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蕭牆禍,萬鳥襲安陽

這槍聲響起的時候段二娥已經從炕上坐了起來,她眼眶中盈滿了淚水怨懟地望著燕鷹,燕鷹咽了咽口水說道:“段姑娘,怎麽會是你?時淼淼呢?”

“燕鷹,你們剛才說的是真的?”段二娥不可思議地搖著頭說道。

“嗬嗬。”燕鷹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段姑娘,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選擇?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如果你知道你母親的去處,你一定會馬不停蹄地奔到她身邊,一直守在她身邊再也不離開。”

“你錯了,如果我的母親為日本人效力的話我絕不會認她!”段二娥大呼了一聲說道。正在此時,燕雲“啊”的一聲醒了過來,她睜開了眼睛。雖然她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但大腦卻一直是清醒的,連日來在這屋子之中所發生的一切她都聽得明白,隻是自己卻動不了。

燕鷹見燕雲蘇醒過來連忙走過來攙扶,誰知燕雲卻一下子撥開了他的手,無力地在燕鷹的臉上打了一記耳光:“燕鷹,沒想到你真的會這麽做!”

“姐,你們根本不明白,媽媽隻是在利用日本人而已。”燕鷹頗為委屈地說道。

“利用?”燕雲此時已經漸漸恢複了些許力氣,她極為艱難地從炕上走下來說道,“燕鷹,你難道忘記爺爺是怎麽死的了嗎?你難道忘記是誰在將軍圃害死了金龍的爺爺了嗎?”她說著向一旁已經醒來卻膽怯地趴在枕頭後麵用驚駭的眼神望著這一切的金龍說道。

“是誰以勘探為名潛入咱們新疆的宅院盜走秘寶的?又是誰殺死了奎娘?這一切你都忘記了嗎?”燕雲穿上鞋向燕鷹步步緊逼道。

“這一切,這一切!”燕鷹低著頭說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潘俊,因為他家祖傳的青絲我們才去了北平,就是因為他,爺爺、金龍爺爺、奎娘……”燕鷹哽咽著說道,“這一切我都會算在潘俊身上!”

隻聽清脆的“啪”的一聲,燕鷹覺得臉上陣陣火辣辣的疼痛,燕雲這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氣得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著,不停地喘著粗氣。

“嗬嗬,嗬嗬!”燕鷹捂著臉冷笑著,“姐,我知道你喜歡潘俊,喜歡到可以為他不要母親,不要弟弟,但是他對你又如何呢?為什麽那個姓時的中毒他卻讓你去為她吸毒?為什麽他隻讓吳尊救醒了那個姓時的,卻讓你依舊忍受著蛛毒之苦呢?”直到此時燕鷹始終還是不知道吸毒是燕雲自願做的,而吳尊與時淼淼在房間中關於怕救醒燕雲,她可能會一時衝動的那些話她也聽得清楚,因此心中對他們毫無責怪之意。

“姐,你到現在為什麽還在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啊?”燕鷹的話再次激怒了燕雲,她舉起手卻被潘璞牢牢地抓住,她扭過頭怒視著潘璞。

“燕雲姑娘,格格一直在期盼著你們兄妹倆能早日回到她身邊呢!”潘璞漸漸地卸掉手上的力道,緩緩地鬆開燕雲的手。

隻見燕雲一臉鄙夷地盯著潘璞,那種眼神是鄙夷、憤怒、仇恨。“嗬嗬,潘璞,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得起潘哥哥一家人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潘璞義正詞嚴地說道。

“殺父之仇?”燕雲冷冷地笑了笑說道,“就因為你的殺父之仇,你就甘願成為日本人的走狗?”

“日本人?嗬嗬,我從來沒有把這些畜生當成過人。”燕雲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潘璞,他直視著燕雲說道,“我隻聽命於格格。”

“格格!”燕雲嘴角微微上揚,身體忽動順勢抽出匕首,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便迫近到了潘璞的身邊快速刺出,誰知潘璞早有防備,身體向一旁一偏,伸手輕輕在燕雲的手臂上一磕,燕雲頓時覺得手臂一麻,匕首脫手而出掉落在了地上,潘璞順勢抓住燕雲的胳膊將其背在燕雲的身後說道:“燕雲姑娘,你不是我的對手!”

燕雲柳眉皺緊,心中咒罵自己為什麽這一擊未中反而被擒。

“如果加上我呢?”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門被輕輕推開了,隻見吳尊雙手各握著一把手槍,一把對著潘璞,另外一把對著燕鷹。

段二娥臉上立刻露出了喜悅之色,而潘璞卻是一驚:“你……”

“大管家,我本來是應該喝醉的,不過還是被您吵醒了!”吳尊話雖如此,但其早已在喝酒之前服用了醒酒之藥,剛剛那一切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瞧你這麽大的人了還欺負兩個小姑娘,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你就試試,看看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刀快。”潘璞背對著吳尊冷冷地說道,直到此時吳尊才發現潘璞不知何時已經用左手將一把匕首抵在了燕雲的後心上。

“你他媽老不死的,少和老子扯淡。我吳尊連自己的老婆也下得了手!”說著吳尊已經輕輕地按動了扳機。燕鷹連忙阻止道:“潘璞叔,快放了我姐姐,吳尊是個土匪,他說得出做得到。”

其實潘璞本也不想殺燕雲,唯恐無法向金素梅交代。他緩緩地將那匕首放下,鬆開燕雲的手。燕雲被放開之後連忙拉著段二娥,抱起金龍躲在吳尊的身後。吳尊始終雙手握著槍,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眼前的燕鷹和潘璞,說道:“你們兩個給我退後,燕雲姑娘、段姑娘你們現在快點兒帶著金龍離開這裏!”

“那你呢?”燕雲問道。

“嘿嘿,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吳尊那玩世不恭的微笑依舊掛在臉上,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

正在這時,潘家舊宅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槍聲,吳尊是玩槍的行家,一下便聽出是日本人裝備的三八大蓋的聲音,他不禁一愣。潘璞借著吳尊分神的時候一個箭步迫到吳尊身邊,吳尊一晃連開兩槍,一槍放空而另一槍隻是從潘璞的臉上擦過,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可潘璞已經到了吳尊身邊,他用力抓住吳尊的手腕,隻聽“哢嚓”一聲吳尊覺得手腕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著兩隻手輕輕地垂下,原來潘璞這一下已經將吳尊的雙手折斷了。

“啊!”吳尊大叫一聲,扭過頭對燕雲和段二娥說道,“快走!”

燕雲見此情景連忙拉著段二娥向外麵奔去,一行三人慌不擇路地向後院奔去,沒奔出幾步燕鷹已經在前麵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而潘璞則將吳尊雙手反綁著走到後院之中。

潘家舊宅外麵的槍聲越來越密集,似乎是兩撥人激戰了起來。潘璞將吳尊拖到段二娥和燕雲的麵前丟在地上說道:“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兒跟我們走的好!”

“你個老不死的,你比我吳尊還貪心,要一下子娶兩個姑娘是吧?”吳尊雖然兩個手腕被折斷嘴上卻毫不留情,依舊戲謔著潘璞。

潘璞躬下身子道:“吳當家,你是不是還沒吃夠苦頭啊?”說著潘璞一隻手緊緊抓住吳尊的右臂猛一用力,隻聽“哢嚓”一聲,潘璞已將吳尊的右臂卸掉,吳尊疼得直打冷戰,右臂卻已經像是不屬於自己了一般無力地掛在肩頭。

“潘璞,你放了吳老大!”燕雲大聲喊道,潘璞見燕雲竟然對自己折磨吳尊如此心痛,然後又低下頭說道:“吳當家,你說你好好的在山上當你的土匪多好,幹嗎非要跑到這裏充什麽英雄好漢啊?”話畢潘璞稍一咬牙已將吳尊左邊的肩膀卸掉,吳尊疼得冷汗直流,他圓瞪著眼睛盯著潘璞說道:“你個老不死的,老子他媽雖然不是英雄也比你這條狗好得多!”

