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轉折(四)
過了片刻,就聽見紫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要是從前,都是旁人捧著我們,哪有看人臉色的時候……”葉子衿何嚐沒有心理落差,然而她素來不是自怨自艾之人,聞言也不過笑了笑,“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們到了這莊子上,或許是上蒼的別樣安排也未可知。”
紫苑也就不再說話了。
葉子衿擔心的卻是紫蘇的病情。
如果當真是瘟疫,那極有可能,在這莊子上,曾經和紫蘇接觸過的人,都會感染上瘟疫。其中,也包括和她朝夕相處的自己。這麽多人,若是一下子都染上了瘟疫,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最關鍵的是,若黑護子真有治療瘟疫的效果,這麽多人,每人至少也要花費五百兩,自己一時間,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多銀子。可若是不肯花錢治病,這莊子上一個人染上,一大批人都難以幸免於難。
更何況,是否買得到黑護子,也是兩說。
在這種瘟疫襲來的時刻,像黑護子這種救命良藥,隻怕是被人哄搶一空,就是還有剩下的,價錢也該不低。若是紫蘇一個人,葉子衿尚且可以負擔,可若是一批人,那可就叫人頭疼了。
與人方便,也是與自己方便。葉子衿深知,自己身邊,隻要有一人染上,自己就難逃厄運。說不準自己不知在什麽時候,已染上了瘟疫,隻是還未發作,沒有感覺罷了。這樣想一想,背脊骨都隱隱發寒,當真是覺得有些頭疼起來。
宋媽媽原本在外看著莊子上的人下地,遠遠的看見郎中打扮的人從宅院裏出來,驚了一跳,也顧不上許多,立刻從田間地頭一路小跑,回到了院子,遇見小丫頭,便劈頭蓋臉的問:“誰病了?”
那小丫頭忙說道:“是紫蘇姐姐,說是身子不舒服,小姐便讓人請了郎中來看。”宋媽媽聽說不是葉子衿,暗暗鬆了一口氣,然而心裏還是生出了幾分警覺之意,忙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見到葉子衿安安穩穩的坐在窗前,便上前低聲問:“紫蘇可還好?”葉子衿蹙著眉,看了她一眼,附耳低語:“是瘟疫。”宋媽媽震驚不已,沉默了好一陣,才問:“可還有救?”葉子衿微微頷首,“那郎中說有救,隻是要用一味藥,叫做黑護子。”
“既然有救,那我立刻派人去尋這藥。”宋媽媽說著,又問:“您看,我們要不要多買些,也防備著些。”葉子衿苦笑了笑,“一味藥要五百兩銀子,隻怕是買不了多少。”宋媽媽一怔,嘴角嗡了嗡,才說道:“一時間哪裏有這麽多銀子……”
紫蘇在屏風後,聽得分明。她跟著葉子衿一路到了蘇州,自然知道她的苦處,淒然一笑,說道:“小姐有心了。今日我得了這病,承蒙小姐不嫌棄,還一門心思的為我著想,隻是我命中合該有此一劫。”
也不敢繞出屏風,生怕傳給了旁人,跪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服侍了小姐這些年,我沒有別的想頭了。隻是我從小父母雙亡,唯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我這一去,她就沒有了依托,隻盼著小姐您能看在昔日我服侍您一場的份上,能在這莊子上給她一份差事,我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記,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情……”
聽著她近乎是遺言的話語,葉子衿心裏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紫蘇已是淚流滿麵,“我妹妹叫做碧珠,如今正在府上的洗衣房做事,她身子單薄,也不會說話。經常被媽媽責罵,我一走,隻怕她日子更是難過。我如今隻有求您想個法子,和夫人說一說,讓她來莊子做事,也算是到了好去處了。”
這事葉子衿還是第一次聽說。
主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紫蘇還有一個妹妹。似乎她從未露過口風,或許是不想添麻煩的緣故。葉子衿眼眶一熱,忙說道:“你放寬了心,不管怎樣,我總是要救你的。”頓了頓,又說道:“等你病好了,我立刻派人去接你妹妹過來和你團聚。”
說著,下意識的摩挲著自己手上的金鐲子。
紫蘇卻搖了搖頭,“奴婢命賤,染上這病,已知道好不了了,若是再傳給小姐,更是罪該萬死。”葉子衿心裏驟然一沉,朝著紫苑使了個眼色。紫苑站得離她最近,輕手輕腳的朝著她的位置移了移。
紫蘇咬了咬牙,一轉頭,見著屋子裏的柱子,就要衝上去撞上。說時遲那時快,紫苑一把衝了過去,抱住了她的腰,怒道:“你這是做什麽傻事!”紫蘇泣不成聲,“我怎麽好連累小姐為我費心……”
說完這句,驚覺紫苑抱著自己,驚慌失措的想要掙脫她,“離我遠些,你別染上了病……”紫苑哪裏會不害怕瘟疫,方才不過是腦中一熱,此刻清醒過來,卻也並不後悔,反而笑道:“我們早上還說過一陣話,要染上,早就染上了。”
紫蘇有一刹那的動容,眼裏水光粼粼,說不出話來。
葉子衿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心裏一暖。
“黑護子這味藥,也不知是否真如那郎中所說的那麽神乎其神。”葉子衿立刻就吩咐宋媽媽去傳馮顯媳婦,“她是這裏土生土長的,總能知道些什麽。”宋媽媽匆匆忙忙的去了,不多時就帶著馮顯媳婦過來了。似乎是來得太急的緣故,還來不及換上一身好衣裳,褲腿上都沾上了一層泥巴。
見著葉子衿望過來,馮顯媳婦就拘謹的縮在了一旁,賠笑道:“真是失禮了,還在田地裏看稻子,就見宋媽媽慌慌張張的過來了,也來不及換身衣裳。”“不礙事。”葉子衿找她,可不是看中她的外相皮囊,不過是看在她老實,肯說真話。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你可聽說過黑護子?”
馮顯媳婦一愣。
葉子衿見著她的神色,也有些捉摸不透,唯恐她看出些什麽,嚷嚷的人盡皆知。哪知馮顯媳婦竟羞赧的笑了起來,“小姐怎麽突然問起這事?”葉子衿一時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隻隨口說道:“不過是偶爾聽人說起,這名字倒是怪好聽的,也就隨意問問。”
“那是一種墨綠色的草。”馮顯媳婦搓了搓手,笑道:“不瞞您說,我們家裏窮,沒什麽菜的時候,也去挖那草來涼拌了當下飯菜。”葉子衿大吃一驚,她潛意識裏,早已當黑護子是什麽珍稀物事,卻想不到,不過是馮顯家的下飯菜而已。
然而就是這樣一種普通的草,竟被那郎中喊出了五百兩銀子的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