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鎖深牢,兄弟雙葬身

屋子裏的幾個食客相互對視了一眼,臉色陰沉,也相繼留下錢離開了麵館。

管修一麵快步在麵館後麵的小巷子裏向前走,一麵不時回頭張望,他的手心緊緊握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是被人揉進麵團內,然後放進管修的碗裏的。管修將那紙條輕輕展開,隻見上麵寫著:從麵館後門速離。就在這時,管修的耳邊傳來了那陣嘈雜的吵鬧聲。

他沿著那巷子徑直向前,快要走到巷口的時候,一輛黃包車從巷子的一側走了出來,管修快步上了黃包車,然後將車簾放下。車夫立刻拉著車,小跑著離開了巷子。管修坐在黃包車裏向外望著,隻見此時幾個穿著便裝的人神色緊張地在街上四處尋找著什麽。

黃包車在大街上轉了幾圈,然後轉向一條偏僻的巷子才停下。管修下了車,他認識這條巷子,這是裕通當後門所在的巷子。黃包車將管修放下,沒有停留,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管修則邁開步子向裕通當的後門走去。

他在裕通當後門前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跟來,才輕輕在門上叩擊了兩下,不一會兒,內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後門被打開了一條縫。當鋪裏麵的人見到管修之後,立刻將門開大,管修閃身進來,那人又伸出頭向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這才關上門。那人關上門之後,扭過頭上下打量著管修,然後驚喜地說道:“你是怎麽出來的?”

說話的人正是裕通當的老板佟虎。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管修謹慎地說道。

佟虎剛剛也是因為太高興了,這時才反應過來,即刻帶著管修向後堂走去。這裕通當的後堂雖然與前麵隻有一個院子之隔,但是佟虎嚴令不準任何人踏入後堂,因此非常安全。佟虎將管修引入後堂之後,未等佟虎開口,管修便將那張紙條拿出來遞給佟虎說道:“剛剛街上的混亂是你安排的?”

“嗯!”佟虎點了點頭說道,“我見一直有日本人跟蹤你,所以想出這個辦法,將他們引開,讓你逃出來!”

“哦!”管修微微地點了點頭,“那你是怎麽知道我出來的?”

“昨晚師父將我叫去,讓我暗中監視武田正純的動向,我便立刻開始跟蹤武田,誰知卻看到他的車向劍道館駛去,沒多久你便出來了,我怕你後麵有人跟蹤,所以今天才想辦法和你見麵!”

“你是怎麽出來的?”佟虎接著問道。

“說來話長,師父現在何處?”管修急著想向潘昌遠匯報自己的經曆。

“還在關帝廟裏!”佟虎接著說道。

管修思忖著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子,過了片刻他停住腳步說道:“你這裏安全嗎?”

“絕對安全!”佟虎拍著胸脯說道。

“好,那你現在去一趟關帝廟,把師父接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管修長出一口氣說道。

“嗯,我現在就去,你暫時在這裏等一下!”佟虎說完便推開門向外走去。

此時屋子內隻剩下管修一個人了,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點上一根煙,一麵吸著煙,一麵理順著幾天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這時後門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管修警覺地站起身來,然後快步走上二樓,從二樓的窗口小心地向外望去,隻見一輛馬車正停在距離裕通當後門不遠處,馬車的簾子垂著,根本看不見裏麵的狀況,幾個人急匆匆地上了車,然後匆忙地趕著車離開了巷口。

管修見那馬車離去,這才放下心來。現在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他也覺得自己神經有些過敏,不過多年在特高科的臥底生涯讓他養成了一種謹慎的習慣,不允許中間生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他從二樓緩步走下來,靠在椅子上,靜靜等待著師父潘昌遠的到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管修的耳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與此同時眼前的門被緩緩推開了,佟虎引著潘昌遠出現在了門口。

管修見到潘昌遠,立刻迎了上去。師徒二人雖然隻分別了幾天,但管修卻是死裏逃生,因此兩個人情緒都頗為激動。潘昌遠緊緊地抓著管修的肩膀,激動得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兩個人相視不語,過了片刻三人落座之後,管修將自己離開關帝廟之後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潘昌遠。

隻見潘昌遠攢眉蹙額,手指輕輕敲擊著桌角。

“事情就是這樣,我想武田正純應該會在近期聯係我!”管修講完之後望著潘昌遠,希望他能拿個主意出來,而潘昌遠聽完管修的話,一時間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後,潘昌遠站起身,說道:“為今之計,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不如這樣!”