“嗬,吳老大,我看你是小狗掀門簾,全在這嘴上呢。”說著潘璞掏出匕首向吳尊的嘴邊而去,燕雲大急,慌忙上前阻攔道:“潘璞,你放了吳老大,我……”

“潘璞老狗我操你姥姥,燕雲姑娘你們快走,別管……”吳尊最後一個“我”字還未說出口,潘璞早已踹了吳尊胳膊一腳,吳尊痛得“啊”的一聲張開了嘴,潘璞趁此機會將那把匕首插進吳尊的嘴裏,然後用手將他的嘴按住,用匕首在他的口中亂攪。吳尊頓時覺得嘴裏一股股鹹腥味,潘璞將帶血的匕首抽出,吳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還有一大塊被攪爛的舌頭。

他怒視著潘璞,嘴裏哇啦哇啦說話卻已經不成個話,潘璞見此情景哈哈大笑了起來。吳尊指著燕雲幾個人皺著眉頭,燕雲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拉著段二娥向一旁的甬道跑去。

“燕鷹,追上他們!”潘璞冷冷地說道,燕鷹已經完全被剛剛那一幕驚住了,他稍一遲疑然後點了點頭跟著奔了出去。燕雲他們一直向門口跑去,金龍忽然吹了一聲口哨,那巴烏便從正堂中奔了出來。打開宅門,燕雲隱約看到幾個黑影正從吊橋向潘家舊宅而來,連忙拉著段二娥向宅子左麵的荒草叢中奔去。燕鷹追了出來,見他們已經奔向了荒草叢,連忙跟了上去。

卻說羅秀帶著一隊日本兵風塵仆仆地闖進潘家舊宅,在前堂未見到任何人,徑直來到後院,一進後院便看到潘璞站在院子之中,羅秀奔到潘璞麵前說道:“人呢?”

“燕鷹已經去追了,剛剛那陣槍聲是……”潘璞見羅秀身上沾著血跡不禁驚訝地問道。

“是鬆井那兩隻日本狗幹的。”羅秀咒罵了一句說道,“金先生讓咱們把時淼淼和燕鷹、燕雲帶回去!”

“時淼淼不在這裏,咱們先去找燕鷹和燕雲吧!”潘璞說著便要走,羅秀看看倒在潘璞腳下疼得身體顫抖的吳尊說道:“他怎麽辦?”

潘璞躬下身子抽出匕首在吳尊的耳邊說道:“讓他慢慢享受吧!”說完手快速地在吳尊的腳踝上劃了兩刀,將吳尊的腳筋割斷,然後大笑著與羅秀離開了潘家舊宅。

吳尊此時臉上已經完全被鮮血模糊住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拚盡全力卻始終坐不起來,無奈之下他隻能趴在地上。雙手被卸掉,腳筋被割斷,他隻能用膝蓋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行,他知道自己還不能死,還有一件事,潘俊交給他的一件事他還未做完,所以他絕不能死,否則就算是死了,九泉下的月紅也會瞧不起他的,他就沒辦法再說自己是吐口唾沫就是根釘的爺們兒了。

他眼睛盯著前麵隻有三米之遙的後門,一點點地挪動著身子,每一處的地麵上都沾滿了他的血跡。幾次他無力地停下,甚至睡著了幾秒,然後陡然而醒,他覺得那幾秒像是睡了幾年,他夢見了月紅,夢見他將月紅在臨死前的那副模樣,他是個爺們兒,純爺們兒。他終於挪到後門前麵,那扇後門恐怕已經多年未有人開啟過了,鎖鏈中間的那把門鎖已經生出許多鏽來。吳尊靠在門上一點點地將自己的身體立起來,終於半跪著嘴可以夠到那把門鎖了。他拚命地用兩隻已經不聽使喚的手在自己的衣服前亂晃著,忽然一枚鑰匙從他的腰間落了下來,“叮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想要用彎曲的手指鉤住那鑰匙,誰知一不小心整個身體都撲倒在地。

下巴重重地摔在地上,讓他覺得原本已經痛苦不堪的嘴更加難受。他見那鑰匙正在自己的臉旁,努力地向那邊挪動了一下,此時吳尊的嘴已然被幹涸的血粘住了,他想張開卻覺得身上的力氣已經用盡。吳尊淚流滿麵地倒在那把鑰匙旁邊,停了一會兒他覺得體力恢複了稍許之後又努力地張開嘴,這才將那把鑰匙含在口中。又頓了頓,吳尊艱難地靠著門將身體立了起來,用嘴裏的鑰匙對準那小小的鑰匙口,隻是那鑰匙口太小,而且早已是鏽跡斑斑,吳尊試了又試忽然那鑰匙再次從口中脫落。吳尊仰天長嘯,嗚嗚地哭泣,口中含糊不清。

“誰?誰在哪裏?”子午來到潘家舊宅之時見宅門口敞開著,他一直走到這後院之中才聽到吳尊的哭泣聲。吳尊聽到聲音口中嗚嗚作響,子午手中拿著槍遁著那聲音的方向走去,隻見一個人半癱在門前,嘴巴、身上都是鮮血,在他的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血痕。

“你是……”子午忽然想起時淼淼在臨行之前在他耳邊說過的話:“子午,將這個東西交給潘家舊宅中的矮個子,他叫吳尊。”

子午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吳尊身邊將吳尊抱住:“你是吳尊嗎?”

吳尊輕輕地點了點頭,嘴完全被那幹涸的鮮血粘在了一起,他已經再無力氣張開嘴了,聲音隻是在喉嚨中嗚嗚作響,腦袋向下低垂著。子午向吳尊的身下一看竟然是一枚鑰匙,他將那鑰匙拿在手中說道:“你是說這個嗎?”

吳尊又點了點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那道門,子午會意地點了點頭,將吳尊抱到門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中,然後輕輕用力,那把鎖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嚓”聲之後,那道門被打開了。子午將鎖去掉,去除掉門上的鎖鏈,將大門推開,向內中望去,隻見打開後門之後便是一個大殿,大殿裏黑洞洞的,一股腐敗的味道從裏麵傳出來。

子午連忙回過身將吳尊扶起說道:“這裏什麽也沒有啊!”

吳尊搖了搖頭,他根本不知道這房子裏究竟藏著什麽,隻是潘俊在後山的洞口之時千叮嚀萬囑咐,如果有任何意外便打開後院這道大門。子午望著眼前的吳尊不禁心頭一陣疼痛,他緩緩地將時淼淼交給自己的那件物事從懷裏掏出放在吳尊麵前說道:“這是時淼淼小世叔讓我交給你的!”說著他展開手掌,隻見在他的手掌中放著的是一根三千尺。

吳尊知道這是時淼淼的獨門武器,既然她已經將這獨門武器贈予了自己,便意味著時淼淼終於認了他這個徒弟了。吳尊身體顫抖著,想要將胳膊舉起來,子午會意地將吳尊兩條下垂的胳膊拉到吳尊胸前,然後將這三千尺放到吳尊的手中。吳尊的嘴緊閉著,隻能用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但子午隱約聽出吳尊的聲音雖然含糊不清,但依稀卻像是在喊著“師傅”。

正在這時,一直跟在羅秀後麵的鬆井赤木也帶人來到了後院之中,而他爺爺鬆井尚元早已跟隨羅秀等人上了潘家舊宅一旁的荒草叢中。鬆井赤木身後帶著的幾個人均是驅蟲高手,他見到子午不禁冷冷說道:“叛徒……”

而子午此時早已經捏緊了手中的槍,誰知正在此時鬆井赤木的目光卻被那敞開的大門裏麵發光的東西吸引住了。那門裏散發著淡淡的紫色冷光,那光越來越亮,漸漸地布滿了整個屋子。忽然一束紫光從內中飛出,在門口停留片刻便毫不遲疑地向一旁吳尊的身上飛去。吳尊非常疼痛,一用力將子午推開,隻見那些發光的飛蟲一碰到吳尊便立刻燃燒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鬆井赤木更是驚訝,他知道這是驅蟲之術,隻是從未見過這種蟲子,心想如果得到此術必定在戰爭中占據絕對的優勢,想到此處他便向燃著的吳尊湊了過去。

誰知剛一靠近吳尊,吳尊竟然拚盡全力向鬆井赤木撲來,吳尊身上的火立刻傳到了鬆井赤木的身上,那些原本停留在半空的飛蟲也立刻調轉方向向鬆井赤木突來,鬆井赤木的身上立刻燃燒了起來,他覺得渾身疼痛,狂奔著呼喊著,不時向幾個隨從撲過去,那些來不及躲閃的仆從沾了鬆井赤木身上的火之後便立刻遭到了飛蟲的攻擊,一個接一個的身上全部燃燒了起來。

