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受天懲,卻是故人來

過了良久,歐陽雷雲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雷火啊,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嗯,大哥你問吧!”歐陽雷火想不明白他究竟還想知道什麽。

“剛剛和我們進來的那個青年自稱是潘家的木係君子,這是真的嗎?”歐陽雷雲的話讓雷火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嗯,確實如此,他叫潘俊,八歲便成了名震京城的名醫,在他父親過世之後便成了木係君子!”

“可是他的步伐……”歐陽雷雲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的步伐卻有點怪異啊!”

“哦?”歐陽雷火疑惑地望著歐陽雷雲。隻見歐陽雷雲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步伐中有木係潘家的穩健,卻還有一些那個人的影子!”

“那個人……”歐陽雷火疑惑地觀察著雷雲的表情。隻見雷雲微微搖了搖頭道,“可能是我多想了!”說完歐陽雷雲歎了口氣,仿佛還未從剛剛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他雙手扶著地想要站起,歐陽雷火連忙走到他身邊將其扶起。歐陽雷雲遲疑了一下站起身來說道:“現在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這‘坤’卦密室是與‘乾’卦密室相互配合的,在伏羲八卦之中乾代表天、陽、動,而坤代表的是地、陰、靜。因此‘坤’卦密室講究的是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

“以不變應萬變?”歐陽雷火琢磨著雷雲的話。

“嗯,金係人遵照‘坤’卦屬靜的特點,因此並未在此間密室中安置那些瞬間致人死命的機關陷阱,然而卻設計出一個極其龐大的循環迷宮,迷宮隨著一天十二個時辰,配合著‘坤’卦爻總共有七十二種變化,這七十二種變化包含了從此處通向四周的所有密道。在不同時刻你所走入的密道都完全不同,但是所有的密道卻是殊途同歸,最後還是讓你回到起點!”歐陽雷雲這樣說著,用手指一直忙碌地計算著什麽。

“大哥,剛剛我一直不明白。你說這密室是金係人設計成的環形結構,可我剛剛卻感覺自己是一直向前走,這條路一直是筆直的並未發現任何彎曲,可是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裏!”歐陽雷火頗為怪異地說道。

“嗬嗬,這就是金係驅蟲師的高明之處!”歐陽雷雲說著指了指堆在一旁的那一堆木棒說道,“我們剛剛進入密室之時極其寒冷,而在密室一旁卻擺放著一堆極其易燃的木棒,你仔細看那些木棒全部是用油浸泡之後用一層蠟封住的。任何人在進入密道之後便會不由自主地用這些東西取暖,除此之外便用這些東西做成火把照明!”

說到這裏歐陽雷火確實有一些奇怪,隻是當時他急於救出兩個孩子未曾多想,經由雷雲這樣一說他心中疑竇頓生。金係驅蟲師在精心設計了密道之後,為何要將那些木棒放在此間呢?

“這些木棒雖然易燃,而它燃著的光線卻並不能照出太遠,光線所及之處不過是兩三米。而金係驅蟲師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們在設計那七十二條密道之時,便將這密道的彎曲之處設計得極為平緩,大大超出了火把所能照亮的範圍,因此你便認為自己是一直向著一個方向走的,殊不知你已經落入了金係驅蟲師的陷阱之中!”歐陽雷雲娓娓道來。

聽完歐陽雷雲的話,歐陽雷火心中頓時對金係家族那些矮小醜陋的侏儒心生幾分欽佩,這些人竟然能將那些細枝末梢的微小細節精妙地運用到這巨大的密道之中,讓人落入陷阱卻渾然不覺,簡直懸乎其懸。可是既然七十二條密道全部是回到此處,如何才能走出去呢?

歐陽雷雲似乎看透了歐陽雷火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嗬嗬,那條唯一能離開這間密室的密道就隱藏在這七十二條密道之中。剛剛和你說過這七十二條密道是隨著十二個時辰和‘坤’卦的六爻不斷變化的,而那條密道就隱藏在這變化之中!”

“原來如此,這麽說如果一個人不懂這變化之理,即便是將這七十二條密道全部一一嚐試恐怕也走不出去!”歐陽雷火恍然大悟地說道。

“不是恐怕,是一定走不出去!”歐陽雷雲肯定地說道,“剛剛我曾經問你是不是穿過那些密道之時聽到耳邊傳來窸窣的沙沙聲!”

