知真十字架上的那具屍骸是否耶穌聖軀?你既獻身天主,就早已不計榮辱、不懼生死。基謝·德·博熱讓你作為‘聖子’重生的代孕之母,或許真是讓耶穌複活、重臨人世的冥冥天機,你又為何猶疑恐懼?先前他奪過朗基努斯之槍,將它釘穿在十字架上時,你就當拚死阻攔,又為何眼睜睜地袖手旁觀?如果如果天主再給你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你是否應當奪過神槍,將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但一想到這樣的情景,她的心裏頓時又是一陣刀絞似的劇痛,就連五髒六腑也仿佛收縮成了一團,無法呼吸。搖了搖頭,暗想:“天主安排一切,皆有深意,你又何必庸人自擾?真到了那時候,自然會有神諭。”

然而望著周圍那昏黑詭異的景象,她忍不住又想:“這些木乃伊究竟是何方神聖?基謝·德·博熱在這兒守護了千年,到底是出於使命,還是無法離開?萬一我們被團在這裏,豈不是也要像他一樣,終生與世隔絕?心裏突突一跳,隱隱覺得如果真和高歌困守地底倒也好了,至少再沒有無窮無盡的煩惱,再也不用區分神魔敵我,不必顧忌風言風語……”

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中已是柔腸百轉,情迷意亂。

那點紅光越來越近,透過前方一堵堵厚實的牆體,就像是火焰在熊熊燃燒。東折西轉又走了幾分鍾,終於看見那是什麽了。兩人不由自主地齊聲低呼,又驚又奇。

前方那排豎立著的金銀銅棺中,站立著一個極為奇特的木乃伊。身體雖然裹著層層白布,卻玲瓏曼妙,似是年輕女性。她腹部微微隆起,仿佛已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那團閃爍的紅光就是從她腹內發出的。相隔不過十米,已能清晰地辨認出那團紅光的輪廓,就像一個蜷著身子的胎兒。

高歌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萬福瑪利亞!萬福瑪利亞!原來藏身在這聖殿陵墓之中的,就是‘聖母瑪利亞’與你的‘聖子’!蘇格拉底小姐,看來你不是第一個‘瑪利亞’,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麗莎耳中“嗡”地一響,難道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後,他克隆出的胚胎細胞真的已被植入這位代孕之母“瑪利亞”的子宮裏,等待複活?然而,這位“瑪利亞”為何又被製成了木乃伊?為何又被安置在“上帝七大神兵”之一的鎮魂棺裏?

沒等她多想,高歌已舞動朗基努斯之槍,將那具“瑪利亞”木乃伊從鎮魂棺中挑了出來,朝她凸起的腹部猛力刺去。

“住手!”麗莎失聲大叫,下意識地將他一把推開,抱住那具木乃伊,一齊翻身滾落在地。不管這具木乃伊是不是懷著“聖子”的“聖母”,她都絕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高歌這麽褻瀆天主了!

但她終究還是遲了一步。那具木乃伊的腹部已經被槍尖劃了一道口子,白布飛揚,腹腔內紅光一鼓,突然朝外噴湧而出。

蟲子!

那用紅光竟然是數以千計、橘紅色的梭形甲蟲!

木乃伊剖裂的腹腔裏赫然耷拉著一具未成形的胎兒屍骸,那些蟲子原本吸附其上,密密麻麻地攢動,被他們這麽一攪,頓時嗡嗡振翅,霞光似的四炸飛散。

麗莎一怔,隻覺腹部劇痛如攪,接著個身如被尖針刺紮,十幾隻甲蟲竟已從她的肚臍眼鑽入休內,另外數百隻正爭先恐後地穿透她的肌膚,凹凸起伏地朝裏擠去!