子午扭過頭見吳尊此時已經成了一個火人,不再動彈,這才流著淚離開。他剛一出門便看到一串紫色的光點正向一旁的荒草叢中飛去。

那些在荒草叢中尋找燕雲、段二娥一行人的日本人也注意到了這些光點,隻見潘璞見到那些光點臉上立刻露出了驚恐的神情。怎麽會?怎麽會?潘璞心中暗想,隻見那些光點在天空中盤旋了片刻之後直奔潘璞而來,潘璞連忙拉過一個日本兵阻擋,誰知那些飛蟲立刻避開那個日本兵依舊盯著他不放。他在潘家長大,深知這些蟲子的厲害,當年潘俊的父親本想將這種蟲子馴服,卻發現這些蟲子根本是無法控製的,隻能用木係驅蟲師最初級的誘蟲術將其引誘出來。任何人一旦吃了那誘蟲之藥,這蟲子便會拚命地向他攻擊,而且這種蟲一旦靠近人的身體便會立刻燃燒起來,將人活活燒死。

潘璞一麵躲閃,一麵回憶著,自己從未吃過那誘蟲之藥,為什麽這些蟲子會攻擊自己呢?忽然他想起了中午與吳尊喝的那場酒。原來潘俊當天在洞口給了吳尊兩包藥,一包是用來治療蜘蛛毒的,另外一包便是這誘蟲之藥。叮囑吳尊將這藥放在潘璞的飯食中,如果潘璞能束手就擒便好,一旦發生不測便將後門打開。

可是吳尊發現潘璞做事極為謹慎,想要給他下毒幾近於不可能,如果下在飯食中必定所有人都會中毒,就在他左思右想的時候,燕鷹因為喂水之事與吳尊爭吵了起來。吳尊心想支開燕鷹的時機到了,因此便上演了中午的一幕。果然潘璞為了將他灌醉請他喝酒,吳尊便想在那酒水或者菜肴中下藥,誰知潘璞卻一刻不離。酒到半酣,吳尊心知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於是便中間故意上了一趟廁所,將那藥倒在口中,含在舌下,回來之後吳尊抱起酒壇子喝酒的時候將舌下的藥全部放入剩下的酒中,之後又給潘璞倒了一杯這才放下心來。

正在潘璞走神的時候幾隻蟲子向潘璞猛衝了過來,瞬間潘璞的身上著起火來。劇烈的疼痛讓他倒在荒草叢中不停地打滾,所有的人都退到了後麵。他大聲呼喊著:“羅秀,殺了我,快殺了我!”

羅秀掏出槍拉下保險,指著在火中痛苦輾轉著的潘璞輕輕按下了扳機,誰知那扳機像是被什麽東西卡死了一般,他用力地向下按了按,可是扳機卻依舊紋絲不動。在火中翻騰的潘璞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眼睛充滿渴望似的望著羅秀的槍口,可是直到他停止抽搐身體縮成一團,羅秀始終未能按下扳機。羅秀有些憤怒地輕輕磕了磕那把槍,然後輕輕一按,那槍“啪”的一聲射出一條火舌,不過為時已晚。

卻說燕鷹一直追著燕雲和段二娥來到山頂上的那片荒草地,燕雲見再無去路,燕鷹已經抄近路擋在了燕雲的麵前。

“姐,跟我去找娘吧!”燕鷹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歐陽燕雲。

“如果你真的還認我這個姐姐就放我們走吧!”燕雲低著頭歎了口氣說道。

“姐,你必須和我回去見娘!”燕鷹的態度忽然強硬了起來。

“嗬嗬,燕鷹,你別再叫我姐姐了!”燕雲說著從懷裏掏出短笛含在口中輕聲地吹著,她的眼淚隨著那笛聲一滴滴地落了下來,片刻之後遠處傳來幾聲夜梟般的嗚咽聲。

而燕鷹也掏出了那根金素梅送給他的笛子,兩首曲子交織在一起,兩種聲音一種悲涼,一種低亢,正如此時燕雲與燕鷹這對姐弟一般。此時和遠處那兩種皮猴的鳴叫聲也纏繞在了一起。

頃刻之間隻見六隻皮猴,三隻高大壯碩的出現在燕鷹的身後,而另外三隻體型較小的則站在燕雲的身後。燕雲與燕鷹同時伸出手,為首的兩隻皮猴均伸出火紅的舌頭親昵地舔著兩位主人的手背。

接著一場皮猴與皮猴之間的廝殺便開始了,燕鷹的三隻皮猴不管在體力上抑或是速度上都占據了絕對的優勢,燕鷹望著站在自己幾米遠處的姐姐說道:“姐,你跟我回去吧!”

“哼!”燕雲咬了咬牙,抽出一把短刀便向燕鷹的那隻皮猴衝了過去,她眼疾手快一刀便向那隻皮猴的胸口刺去,誰知這皮猴卻毫不示弱,快速閃身避開燕雲這一擊,順勢用手輕輕一拍,將燕雲拍出幾米遠,重重地摔在了金龍的身邊。那隻皮猴見時機來了,一個箭步從地麵上躍起便向燕雲撲過來。燕鷹雖然召喚皮猴也隻是迎戰,見自己的皮猴正要刺殺姐姐連忙呼喊,可是那隻皮猴早已殺紅了眼,哪裏能管得了那麽多,它直直地向燕雲猛撲了過去。燕雲心知那隻皮猴若果真撲到自己的身上,自己必死無疑,她微微閉上眼睛,那瞬間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腦海中快速地閃過,父親、母親、歐陽雷火、時淼淼、馮萬春,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曆曆在目。

正在此時,一直守在金龍身邊的巴烏忽然一縱身從燕雲旁邊躍起,一下子咬住那隻皮猴的脖子,將其撲到一旁的草叢之中。一獒一皮猴在那草叢中翻騰,撕咬了起來。藏獒凶悍異常,但較之皮猴卻又遜色得多,如果不是剛剛皮猴未曾注意到巴烏的話,那麽恐怕巴烏也不會製住這皮猴。

隻見巴烏狠狠地咬住那皮猴的脖子,用力地向外拉扯,而皮猴吃痛,那尖銳的爪子不停地在巴烏的後背和胸口亂戳著,瞬間巴烏的身上便傷痕累累。可是巴烏卻死命地咬著那皮猴不鬆口,直到那隻皮猴身體微微顫動了兩下斷了氣之後巴烏才頹然地鬆開口,搖搖晃晃地向金龍走來。忽然它的腳被雜草一絆竟然摔倒在地上。金龍哭泣著撲到巴烏身邊,巴烏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金龍眼角的眼淚,然後“嗚嗚嗚”地仰天長嘯,宛若是在大哭一般。

“巴烏,巴烏,你起來啊!”金龍搖晃著巴烏的身體說道,巴烏似乎是聽懂了小主人的話,艱難地用前腿支撐著身體,然後才將後腿也撐了起來,它站起身身體依舊在不停地顫抖著。忽然巴烏再次摔倒在地,它倒在地上,抬起頭,無力地張大嘴巴“嗚嗚嗚”地呼喊著,叫聲中帶著無數的不舍、無數的留戀,讓人聽了心碎。這世界上不是隻有人才會留戀親人,留戀這個世界,就算是一隻狗也一樣,它那叫聲像是在祈求上天,再多給它一點兒時間,一點點也好,隻是……

巴烏再也沒有站起來,它一直嗚咽著流幹了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

而燕鷹的皮猴死了一隻之後就明顯地落於下風了,燕雲的三隻皮猴將那兩隻皮猴團團圍在其中,燕鷹被兩隻皮猴護在垓心,向山下且戰且退。正在此時,一個黑影從平台上的洞口鑽出來,那人正是潘苑媛。她見自己的兒子和燕雲、段二娥也在此處,急忙說道:“跟我走!”

說完她抱起趴在巴烏身上哭泣的金龍便跳進了那墓穴中的地道裏,燕雲和段二娥對視了一下,燕雲快速拿出笛子輕輕吹了兩聲之後與段二娥一起跳入那洞穴之中。

三隻皮猴聽到燕雲的笛聲之後也不戀戰,快速向後麵狂奔而去,倏忽間便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中。而此時在路上耽擱了片刻的羅秀也趕了上來,他望著站在遠處發呆的燕鷹道:“少爺,他們呢?”

