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IT'S TIME

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

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是時間動**如跳躍的心的時候了

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

是時候了

——策蘭

2010年12月25日,淩晨。

梵蒂岡,教皇宮。

黑暗的走廊裏傳來“咄咄”的聲音,像是腳步由遠而近。亨利立即警覺地站起身,困意全無。

他是瑞士侍衛隊的隊長,貼身保護教皇已經六年了。自從去年平安夜,教皇在聖保羅大教堂主持彌撒時遇到突襲,原隊長就被解職,改由他全權負責本篤十六世的安全。

走廊盡頭燭光晃動,三個紅衣主教在神父的引領下,轉入長廊,朝著教皇的寢宮不緊不慢地走來。這三位主教權高望重,都是下一屆教宗的熱門候選,亨利對他們非常熟悉。

他微微鬆了口氣,心底又湧起一絲疑惑。這時不過淩晨2點,子夜彌撒剛結束不久,教皇年事已高,這場儀式讓他精疲力竭,正在臥室內沉沉酣睡。他們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詣?

一行人走到門前,他畢恭畢敬地行了禮,三位紅衣主教麵無表情地頷首示意。神父走到他跟前,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亨利打開寢宮的門,領著他們躡步而入,試探著低聲叫道:“聖父?聖父?”無人回應。

他打開燈,寢宮裏整齊如常,**枕頭、衾被也都鋪疊得十分平整,唯有教皇不見蹤影。

一行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分頭四處尋找。更衣室、休息房、盥洗室……就連床底桌底也看遍了,全都空**無人。

刹那間,亨利從頭皮涼到腳底,恐懼得無法呼吸,就像置身於一場噩夢。每個房間的窗戶都是從內鎖閉,出口隻有寢宮的那扇大門,他目不交睫,連哈欠也不敢打一個,教皇又怎會眼睜睜地從密室裏憑空消失?

秘道!他突然想起在更衣室的衣櫥裏,據說有一個秘道的入口,可以通向西斯廷教堂的地下密室。這個秘密隻有教廷衛隊的隊長知道,危急時刻用來保護教皇逃生。但自建成以來從未啟用過。

他急忙領著眾人奔入更衣室,打開那扇機關,果然發現了一個黑漆漆的甬道。一行人打著手電筒,七折八拐,在秘道裏走了十分鍾,打開了四道暗門,終於來到了西斯廷教堂地底那花崗岩砌造的密室。

亨利奔出密室,大步衝入西斯廷教堂。燭台燈光高照,室內通明。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風,刮得祭壇上的那本《聖經》劈啪作響,燭光明滅不定。

接著他頭上一涼,像被什麽水珠滴中,就連那本翻飛的聖經上也多了幾點暗紅的汙漬,恰好染在了《啟示錄》的章節上:

“我又看見在天上有異象,大而且奇,就是七位天使掌管末了的七災,因為神的大怒在這七災中發盡了。”

亨利心裏湧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祭壇上的十字架,猛地大叫一聲,就像被雷霆打中頭頂,雙膝發軟,“嗵”地跪倒在地。

那三個紅衣主教目瞪口呆地望著祭壇,也像被瞬間凍結,過了半晌,才夢囈似的從喉嚨裏擠出顫抖的低音:“聖母瑪利亞!”伸手在胸前不斷地劃著十字。

祭壇的十字架上原本是受難的耶穌基督像,此刻卻變成了血淋淋的本篤十六世。年邁的教皇雙手被釘在十字架上,圓睜雙眼,嘴唇顫抖,滿臉盡是恐怖驚駭的神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口上被豁了一個“卐”形的傷口,血肉翻綻,隨著呼吸急劇起伏,跳躍著淡青色的火焰。

在他的上方,《最後審判》的壁畫上,鮮血淋漓地寫著阿拉伯數字“730”和一行大字:“除了我,你們不可有別的神。我指著我的永生起誓:誰得罪我,我就從我的冊上塗抹誰的名!”