“嗯,那聲音十分細小很難辨別,如果不是你提醒恐怕我不會注意到!”歐陽雷火回憶著說道。

歐陽雷雲說:“嗯,這‘坤’卦密室是用流沙來驅使的,每次發生變化的時候那些流沙就會通過密道之間狹小的縫隙落入,所以你才會聽到那些聲音!”歐陽雷雲的話音剛落,隻聽耳邊傳來了窸窣的沙沙聲,他臉上露出一絲喜悅的表情說道:“就是現在!”

話音剛落他便拉著歐陽雷火走入了眼前的黑暗之中,在那窸窣的聲音消失之後歐陽雷雲忽然停下了步子,歐陽雷火心中疑惑,但心想歐陽雷雲必定會有辦法,卻也不說什麽。稍待片刻那窸窣之聲又起,歐陽雷雲急忙拉著歐陽雷火繼續在黑暗之中徑直向前走。按照這樣的方法,每當聲音響起他們便會向前走一段,當那聲音結束之後歐陽雷雲便會停下步子,這聲音時起時落十幾次之後歐陽雷雲忽然停下了腳步。

“雷火,恐怕現在已經到了咱們分別的時候了!”歐陽雷雲的聲音十分沉重。而歐陽雷火隱約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什麽。

“怎麽了?”

“把火把給我!”歐陽雷雲避而不答。

歐陽雷火將一直揣在身後的木棒點燃遞給歐陽雷雲。隻見他接過火把在身邊摸了摸,然後將火把放在前麵的牆壁上,一條火舌順著牆壁燃燒了起來,接著整個房間全部被照亮了,原來在那牆壁之上早已被人鑿出很多溝槽,溝槽之中盛滿了燈油。

這裏的空間並不算大,隻有一兩丈寬的樣子,密室的盡頭有一道厚厚的石門,上麵寫著幾個字“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而密室的中央則是一個陰陽魚,在陰陽魚的中心處有一個石墩。歐陽雷火見到石門欣喜若狂,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上下打量著那道石門,石門是用一塊巨大的花崗岩支撐的,足有半個屋子大小,四周和牆體緊密結合成了一體,幾無縫隙。歐陽雷火用盡全力推了推那道石門,竟然紋絲不動,剛剛燃起的希望在一瞬間破滅掉了。剛剛聽歐陽雷雲說已經順利走出了“坤”卦密室的迷宮,然而此處卻又被這石門所阻,憑借人力恐怕絕不可能推開這道石門。

他失望地在密室中尋找著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出口,然而除了那道石門之外這個密室如同一塊石頭摳出來的一半,沒有一絲縫隙。他有些頹然地扭過頭望著歐陽雷雲,隻見歐陽雷雲此時低著頭,滿臉憂傷地站在原地盯著石門上所刻的幾個字發呆。

歐陽雷雲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默念道:“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句話從歐陽雷雲口中說出便如同是一句千年的魔咒一般,聲音在身後的密道中回**。

“大哥,您怎麽了?”歐陽雷火此刻已經走到了歐陽雷雲身旁,輕聲問道。

歐陽雷雲低著頭長出一口氣說道:“雷火,我們火係家族的人向來脾氣暴斂,三十多年前我更是年輕氣盛,禁不住別人的**險些鑄成大錯,我想現在也該到我將功補過的時候了!”

“大哥,您這是什麽意思?”歐陽雷火皺著眉頭望著歐陽雷雲。隻見歐陽雷雲忽然釋懷一笑,拍了拍歐陽雷火的肩膀說道:“雷火,我想父親當年沒有選錯人,如果火係歐陽家真的落在了我的手中恐怕早已經衰落了。枉我一生研究這伏羲八卦,卻對其中的道理視而不見,一意孤行啊!”

“君子以厚德載物!”歐陽雷雲長出一口氣說道,“雷火,這‘坤’卦密室本有兩部分,前一部分的密道需要你用智慧方能離開,而這一部分卻隻能用德才能離開,恐怕這就是石門上所說君子以厚德載物的意思吧!”說完歐陽雷雲緩緩地邁開步子,向這密室中央的那個石墩走去,在石墩前麵歐陽雷雲停下了腳步。他扭過頭對歐陽雷火說道:“雷火,進入密室的時候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坤’卦密室之中隻有一層層的黃沙,連一塊石頭也沒有!”