“在上麵!”燕鷹這才緩過神來,跟上去的時候卻發現此時那荒草叢中的平台上空****的,隻有一旁的那個小小的洞口。

“一定是在裏麵!”燕鷹說完,兩個日本兵走到了前麵,從那洞口進入,誰知剛剛落下便傳來了兩聲慘叫,原來這金銀所住的洞穴中的倒立的木樁是可以移動的機關,剛剛潘苑媛見所有人都進來之後便將倒立的木樁移到了洞口下麵。羅秀連忙命人拿過繩子和手電進入,確定裏麵沒有危險之後才與燕鷹兩個人進入。隻是這地穴中空空如也,燕雲與段二娥早已不知去向。

※※※

那些閃光的飛蟲在西麵的天空中飛舞的時候,安陽城中響起了一陣槍聲。金素梅此次來到安陽本來帶了數十日本兵,那些日本兵早已被羅秀帶走了。不過她還暗中派另外一支日本兵,有五十幾個人化裝之後進入安陽,便是為了躲過鬆井尚元的眼線。此時她正帶著那五十幾個日本兵以及城中百十來名的偽軍將這德勝賭坊圍得水泄不通。

槍聲剛落,原本熱火朝天的德勝賭坊立刻安靜了下來。已然賭紅了眼的賭徒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停頓片刻便出奇一致地向門口奔去。剛一到門口便發覺外麵一大群日本人正架著機關槍等待著他們,這群人連忙向屋子裏奔去。誰知卻為時已晚,金素梅一揮手,機槍手便開始向這群賭徒瘋狂地掃射。一瞬間奔跑聲、呼喊聲、哀號聲亂成一片,人們相互擁擠著,踐踏著,驚慌、惶恐、錯愕,每一張臉都重複著這幾種表情。

一陣掃射之後,那白色的五階台階早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屍體橫豎著倒在門口。金素梅長出一口氣,在她的眼中這些賭徒等同於行屍走肉一般,死不足惜,因此她根本沒有眨一下眼,立刻命人衝進院落之中活捉潘俊一行人。

誰知那些日本兵剛剛衝進去,隻聽裏麵忽然傳來了槍聲。軍統的特務在掌櫃的帶領下開始向外射擊,最先進入這賭坊的那幾個日本兵首當其衝,紛紛中彈倒斃在地。日本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加大了火力,幾挺機關槍正“突突突”瘋狂地向內中掃射,幾個躲閃不及的特務中彈而亡。時淼淼走到前麵從一個死去的特務手中拿起一把槍靠在槍後,日本人的歪把子機關槍有個致命的缺點,那便是不能拆卸槍管,一陣掃射之後槍管發熱便隻能停歇下來。時淼淼甚知其理,待那槍聲停止之後便閃到窗前瞄準機槍手“啪啪”連開兩槍,正、副機槍手紛紛倒斃。

潘俊與馮萬春一起來到後院將金無償架起道:“金世伯,咱們想辦法離開這裏!”

“現在日本人將咱們團團包圍了,哪裏還有什麽辦法啊?”那賭場掌櫃頗為氣餒地說道,“特派員,看來咱們也支撐不了多久了,這小鬼子一會兒就要打進來了!”

隻見潘俊微微笑了笑,扭過頭對劉衎說道:“把藥給我!”

劉衎點了點頭,他始終不明白潘俊為何要將一大包草藥帶在身上,更沒有想到潘俊會在這個時候向自己索要那包草藥。潘俊將那包草藥打開,說道:“一會兒我將這些草藥放在柴草上點燃之後,你讓所有人都退到屋子中來!”

掌櫃的點了點頭,隻見潘俊走到前麵的院子之中,這時劉衎早已搬過來一些柴草,潘俊掏出火折子將那些柴草點燃,然後將一包白色的粉末全部放在那燃起的火堆上,瞬間一股濃鬱的香味從火堆上升騰而起。

“這是什麽味道?”金素梅向一旁的金順問道,金順也從未聞到過這種味道,連連搖頭。正在此時忽然一個日本兵指著西麵的天空口中嘰裏咕嚕地說著幾句聽不懂的日語。接著所有的日本人和金素梅都向西麵望去,隻見西麵的天空此時早已被那紫色的飛蟲染成了深紫色,如同一條紫色流動的河水一樣正在這漆黑的天空中向安陽城中流淌著。

而此時潘俊一行人早已經退到了後麵的屋子中,屋子裏的人也透過窗子向外望去,隻見那紫色的河流一點點地匯聚到德勝賭坊上麵的天空上盤旋著,那紫色的蟲子在天空中越聚越多,像是螢火蟲卻比螢火蟲要小得多,究竟是什麽蟲誰也不曾見過。

因為前麵的槍聲已停,金素梅帶著那些日本人和偽軍來到了後院,一院之隔的兩撥人都癡癡地望著天空中飛舞的那些小蟲,隻見那紫色的飛蟲漸漸地落下,一個好奇的日本兵走到前麵伸出手來想要接住那隻小蟲,誰知那小蟲剛一碰到他的掌心竟然“騰”地燃燒了起來。那日本兵嚇了一跳,然後向後退了退,微微笑了笑。他的笑意還未在臉上消失,隻見對麵的那扇門忽然被打開了,時淼淼衣袖微顫,數根三千尺從衣袖中射出,她用的便是那“破”字訣。三千尺直奔那燃燒的火堆而去,隻聽“啪啪啪”幾聲,幾根三千尺將那火堆打散,煙火、塵埃快速地向對麵的那些日本人衝去,而後時淼淼連忙退回到房間之中。

“裏麵的人聽著,隻要交出潘俊、馮萬春、金無償,剩下的人免……”金素梅最後的一個“死”字還未說出口,隻見身邊一個士兵已經痛苦地倒下,數百隻發光的小蟲全部向那士兵身上撲來,接著更多的身上沾著那灰塵的士兵被這小蟲襲擊,身上立刻燃起火來。他們呼喊著,求救般地撲到旁邊士兵的身上,這結果隻是兩個人的身體全都燃著而已。

金素梅驚住了,幸好金順一直站在金素梅的身邊,他拉著金素梅便向外跑,而那些身上燃著的士兵也跟著向外奔跑著。金素梅眼疾手快地抽出槍向身後已經開始燃燒的士兵身上連開了幾槍,那士兵頹然地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火慢慢地在這德勝賭坊之中蔓延開來。金素梅一行人退出德勝賭坊的時候見賭坊已經開始燃起了大火,便命剩下的人將這德勝賭坊全部包圍起來,她不相信潘俊真的不出來。

那天空中盤旋著的蟲子隨著那火堆的消失而漸漸散去,剩下的人都在看著潘俊,潘俊此時也在心中暗自祈禱著:希望能來,希望能來!

不一會兒工夫,原本平靜的安陽城中傳來一陣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天空中漆黑一片,這鳥叫聲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呢?隻聽那鳥叫聲越來越響,簡直有種震耳欲聾的感覺,此時他們抬起頭,見月色朦朧的天空中此時多了一片一片的黑雲,那黑雲從西麵八方向安陽的方向匯聚而來。

這是夜空中大群大群的鳥兒從四麵八方如潮水般地向安陽城襲來,安陽城中的居民均被這鳥叫聲吵醒,好奇的人們打開房門伸出脖子向外眺望,那是他們從未看到過的情景。

無數的鳥遮雲蔽日地盤旋在安陽城的上空,他們不禁吃驚地走出房門,來到院子之中,隻見所有的鳥似乎都在向安陽城西麵的那家德勝賭坊附近聚集。原本便夜色朦朧的夜晚此時已經徹底變成了漆黑的夜晚,那些鳥唧唧喳喳的叫聲如同是咒語一般讓人聽了感到陣陣的頭痛,忽然第一隻鳥如同是一把黑色的利劍一般疾馳著向德勝賭場那熊熊燃燒的火場撲去,接著第二隻,第二隻,所有的鳥沒命似的衝進那片火海。

“就是現在!”潘俊說著推開房門,那賭坊掌櫃帶著還剩下的五六個弟兄手中握著槍走在前麵,而馮萬春背著金無償走在他們的後麵,潘俊與時淼淼斷後。

推開德勝賭坊的後門,賭坊掌櫃首先衝了出去,守在那裏的日本人根本沒聽到開門之聲,他們的耳朵已經完全被這鳥叫聲占據了。待幾個人將槍抵在那些日本人的頭上之後,他們才慌忙放槍。

“是不是有槍聲?”雖然在這鳥叫聲中,生性敏銳的金素梅依舊隱約聽到了槍響,於是對身邊的金順說道。誰知金順根本沒有聽到金素梅說什麽,他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天空中衝進火海的鳥發呆。金素梅一怒帶著幾個日本人奔著這後門而來,她一到後門見後門大開,幾個日本兵均已倒斃,連忙帶著人沿著街道開始追趕。

“放我下來吧!”金無償哀求道,“你們快走,帶上我也是累贅!”