那景象恐怖到了極點,看得她渾身汗毛全都豎了起來,煩惡欲嘔,卻癱瘓似的一動也無法動彈。

高歌大吼一聲,一槍紮入那具胎兒的骸骨,“轟!”火焰狂舞,焦臭撲鼻,停留在胎屍上的甲蟲頓時連同著木乃伊熊熊燒了起來。被煙氣一熏,吸附在麗莎身上的甲蟲也紛紛墜落在地,團團亂轉。

“屏住呼吸!”高歌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左掌順勢拍在她的背心。她隻覺得渾身一熱,突然鼓起一輪火光,身上殘餘的甲蟲全都燒焦墜落。四周盡是焦黑的蟲屍,“劈啪”作響,惡臭逼人。

這一切不過發生於短短的幾秒之間,等到她回過神時,高歌已經拽著她退到了十幾米外,蹲下身,將側臉貼在她的腹部上,仿佛在凝神聆聽著什麽。

她從未與人如此接觸,“啊”地一聲低吟,又羞又窘,耳根全都紅了,想要掙脫,卻被他鐵箍似的緊緊抱住,酥麻如痹。接著腹內突然又是一陣奇異的脹痛,像有什麽在撐著她的肚子劇烈跳動。低頭望去,腦子裏轟然一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腹部竟然高高隆起,形如懷孕!

“笨蛋!”高歌咬牙切齒地瞪著她,臉色慘白,額頭上的那對尖骨又如犄角般凸了起來,“誰讓你去抱這木乃伊的?現在已經太遲了!胎屍蟲已經連接你的經絡、血脈,深植子宮,就算挖出來,你也他媽的活不了了!”

胎屍蟲?麗莎呼吸一窒,突然想起從前在某個檔案裏看過,古埃及的法老們從東方巫祝那裏得到一種奇特的甲蟲,稱之為“聖甲蟲”。他們相信這種甲蟲是太陽神的神蟲,能夠在木乃伊的體內寄存亡靈,等待複活。如果將存留著死胎靈魂的聖甲蟲,植入健康婦女的子宮裏,就能使之重新孕育,降臨人世。因此這種甲蟲又被稱為“胎屍蟲”。

根據科學家與考古界的論述,古埃及的這種“聖甲蟲”就是蜣螂,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屎殼郎。但就眼前所見,埃及法老的這種神奇甲蟲絕非蜣螂,而是科學界從未發現的恐怖生物。

然而此處並非古埃及,是誰在那具女性木乃伊的體內留下了大量的胎屍蟲?這些胎屍蟲所存留的“胎靈”又是何方神聖?難道它們真的承載著耶穌克隆出的胚胎?鑽入她的子宮,就是為了讓她成為複活“聖子”的“聖母”

她顫抖著將手掌貼在自己的腹部,感受到規律而清晰的搏動。

萬福瑪利亞!萬福瑪利亞!墓室裏的每一具木乃伊仿佛都在朝著她獰笑呐喊,齊誦讚歌。搖動的聖母像、十字架、嬤嬤、裏奧·阿波羅與聖保羅的臉全都流光幻影似的從眼前飛閃而過,劇痛與恐懼絞扭得她大汗淋淋,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腳下的石地突然開始劇烈晃動起來,接著整個墓室也仍仿佛跟著隆隆震動,一具具木乃伊連著金銀銅棺,多米諾骨牌似的連環倒下。眩光亂舞,塵上從頭簌簌撲落。

“快走,這兒馬上就要塌了!”直到高歌拉起她的手,跳入先前那個裝盛著“子母”木乃伊的鎮魂棺,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這一切並非幻覺。

高歌與她一前一後地坐在棺內,橫握朗基努斯之槍,船槳似的左挑右撥,朝著那流沙金字塔與“通天之眼”的方向急速衝去。墓室山光滑的岩石砌成,鎮魂棺的底部又由黃銅打造,摩擦力極小,貼地如飛。

“轟”的一聲悶響,一塊巨石從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他們身旁。繼而轟隆連迭震,一塊又一塊的巨石接連撞落,擦著鎮魂棺的邊沿猛擊在地。每一次碰撞,都讓她的心隨之一顫,意識稍轉清醒。