“嗯!”關於這個歐陽雷火早已經發現了,隻是他並未多想其中的緣由,此時歐陽雷雲問起自己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歐陽雷雲笑了笑,然後緩緩地坐在身後的石墩上,那石墩被歐陽雷雲這樣一坐便向下沉了下去,緊接著密室開始震動了起來,房頂上的沙粒紛紛落下,耳邊也同時響起“轟隆隆”的響聲。隨著響聲和震動愈發劇烈,隻見前麵的那道石門開始微微地晃動了起來,石門與地麵的連接處露出一絲狹小的縫隙,慢慢地縫隙越來越大,那扇巨大的石門被拉了起來,一條隧道出現在了眼前。

歐陽雷火見此情形心頭一陣大喜,原來那扇幾乎無法打開的石門,竟然如此輕鬆便被開啟了,然而他的欣喜隻持續了片刻,當歐陽雷雲站起身來之後,那石墩迅速回彈。那扇被艱難拉起來的石門瞬間便墜了下去,發出“轟”的一聲響。這一開一合讓歐陽雷火恍然大悟,原來石門開啟的方法是將石墩壓下去。密室中一塊石頭都沒有,如果想要將石墩壓下去必須得有一個人坐在上麵。一旦那坐在石墩上的人離開石門便會立刻關閉,速度極快,石墩上的人根本來不及逃出密室。

“君子以厚德載物!”歐陽雷火此時終於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了。這個密室的設計之初便必須有人甘心情願地留在其中,那個甘心留下的人必定是一個厚德之人。

歐陽雷雲站起身緩緩走到雷火身邊說道:“雷火,你從此處離開之後就能進入密室之中的連接密道,隨即你會進入下一個密室,隻有你們兩撥人將屬陰和屬陽的八個密室全部打開,那條通往中央的密道才會出現,接下來的三個密室全部是機關重重,稍有不慎便會殞命!”說著歐陽雷雲從懷裏掏出一張圖遞給歐陽雷火說道,“這是我在牢獄中三十五年潛心研究所得,你帶上它隻要按照上麵所述去做,我想你應該能順利離開這裏!”

“不,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歐陽雷火遲遲不肯接那張圖,“三十五年前你不就曾孤身一人進入密室然後又安然離開了嗎?當年你是怎麽離開的?”

“嗬嗬!”歐陽雷雲苦笑著說道,“其實當年進入這密道的人不止我一個!”

“還有誰?”歐陽雷火追問道。

“不要再問了,如果你繼續在這裏耽擱時間的話,恐怕那兩個孩子性命堪憂!”說著歐陽雷雲將圖紙塞到歐陽雷火的手中,將他推到石門前麵,然後自顧自地坐在石墩上,又是一陣轟鳴聲,石門緩緩開啟,歐陽雷火矗立在門口,呆呆地望著歐陽雷雲。隻見歐陽雷雲怒道:“還不快點離開,快去救那兩個孩子!”歐陽雷火點了點頭,跪在地上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磕了三個頭之後,將圖紙收在懷裏,點燃手中的火把從石門躍出進入密道。當他剛剛進入密道歐陽雷雲便站起身來,那扇石門轟然之間便墜了下來,不留一絲縫隙。

歐陽雷雲見歐陽雷火離開,這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在密室中環顧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密室的東北角。他緩緩地邁著步子向那個方向走去,在角落的石壁上有一行用刀刻出來的細密的小字:“我命由我不由天……歐陽雷雲!”他看到這行字不禁自嘲地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淒涼,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如果當年不是那個人出現的話,恐怕三十五年前自己便已經被困死在這裏了,想不到時間過去了三十五年,自己終究還是被困死在了這裏。他長出一口氣頹然地坐在牆角,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三十五年前他刻在密室牆壁上的豪言壯語,而此時的心境卻全然不同了,他釋然了,所有的一切就如同是一場夢。此刻的他已經全然放下了,如果說還有什麽值得他牽掛的,那就是關於那個木係君子,他的身形和步法實在是太像那個人了……