潘昌遠將管修和佟虎叫到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管修臉色大變說道:“這怎麽行?如果這是一個陷阱怎麽辦?”

“即便是一個陷阱,我們也隻能闖一闖了!”潘昌遠雙手背在後麵,在屋子中踱了幾步,說道,“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吧!”

管修還想要爭辯,但當他看到潘昌遠大義凜然的神情之後,還是放棄了。

潘昌遠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說道:“佟虎,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和管修說!”

佟虎應了一聲,走出房間,隨手將門重重關上。

此時房間內隻剩下潘昌遠與管修兩個人,潘昌遠望了管修一眼,略顯猶豫地說道:“管修,如果這次是武田正純的計劃的話,我想恐怕是凶多吉少,萬一我有什麽不測,你要將我接下來的話告訴潘俊!”

“師父,還是讓我去!”管修極力勸阻著,潘昌遠輕輕地擺了擺手,說道:“不要再爭了,你隻要記住我說的話就可以了,這是天懲最高的機密!”

“天懲最高的機密?”管修不解地望著潘昌遠。

潘昌遠微微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麽多年,天懲一直在布置一個計劃,這個計劃關係到所有驅蟲師的命運!”

“關係所有驅蟲師的命運?”管修不解地皺著眉。

“嗯,這件事要從天水城的那場瘟疫講起!”潘昌遠淡淡地說道。

管修從裕通當走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晚,此時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潘昌遠告訴自己的那個關於“天懲”的計劃,簡直聳人聽聞,直到此時管修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局,而驅蟲師家族就是這局中人。

回到住所,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管修沒有開燈,靜靜地坐在屋子裏,他現在隻希望子午能夠盡快確定武田將那份密函藏在何處,越快越好。

而此時子午的身體正緊緊貼在劍道館房簷之上,雙手牢牢扣住神農的細絲,然後身體倒立,緩緩將身子向下放,隨後將頭貼在窗子旁邊。這間屋子是武田正純在劍道館中的辦公室,屋子裏布置得井井有條,一張辦公桌,桌子後麵是一個巨大的文件櫃,此時武田正純正伏在辦公桌上雙眼緊盯著手中的文件。

子午屏氣凝神,一麵觀察著武田正純的舉動,一麵警覺地環視四周,這劍道館的戒備十分森嚴,倘若不是他之前學過土係驅蟲師的驅蟲術,根本不可能進來。但是他發現每隔十分鍾,便會有五人組成的小隊,在劍道館周圍巡邏一圈,從那些人的步法來看,應該都是經受過專門訓練的軍人。如果被他們發現,恐怕會立時斃命。

武田正純對窗外的偷窺者毫無察覺,依舊埋頭在桌案上緊張地忙碌著,時不時拿起一旁的茶喝兩口。現在武田正純雖然已經取代了鬆井尚元,而且搬進了鬆井尚元的辦公室,但是子午發現武田幾乎不在辦公室內辦公,他將所有的工作都轉移到這個秘密的劍道館內。武田忙碌了一會兒,然後身體向後,靠在椅子上,雙眼微閉,輕輕地揉著太陽穴,休息片刻後,合上了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打開後麵的檔案櫃,將文件小心地放進檔案櫃中。此時子午敏銳地發現,在那檔案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保險箱,武田極有可能將那些絕密的信函藏在檔案櫃中。