“你他媽的廢話!”馮萬春叫罵道,卻始終不肯放下金無償。一直向西邊的城門奔去。他心想潘俊一定有辦法打開城門,而潘俊卻也沒了計策,他入城之時本想先將金無償接到城門處之後再用誘蟲術召喚來那些蟲子,誰知金素梅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忽然他們身後傳來了幾聲槍響,那槍聲很近,這賭場掌櫃倒頗有幾分義氣道:“兄弟們保護特派員!”幾個人聽到老大的話都停下腳步,隱蔽在這道路左右兩旁。潘俊一行人繼續向前走,一直奔到城門口才算停住腳步。此時城門處有正有十幾個偽軍嚴陣以待,他們早已接到金素梅的命令:任何人也不準在今晚離開安陽。

潘俊幾個人在距離那城門幾百米的巷口停住了。

“怎麽辦?”馮萬春和時淼淼均眼睜睜地望著潘俊,隻見潘俊沉吟片刻說道:“馮師傅,一會兒我出去將他們引開,然後你帶著金世伯和時姑娘離開這裏!”

說完潘俊看了一眼時淼淼,說道:“如果你們能順利出去的話就到新疆去找到這個人!”說完潘俊將那張紙條塞給了時淼淼,之後他頭也不回地向城門的方向走去。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人推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那個人擋在潘俊的麵前。潘俊一愣,認出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天見到的那個老者,隻見他一把拉住潘俊道:“恩人,您要到什麽地方去?”

“出城!”潘俊淡淡地說道。

那老者想了想說道:“恩人,你這樣硬闖城門的話不過是死路一條啊!”

“那您的意思是?”潘俊聽出這老者必是話中有話,隻見那老者笑了笑,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什麽。潘俊立刻驚喜道:“真的?”

老者點了點頭。潘俊三步並作兩步回到了巷角,與馮萬春等人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帶著他們跟著那老頭進入了茶館之中。

他們前腳剛一入那茶館,金素梅便已經帶人追了上來,如果不是路上那賭坊掌櫃等人的阻擋恐怕會更快一些。金素梅帶著人徑直走到城門處,詢問守軍得知無人從此處逃脫,這才命人在這安陽城附近搜查。

而此時潘俊早已然在那老者的安排下來到了安陽城外四五裏處,潘俊向那老者拱了拱手說道:“多謝!”

“潘爺何必如此客氣!”老者回禮道。

“咦,你是怎麽知道的?”潘俊詫異地望著眼前微笑的老者,隻聽遠處傳來了一陣車馬之聲,遠遠的一輛馬車向這邊快速地奔來,隨後馬車在潘俊等人的麵前停下。

“潘爺,他在車裏等著您呢!”老者說著將潘俊攙扶進了車子之中,潘俊剛一進車子隻見那車子裏竟然坐著一個人。

“潘爺,還記得我嗎?”裏麵的人輕聲說道。

潘俊下車之後那輛馬車載著老者向安陽城的方向緩緩而去,馮萬春望著潘俊說道:“這車裏坐的究竟是什麽人?”

潘俊搖了搖頭,在車裏這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裏他向潘俊講述了關於金素梅的一切,潘俊聽完之後不禁微微地搖了搖頭。

“金老頭,金老頭!”馮萬春忽然發現自從他們隨著那老者進入家中,然後從其茶館中的地道逃出至今金無償始終一言不發,此時恍然發現金無償早已經咽氣了。潘俊按了按他的脖子失落地搖了搖頭,忽然潘俊盯住了金無償的脖子,他輕輕在金無償的脖子摸了摸,然後輕輕一拔,竟然是一枚青絲。

“咱們接下來去哪裏?”馮萬春與潘俊將金無償埋葬之後問道。

“新疆!”潘俊淡淡地說道。

“為什麽?”馮萬春不解地看著潘俊。

潘俊將那攝生術的事情一一講給了馮萬春和時淼淼,然後說道:“如果不找到攝生術的解藥,北平城中便會瘟疫泛濫,而這攝生術唯一的解藥便是人草!”

“人草?”馮萬春望了一眼時淼淼,時淼淼也搖了搖頭。

潘俊點了點頭重複道:“人草!”

在距此十幾裏的潘家舊宅穀底,潘苑媛正帶著燕雲、段二娥、金龍沿著那河穀向外走,在到達大路之後潘苑媛將金龍交給了段二娥說道:“好好照顧他!”

段二娥點了點頭,然後潘苑媛將一個包裹遞給燕雲說道:“你將這個交給潘俊!”

說完之後潘苑媛愛憐地看了一眼金龍便頭也不回地向深穀中走去,幾個人一直目送著這個神秘女子消失在夜色中才沿著大路向西而去。而潘苑媛卻躲在黑暗之中顫抖著,她知道身上的毒又要發作了,潘苑媛曾經想過一死了之,免去這諸多痛苦,此刻潘苑媛卻想活著,活下去和兒子生活在一起,但不是現在……隻有找到他,找到他才能拿到解藥,才能維係她的生命,即便他繼續讓她做一些喪盡天良的事情她也在所不惜。

※※※

三日之後燕雲、段二娥、金龍終於與潘俊等人會合在了一起。得知吳尊已死時淼淼有些失落,這天晚上她獨自一人來到了一棵槐樹下。樹上的螽斯叫得有些低沉。忽然她的耳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她扭過頭見潘俊手中正拿著什麽緩緩地向她走來。

“你怎麽來了?”時淼淼低著頭擦幹眼角的淚水說道。

“來祭奠一下吳當家!”說著潘俊將手中的物事放在地上,一遝紙和一壇酒。潘俊掏出火折子遞給時淼淼,時淼淼遲疑了一下接過火折子將眼前的紙點燃,不禁又落下幾滴眼淚說道:“所有人都變了!”

“嗯!”潘俊點了點頭,“所有人都變了,所有人都不像表麵看上去那般簡單!”

“時姑娘,馮師傅在離開北平到安陽的路上曾經離開過幾日,你知道他去做了什麽嗎?”潘俊靠在時淼淼身後的樹上問道。

時淼淼依舊沒有說話。

“他去了水係驅蟲師時家。”潘俊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他發現了什麽嗎?”潘俊頓了頓接著道:“七十年前時家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全家上下無一人生還。時姑娘,你究竟是誰?”

※※※

距此千裏之外的北平,金素梅惱羞成怒地將一隻茶碗砸碎,這次不但沒有抓到潘俊等人,就連一直藏在潘俊密室中的河洛箱也憑空消失了。她關上房門走過一道月亮門,推開另外一間房間的門,房間裏黑洞洞的,平日裏這間房間即便是在晚上也會點著燈的。她攥緊拳頭,剛要發怒卻忽然被人鎖住了喉嚨,一個人在她的耳邊輕聲地叫道:“金素梅……”

金素梅一驚,向那邊空****的床瞥了一眼,然後笑了笑說道:“你終於醒了……”

特別提示:臭名昭著的民國十大漢奸之一的李士群於當年九月,即《蟲圖騰》第二季故事發生的一月之後被日本特高科毒死,至於死因,說法不一,其中之一便是死於河豚卵所磨成的粉末。

(第二季完)

第三季

後記

《蟲圖騰》第二季是我至今為止寫得最沉重的一部小說,如果說《蟲圖騰》第一季隻是個開頭的話,那麽《蟲圖騰》第二季便是整個係列之中的第一個**。在最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便被裏麵人物的事跡所感動,而當我寫《蟲圖騰》第二季的時候卻多次停筆,很多時候往往是含著淚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去。