※※※

43個小時前。

法國,裏昂。

大雪初晴。麗莎·蘇格拉底駕駛著紅色的雷諾車疾馳在羅納河畔,對岸那些依山而建的五顏六色的房子在觀後鏡裏急速倒掠。刺骨的晨風迎麵刮卷,發絲繚亂飛舞,陽光在光禿禿的樹枝間繽紛閃爍。

繞過樹林,金頭公園的湖麵倏然撲入視野。積雪斑駁的草地上,數十隻梅花鹿聽見引擎的轟鳴,遠遠地跑開。一群白鴿從她上方掠過,穿過碧藍的天空,飛向那更加碧藍的湖麵。

她忍不住放慢車速,眯著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角泛起微笑。這晴朗的早晨是兩個多月來最美的光景,空氣裏盡是草木與泥土的氣息。然而最美的東西總是短暫的,稍縱即逝,如同這個世界。

這是2010年的12月23日,上午7點45分。還剩下732個早晨。她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

十分鍾後,她駕車抵達國際刑警總部。陽光照在這座銀灰色的立方體玻璃大廈上,折射出變幻莫測的光澤。從這個角度望去,大廈基座周圍的淺水池仿佛與不遠處的羅納河連成了金燦燦的一片。

“早上好,小姐。”警衛點了點頭,微笑著將電子通行證遞還給她。她嫣然一笑,駕車緩緩駛入這片數米高的籬笆樹牆與鐵柵包圍的禁地。

這裏是歐洲戒備最為森嚴的區域之一,到處都是攝像頭,每一道門都由最先進的電子鎖控製,要想出入,除了儲存有個人資料的電子通行證外,還需要相匹配的視網膜、指紋和聲音三重驗證。

“麗莎·蘇格拉底,國際刑警反恐處特別探員。”她將拇指摁住自動門禁鎖,輕快地說道。鏡麵上立即呈現出她的臉顏,栗色短發,白膩的瓜子臉,一雙蘊含笑意的淡藍色眼睛。

玻璃門無聲地滑開。門禁的語音設備裏傳來溫柔的法語:“歡迎您的到來,祝您愉快。您有一個重要的會議,8點30分,在第七會議廳。”

※※※

國際刑警總部大廈的平麵圖上找不到第七會議廳。這間神秘的會議室位於地下三層,隻有在特別的時候,經過特別的授權才能進入。麗莎·蘇格拉底在這兒工作了四年,今天第一次置身於此。

會議室麵積不到100平方米,陳列了64個座位,簡潔肅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在這看似簡陋的外觀下,卻隱藏著諸多前沿高科技的玄機。比如可以防止竊聽錄音,防止黑客侵入與信息泄漏,防止電磁與電源傳導泄密……甚至可以防禦威力最強猛的導彈,保證所有人員與信息的安全。可以說是世界上最隱秘的“安全屋”之一。

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與會的大多是生麵孔,神情凝肅,除了幾個常駐國際刑警總部的歐美特警,熟識的就隻有反恐組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了。

露娜別著修長的雙腿,姿態優雅,朝她嗬了口煙圈,微微一笑,金白色的短發在燈光下閃耀著悅目的光澤。

國際刑警總部所有的特警與工作人員中,最讓麗莎敬佩的就是這位外柔內剛的女強人。中法混血的驚人美貌、冷靜睿智的頭腦,加上雷厲風行的幹練手段,使得她短短五年之內就成為總部風頭最健的人物,據說包括美國CIA、英國軍情六局在內的各國情報機構都在爭相遊說她擔任本國的情報首腦。

她既然也來參加這次的會議,就更加說明其重要性了。麗莎心裏怦怦直跳,不知道這次會議和自己所負責的國際犯罪組織又有什麽關係?

※※※

8點29分,燈光逐漸轉暗,隻有一束仍雪亮地照著主席台,四周隨之安靜下來。

一個穿著格子西裝的年輕意大利人慢悠悠地走上主席台,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朝台下揮了揮手,就像鎂光燈下等待歡呼的明星。

是他?麗莎一愣,驚愕與慍惱一齊湧了上來

這人名叫羅伯特,似乎是美國FBI的高級探員,半年前在華盛頓的“全球有組織犯罪交流會”上,曾再三騷擾過自己,想起他自命不凡、嬉皮笑臉的姿態,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頭。