耳邊再次響起窸窣的流沙穿過縫隙的聲音,“坤”卦密室中隻剩下他一個人在孤寂地等待,或者他等待的隻是最後的終結。在過去的三十五年中,他雖然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卻從未有過一絲恐懼和孤獨感,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那裏。而此時此刻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他開始懷念外麵燦爛的陽光,廣袤的沙漠,浩瀚的星空,還有星空之下喋喋不休鳴叫的螽斯……

秋日的夜風帶著微微的涼意,院子裏梧桐樹上的螽斯似乎已經意識到時日無多,都竭盡全力鳴叫著,呼朋引伴,演繹著最後的狂歡。這是東交民巷中一個不起眼的四合院,管修手中夾著煙,在那棵梧桐樹下心情煩躁地來回踱著步子,地上都是熄滅的煙頭。與武田在酒樓分別之後,一路上管修的心中都在翻江倒海,武田的話讓他確信在驅蟲師之中必定有一個人暗中私通日本人,這與庚年當年的猜測一致。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恐怕那個私通日本人的驅蟲師便是藏在炮局監獄之中的人,當他在密道之中看到那個背影的時候,便隱約覺得那個背影有些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然而就在他和武田兩個人談話之時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背影一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他整個人不禁猛然一顫,身體像是瞬間浸泡在了冷水中一般,倘若那個私通日本人的驅蟲師真的是他……管修簡直不敢想象後果將會如何!

他懷疑的那個人便是自己的師父潘昌遠,那個曾經為了掩護潘俊等人離開北平而自己卻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的老人。從那時起,管修便將其藏在了東交民巷區這個極為隱秘的四合院中,派專人日夜照看,隻是不知為何卻一直不曾醒來。想要證明潘昌遠究竟是不是那個私通日本人的驅蟲師其實很簡單,如果他一直待在那個四合院中自然不是,倘若他一直隻是佯裝昏迷,那麽這段時間必定已經離開了。想到這裏管修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東交民巷的這個四合院,輕輕地推開門走進院子,刹那間管修又有些猶豫了。潘昌遠是自己的師父,膝下無子,一向視自己為己出,將自己的驅蟲之術傾囊相授。如果真的是潘昌遠的話,那麽自己是否能下狠心對其動手呢?

他猶豫著,心中似乎有一隻怪獸在做著困獸掙紮,管修向來是一個處變不驚、遇事不亂之人,而此時此刻他卻心亂如麻。一邊是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份死在槍下的庚年,為了探清炮局監獄秘密自殺的龍青,還有遠赴新疆尋找人草師的潘俊;一邊則是待自己如親生兒子一般的師父,究竟何去何從?管修掐滅了手中的煙蒂,又在身上摸了摸,才發現此時的煙盒裏已經空空如也,他長出一口氣仰望著天上的銀河,亂作一團的心緒漸漸平和了許多。他定了定神向裏邊走去。剛一進門,隻見一直看護著潘昌遠的仆人立刻迎了上來說道:“您今天怎麽有時間過來了?”

“嗯!”管修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正要向潘昌遠的房間走去,卻又停了下來轉身對那仆人說道:“他……醒了嗎?”

仆人一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您交代過如果老爺子醒過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您,可是他一直在沉睡,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聽到這句話,管修的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這笑容讓仆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管修卻沒有注意這些,放開步子向潘昌遠的房間走去,推開房間裏麵亮著電燈,潘昌遠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被子,蒙著頭。管修坐在潘昌遠的床頭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他輕輕地將蒙在潘昌遠頭上的被子拉下來,瞬間整個人怔住了。被子下麵竟然隻是幾個枕頭,管修頓時覺得血液凝固,腦子一片空白,猛然站起身對外麵喊道:“來人啊!”

仆人聽到管修的喊聲,一路小跑來到房間中。隻見管修此時怒發衝冠,指著空****的床說道:“人呢?”仆人見到**的情形頓時也傻了,雙手搓著衣角委屈地說道:“中午……中午送飯的時候明明還在……”

“中午送過飯之後你們進過這個房間沒有?”管修盡量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問道。

“沒……沒有……”仆人諾諾地說道,“您……您吩咐過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不要打擾老爺子,所以我們一般隻是在送飯的時候才會進來!”