《蟲圖騰》第二季也是我至今為止寫得最“痛”的一部小說,因為業餘寫作的關係,隻能每天深夜寫作,而我往往被文中人物的命運深深地觸動,寫起來就停不下來。以至於在創作的那幾個月裏我的指甲斷裂四五次,而手指更是腫得像火腿腸,因此朋友戲言我是用敲擊每一個字的痛苦來記錄著文中人物的痛苦。

謝謝我的編輯、策劃,以及廣大讀者對於《蟲圖騰》係列的支持,再次感謝你們。

引子

也許大多數人有過這樣的感覺,那就是某個場景讓你覺得似曾相識,明明不曾發生卻隱隱覺得曾經在什麽地方遇見過,或者便是在夢中吧。而此時此刻我便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當我瞥見她的那一刻,血液幾乎凝固住了,我匆忙離開座位,慌亂地下了樓梯,回到了車裏,任憑手機如何狂亂地響著也不敢再接那個電話。我臉色蒼白,顫抖著將手機扔到一邊,開著車回到了賓館。

這件事發生在2008年的夏天,在爺爺潘俊住進醫院一周之後。在此期間我將爺爺所講的那個故事告訴過很多的朋友,除了一個人外,大多數人都隻是不置可否地搖頭。或許故事太過於離奇,已經超出了現實的範圍?!而這個人就是我的好友童亮。

“兄弟,有個人想見你!”童亮在電話中如是說。“想見我?”我有些詫異地問道。

“對,一個對你的那個故事感興趣的人!”童亮的語氣頗為神秘,“而且貌似她也知道一些關於驅蟲方麵的事情!”

“好!”聽到“驅蟲”兩個字我立刻答應了。收拾好行李之後我便起程來到了北京,與那個人約好在三環外的一家名叫四川圖騰的飯店會麵。

於是我早早地收拾好來到了四川圖騰,說實話,我心裏有些忐忑,一來是要見久違的童亮,二來是關於他口中的那個對我的故事很感興趣的人。

在坐下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我瞥見門口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我的目光瞬間被男孩身邊的女子吸引住了。恐懼,窒息,當時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簡直都忘記自己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逃出的四川圖騰。

回到賓館之後我立刻衝了一個熱水澡,打開手機,裏麵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部是童亮打來的。我鼓足勇氣撥了回去。童亮有些生氣地說道:“兄弟,你放我鴿子啊!”

我沉默片刻說道:“我見到你們了!”

“你見到我們了?”童亮有些詫異地重複道,“那為什麽……”

“如果你方便的話來一趟我住的賓館,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單獨談談!”我特意將“單獨”兩個字咬得極重,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好吧,你住在哪裏?”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童亮出現在了我的門外,果然我的感覺沒錯,當時陪同在那個女子身邊的男人真是童亮,簡單寒暄幾句我倆便進入了正題。

“今天既然你已經到了又為何忽然離開呢?”童亮奇怪地問道。

“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件事嗎,關於十幾年前我的經曆?”我一邊點上一根煙一邊緩緩地說道。

“你是說……”童亮未說完,我便將自己的左腕伸出,在我的左腕上有一處明顯的傷疤。童亮看到那處傷疤之後整個人都怔住了:“你所講的都是真的?”

我點了點頭,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對於我來說,那個夜晚永遠是不堪回首的!”

“那晚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情?”童亮好奇地追問道。

“那晚……”我歎了口氣,走到窗簾邊。此時外麵下起了蒙蒙細雨,霓虹燈在細雨中顯出幾分夢幻。童亮坐在窗前的電腦桌前一直注視著我,靜靜地聽我講述那晚所發生的事情。

那是十幾年前一個盛夏的夜晚,剛剛放了暑假的我被送回到北蒙的老家與爺爺一起居住。此前爺爺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很模糊,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模糊,爺爺的形象也變得很神秘,隻記得他不論冬夏始終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

北蒙位於燕山山脈的群山之中,本來人家也不過十數戶而已,爺爺所居住的地方更是在這村子的最裏端,與外麵的人家基本隔絕開去。我站在門口,白花花的月光落在身上,雖然是盛夏時節,但這山中的夜風吹過身上依舊涼颼颼得讓人覺得有些寒意。

環顧四周,卻並未發現爺爺的蹤跡,一時間我有些害怕,我焦急地四處尋找爺爺,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胸口萌生出來,我扭過頭在屋子中尋找,鬼使神差般地來到房子後麵的院門口。平日裏這個院子總是上著鎖,不過今天晚上那扇門卻微微地開著。幾乎沒加思考我便推開了那扇門,我心想爺爺應該就在這院子裏麵。

院子裏有一間小屋子,像是柴房,我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口輕輕地推了一下,那扇門竟然“吱呀”一聲敞開了。屋子不大,裏麵隻有一張桌子,桌子的下方隱約透射出淡淡的微光,我走近一瞧,在那桌子的下麵竟然有一個小小的入口。我小心翼翼地沿著梯子向下麵走去,隨著身體逐漸進入,一股涼颼颼的冷氣襲來,我微微將衣服裹緊,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誰知那梯子上布滿水汽,我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從樓梯上滾了下去,頓時覺得胳膊一陣陣酸痛。

我一麵揉著胳膊一麵抬起頭,整個人都立馬怔住了,在我的眼前竟然平躺著一具女屍。是的,那個女子躺在一張**,像是熟睡一般,看樣子不過二十歲出頭,雙眼微閉,相貌精致。我站起身來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在那女子的身上碰了一下,誰知那女子忽然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她鋒利的指甲瞬間刺破了我的皮膚,我隻記得鮮血汩汩從我的手腕處流淌出來,接著所有的記憶都開始漸漸地模糊了下去。

當我將這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童亮之後,他一直低著頭沉默著,良久之後才說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點了點頭。

“因此你離開了北蒙,直到今年才再次回到那裏,是嗎?”童亮追問道。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其實在那之後還發生了一些事情,隻是因為事情也許說出來更難以讓這位兄弟相信,因此我選擇了謊言:“算是吧!”

“那……這跟你見那個女孩子有什麽關係呢?”童亮不解地問道。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這絕對是個事實!”我沉吟幾秒之後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個女孩和那具女屍長得一模一樣!”

我的話音剛落,外麵忽然閃過一道紅色的閃電,接著一聲巨響,似乎整棟樓都在巨響中震撼,我和童亮麵麵相覷,或許這是什麽不祥的征兆。

“嗯?”我詫異地望著童亮,與此同時,我的房門竟然傳來一陣敲擊聲,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難道是她?”

童亮無奈地點了點頭,站起身走到門口輕輕地打開了房門,一個上身白色T恤、下身牛仔褲,長發披肩的女孩子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與那女孩子四目相對,屋子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過了片刻童亮才清了清喉嚨說道:“沐洋兄,這就是我和你說的……”

“你就是潘沐洋?”未等童亮介紹完,女孩子便徑直走到我的麵前,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遲疑了一下微微地點了點頭。

女孩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的表情。“終於見到你了!”她如釋重負地說道。

“你是……”

“嗬嗬,我的中文名字叫歐陽左月!”女孩子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這點讓我始終無法將她與一個外國人名聯係在一起。

“對了,沐洋兄,忘記告訴你了,她是日本華僑!”童亮介紹道。

“你剛剛說你姓歐陽!”我追問道。

“嗬嗬,嗯,如你所料,我就是火係驅蟲師的後人,不過現在我就職於日本的一家文化公司,主要負責與中國的一些出版社合作出版一些日本作家的書籍,也正因為如此才和童亮相識,後來他提起你的那個故事,所以我便拜托他幫我找到您!”歐陽左月客氣地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雖然是這樣,我的腦海中卻在思考著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她怎麽會和那具女屍長得如此相似,難道那具女屍是……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關於你所說的那個故事是道聽途說還是確有其事?”歐陽左月一雙清澈的眸子望著我,讓我防備的心瞬間瓦解了,我伸出右手,輕輕將袖子擼起來露出那兩道傷疤。她盯著我手腕上的傷疤,目光複雜地搖了搖頭:“她……果然還在!”

“她?”我和童亮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之後兩個人四目相對。

“難道你知道我爺爺密室中那具女屍的來曆?”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歐陽左月點了點頭,正在此時,她的手機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歐陽左月接通電話,口中說著日語。大概十分鍾左右,歐陽左月忽然停住了,她猶豫了一下,扭過頭注視著我,那種目光讓我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電話裏的人想和你說幾句話!”歐陽左月語氣懇切地說道。

“可是……”我望了望身邊的童亮說道,“可是我不會日語!”