“各位女士、先生,早上好,”羅伯特的視線掃過她臉上時,眼睛突然一亮,顯然也認出她來了,又露出那副花花公子的表情,衝她眨了眨眼,粲然一笑,“我是美國IMU的探員羅伯特·塞吉塔裏亞斯。感謝各位撥冗來參加這次的緊急會議。這次會議中所提到的所有內容,都屬於特級機密,這也是隻請諸位參與的原因……”

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在場的30多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灼灼的目光帶著絲促狹的笑意,盯得她雙頰微微有些燒燙。

麗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垂下眼瞼不再理會。或許是因為她從小在修道院長大的緣故,對於異性的示好與親密舉止總是覺得很不自在,就連與未婚夫相處,也都循規蹈矩,不越雷池一步。遇到這麽個輕浮的人,實在有些難以消受。

“不知各位是否聽說過IMU?”討厭歸討厭,他的聲音倒是挺有磁性,“2002年,美國政府收回對51區的直屬管轄權後,成立了美國聯邦調查局神秘現象調查科,簡稱IMU,專門調查發生在北美的所有超自然神秘現象。”

“過去的八年中,我們調查了數以千計的神秘事件,發現這些事件並不是孤立的,彼此之間往往互為因果,甚至與世界各地的災難也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操縱。比如1934年5月,美國中西部草原突然掀起的那場‘黑風暴’……

“那場風暴以每小時96~160公裏的速度自西向東推進,形成一個東西長2400公裏,南北寬1500公裏,高3.2公裏的巨大的移動塵土帶,穿越整個北美大陸,造成了西部土地長久沙化,三天三夜後才消失在大西洋的海麵上。

“無獨有偶,1960年3月和4月,前蘇聯新開墾地區先後兩次遭到黑風暴的侵襲,經營多年的農莊毀於一旦。僅僅3年後,該地區又一次發生了風暴,這次風暴的影響範圍更為廣泛,受災麵積達2千萬公頃。”

羅伯特打開投影儀,右後方的幕布上出現了一幅幅慘如地獄的黑白畫麵,狂飆卷舞,沙塵漫天,隱隱約約能看見拔地飛起的房屋和牲畜。

“這些照片是當時的人們現場拍到的,其中六張攝於美國,四張攝於前蘇聯。你們能看到其中有什麽相同點嗎?”

他等了幾秒鍾,見台下眾人都一聲不吭,便舉起激光筆,在那幾幅照片上指點比劃:“這裏,這裏,這裏……看出來了麽?”

UFO?麗莎心裏咯噔一跳,照片上都有一個橢圓形的黑影,輪廓雖然有些模糊,但看起來像極了飛碟。

其他人顯然也看出來了,竊竊私語。坐在她身邊的俄羅斯代表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舉手說道:“你們美國人該不會僅憑著這些模糊不清的照片,就認為這幾場黑風暴都是外星人幹的吧?”

羅伯特聳了聳肩膀:“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再看幾百張類似的照片。當然,你們可以堅持認為這些都是巧合。但你難道真的相信這幾場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黑風暴,隻是由於我們兩個國家過度砍伐林木造成的?

“難道你真的相信1952年造成12000多人喪生的‘倫敦鬼霧’,是源於燃煤廢氣和天氣因素共同造成的環境災難?真的相信1908年摧毀了西伯利亞2000平方公裏、相當於廣島原子彈1000倍威力的通古斯大爆炸是因為一顆從天而降、卻又從未被NASA發現的隕石?真的相信1986年8月21日夜裏,奪去喀麥隆1740人和無數牲畜性命的,是來自尼奧斯火山湖底的毒氣?”

他語速越來越快,咄咄逼人,接連舉了一連串20世紀以來的大災難,每個無不神秘難解。按照他的說法,這些災難都不是隨機產生的,而是冥冥相關,由一種恐怖莫測的力量暗中操縱。

然而在眾人聽來,他這想法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說完開場白,咱們現在來聊聊正題,”羅伯特轉過身,切換了投影畫麵。幕布上是衛星垂直拍攝的高清晰照片,碧山螺髻,道路龜裂,數十輛汽車陷入巨大的裂壑裏,火焰滾滾,到處都是慘叫狂奔的人群。