“快醒醒,千萬別睡著了!”高歌又驚又急,轉頭朝著她連聲大吼。一旦她昏迷,將被體內的胎屍蟲徹底控製,淪為行屍走肉。

他一邊奮盡全力,將鎮魂棺朝流沙金字塔劃去,一邊連珠炮似的朝她大聲說話,想要提起她的注意:“你知道這兒為什麽會坍塌嗎?‘聖殿騎士’根本不是耶穌的信徒,更不是你們‘聖子’的武士,而是光照會的臥底。他們當年守護耶路撒冷,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尋找藏在‘所羅門神殿’中的耶穌屍體與七件神兵,並將這些轉移到了這個‘上帝之殿’裏……

‘聖殿騎士’的臥底身份暴露後,‘聖子’與教會策劃了‘黑色星期五’,由法國國王率先反擊,逮捕屠殺了幾乎所有的‘聖殿騎士’,光照會也因此受到重創。但糟糕的是,除了末代騎士團長雅克·德·莫萊等少數幾人,根本沒人知道‘上帝之殿’的位置。這些核心的光照會成員受盡了嚴刑拷打,卻寧死不屈。

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雅克·德·莫萊走了一步險棋,在大牢裏會見了他的外甥基謝·德·博熱伯爵,一個根本不屬於‘聖殿騎士團’的極為虔誠忠誠的基督教徒。基謝·德·博熱不明白真相,以為舅舅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守護神殿,等待耶穌重生,於是就接過了他的‘斬魔劍’,成為了最後一個聖殿騎士。

他在這裏守護了千年,一直等著舅舅的預言實現,等著末日將臨,新的騎士護送著‘聖母’抵達神殿,耶穌就能重生複活。但他根本不知道,這個神殿早就設下了自爆的機關,一旦胎屍蟲活著離開鎮魂棺,整個墓室就會層層崩塌爆炸,確保耶穌絕沒有複活的機會!”

麗莎迷迷糊糊地聽見,心裏“咯噔”一跳,終於明白為什麽教會要剿滅聖殿騎士,而聖殿騎士又為什麽要將“耶穌屍體”與七神兵藏入這雪山神殿,就連他們的繼承者光照會也始終未曾發現了。

這時墓室深處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天搖地動,整個世界仿佛都將隨之崩塌了。大塊大塊的岩石從上方接連砸落,塵土彌漫,轟鳴震耳,什麽也看不見、聽不清,就連咫尺之外高歌的聲音也杳渺得如同來自天際。

“小心!”高歌突然轉身抱住她的肩膀,將她撲倒在棺材裏。幾塊迸炸的巨石擦著棺材上沿呼嘯掠過,重重地撞擊在石牆上,頓時又引發了更為猛烈的坍塌,碎石亂舞。

爆炸聲越來越猛烈,衝擊波滾滾席卷,摧枯拉朽。四周厚實的石牆接二連三地塌倒,龜裂的頂壁開始成片地隆隆撞落。

眼看著又是一塊巨岩朝著他們當頭撞下,再也來不及閃避,麗莎呼吸如窒,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上帝安排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和他一起葬身於此,同化肉泥?”她渾身酥痹,像被電流轟然貫穿,又仿佛被腹腔內湧起的烈火裏裏外外燒成了灰燼。

高歌大吼一聲,抓起朗基努斯之槍朝上刺去,“嘭!”金光亂舞,那塊重逾萬斤的巨石應聲迸裂,矛尖沒入半米有餘。然而那塊巨岩下墜之勢太過迅猛,稍稍一頓,便硬生生地壓著槍杆繼續砸落。