管修緊緊地握著拳頭,重重地砸在一旁的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桌麵上的茶杯被震落在地。仆人身體猛然一顫,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地低著頭。管修停了片刻,歎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這不怨你,你出去吧!”

仆人如獲大赦一般,鞠了個躬帶上門離開了房間。管修此時無力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最讓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可是他卻始終不肯相信那個私通日本人的驅蟲師會是自己的師父。思量片刻,他的思路漸漸清晰了起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庚年在臨死前所說的另外一個人,想到這裏管修站起身匆匆忙忙離開了東交民巷。

一輛黃包車急匆匆地向城西關帝廟的方向奔去,管修坐在車上心裏卻依舊不能平靜,他在回憶著、尋找著能說服自己的線索。那個私通日本人的驅蟲師對潘家的一切了如指掌必定是潘家的人,而潘家對武田說那段曆史時能那般如數家珍的隻能有三個人,一個是多年前已經辭世的潘俊的父親潘穎軒,一個是自己的師父潘昌遠,而另外一個就是遠在新疆的潘俊。雖然管修一再想說服自己,想為自己的師父開脫,然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一個人,這簡直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想到這裏,管修的心如同是浸泡在了冰冷的寒窖一般,他隻求這次能找到庚年所說的那個人,盡快商量出一些對策。

約莫一個時辰,黃包車停在了那座破舊的關帝廟前麵,管修下車付了車錢之後便孤身一人走進關帝廟。與之前他來的時候一樣,關帝廟依舊冷冷清清,進了門之後院子裏荒草叢生,荒草叢中偶爾有幾隻螞蚱被他的腳步聲驚起,關帝廟不大,他從裏到外打量了一圈卻連個鬼影都沒有。管修掏出戴在身上的明鬼,按照庚年所說的口訣在那隻明鬼身上輕輕地敲擊了幾下,明鬼立刻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活”了起來。它“吱吱”地鳴叫著在草叢中亂竄,管修盯著那隻明鬼,和往常一樣,這隻明鬼一旦到了關帝廟便會在關老爺的泥像前麵打起轉來,管修摸了摸身上,從懷裏掏出一個空****的煙盒。他有些失望地將煙盒丟在地上,正在這時他的目光卻被關老爺泥像下麵的一個閃光的物事吸引住了。那是一個非常小周圍打磨光滑的洞口,光滑的洞壁閃出一絲光亮。管修弓著身子觀察著那個小小的洞口,大小正好與明鬼相配。他抓起地上的明鬼小心翼翼地放入洞口,明鬼與洞口竟然沒有絲毫縫隙,直接鑽了進去。

隻聽裏麵傳來“哢嚓”一聲,接著關老爺的泥像旋轉到一旁露出後麵的一個入口。他遲疑了一下,從那個洞口鑽了進去。

進入逼仄的洞口,裏邊漸漸寬闊起來,管修掏出隨身帶著的火機點燃摸索著向前走去,沿著洞口走出四五米洞穴忽然一轉,隱約可以見到對麵射過來絲絲光亮。管修心下疑惑滅了火機隨即掏出別在腰裏的配槍,輕輕地上膛然後躡手躡腳地向前走去。隨著光線越來越亮,眼前出現了一間並不算大的密室,一個人正背對著自己坐在一張桌子前麵,對於自己的出現似乎毫無察覺。

正在這時一隻貓忽然從牆角躥出直奔管修而來,管修猝不及防,那隻貓“喵”地撲在管修的臉上,管修雙手在眼前亂抓。正在這時那人忽然說道:“午夜,回來!”那隻貓聽到主人的聲音,一縱身從管修的身上跳下直奔那人的桌子而去,稍一用力便跳上了那張桌子。

而管修此時也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他手中握著槍眉頭緊鎖地望著眼前那個熟悉的背影說道:“你究竟是誰?”

隻覺那人聽到自己的聲音身體也是猛然一顫,接著輕聲說道:“管修?怎麽是你?庚年呢?”

聽到他說起庚年管修更加疑惑:“難道庚年說的那個可以接著完成那個任務的人是你?”