“這是五個月前,發生在中國北京郊外的一場地震。地震的震波與範圍並不算大,造成的局部損害卻極為驚人。4.6公裏路麵全毀,傷亡200多人。今年地震頻發,全球光7級以上的大地震就有20多次,相比之下,北京的這次地震算不了什麽。但有意思的是,這次‘地震’的震源不在地底,而在地表,就在這段路麵……”

他將圖片放大,用激光筆對準路麵上迸開的一個深壑:“根據北京方麵的排查,周圍方圓三公裏內,都不存在任何炸彈爆破或其他的‘人工震源’。唯一能解釋這場‘地震’的,就是這個人的這個舉動……”

他在衛星照片的右側調出了一張地震現場拍攝的照片,激光筆的紅光指著右側照片中一個半蹲在裂壑邊的年輕人:“請注意他拳頭的位置,他拳頭下迸開的裂縫,就是衛星照片顯示的地震震源……”

台下發出一片低嘩,眾人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訝與認真的神情。畫麵中那位印度裔青年看起來最多23、24歲,半抬著頭,鷹隼般的雙眼,冷峻而又傲慢。麗莎心裏一緊,覺得這雙眼睛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有人舉起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這場地震是由這個年輕人造成的?”

“不止這一場。經過人麵識別係統的反複比對,我們可以確認,這個人至少出現在過去5年內、全球21次的‘地震’現場,並且有十四次被監控照片或路人拍攝到做了同樣的動作……請問各位,這樣的概率究竟有多大?”羅伯特又調出了十幾張印尼、秘魯、海地、日本等地發生地震時的照片,用激光筆一一圈出那人的身影。

十四張照片中,那印度青年半蹲在地,右拳捶擊地麵,其中幾張可以清晰地看見地上隨之迸開的巨大裂縫。眾人又是一陣哄然,顯然對於人力能造成這麽恐怖的災難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日本的國際刑警舉手示意:“你好,我是日本的鬆下雄彥。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麽背景?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什麽至今都沒有恐怖組織宣稱對這些地震負責?”

“這就是我召集各位參加本次會議的原因。”羅伯特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切換了一個在直升機上拍攝的視頻,“以下是四個月前,我在北京親手拍到的畫麵,每一幀都是真實的。”

鏡頭晃動,但仍可以清楚地俯瞰到下方壯麗的景象。雲海茫茫,一道魚脊似的巨大山脈縱貫南北,積雪皚皚。冰川和融雪的雪水沿著山脊兩側隆隆奔瀉,匯集成“回”字形的天湖,溢過隘口,形成聲勢浩大的瀑布,穿過雲霧,直衝入下方的大海。

山頂上,一座銀白雄偉的希臘式神殿巍然矗立。數以百計的人正從四麵八方朝神殿上衝去。那個印度青年赫然就在其中。他突然騰空翻身,一拳重重地擊打在地麵上,裂壑應聲迸開,整個山頂連著神殿一齊劇烈震動。

會議室內發出一片驚呼。眼見為實,但即使親眼目睹,仍難以相信一個人的力量竟能恐怖至斯!

“這個印度人名叫‘釋迦·提桓·因陀羅’,也就是印度教中的神祇帝釋天,除此之外,我們對他一無所知。”羅伯特接著說道:“他第一次出現,是在2001年11月12日,飛往多米尼加共和國的587次航班上。飛機起飛後墜毀在紐約市皇後區,265人遇難,唯獨他失蹤了。我們在尋找他的下落時,意外地發現他竟然曾是‘911事件’中、美國航空公司11次航班的乘客……”

眾人哄然,麗莎心裏一沉,脫口而出:“那架飛機撞擊世貿中心後,92名乘客全部遇難,怎麽可能有人存活?你確定沒有認錯人?”