勢如泰山壓頂,高歌仿佛聽見自己胸廓裏傳來寸寸擠爆的聲響,右肘重重地回撞在棺沿上,“哇”地鮮血狂噴,左手卻下意識地抓起裹屍布,護在麗莎的身上。

那一刹那,時間仿佛突然靜止了,就連那塌落的巨石、飛揚的塵土也仿佛凝滯不動。麗莎腦子一片澄明,所有的痛楚、恐懼、悲喜、迷惘……全都被寸寸炸散,吹化為虛無。

那一刹那,她的眼前突然閃過與他相遇以來的種種畫麵。

她想起在倫敦幽深的地道裏,他掐住她的脖子,陰鷙的雙眼透著淩厲殺機;想起泰晤士河畔的地底,他將手術刀抵住她的胸脯,嘴角嘲諷的冷笑;想起他暴怒地瞪著她,突然捏住她的口頰,封住她的雙唇,那烈火般狂野的吻與海水般鹹澀的淚水,瞬間熔化了她的內心,讓她從此沉淪……

想起阿爾卑斯山的樹林,他為了救她,卻被她浸毒的匕首刺中;想起月光下,他和那幾隻骷髏雪豹殊死搏殺,她端著卡賓槍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牽掛;想起篝火跳躍,她一遍遍地擦洗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那時她多麽想撫平他所有的創傷啊,多麽想化解他的仇恨,救贖他的靈魂……

想起當基謝·德·博熱將劍尖刺入他的胸膛,逼迫她將自己獻祭為聖母,那時她所想的不是神的複活,而是魔鬼的重生;想起他為了她,如同地獄裏躍出的狂怒惡魔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擊殺博熱;想起就在那上帝的神殿裏,他第二次強吻了自己,那時肆狂暴的吻將她徹底碾碎,讓她跌宕在地獄的火海裏,再也找不回天堂的路……

那一刹那,她眼前閃過的每一個畫麵,全都關於身邊這陰鷙狂暴而又溫柔的陌生男子,卻沒有一幀一幅屬於與他相遇之前,屬於裏奧·阿波羅,甚至也不屬於“聖子”與天主。她的人生仿佛從認識他之後才開始,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難以記憶的黑白與混沌。

他就像龍卷風,就像海嘯,就像雪崩和地震,猝不及防地摧毀了她既有的一切,帶給她從有過的濃烈色彩與跌宕回旋的瀕死體驗,讓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愛恨慈悲與蝕心刻骨的生命滋味。

那一刹那,聖誕鍾聲敲響於千裏之外的每一座教堂,全世界都在頌唱著萬福瑪利亞。那一刹那,她和他同棺共穴,四目交接,唇與唇的相距隻有半尺。她突然明白自己愛上了他。0.5秒之後,他們將化作齏粉,和光同塵。但發生過的一切既已發生,那一刹那,便將與宇宙共永存。

※※※

“咚!咚!咚!”聖誕的鍾聲從廣場上遙遙傳來,隔著層層厚壁,仍然能聽見如沸的歡呼。子夜彌撒即將開始,歌聲此起彼伏,梵蒂岡已變成了數十萬教徒歡樂的海洋。

羅伯特·塞吉塔裏亞斯雙手反銬,苦笑著坐在椅子上,望著對麵淡定自若的蘇晴,不知是該痛哭流涕呢,還是該放聲大笑。堂堂IMU特別探員、FBI公認最有前途的年輕才俊,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全球最大恐怖組織的奸細,與“盤古”的魁首“女媧”共謀刺殺教皇。

他們被囚禁在聖彼得教堂這間地下密室已經八個多小時了,國際刑警反恐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自從向他出示了逮捕令後,便再沒露麵,也沒給他任何申辯的機會。

幾個小時裏,除了給他們提供飲水與麵包的警員外,他再沒見過任何人。就連上洗手間,也是在兩個全副武裝、一言不發的反恐探員押送下完成的。

他主持過多次的秘密審訊,知道這種境況意味著什麽。密室的那麵鏡牆後方,定站著幾個國際刑警的主管,正仔細地觀察他的每一句話與每一個細微動作,等他被巨大壓力折磨得行將崩潰時,再現身審問。