這時那個人緩緩地站起身將雙手放在半空中,扭過頭。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師父,此前一直處在昏迷之中的潘昌遠,此時的他神采奕奕,神情平靜,不怒自威,正用一種與管修幾乎同樣的目光打量著管修。他長出一口氣說道:“嗯,那個和庚年一起製訂並實施那個計劃的人正是我!”

“怎麽會?”管修舉著槍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在路上他心裏一直在做著鬥爭,本想說服自己為師父開脫,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讓他更確認那個出賣了驅蟲師家族的人正是潘昌遠。隻是片刻工夫他又發現與庚年共同製訂那個計劃的人居然又是潘昌遠。剛剛墜入地獄又瞬間回到天堂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

“怎麽不會?”潘昌遠見管修一直舉著槍滿臉狐疑便說道,“不過,為什麽來的是你,庚年呢?”

“庚年他……”管修說到這裏頓時覺得喉嚨有些哽咽,“他……就義了!”

潘昌遠聞聽此言臉上露出一絲哀傷的神情,他仰著頭長出一口氣說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概半個月前!”管修說到這裏忽然冷冷地說道,“你怎麽讓我相信,庚年讓我找的人就是你?”

“管修,難道你連我都不相信嗎?”潘昌遠並不知道發生在管修身上的一切,自然對管修此時對自己的態度極為疑惑。他見管修始終無動於衷地用槍指著自己,就微微笑了笑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遞給管修說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就看看這個!”

管修舉著手中的槍小心翼翼地湊近潘昌遠,從他手中抽出那封信,一手展開那封信,那封信是庚年寫給潘昌遠的,上麵的確是庚年的筆跡。當他確信無疑之後這才放下手中的槍,“撲通”跪在地上後悔地說道:“師父,對不起,隻是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能相信誰!”

潘昌遠連忙扶起管修輕聲說道:“快點起來吧,當初我和庚年曾經商量過是否要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後來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暫時不和你說這些。知道的太多你做起事來反而會畏首畏尾,更容易露出破綻!”

“您的真實身份?”管修驚異地望著眼前的師父,隱隱感覺眼前這個人似乎極為陌生。

“嗯,我的真實身份!”潘昌遠坐在那張桌子前麵伸手示意管修坐下,接著說道,“所有人隻知道我是木係潘家的人,潘俊的大伯,卻幾乎沒有人知道我還有另外一層身份!”

“另外一層身份?”管修瞠目結舌地望著以前熟悉現在卻陌生的師父說道。

“是啊,潘家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因為脾氣火暴才被取消了成為木係君子的資格,實則是因為我的另外一層身份,我拒絕了木係君子!”潘昌遠說著輕輕地撫摸著身邊的花貓說道。

“那您究竟是什麽人?”管修極為好奇地問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潘昌遠幽幽地說道,“驅蟲師家族古已有之,相傳最早有驅蟲師家族是在伏羲之時,伏羲被稱為人首蛇身,那時他便將天下之蟲分為五類,金木水火土。為了使天下穩固,他將五蟲之秘交給曆代君主,得蟲者,得天下。然而世事變遷,人心不古,五族驅蟲師之中經常會產生一些心存歹念之人,既然得蟲者,得天下,為何身為驅蟲師家族卻隻能為人所用,何不自立為王?因此為了防止驅蟲師家族之人攪亂天下,一個同樣掌握著驅蟲秘術的神秘組織應運而生,那個組織便是天懲!”

“天懲?”管修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眼,好奇地望著師父。

“嗯,與驅蟲師家族不同的是天懲組織所掌握的驅蟲術極為陰毒,他們的驅蟲秘術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將所有破壞驅蟲師家族平衡的人鏟除殆盡!”潘昌遠平靜地說道,“天懲的成員也有兩部分組成,其中一部分本身就屬於五係驅蟲師家族,他們在驅蟲師家族內部挑起矛盾和紛爭,防止驅蟲師家族之間關係過於緊密。而另外一些人則是驅蟲師殺手,他們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鏟除驅蟲師家族中的那些始作俑者!”

“那師父您也屬於天懲?”管修向來聰明,潘昌遠如此一說便明白其話中之意。

“嗯,我在二十歲時便加入了天懲!”潘昌遠回憶道,“不久之後我的身份便被父親察覺到了,因為七十多年前湘西水係時家的滅門慘案父親是始作俑者,因此他對天懲極為忌憚。並以身家性命要挾我退出天懲,從那時候開始父親便與我形影不離,直到他過世之時還要求我立下重誓不得離開雙鴿第一步,否則必定不得好死身首異處。”

“原來是這樣!”管修一邊聽著一邊思索片刻之後好奇地問道,“可是您後來還是沒有離開天懲!”