羅伯特微微一笑:“我們不相信肉眼,隻相信高科技。每個人除了指紋不一樣外,雙眼瞳孔之間的距離、眉心到唇線的距離,全都是獨一無二、無法改變的。如同我先前所說,根據人麵識別係統的反複比對,此人不僅曾出現於這兩次航班,還至少出現在21起全球‘地震’的現場。

“我們曾一度懷疑他與基地組織存在某種關聯,但經過大量線索的排查,可以確定他屬於一個迄今為止沒被任何國家的情報機構發現的神秘組織。而這個神秘組織,至少和過去30年裏72起全球重大災難有關。

“2005年至今,IMU對此人進行了全方位的追蹤,發現2008年汶川地震時,他恰巧也在四川旅遊。我們以此為契機,與中國政府達成了合作。七個月前,北京監測到幾艘不明飛行物墜落在司馬台,立即封鎖了附近山區。有意思的是,這印度人幾乎也在同期抵達北京,出現在‘恰巧’發生地震的司馬台山區。十天之後,他又神奇地出現在了這座雪山神殿……”

就在他說話間,視頻裏的畫麵又發生了一係列令人震驚的變化。那座雄偉的神殿連著巍峨的雪山一起朝下坍塌,轟鳴著撞入海裏。巨浪噴薄,到處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裏是大海,哪裏是雲天。

接著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座雪山竟然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金光閃閃,仿佛一艘龐大得難以想象的飛船,從攝像機的前方直破蒼穹!

被那狂風刮卷,直升機險些失去平衡,畫麵一片混亂。過了一會兒,才又恢複正常。

直升機、戰鬥機漫天盤旋,緊緊追隨著那座巨大的“飛來峰”朝空中飛去。大片大片的岩層從雪山峭壁上剝落,隕石雨般劈頭蓋腦地飛瀉而下。短短幾秒鍾,就有四五架飛機被撞中,火光噴湧,直墜海中。

羅伯特所在的直升機被迫轉向朝外飛去,驚險萬狀地穿過石雨。但此時那座“飛來峰”已經衝上了萬丈高空,在茫茫雲霧裏折射著水晶似的炫目光芒,越來越遠,很快消失不見。

海麵上出現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漩渦,翻湧著掀起滔天狂浪。直升機穿過濛濛水霧,朝海岸線飛去。

宏聲如雷,震耳欲聾。遠遠地可以看見赤紅的岩漿衝天噴薄,山崩地裂,無數隕石從天而落。那壯觀而又恐怖的景象,讓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

麗莎前排的德國人突然高高地舉起手:“塞吉塔裏亞斯先生,你說這些景象是四個月前你在北京親手拍攝的畫麵。但據我所知,北京並不臨海,也沒雪山,更沒發生過視頻裏的可怕災難,怎麽可能是真實的?”

眾人如夢初醒,都有種受了愚弄的感覺,七嘴八舌,軒然如沸。

露娜·阿葵芮雅思站起身,微笑著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用帶著法國腔的英語說道:“塞吉塔裏亞斯先生說得沒錯,視頻拍攝的景象的確就是北京,隻不過不在地上,而是位於司馬台長城地下幾十公裏的某個地方……”

她在國際刑警總部有著極高的威信,聲音輕柔和藹,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在視頻裏看到的天空、山脈、平原、海洋……其實都不是真實的自然,而是人造景觀,是一艘巨大的飛船裏的人造景觀。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艘能容納萬物的巨船,就是《聖經》裏所說的‘諾亞方舟’……”

眾人剛漸轉安靜,聽到最後這句話,頓時又是嘩聲四起。麗莎胸口就像被重錘猛撞,臉色瞬間慘白,無法呼吸。

羅伯特擰開礦泉水瓶,不緊不慢地喝了幾口,等到周圍的驚嘩聲轉小之後,才接過露娜的話頭,繼續往下說:“中國人認為這艘容納萬物的巨大飛船就是他們傳說中的‘羽山’,又叫‘鯤鵬’,距今至少已經有4000年。生活在‘羽山’裏的這些蛇人,是傳說中治理洪水無功,而被處死的‘鯀’的後代。”

投影的畫麵中果然出現了一大群騎著暴龍的蛇鱗怪人,與眾多翼龍、猛獁、劍齒虎等史前動物一起驚吼狂奔。那情景就像在觀看《侏羅紀公園》之類的好萊塢特效大片。

直升機越飛越高,鏡頭裏的世界越來越遠。連綿的山脈在下方遙遙坍塌,萬獸狂奔,火山的轟鳴聲、獸吼聲、風噪聲……相互交織,驚心動魄,猶如世界末日。

“你們看到的不是世界末日,而僅僅是這艘‘諾亞方舟’啟動了自爆裝置。”羅伯特將視頻切換為一個電腦繪製的巨型飛船模擬圖,“所有的‘地震’、‘山崩’、‘熔岩噴薄’……全都是在這艘飛船內部發生的,飛船的艙殼由極為堅厚的合金構成,消減了絕大部分的爆破力,所以外部的地表隻發生了2.8級的輕度震動。目前為止,北京方麵封鎖了一切消息,沒有任何媒體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如果各位不相信,可以詢問中國反恐特別調查科的郭強郭科長。”