“沒關係……”說著歐陽左月將手機遞給了我,我疑惑地接過手機放在耳邊,裏麵傳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

※※※

整個晚上我都被一種似真似假的幻覺包圍著,這裏是三元橋旁邊的一家酒吧,我蜷縮在一張舒服的沙發上,沙發後麵是一個棕色的落地窗,童亮坐在我的對麵,接了那個電話之後歐陽左月便匆忙離開了。

“哎,一個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還活著的人!”我長歎了一口氣,點上一根煙,扭過頭透過那棕色的落地窗向外望去。

“亮,我決定將這個故事寫成小說!”我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樣說道。

“嗯,好哇!想好名字了嗎?”童亮一直對我的作品極為支持,此刻見我終於想通了,頗為欣慰地說道。

我舔了舔嘴唇,恰在這時落地窗外麵閃爍著一排巨大的紅色熒光燈“四川圖騰”:“就叫蟲圖騰吧!”

童亮想了想之後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了歐陽左月所在的公司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她早已經等在那裏了。見到我之後,歐陽左月顯得格外熱情,在服務員端上一杯咖啡之後,她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沐洋君,其實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忐忑,擔心今天你不會來!”歐陽左月說話的風格一直都是開門見山,省去了所有的客套和擦邊球。

“嗬嗬。”我淡淡地笑了笑,“隻是我不知道爺爺究竟會不會接受!”

“嗯,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把你約到這裏也是希望能先見見潘老先生!”歐陽左月懇切地說道。

我低下頭有些猶豫地說道:“讓我再考慮一下吧,現在已經是爺爺最後的日子了!”

歐陽左月顯然有些失望,不過她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接下來的一天,她給我介紹了由他們代理的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

傍晚的時候我回到了北京某軍醫醫院,走進特護病房,爺爺正安詳地躺在**,雙眼微閉。父親坐在他前麵的沙發上,手中擺弄著一根煙,顯然醫院中禁止吸煙的規定將他折磨得夠戧。

我輕輕地推開門,父親立刻抬起頭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拿著煙走了出去。我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父親剛剛關上房門,爺爺便睜開了眼睛,他望著我說道:“沐洋,你見到什麽人了是嗎?”

我詫異地望著眼前的爺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爺爺,您……您說什麽?”

“哎,你應該見過一些人了吧!”爺爺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個人也是驅蟲師,她已經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在你身上留下了記號,或許現在你已經知道在你身上留下傷口的那個人是誰了吧?”

“咦?”我錯愕地望著雙目微閉的爺爺,似乎這個老人對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早已了然於心了。

“爺爺,我隻是不懂為什麽她……”我抬起頭小心地望了一眼爺爺,接著說道,“為什麽她會被您藏在密室裏!”

爺爺長歎了一口氣,臉上掠過一絲悲傷的神情,他頓了頓說道:“沐洋,推我出去走走吧!”

我連忙點了點頭將輪椅推了過來,爺爺雙手支撐著身體從**坐起來,我剛要上前攙扶,誰知卻被爺爺一把手擋住了,我識趣地向後退了兩步,爺爺這才艱難地坐在輪椅上。我推著他走到住院部後麵的花園中,在一棵梧桐樹下停了下來,陽光和煦地灑在爺爺身上,對於爺爺來說,住院的生活簡直生不如死,他閉著眼睛像是享受一般。

“嗬嗬!”爺爺微微笑了笑說道,“沐洋,知道嗎?你永遠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對於我來說,吸煙和不吸煙也許隻是少活一天或者多活一天的事情而已。”

我沉吟了片刻,將一根煙點燃,看看四下無人,便把煙遞到爺爺手裏,爺爺吸了一口煙,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我連忙上前。轉眼間爺爺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沐洋,你過來!”

我好奇地走到爺爺麵前,隻見爺爺從懷裏拿出一個用紅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包遞給我說道:“這個你帶上,如果看到那個人,就把這個紙包交給他,告訴他這輩子我是不會再見他的!”

“爺爺……”我詫異地望著爺爺,隻見他吸了一口煙閉上雙眼,衝著我微微擺了擺手,示意我離開,自己坐在陽光裏享受著那縷溫暖。

我將紅色的包裹放在自己的包裏,正要出去,恰好與父親迎了個正著。父親一臉愁容地望著遠處的爺爺,手中拿著一張化驗單。

“爸爸,怎麽了?”此刻我已然從父親的表情中察覺出了一些端倪。

“大夫說你爺爺恐怕隻有一兩周的時間了!”爸爸輕聲說道,這個消息對我卻如同驚雷一般。

“真的……真的隻有一兩周了嗎?”我知道這個問題等同於沒問,父親點了點頭,遞給我一支煙說道:“沐洋,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出行,多陪陪他吧。”

我吸了一口煙諾諾地點了點頭,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爺爺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沐浴在陽光中……

“你們怎麽能在這裏抽煙呢?”一個身材高挑的女護士走過來,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煙丟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腳說道,“你們沒看到後麵的牌子嗎?”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裏果然有個“禁止吸煙”的牌子,我無奈地和父親對視了一下,隻見那個小護士向爺爺的方向走了過去,爺爺的指尖還夾著那半截煙,她走到爺爺身旁站了一會兒,聲音柔和地說道:“您是不能吸煙的!”

爺爺抬起頭,順從地將手中的煙掐滅,遞給那個女護士。那個女護士接過煙尋了一個垃圾箱,丟了進去之後推著爺爺輕聲說道:“昨天晚上您去了什麽地方?”

這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卻讓我身體一顫,昨晚應該是父親在守夜,我扭過頭望著父親,他一臉凝重地望著爺爺,顯然他也聽到了剛剛那護士所說的話。

“爸,昨天晚上……”我向父親詢問道。

父親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對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毫無記憶。

與歐陽左月約定的時間是第二天的中午,我醒來的時候手機正不停地狂叫著,我含含糊糊地接通了電話,那邊便傳來了歐陽左月的聲音。

“ohayo!(日語:早安)”歐陽左月輕聲說道。

“哦,早上好!”我坐起來半靠在**,隨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

“您……”歐陽左月有些猶豫地問道,“您決定了嗎?”

“嗯!”我堅定地說道,“一會兒我們在機場見吧!”

“那實在是太感謝您了!”歐陽左月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痛快地答應,過了一會兒接著說道,“那老先生他呢?”

我咬了咬嘴唇說道:“恐怕他不太想見那個人!”

“哦!”歐陽左月的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失落,不過片刻之後她依舊打起精神說道,“不過能見到您,我相信他一定會十分開心的!”

“嗬嗬!”我微笑著瞥了一眼放在床頭的那個紅色布包,裏麵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大概用了三個小時我終於來到了首都機場,將車停在停車場之後,歐陽左月便給我打來了電話,她告訴我她在候機大廳等著我。

來到候機大廳的時候,我見歐陽左月穿著一身合體的淡紫色連衣裙,與昨天見到的那個幹練的女孩子完全判若兩人,此刻她站在候機大廳門口,手中攥著手機焦急地等待著,見到我之後她便向我揮了揮手。

我們兩個人來到候機大廳的出口處,歐陽左月抬起頭望著頭頂上的數字牌。

“他大概什麽時候到?”我望著歐陽左月說道。

“哦,大概還有半個小時的樣子!”歐陽左月有些抱歉地說道,“讓您和我一起等實在抱歉!”

我搖了搖頭說:“沒事”。話雖如此,其實我心中依舊有些忐忑,電話中的聲音是個老人,我已經大抵猜出了他的身份,可是心裏卻總有一分不安,似乎這個人的到來會改變什麽。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一架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片刻之後出口處便擠滿了接機的人。歐陽左月站在護欄外麵向內張望著,臉上時不時露出喜悅或是失望的神情。

待那些人都走光了之後,歐陽左月抱歉地望著我說道:“抱歉,隻是他們應該坐的就是這班飛機,怎麽會……”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麽眼前一亮,臉上立刻出現了笑容,拉著我向後麵飛奔而去。我就這樣被她拉著奔到門口的時候,一個看上去七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者戴著一副棕色眼鏡站在我和歐陽左月的麵前,在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提著行李和包裹,看來是他的隨從。

“爺爺,您來了!”歐陽左月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抱住眼前的老人,而我呆呆地站在一邊觀察著眼前這位日本老人,忽然我發覺那個老人也在用同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

他這一連串奇怪的舉動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我上前一步想要去攙扶眼前的老者,誰知他卻厲聲道:“請你不要動!”