“當年父親在的時候我確實和天懲斷絕了聯係,後來因為發生了一件事,天懲再次找到了我!”潘昌遠淡淡地說道。

“什麽事情?”管修追問道,他此前對天懲一無所知,現在聽到如此神秘的組織自然好奇心起。

“那是二十五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天懲的人忽然來到了北平的雙鴿第。當時見到他們的時候我極為好奇,因為那時我已經與天懲有十幾年沒有聯係過了。天懲的人來到之時開門見山地告訴我,他們擔心的事情再次出現了!有人此時正在暗中聯絡驅蟲師的各大家族,並且在暗中尋找著人草師的蹤跡,想要得到驅蟲師的秘密從而顛覆天下!”潘昌遠說著搖了搖頭,“而那個人不是別人,卻是我的弟弟——當時的木係君子潘穎軒!他此前便暗中拉攏遠在新疆的火係驅蟲師家族,令其尋找傳說中藏著驅蟲師最終秘密的密室,一方麵說服了土係驅蟲師的君子,令其製作了可以打開那座密室的天命密鑰!而在京城他則憑借自己太醫的身份與王族勾結暗中設下圈套,騙取了金係家族的河洛箱!”

“潘穎軒?”管修不確定地說道,“是潘俊小世叔的父親?”

“對,當時的天懲群龍無首,本來之前天懲的首領一直是水係君子,然而七十多年前湘西水係時家被滅門之後,水係便再也找不到傳人。因此他們希望我能成為新的天懲首領,來處理此事!我考量再三,一邊是骨肉親人,一邊是天下大義。如果我不成為天懲首領的話恐怕天懲便要開始鏟除行動,如果我成為首領的話說不定能拖延一下行動時間,借助這個時機勸說弟弟,還有一線生機。於是我便同意成為天懲的首領!”潘昌遠淡淡地說道,“果然天懲組織推遲了鏟除行動,我便利用這個時機對弟弟旁敲側擊。潘穎軒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談過兩三次之後他便已經知曉其中的利害。因此他同意放棄了拉攏五係驅蟲師的計劃,自己則帶著妻子遠走異鄉。五係驅蟲師在表麵上又漸漸地平衡了下來!”

“那後來……”管修盯著潘昌遠的眼睛說道。

“唉!怪隻怪我當時太過於相信他的話了,他暗中藏了五年的時間,就是為了避開天懲,五年之後他回到京城時潘俊已經滿月了,而且他說潘俊的母親在潘俊出生的時候死於大出血。他對此前五年所經曆的事情諱莫如深,回到北平之後更是極少出門,除了照看北平城蟲草堂的日常事務之外便閉門謝客。這樣平靜地度過七年之後天懲再次出現了,這一次天懲所帶來的消息卻讓我極為震驚。相傳驅蟲師除了金木水火土五族之外,尚且還有一種驅蟲師,叫作人草師。人草師行蹤詭秘且極為神秘,鮮有人知,他幾乎精通驅蟲師家族各派的驅蟲術,而且他種植的人草是天懲組織最陰毒的驅蟲術——攝生術的唯一解藥。更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如何利用驅蟲師家族各係的秘寶來揭開驅蟲師家族的最終秘密。而天懲組織這次帶來的消息卻是人草師恐怕已經遇害,在人草師隱居的地方發現了兩具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想必一具是人草師,而另一具則是人草師的妻子吧!當天懲發現這件事之後便立刻展開了調查,經過了七年時間他們終於發現人草師的死似乎與潘穎軒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潘昌遠說到這裏歎了口氣。

“難道他遠走異鄉的五年是在尋找人草師,並且伺機將其殺死?”管修驚駭地說道。

“當時天懲也是這樣懷疑的,可是我卻始終無法相信。於是我再次將天懲的鏟除行動推遲了。我連夜找到潘穎軒,這一次我開門見山地和他說明來意,希望他能和我實話實說,然而他告訴我這件事根本與他毫無幹係,並且答應我從此之後絕不會離開潘家半步。他如此說我便再次相信了他。接下來的幾年他果然信守承諾,天懲再次平息了下來。然而七年之後的一次偶然機會卻讓我對他所剩無幾的信任**然無存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管修追問道。