眾人紛紛轉頭朝中國代表望去。那人四十多歲,方臉小眼,沒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就像激流中的岩石一樣巋然不動。

韓國代表霍然站了起來,憤憤地叫道:“國際刑警組織的宗旨就是促進成員國緊密合作,所有匯集的資料都必須及時地共享和交換,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作為國際刑警成員國與中國鄰邦的大韓民國,直到現在才知道?”

周圍響起一片附應聲,紛紛對蒙在鼓裏表示不滿,但更多的仍是震駭與驚愕,無法相信世上竟真有如此龐大的“諾亞方舟”,能容納山川湖海、史前萬獸,並且還沉埋在遠東的地底。

“各位少安毋躁,”露娜再次示意眾人安靜,“首先,國際刑警組織聯手打擊的是國際犯罪,在確認上述神秘事件與國際犯罪相關前,IMU與中國無需知會其他成員國;其次,這件事情關係重大,牽涉很廣,在沒有百分百確認之前,如果走漏風聲,除了打草驚蛇之外,還可能會引起全球範圍的恐慌。這也是為什麽186個成員國,今天隻有36個參會的原因。我在這裏請求諸位能夠保守秘密。”

會議室內漸漸安靜了下來,麗莎心裏突突狂跳,正想多問些關於諾亞方舟的細節,鬆下雄彥又已搶先發話了:“塞吉塔裏亞斯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個‘帝釋天’究竟隸屬於什麽神秘組織?為什麽要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為什麽至今都沒有人宣稱對這些災難負責?另外,如果你說那艘巨船真的是‘諾亞方舟’,為什麽會沉埋在北京郊外的地底?‘帝釋天’和他所代表的組織進入方舟的目的又是什麽?”

羅伯特這次回答得倒是極為幹脆:“根據IMU八年來的調查,至少存在著兩個神秘的恐怖組織,需要對全球118起重大災難負責。其中一個叫做‘太歲’,核心成員之一就是帝釋天。他居無定所,獨來獨往,除了雇傭軍外,隻與兩個人有過三次以上的聯係。其中一個是威尼斯的神父,兩年前已經死了;還有一個是這個年輕的男孩……”

他手指撥了撥iPad,投影畫麵出現了一個十三四歲的俊俏少年,短發濃密繚亂,桃形的小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視著鏡頭,仿佛發現有人在偷拍自己。

“我們同樣不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份,暫時將他稱作‘X’。在現有的所有資料庫裏,都找不到這個孩子的麵孔和指紋,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帝釋天一直尾隨其後。事實上,我們也是在追蹤他們的過程中,意外地找到了第二個神秘組織。”

“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第二個神秘組織的徽章,”羅伯特調出一張雙蛇交纏的圖案,“在西方,蛇是魔鬼撒旦的標誌,但是在東方,特別是中國,蛇卻是神聖的圖騰。中國的神話裏許多重要的神祇幾乎都是人麵蛇身,比如創世大神盤古與伏羲、女媧。伏羲、女媧代表一陰一陽,他們彼此相纏的圖案,就是陰陽太極圖的具象表現。所以這個組織的名稱就叫做‘盤古’。”

幻燈片的畫麵變成了三張照片,他指著中間的那個清瘦老人,說:“此人是亞洲‘華夏南洋控股集團’的董事長華宗胥,幾年前失蹤,四個月前宣布死亡。我們懷疑他是‘盤古’集團的資助人之一,但目前尚無確切證據。隻能根據一些線報,對‘華夏南洋’進行商業犯罪調查。”