正在此時,子午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十分有力,而且正是向著自己的方向而來,應該是巡邏的日本兵。子午連忙抓住神農的細絲,雙肘用力,支撐著身體向後退,誰知房簷上的瓦片因為年久早已經酥軟,他稍一用力,一塊瓦片發出輕微的“哢嚓”聲,隨後碎裂成兩半,從房簷凸出來的一邊快速向下滑。子午雙手用力扣著神農細絲,勉強支撐身體,根本不可能騰出手來接住那片瓦,如果那片瓦掉落在地上的話,自己立刻便會被發現。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子午連忙將脖子縮了回去,那滑落的瓦片不偏不倚正好夾在子午的喉嚨處。不過,其中一個極小的碎片還是從房簷滑落,隨著一聲輕微的撞擊聲,碎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武田正純十分警覺,立刻停住手上的動作,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窗前,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然後立刻抬起頭向上望去,此時子午已經快速縮了回去,正緊緊貼在屋頂上,大氣也不敢喘。子午心裏緊張至極,如果武田現在派人上來的話,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這時,武田正純桌子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武田猶豫了一下,走到電話前麵,卻並不急於將電話接起,而是靜靜地等待著,那電話響了三聲之後,便停歇了。武田微微點了點頭,即刻鎖上文件櫃,關好窗子,然後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屋子裏的燈暗了下去,貼在房頂上的子午這才長出一口氣,剛剛的那一刻子午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不過,現在子午可以確定,武田正純一定是將那些重要的機密文件藏在了劍道館。但是如果現在潛入裏麵將其偷出的話,恐怕不但自己有去無回,還會像管修所說,打草驚蛇。他今晚的目的已經達成,現在最重要的是將這個消息告訴管修,然後再商量如何取得密函。子午又在房頂上趴了片刻,等體力恢複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摸著房頂爬向一旁早已用神農挖好的秘道,土遁離開了劍道館。

武田正純離開劍道館,並未坐車,而是步行向東交民巷的方向走去。夜晚的北平城街上人並不多,武田正純在一家賭坊的門口叫了一輛黃包車,坐上黃包車直接向東交民巷的方向而來。在一個巷口,武田正純下了車,掏出幾張票子遞給車夫,然後自顧自地向巷子深處走去。東交民巷錯綜複雜,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武田正純在這迷宮般的巷子內來回走了幾圈之後,在其中的一個四合院前麵停了下來。

他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然後有節奏地叩了叩門。片刻之後,內中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一陣“吱呀”聲後,那扇門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一隻眼睛從門縫中向外張望,當他看到武田正純的時候,急忙將門打開,十分恭敬地說道:“您來了!”

武田正純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邁步走了進去。武田正純進門之後,那人連忙將門鎖好,走到武田正純前麵引路,武田正純緩步跟在後麵,一麵走,一麵問道:“她還好嗎?”

“嗯,她知道您要來,一直在等著您!”男人一邊小聲地說著,一邊引著武田正純向內中走去。從外麵看,這裏隻是一個四合院,但卻內有乾坤,這四合院套著兩個小院落,每一個院落都有一道月亮門,在門前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

當武田正純來到第二道月亮門的時候,月亮門前麵的日本兵忽然伸手攔住了他,武田正純站在門口對那日本兵說了兩句,日本兵眉頭皺了皺,然後點了點頭,向內中小跑而去。武田正純掐著手,站在門前耐心地等候著。不一會兒,那日本兵從內中跑出來,然後站在武田正純麵前說道:“どうぞ(請進)!”

武田正純點了點頭,然後邁開步子走了進去。走進院子,內中的警備更加森嚴,在那圍牆邊,三步便有一個荷槍實彈的日本人,他們見武田正純走進來,機敏地回過頭,目光犀利地在武田正純身上遊走。此時月亮門裏麵的屋子裏亮著燈,昏黃的燈光讓人有種溫暖的感覺。當武田正純來到門口的時候,站在門口的警衛立刻上來,準備對武田正純進行搜身,誰知內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用了,讓他進來吧!”

那兩個日本人聞言,立刻退到了兩旁,武田正純微微笑了笑,然後伸手輕輕推開門。門剛一推開,隻覺得一股淡淡的幽香衝進了鼻孔,這是女人專用的香水,清香撲鼻,而眼前的房間也布置得頗有韻味。

一張紅木方桌,楠木雕花大床,青銅鏡子,一道梨木雕鳳的屏風,在屋子的牆上掛著一幅字,上麵寫著“無為”二字,這筆跡非常熟悉,很像是出自潘俊之手。武田正純走進房間,隨手關上房門,這時一個女子穿著一身軍裝緩緩從屏風後麵走出來,她臉上帶著淡淡的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對武田正純說道:“武田君好久不見!”

武田正純微微笑了笑,說道:“雲子小姐!”