然而,任憑他怎麽對著鏡牆侃侃而談,有條不紊地敘述發生的一切,為自己辯白;又或者如何大聲疾呼,懇請鏡後人護衛教皇安全,提防即將發生的全球恐怖襲擊……始終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如此循環反複了八個小時,他嗓子啞了,精疲力竭,心裏也越來越絕望沮喪,幾次差點失控咆哮。到了最後,所有的憤怒、委屈全都化作了無可奈何的疲憊,唯剩苦笑。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嘎”地打開了,露娜·阿葵芮雅思終於出現在門口。隨她一起進來的,除了兩位反恐探員,還有一個高挑苗條的東方美女,以及一個白發如銀的紅衣主教。

蘇晴被捕之後,始終微笑不語,偶爾變換下交疊的雙腿,優雅而從容,仿佛對這一切早有所科。直到此時,她的臉色才微微一變,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凝視著露娜身後的東方美女:“我一直在猜內奸是誰,想不到是你,Selina。”

羅伯將一凜,這才認出那位東方美女竟然就是檔案中“盤古”的核心成員Selina。她是“盤古”陳姓長老的獨生女,與蘇晴從小一起長大,根據IMU的情報,至少需要對12宗恐怖活動負責。聽蘇晴言下之意,這女人竟似投靠了光照會。但既然投靠了光照會,又怎會與露娜和梵蒂岡的紅衣主教一同出現在這裏?

Selina格格一笑:“你無所不能,算無遺策,也有意想不到的事兒嗎?‘盤古’自古就是光照會的一支,如果不是你們當年野心勃勃,克主犯上,又怎會造成光照會分崩離析的局麵,給了‘太歲’可乘之機?我這不過是固本清源,撥亂反正而已。”

蘇晴淡淡地道:“光照會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甘心出賣自己的靈魂?是扶持你當新一任的‘女媧’嗎?”

“怎麽,我當不了嗎?”Selina的雙頰一陣暈紅,眼裏閃過羞愧、怨恨而又憤怒的神色,揚了揚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如日月當空,別人注定隻能是微小的星辰?隻可惜星河浩渺,肉眼看起來微弱的星光,很可能比太陽炙熱耀眼得多了!”

羅伯特見她供認不諱,更加錯愕,忍不住高聲喝問:“阿葵芮雅思小姐,主教大人,這位女士既已承認是‘盤古’成員,和光照會勾結,密謀行刺教皇,為什麽還不將她抓起來審問?”

露娜等人對望一眼,微笑著圍坐在桌子對麵。

蘇晴歎了口氣:“塞吉塔裏亞斯探員,你還不明白嗎?露娜·阿葵芮雅思就是光照會的領袖‘夏娃’,刺殺教皇、恐怖襲擊、陷害你我所有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策劃的。”

羅伯特心裏猛地一沉,難以置信地瞪著露娜。

露娜捋了捋金白色的發絲,嫣然一笑,用那輕柔和藹的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親愛的羅伯特,你睿智機警,天賦驚人,如果不是太過講究所謂的法律與道德原則,我一定早已邀請你加入光照會了。憑你的本事,或許早已同光照會的其他俊彥一樣平步青雲,成為FBI的局長。然而很可惜,現在你隻能作為蘇小姐的同謀,為今夜發生的一係列恐怖襲擊負責。”

她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推到兩人麵前,說道:“過去的幾個小時裏,全球八十九個城市發生了地震、颶風、海嘯、火山爆發、連環爆炸,以及恐龍橫行等可怕災難。明天中午之前,國際刑警與各國的反恐機構將會得到一係列確鑿證據,證明這些災難全部來自於你和蘇小姐策劃的、滅絕人性的恐怖襲擊。”