“在七年之後的一天夜裏天懲再次找到我,當他們找到我的時候其中幾個人已經虛弱不堪,麵色蒼白,我立刻給幾個人號了脈。那是我見過的最為奇特的脈象,似沉脈般平和,又似虛脈般無力。我木係潘家自幼便研習岐黃之術,更兼木係驅蟲之術中本也有治病救人之法,因此幾乎所有的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可是對於那些人卻束手無策。一時之間我焦急萬分,正在此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攝生術。天懲多年之前掌握著一種最為陰毒的驅蟲之術便是攝生術,中者除了人草之外再無其他解藥。我立刻翻出典籍,終於發現他們的症狀竟然和攝生術一般無二。據說天懲雖然掌握著攝生術,然而多年之前卻出現了兩個叛徒,企圖利用攝生術為禍,最後在天水城中引起一場極為罕見的瘟疫。從那之後攝生術便被天懲之人嚴密封鎖了起來,以至於流傳到後世早已不知所終。當時那場瘟疫,時任木係君子的潘守仁曾經參與過,而且在臨行之時帶走了幾枚蟲卵。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會攝生術的話恐怕也隻有木係潘家了!”潘昌遠說著哀歎道,“那幾個人在攝生術的折磨中痛苦地死去,而與此同時我也下達了對潘穎軒的鏟除令!”

“不過事有湊巧,在那道命令下達不久之後潘穎軒卻突然死在了土係君子馮萬春的手中!”潘昌遠淡淡地說道,“潘穎軒死後這一切終於再次歸於平靜,這平靜一直持續到兩年前,兩年前愛新覺羅·庚年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我的身份,忽然來到了雙鴿第!他告訴我一件讓我更為驚異的事情,那就是日本人一直覬覦我們的驅蟲之術,他懷疑在驅蟲師家族之中有內奸,至於這個內奸是誰,以及他的目的卻不得而知!”潘昌遠淡淡地回憶道。

“起初對於庚年所言我並不在意,因為五係驅蟲師家族各自當家,有些家族門徒眾多,其間出現一兩個敗類也是在所難免。然而庚年似乎早已經猜到了我會有此反應,於是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那張照片上死者的屍體竟然數月不腐。在看到那張照片的一瞬間我便驚出聲來,那照片上的人顯然是中了攝生術,於是立刻向其追問那張照片的來曆以及拍攝時間。庚年說那張照片中的場景是他偶然在北京城南的一處破舊的瓦窯中發現的。那個原本以為已經消失的如同噩夢般的攝生術再次重現,讓我徹夜未眠,潘穎軒死後,這攝生術便也隨之銷聲匿跡了,可是現在攝生術再次出現,究竟意味著什麽?第二天我便找到了庚年,我們暗中製訂了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一方麵將那些感染了攝生術的屍體用火焚燒掉,而另一方麵則靜觀其變,當時我們的信息太少,根本弄不清對方究竟是何身份,如果他們想要達到目的的話必定會加緊行動,而行動越多所露出的馬腳必定會越多!”潘昌遠說到這裏感覺口幹舌燥,管修連忙拿起桌上的茶壺為他倒了一杯水。潘昌遠微微笑了笑,接過茶碗喝光之後接著說道:“這一等就是兩年的時間,這兩年內庚年和天懲的人經常會發現一些死於攝生術的屍體,然而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這令我和庚年都十分不解。而兩年之後忽然有一天歐陽雷火的到來卻令這一切變得豁然開朗了,他們終於再也忍耐不住開始行動了,現在正是整個計劃的關鍵!”

“原來是這樣!”管修聽完潘昌遠所說不禁長歎了一口氣,心中種種的謎團一點點地被解開了,忽然他想起什麽,說道,“對了師父,今天我又從一個日本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接著管修將武田對他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轉告了潘昌遠,在管修訴說的大半個時辰裏,潘昌遠始終麵無表情。當他說完之後潘昌遠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潘昌遠才伏在管修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