“事情辦得怎麽樣?”眼前的女子神態自若地說道。

“我已經將管修放出去了!”武田正純站在雲子身旁低聲說道,“不過,我與管修同窗多年,非常了解他,這個人十分聰明,而且做事謹慎,他這一次會按照我們計劃的做嗎?”

“嗬嗬!”女子笑了笑坐在紅木圓桌前淡淡地說道,“武田君,你了解賭徒嗎?”

“賭徒?”武田不明白女子的意思,疑惑地望著她說道。

“每一個賭徒在最開始賭博的時候,都會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和底線,他們都會告訴自己,我的頭腦是清醒的。”女子望著眼前的燭火說道,“可是他們之所以能保持那種清醒,是因為籌碼還不夠大,不足以引起他們的興趣。一旦我們加碼,籌碼足夠讓他動心,那麽不管多麽清醒的人,也會不惜身家性命地賭一把!”

武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而管修和他背後的人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除掉潘穎軒!”女子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說現在我們將潘穎軒拋出去,他們會不上鉤嗎?”

“嗯,確實如此!”武田正純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我們真的要舍棄潘穎軒嗎?”

“現在留著他已經沒有意義了!”女子冷漠地說道,“這些年潘穎軒雖然表麵上是與帝國合作,實際上卻隻是借助帝國的力量,幫他鏟除異己,一旦他得到了驅蟲師家族的最終秘密,會立刻和我們反戈相向,這樣的人還是趁早鏟除為好!”

“可是現在殺死潘穎軒的話,我們如何能得到潘俊手中的東西呢?”武田正純追問道。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辦法。你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除掉潘穎軒,還有就是找到東野惠子!”女子凝眉望著眼前的蠟燭說道,“還有一點,以後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暫時就不要到我這裏來了!”

“好的!”武田正純說完辭別了女子。走出四合院,武田正純為了防止有人跟蹤,又在街上繞了幾圈才回到了劍道館。

坐在劍道館的辦公室中,武田正純手中盤著鬆井尚元那副上好的獅子頭核桃,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他決定明天行動。想到這裏武田站起身,將雙手背在身後走到窗前,雙目凝視著外麵,此時窗外繁星似錦,淺淺的銀河顯得格外清晰。

當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管修剛剛推開門,就看見門口放著一個盒子。管修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將那盒子拿起來,然後回到房間中,將盒子打開,內中是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行字:今晚子時,有車會接你進入炮局監獄。

這張紙條很明顯是武田正純發來的信號,管修看完那張字條,立刻離開了家。他在街上轉了幾圈,這一次他比之前要警覺得多,很快他發現在他身後確實一直有人尾隨。他佯裝在街上閑逛,從裕通當門口走過,這時佟虎正站在裕通當的門前。管修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將一個紙條放在了巷子轉角處的磚縫中,隨後快步離開。

佟虎見尾隨著管修的人已經被他調開,這才泰然自若地走出門,邁著四方步走到巷口,從磚縫中取出字條,緊緊地捏在掌心,然後在街上閑逛了一圈,直到確定沒有人跟蹤,才若無其事地回到典當行。

進入典當行,佟虎在前堂吩咐了一下,然後快步向後堂走去。潘昌遠因為一直在等待管修的消息,所以並未回到關帝廟,見佟虎風塵仆仆地從外麵走進來,他連忙站起來迎了上去。佟虎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好,然後將手心中的紙條遞給潘昌遠。

潘昌遠望著佟虎手中的字條,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如果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話,不如來得早一點。

“佟虎,收拾東西,成敗就在今晚!”潘昌遠一字一句地說道。

管修送完那字條之後並未停留,而是繼續帶著幾個尾隨自己的日本人在街上兜圈子。對於北平城,他比那些日本人要了解得多,他在那多如牛毛的小巷子裏兜兜繞繞了幾圈之後,來到了琉璃廠,琉璃廠人頭攢動,人員混雜,管修在人群中快速穿行,然後鑽進了一家古玩店。他在古玩店內逛了一圈,直到確定那些跟蹤自己的尾巴被甩掉之後,才從古玩店裏走出來,徑直向大柵欄西南的櫻桃斜街走去。這櫻桃斜街的兩邊完全是兩個世界,一邊是琉璃廠,而另外一邊則是京城著名的八大胡同。

管修想也不想地快步走進百順胡同,隻見不遠處一家青樓上寫著“胭脂閣”三個字,他走進去立足未穩,一個“茶壺”已經迎了上來。未等那“茶壺”說話,管修便搶在前麵說道:“清音閣的客人到了嗎?”