“這個人叫高歌,”他激光筆紅光一轉,指著左側的年輕男子,“馬來西亞‘高氏地產’的董事長,華裔,也是‘華夏南洋’的股東之一。父母雙亡,23歲,曾就讀於哈佛大學法學係,後輟學,熱衷於考古與自然探險,五年來讚助過的全球考古與科學考察項目不下兩百個。我們初步懷疑他是‘盤古’的核心成員,正在與中國政府、馬來西亞政府一起聯合調查。”

“右邊的這位小姐叫蘇晴,MOONGODDESS集團的女繼承人,22歲,香港人,和高歌過從甚密,應該是戀人關係。同屬‘華夏南洋’的股東,同樣父母雙亡,目前在上海、香港經營畫廊與藝術品收藏。四個月前,她與高歌先後抵達北京,並一起出現在‘諾亞方舟’裏的原始世界裏。”

投映的畫麵又切回到印度人帝釋天震塌雪山神殿的那一幕。羅伯特放大圖片後,奔往神殿的人群中,果然出現了這對年輕男女的身影。

麗莎的心裏又是怦怦一陣急跳。這兩人不管以何種標準來衡量,都絕對是俊男美女,除了外貌,還帶著說不出的奇特魅力,就像是混於沙礫中的鑽石,熠熠奪目。尤其那叫高歌的男人,眼神淩厲,陰鬱冷傲中透著莫名的悲傷,仿佛孤獨而脆弱的孩子,激起她潛埋的母性。

“將兩個神秘組織聯係在一起的,就是這個率先衝入神殿的年輕人。”羅伯特將截圖局部放大,那人身形挺拔,尖下巴,大眼睛,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英姿勃發,但肩膀、胸口卻布滿了青綠色的蛇鱗,極為詭異。

“我們找遍所有的數據庫,都沒有發現這個人的資料。他第一次出現,是今年八月,在北京的一家酒店裏,登記的姓名是‘賈若無’,那時他身上還沒長滿蛇鱗,麵孔也有些許不同。幾天後,他和那位代號為‘X’的孩子一起出現在司馬台附近的地震現場,並英雄似的從裂壑懸崖下救出了一個嬰兒。”

投映的畫麵切換回一連串北京地震的現場照片,溝壑遍布,汽車或接連相撞,或陷入坍塌的斷層,人群哭叫奔逃,慘不忍睹。那位神秘的年輕人腰上綁著登山繩,懸在崖下,左手緊緊抱著嬰兒,右拳朝上猛揮,竟將一輛從崖頂衝下大卡車撞得衝天飛起。

會議室內又是一陣驚呼。羅伯特說:“這輛卡車至少有5噸重,就算是拳王阿裏,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將它打飛。更讓我意外的是,經過人麵識別係統的反複比對,這位‘超人’的瞳距,以及眉心到人中的距離,和我在西藏處理的一件神秘空難的生還者,完全一致。”

他又調出了四張人像照片,並排放在一起:“左起第一個人,名叫丁洛河,19歲,北京人,畫家,去年八月在雲南梅裏雪山寫生時,死於雪崩。左起第二個人,身份不明,乘坐上海飛往北京的航班,飛機墜毀於西藏,是四個生還者之一,他自稱是一年前亡故的丁洛河,後從山頂醫院逃走,下落不明。左起第三個就是這位一拳打飛卡車的‘賈若無’,身份證上顯示是福建人,但經查驗,當地並無此人。最後一個就是長滿蛇鱗、率先衝入山頂神殿的神秘青年……各位仔細看看,覺得他們長得像不像?”

麗莎忍不住問道:“你是說,這四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第一張照片裏的年輕男子,綁著馬尾辮,背著畫夾,滿臉燦爛的笑容;第二個黑發繚亂,臉色蒼白,穿著醫院裏的睡衣,滿臉驚怒恐懼,和第三張、第四張的照片相比,雖有些神似,但彼此臉型不同,五官、身材也有很大差別。別說易容,就算整容,骨骼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間發生這麽大的變化。

羅伯特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但根據‘人麵識別係統’和我們所獲取的部分DNA分析結果,這四個人應該是同一個人。最最奇怪的是,當我們上溯全球20世紀以來的災難與神秘事件時,發現與此極為相似的‘麵孔’至少出現在120多起事件中,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唐山大地震、秘魯大雪崩……”