羅伯特又驚又怒,被電腦屏幕上輪播映的各國新聞震駭得說不出話來。蘇晴所預言的那些恐怖襲擊果然全都應驗了!如果不是自己慘遭構陷,實在無法相信主謀竟是露娜。

露娜柔聲道:“此外,聖誕彌撒結束之後,教皇還將被你們獲得的朗基努斯之槍釘死在西斯廷教堂的十字架上。根據國際刑警連月來的追蹤調查,這一切都與昨天倫敦發生的蘇富比拍賣事件息息相關。隻有洗劫了拍賣會的‘盤古’,才可能得到‘耶穌裹屍布’,進而得到‘朗基努斯之槍’等‘上帝神兵’,做出這樣可怕的罪行。除了上述的推理論證,兩小時後,保衛教皇的瑞士侍衛隊與紅衣主教約翰·克勞斯,還將親眼目睹‘盤古’的高歌先生用這支刺死耶穌的雙尖螺旋槍刺死教皇。”

坐在她邊上的那位紅衣主教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想必就是她所說的“約翰·克勞斯”了。

露娜接著說道:“行凶的高歌雖然逃跑了,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你們二位被瑞士侍衛隊與國際刑警當場擒獲。經過艱苦卓絕的徹夜審問,你們終於招認了所有罪行。之後,又趁著警備鬆懈,殺死了幾位探員,妄圖越獄,被我們當場擊斃……”

她凝視著兩人,嫣然一笑:“但上帝是仁慈的,總是願意給罪人重生的機會。如果你們願意和我做一個交易,或許這個故事會存在另一種版本的結局。”

蘇晴此時的神色早已恢複自然,直視著她的雙眼,嘴角泛起似有若無的微笑:“阿葵芮雅思小姐,你想要的交易砝碼,是‘耶穌裹屍布’與‘上帝之殿’的七件神兵。是不是?”

“蘇小姐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露娜含笑點起一支煙,朝著她徐徐吹了口煙圈。

“我猜你最想得到的砝碼不止這些。”蘇晴用指尖輕輕地敲了敲電腦鍵盤,屏幕上出現了意大利播報的新聞,“你真正最想要對付的,不是我們,不是高歌,也不是‘太歲’,而是一對亡命天涯的苦情鴛鴦……”

羅伯特心裏“咯噔”一跳。新聞畫麵來自佛羅倫薩,數以百計的暴龍咆哮狂奔,意地破壞著大街小巷,追擊著驚呼慘叫的人群。在他們頭頂,是一個旋轉著的巨大飛碟,氣浪滾滾,夾帶著炫目的強光,籠罩在一個年輕的東方男子身上。雖然影像不太清晰,他還是一眼認出那人就是機密檔案中的“丁洛河”。

在丁洛河淩空飛轉,即將被飛碟吸入的瞬間,驚異而壯觀的一幕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黑色龍獸突然怒吼著從天而降,長尾狠狠地撞擊在飛碟的外沿,銀光炸舞,將那UFO震飛出屏幕的界限。

繼而,那隻龍獸張翼俯衝,接住了丁洛河,噴出道道烈火,燒得下方的暴龍慘叫不迭,然後又從混亂的人群裏抓起了一個清秀嬌小的少女,衝天飛起,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葵芮雅思小姐,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想要幹什麽。”蘇晴灼灼地盯視著她碧藍的雙眼,聲音卻冷得如同冰河,“刺殺教皇,奪走‘上帝神兵’,全球範圍內發動對‘太歲’的襲擊,並將此栽贓在‘盤古’的身上……這些對於你來說,都還遠遠不夠。”

頓了頓,一字字地說:“你故意在全世界人的麵前放走玄小童與丁洛河,就是為了他們成為玄道明的獵物,讓他們在逃亡中背負所有的罪名,然後再一步步地構陷丁洛河,迫使他親手殺死玄小童。隻有這樣,你才能讓他斷絕所有退路,在痛苦與仇恨中蛻變成你想讓他成為的那一個人。”

“蘇小姐,”露娜嘴角慢慢地漾開微笑,摁滅香煙,歎了口氣,“如果我有一個女兒,真希望她就是你。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會明白,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他的身體裏流著撒旦的血,就注定要涅槃重生。誰要阻止這一切,我必讓她灰飛煙滅,萬劫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