那“茶壺”一愣,然後連忙笑著說道:“客人已經來了,您裏麵請!”

說罷引著管修上了二樓,這二樓的每一間房間都有一個極為風雅的名字,“明月閣”“聽水閣”等等,內中不時傳來絲竹聲,還有女子鶯燕之聲。“茶壺”引著管修來到“清音閣”前,管修從口袋中摸出兩塊銀元遞給“茶壺”說道:“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我們!”

“好嘞!”“茶壺”笑著將兩塊銀元揣在懷裏,然後吆喝著向樓下走去。管修站在“清音閣”門前謹慎地左右打量了一番,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隻見屋內正坐著一個人,便是子午。

原來管修前日告訴子午,不管查得如何,他們第二天都要在“胭脂閣”見麵,此時子午已經按照管修的吩咐提前來到“胭脂閣”等了一會兒了。見到子午,管修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頭頂上的燈,子午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竊聽裝置!”

管修這才放心,坐在子午麵前說道:“你查得如何?”

“嗯,可以確定武田正純肯定把那份密函藏在了劍道館的保險箱裏!”子午十分確定地說道。

“容易下手嗎?”管修接著問道。

子午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劍道館的安保措施十分嚴密,我昨天晚上冒險進去,發現裏麵基本上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而且每十幾分鍾就會有一個小隊來巡邏。而且武田的辦公室有人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基本上沒有下手的可能。”

聽完子午的話,管修長歎了一口氣,倘若真如子午所說,那想拿到那份密函,簡直堪比登天,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而且管修也不得不佩服武田正純,短短幾年時間,做事竟然這樣滴水不漏。

“一定要想個辦法拿到那份密函!”管修自言自語道,可是在安保那般嚴密的地方,怎麽才能拿到密函呢?現在管修的人手不多,隻有子午和佟虎幾個人,如果蠻幹的話,隻能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此時子午也坐在一旁一籌莫展,忽然管修像是想到了什麽,然後扭過頭對子午說道:“我有一個辦法!”

子午詫異地望著管修,隻見管修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說道:“既然我們不能進去偷密函,為什麽不讓武田送出來呢?”

“讓武田送出來?”子午皺著眉不解地望著管修,隻見管修長出一口氣,然後在子午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子午聞言不禁眉頭舒展,讚歎道:“好主意!”

“嗯,要想完成這個計劃,我們還需要幾個人!”管修若有所思地說道,然後從桌子上抽出一張紙,在上麵寫了幾個字交給子午說道:“一會兒,你離開這裏就趁著晚上到裕通當去找佟虎,讓他安排人協助我們完成這個計劃!”

“好!”子午點了點頭說道,二人製訂好計劃之後,子午先行離開了“胭脂閣”,而管修則拍了拍手,將那“茶壺”叫了進來,吩咐“茶壺”為其安排一個女子。

這北平城八大胡同內的妓院也分為一二三等,這百順胡同屬於妓院中的第一等,與一般意義上隻做皮肉交易的妓院不同,百順胡同的妓院一般以喝茶、填詞、聽曲為主業,還有個別名叫清吟小班。這裏來的都是一些達官貴人。

不一會兒,一個女子款款從外麵走進來,管修微微笑了笑,那女子將一把古箏放在桌子上,然後為管修彈奏了一曲。

夜晚來得很快,管修是在下午離開“胭脂閣”的,回到住處,已經天黑。進入住所,已經有一個人等在那裏了,這人正是師父潘昌遠。管修沒有開燈,兩個人在黑暗中低聲耳語了幾句,管修將與子午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潘昌遠,潘昌遠微微點了點頭。他這一生做過兩件讓他覺得正確的事情,一個是與庚年合作,另外一個就是收了管修這個徒弟。管修思維縝密,做事極為認真,所有的事情經他之手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師父,我總是感覺這裏有什麽不對勁!”管修有些擔憂地說道,“如果這是武田正純的圈套呢?”