他一邊列舉,一邊調出了與之相應的係列照片。

會議室裏嘩聲再起,眾人交頭接耳,驚疑不已。這些照片拍攝於各個曆史時期,有的是出於戰地記者之手,有的出自災難中的生還者,還有的來自於現場的監控鏡頭。畫麵裏均用紅筆勾圈出某個人的麵孔,並注明了“人麵識別係統”分析出的相似程度。乍看之下,這些臉容之間並無多少相似度,但他們的瞳距等關鍵數據,卻完全一致。

羅伯特說:“照片中的這些人,全都找不到任何記錄。但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們都是同一個人,就是這位自稱‘丁洛河’的神秘人物。我們認為,他很可能就是‘盤古’組織的領袖,並策劃、參與了20世紀以來全世界發生的120多起巨大災難……”

四周嘩聲如沸,俄羅斯代表羅蒙索諾夫高聲叫道:“你的意思是這人長生不老,活了一百多年還這麽年輕?見鬼,你不會認為他是魔鬼撒旦,所以才要摧毀諾亞方舟吧?”

“當然不,”羅伯特笑了笑,“我們認為‘盤古’和‘太歲’隻是擁有超能力和龐大資金的恐怖組織,彼此是死對頭,爭搶全球的隱形控製權。他們尋找諾亞方舟,是為了奪取擁有超凡魔力的水晶頭骨。據說這顆頭骨是中國古代神人‘鯀’的頭骨,也有人認為,它來自耶穌的十三個門徒之一。”

他目光炯炯地環視著台下,一字一頓地說:“但無論這顆頭骨是什麽,‘盤古’和‘太歲’顯然認為它和瑪雅傳說中的2012世界末日有關,他們得到它,就是為了摧毀一切敵對的力量。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各位,如果不盡早將他們降伏,世界末日或許真的就會在接踵而來的災難中降臨。”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麗莎臉頰滾燙,心裏突突狂跳,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或許是被羅伯特森冷的話語所懾,或許是被幕布上慘烈的災難景象感染,每個人都毛骨悚然,如坐針氈。

“謝謝,我想塞吉塔裏亞斯先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露娜接過羅伯特的激光筆,嫣然一笑,將畫麵切換回“丁洛河”、帝釋天、高歌、蘇晴、代號X的男孩頭像照片,“邀請各位參加本次會議,就是為了全球聯手,剿滅‘盤古’、‘太歲’這兩個最大的恐怖組織。除了凍結他們在各國的資產、追查疑似機構之外,還要盡快讓這五個人伏法。”

頓了頓,柔聲說:“根據最新的線報,紅色通緝令中的這五個人已經抵達倫敦,將參加明天夜裏蘇富比拍賣行舉辦的‘梵高的最後一年’拍賣會。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有38個小時拯救世界。”

※※※

麗莎駕車離開國際刑警總部時,已經是中午一點。原本碧藍的天空又已烏雲密布,黑壓壓地如潮湧動。狂風尖嘯,不斷地從這輛老舊雷諾車的縫隙裏嘶嘶鑽入,仿佛要將車子扯成碎片。

她渾身僵冷,思緒如亂麻,緊握方向盤的雙手不住地發抖,臉上卻依舊滾燙如火。

前方飄起了雪花,一片片悠揚翻卷,越來越多,漫天飛舞,不到十分鍾,羅納河兩岸又變得白茫茫一片。

後方傳來引擎雷鳴般的咆哮聲,越來越近,一輛明黃色的保時捷911狂飆似的從她左側呼嘯而過。車子超過她一百多米後,又突然放慢速度,收起頂篷。駕駛者轉過身,揮舞著左手朝她粲然一笑,做了一個“打電話給我”的手勢。又是那陰魂不散的羅伯特·塞吉塔裏亞斯。

“瘋子!”她雙頰如燒,慍怒地低罵了一句,猛地掉轉車頭,衝入草地:等到保時捷消失在風雪中後,才熄滅引擎,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汽車廣播裏說,這是歐洲千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今夜將有一場暴風雪。

她打了個寒噤,咬著唇猶豫了兩秒鍾,終於顫抖著指尖,摁下了手機裏儲存已久的那個號碼。

“It's time.”她在心裏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