“嗬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潘昌遠一麵說著,一麵將一個人皮麵具戴在臉上,“如果今晚我發生了任何不測,你即刻啟程前往新疆尋找潘俊,讓他絕不要回到北平!”

“師父,還是讓我去吧!”管修懇切地說道。

“哎,多年前因為我一時心慈手軟,覺得我那弟弟還有悔改的希望,才鑄成今日之錯,不管這一次究竟是陷阱還是交易,都應該由我處理!”潘昌遠拍了拍管修的肩膀說道,“而且,你今晚還要配合佟虎他們盡快拿到日本人的新計劃,這才是最關鍵的,而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師父!”管修還要爭辯,潘昌遠揮了揮手,坐在椅子上雙眼微閉,開始閉目養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武田正純所說的時間越來越近了,管修的心裏也愈發沒底,就像開始那樣,管修一直覺得這件事似乎有哪裏不對,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午夜剛過,外麵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潘昌遠站起身,看了看管修,然後緩步向外麵走去,管修目送著師父走出了門。

片刻之後,那輛車緩緩地從管修家門口駛離,管修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也推開門離開了屋子。

潘昌遠坐在車上,車子前麵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司機,另外一個是個日本軍人。司機靜靜地開著車,而那個軍官則麵無表情地目視前方,轎車掛著厚厚的黑簾,疾馳在北平的大街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語,車內顯得格外寂靜,隻有發動機發出的“嗡嗡”聲。有時候安靜更讓人感覺不安。

潘昌遠輕輕撩開黑色窗簾,向外麵望去,今晚的月亮格外大、格外圓,本應月朗星稀,但是今晚卻有所不同,雖然月亮極大,但是在不遠處還是星星點點地點綴著無數的星星。過往的一切在潘昌遠的腦海中閃過,父親的過世,弟弟的背叛,天懲的計劃,潘俊的困境,這所有的源頭都是因為驅蟲師的背叛,而今晚他就要解決這一切,用天懲的方式將那個背叛了驅蟲師家族的人除掉。今晚,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臥薪嚐膽地守在雙鴿第,之後一直佯裝昏迷,這一切都是為了今晚,他希望能夠彌補多年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車子在月光之下疾馳著,向城東炮局胡同二十一號而去。炮局監獄門口是一個小小的崗樓,與北平城中絕大部分監獄不同的是,這裏的守衛清一水的日本人。司機將車停在門口立刻有兩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小跑著奔了過來站在車前,旁邊的日本軍官掏出一個證件遞給那個日本兵,日本兵看完之後立刻雙腳立正行了個軍禮,挎上槍雙手將證件呈上去然後衝著身後揮揮手,兩個日本兵將擺在門前的路障除去,司機將車開進了炮局監獄,停在炮局監獄的一側。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日本人用並不流利的中文指著前麵的塔樓說道:“他就在那裏麵,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

潘昌遠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原地輕輕扯了扯衣角,徑直向前走去。可能是武田特意安排,因為這一路上潘昌遠沒有見到一個日本兵。順著那塔樓的台階拾級而下,一股陰冷之氣從下麵不停地向上湧,帶著濃重的臭味和黴潮味。走下台階,不太寬敞的走廊黑乎乎的,隻有頭頂數盞昏黃的白熾燈,但也照不了多遠。那兩間混凝土澆築的監獄立在走廊的最深處,相對而建。

厚厚的鐵門上掛著一層厚厚的鐵鏽,就連那門上的鐵鎖也生滿了鏽,隻在鐵門下麵有一個小小的開口,應該是平日裏送食物所用吧!在左側的鐵門旁掛著一把鑰匙,潘昌遠拿下那把鑰匙,略作猶豫,然後將鑰匙插進了鑰匙孔,隨著一聲輕微的“哢嚓”聲,房門被打開了。

潘昌遠長出一口氣,輕輕推開那扇門,一個寬敞的房間出現在潘昌遠的麵前。這房間的布置與此前潘穎軒的書房極為相似,一排書架放在房間的東側,書架前麵是一張巨大的方桌。此刻一個人正坐在方桌前麵,見門被打開,他緩緩抬起頭,放下手中的筆,泰然地坐在椅子上,麵帶笑意地望著眼前戴著管修人皮麵具的潘昌遠,那人正是上一代木係驅蟲師君子潘穎軒。

“你終於來了!”未等潘昌遠開口,潘穎軒搶在前麵說道。

“你好像早知道我會來!”潘昌遠淡淡地說道。

“嗬嗬!”潘穎軒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我當然知道,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果然是這樣!”潘昌遠淡淡地說道。

“既然來了,就摘掉你的人皮麵具,讓我看看我躲了這麽多年的天懲的頭目究竟是誰?”潘穎軒說著站起身來。

“嗬嗬!”潘昌遠輕蔑地笑了笑,說道,“你怎麽知道來的一定是天懲的頭目?”

“這麽多年,管修和庚年兩個人一直在我身邊搞小動作,這點我不是不知道,他們之所以對驅蟲師家族了解那麽多,我想除了庚年是皇室後裔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受到了天懲的支持。這麽多年我沒有將他們從我身邊除掉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想通過他們找到天懲。”潘穎軒將“天懲”兩個字咬得極重,“我知道我是天懲最大的目標,所以一旦我放出消息,那麽來清除我的一定會是天懲的頭目!”

“果然這麽多年你都沒有變!”潘昌遠說著輕輕地摘掉戴在臉上的人皮麵具,與潘穎軒四目相對,潘穎軒不禁一愣,目光炯炯地望著眼前的潘昌遠說道:“怎麽會是你?”

“我以為你已經猜到了呢!”潘昌遠不無諷刺地說道。

“沒想到我這麽多年一直躲著的天懲頭領竟然是你!”潘穎軒狠狠地咬著牙說道。

“嗬嗬,我竟然還活著!”潘昌遠望著潘穎軒淡淡地說道。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當初父親不讓你當木係驅蟲師的君子了,原來你是天懲的人!”潘穎軒恍然大悟地說道。

“我也沒有想到你為了得到驅蟲師家族的秘密竟然會與日本人狼狽為奸!”潘昌遠還擊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不會走父親的老路,想要得到驅蟲師家族的秘密,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早晚會被你們除掉,我隻能依靠日本人!”潘穎軒冷冷地說道,“他們也不過是我的工具罷了!”

“工具?我看你隻是日本人的一條狗而已!”潘昌遠怒罵道,沒想到潘穎軒聽到這句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我是日本人的狗?那總比你們這些加入天懲的叛徒要好得多,你們背棄自己的家族,為了所謂的天懲不顧同門之情,難道你們不是天懲的走狗嗎?”

“如果那四係驅蟲師不是因為覬覦驅蟲師家族的秘密,又怎麽會招致殺身之禍呢?”潘昌遠反詰道。

“嗬嗬,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我們手中掌握著改變曆史的能力,卻一定要甘為人下,為什麽五係驅蟲師不能聯合起來與天下一搏!”潘穎軒說著目光柔和了下來,輕聲說道,“大哥,天懲究竟有什麽好處,我們何不一起大幹一場?”

“哎……”潘昌遠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以為幾十年前你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懂。”

“什麽道理?”潘穎軒冷冷地說道。

潘昌遠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後將目光落在旁邊的那副殘局上,說道:“你還記得這盤棋嗎?”

“記得,這是父親一直到死也沒有破解的殘局!”潘穎軒望著那棋盤說道。

“嗬嗬,其實父親在最後已經破解了這個殘局!”潘昌遠淡淡地說道,“他因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一直沒有將我是天懲成員這件事透露給你。”

“哦?”潘穎軒半信半疑地望著潘昌遠。

潘昌遠緩緩走到那棋局前麵,拿起一枚白子,落在白棋的氣眼上,周圍的一片白棋硬生生地斷了生路。

“這算是什麽走法?自取滅亡嗎?”潘穎軒背著手走到棋盤旁邊,拿起一枚黑子,將剛剛放進去的那枚白子吃掉,誰知這子一吃,方才得意的笑容瞬間僵在了潘穎軒的臉上,這一取舍之間竟然將自己的門戶大開,而白子卻死而複生,掩殺過來!原本的一盤死棋全盤得活!他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是這樣!”

“佛家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取舍之間,生死之理便在於此,執著之人絕不會舍生向死,故而必然陷於局中,而大義者舍生向死,以一己之亡換得全盤皆活。父親說驅蟲師家族存在的意義就是為天下人而舍生忘死,倘若背棄初衷必將遭到天懲!”潘昌遠淡淡地說道。

潘穎軒聽完此話,怒從中來,他一把將棋盤翻掉,然後冷冷地說道:“他那時候已經老糊塗了,之前被人草師的花言巧語所惑,喪失了鬥誌,現在,誰也別想阻止我得到驅蟲師家族的秘術!”

“嗬嗬!”潘昌遠冷笑一聲,然後猛然出擊,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麻痹,根本動彈不得。他驚異地望著潘穎軒,隻見潘穎軒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既然我知道你會來,就一定會做好準備,我已經在你來之前在這地上埋下了十幾根青絲。”

“你……”潘昌遠指著潘穎軒,隻覺得胸口發悶,血流加速,正是中了青絲之毒。

“大哥,我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和我共創一片天地?”潘穎軒注視著潘昌遠說道。潘昌遠此時胸口劇痛無比,一股帶著腥味的鮮血已經從喉嚨湧了上來,這是用最毒的毒蟲做成的青絲。他輕蔑地笑了笑說道:“我恨隻恨不能親手殺死你清理門戶!”

“嗬嗬!”潘穎軒冷笑了一聲,忽然皺了皺眉頭,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也動彈不得,他急忙在身上打量著,隻見胸口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青絲,這根青絲並不致命,隻會讓身體麻木無法動彈。

“你……”潘穎軒指著潘昌遠道,誰知他的話剛一出口,潘昌遠忽然暴起,從懷裏抽出一把短刀向潘穎軒的胸口刺去,潘穎軒身體無法動彈,隻能眼看那匕首硬生生刺入自己的胸口。刺入後兩個人同時倒在了地上,潘穎軒緊緊地咬著牙,然後向外麵大喊道:“來人啊,來人!”

可是外麵沒有絲毫動靜。此時潘昌遠已經奄奄一息,口鼻都淌出血來,他望著神情驚恐的潘穎軒得意地笑了笑,吃力地說道:“看來你的工具這一次不聽你的了!”

半個時辰之後,走廊裏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小跑著在走廊的兩旁站成了兩排,接著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嘴裏叼著一根煙,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此人正是武田正純。隻見他走進走廊,用手輕輕掩住鼻子,快步向牢房的方向走來。

走到牢房門口,一個日本兵已經將門打開了,裏麵傳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武田正純輕輕地擺了擺手,將鼻子前麵的血腥味扇掉。牢房裏躺著兩具屍體,一具屍體平躺著,七竅流血,而另外一具屍體則用手緊緊捂著胸口,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左胸,地上是一個已經打翻的棋盤,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武田正純站在門口頓了頓,然後輕輕走到潘穎軒的屍體旁邊,低下頭輕聲說道:“潘先生,沒想到吧,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啊,你想見的人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上一次武田與潘穎軒在這牢房中見麵,潘穎軒曾問武田是否找到了他需要的那個人,武田告訴潘穎軒,確實找到了那個人,隻是現在那個人受了刺激,暫時需要恢複一段時間。

說罷,武田將煙蒂放在潘穎軒的胸口,用力地撚了幾下,站起身離開了牢房。

坐上車,武田心滿意足地又點上一根煙,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後躺在後座上。用潘穎軒引出天懲頭目的計劃,潘穎軒本人也曾參與,但是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這個計劃裏他不僅僅是一個誘餌,更是一個犧牲品。鬆井尚元和潘穎軒都死了,現在武田終於大權在握,全部的驅蟲師計劃都由他一個人主宰了,有人說男人是一種權力欲極強的動物,武田深以為然。車子徑直向警備司令部的方向而去,按照原計劃他想立刻向關東軍總部發電報,報告潘穎軒的死訊,而且內容他都已經想好了,潘穎軒被天懲刺殺。想到這裏武田正純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覺得自己的計劃簡直天衣無縫。回到警備司令部,武田正純直接走進辦公室,開始起草那份電文,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爆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