話畢他畢恭畢敬地跪在我的麵前,雙眼始終盯著我手腕上的那兩道傷疤,似乎他並不是給我下跪,而是給我手腕上的那兩道深深的傷疤下跪。

於是在首都機場便出現了這樣的一幕:一個年過古稀的日本老人跪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麵前,不明就裏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我甚至能感到人群中那種不可思議的眼神落在身上的灼熱感。

過了良久老者才站起身來,有些歉意地說道:“我們走吧!”

圍觀的人讓出一條路,他的隨從走在前麵,老者在歐陽左月的陪同下跟在他們後麵,而我則一直跟在最後,似乎還沒有徹底從剛剛那幕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一直坐上車,我才從人們那奇怪的眼神中逃脫,而我此時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這是一輛加長的黑色別克,我坐在老人和歐陽左月的對麵,歐陽左月的手始終放在老人的手中,而老人卻一直望著窗外,不時發出低聲的歎息。

“爺爺,您多久沒回過北京了?”歐陽左月似乎想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

“六十年,六十年啊!”老者重複著,“全變了,以前的所有都變了!”忽然老者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抬起頭說道:“孩子,你爺爺……”

“爺爺,對不起,好像潘爺爺不想見您!”歐陽左月十分內疚地說道。

聽到這話之後,老者臉上的神采頓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他沉沉地低下頭,過了片刻自顧自地笑了笑說道:“他……始終還是不肯原諒我啊!”

雖然我想安慰眼前這個老者,但是卻始終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話語,或許他們那一代人的事情對於我們來說永遠是個謎,即便能揭開其中的奧秘也未必能了解他們的心境。忽然我想起臨行前爺爺給我的那個紅色布包,我連忙從包裏拿出那個布包遞給老人說道:“這個……是爺爺讓我交給您的!”

老人聽到我的話眼睛放光,立刻來了精神,慌忙伸出手接過那個紅色的布包。那個瞬間,他整個人都怔住了,片刻之後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那個布包一層層地剝開,隻見一個翠綠色的、一指長的、上麵有兩個小孔的哨子出現在他的掌心,幾乎與此同時,老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他雙手捧著那枚哨子,良久之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謝謝,謝謝潘哥哥,謝謝!”老者望著窗外不停地重複著。

在這家酒店二樓的一家星巴克裏,歐陽左月和我的麵前各放著一杯咖啡,她始終在用勺子攪拌著那杯咖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終於她忍不住說道:“請你……請你帶我去見你爺爺,我想當麵求求他,求他見我爺爺一麵!”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對於爺爺的性格我再了解不過了,他決定的事情是絕不會改變的。

“求求你了!”歐陽左月一把抓住我的手說道,“其實爺爺已經病入膏肓,早在十幾年前便一直臥床不起了,最近忽然來了精神,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大夫說恐怕他的大限已到,人忽然這麽精神可能是回光返照。我知道爺爺一生的心願便是能回到中國,能當麵見見潘爺爺!”

我咬著牙想了想然後說道:“好吧,那我再試試吧,不過……”

誰知我的話音未落,歐陽左月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那就拜托您了!”

她的舉動讓我有些騎虎難下,我無奈地笑了笑。晚餐的時候,我們又見到了那個老者,他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似乎精神極佳。

晚上在我即將離開的時候,老者一直將我送上車,推開車門的瞬間,老者將一本書還有一個信封遞給我說道:“拜托將這兩件東西帶給潘哥哥!”

我拿著那兩樣東西猶豫片刻,微笑著點了點頭。歐陽左月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目光望著我。我明白她眼神中的意思,微笑著坐進車裏。

見到爺爺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父親因為有事暫時讓弟弟來陪同,我進來的時候弟弟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爺爺看見我微微笑了笑說道:“見到他了?”

我點了點頭,坐在爺爺旁邊的椅子上,將今天見麵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最後拿出那本書還有那個信封。爺爺接過那本書,上麵寫著《百年蟲史》。爺爺歎了口氣,接著將書放在一旁,打開信封,幾張黑白照片從裏麵掉了出來,爺爺一下子怔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照片拾起來說道:“沐洋,把燈打開!”

我連忙將燈打開,爺爺將幾張照片放在眼前輕輕摩挲著,照片已經泛黃,但依稀可以辨認出上麵的幾個人,其中那個女孩長得竟然與歐陽左月毫無二致,更確切地說,也許她便是爺爺藏著的那具女屍吧。

爺爺目不轉睛地看了片刻之後,將那遝厚厚的照片輕輕地放下,長歎了一口氣。照片從他的腿上滑落下來,一張照片飄然從**落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照片拾起,就在我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拍攝地應該是一個山坳中的荒草地,在那鬱鬱蔥蔥的荒草之間隱約能看到一根草的形狀與周遭完全不同,這根草沒有葉子,隻是孤零零地向上生長著,與周遭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順著那根草向下望去雖然由於角度的關係光線比較模糊,但依舊能辨認出那根草下麵的東西,竟然是……一顆人頭。

“人草?”我的腦子在快速地旋轉著,沒錯,爺爺在幾天之前曾經和我說過一些關於人草的事情,瞬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又向爺爺手中的那張照片瞥了一眼,難道那就是爺爺說的人草?

爺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默默地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就是人草!”

我盯著那張照片出神,我原以為爺爺所說的人草根本不存在,沒想到世界上果然有如此離奇的植物,而讓我更加好奇的是在當時的條件下究竟是誰拍攝了這張照片,而且還能保存至今?看著爺爺雙眼微閉,鼻孔中傳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我將那幾張照片整理好,輕輕站起身退出了病房。

走出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不大,纏綿悱惻繚繞在周圍,就如同那些糾纏在我心中的謎團一樣,牽牽連連,卻始終找不出頭緒。

真的存在人草?那張照片究竟是誰拍攝的?還有他們在離開安陽去往新疆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那具屍體會被爺爺保存在北蒙的密室中?這所有的疑問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想到這裏,我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的天橋上,正在此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拿出手機,上麵竟然是歐陽左月的號碼,看看時間,此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她怎麽會這麽晚給我打電話呢?

我接通了電話,聽筒裏傳來了歐陽左月急促的喘息聲:“您能不能和潘爺爺說一說見見我爺爺?”聽得出來她的情緒似乎非常激動,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拒絕她,因為爺爺的態度似乎始終沒有轉變的意思。沉默了幾秒,就在我剛要開口的時候,歐陽左月搶在我的前麵說道:“爺爺恐怕熬不過今晚了!”

她的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瞬間刺入我胸口那個最柔軟的部位,隻是讓我疑惑的是今天見到他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怎麽會如此突然?

“求求你,這是爺爺臨終前最後的一個心願了!”歐陽左月聲音嘶啞,幾近哭腔,我咬了咬嘴唇,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再試試,一會兒我聯絡你!”

回到醫院的時候我的心裏有些忐忑,推開房門,弟弟一激靈從沙發上坐起來,而爺爺始終安靜地躺在**,雙眼微閉。我輕輕走到爺爺的身旁,猶豫著應該如何開口,正在這時爺爺睜開了雙眼正好與我四目相對,我瞬間鼓起的勇氣全部消失殆盡。

“沐洋,你……”爺爺狐疑地盯著站在他麵前渾身濕淋淋的我說道。

我咬了咬嘴唇,最後將剛剛歐陽左月打來電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爺爺,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似乎並不驚訝,神情依舊平靜如初,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把我的衣服拿來吧!”

“潘爺爺……”歐陽左月輕聲喊道,爺爺微微笑了笑,跟著他們來到了那老者的房間。

此時房間中的氣氛異常緊張,幾個護士在焦急地忙碌著,站在門口能隱約看到**的老者臉上戴著一個大大的氧氣罩,歐陽左月走上前去向一個大夫模樣的人詢問道:“我爺爺現在狀況怎麽樣?”

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哎,人現在還在昏迷中,以他的身體狀況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了,如果不長途跋涉的話說不定還能再撐兩天,可是現在……”

歐陽左月一個箭步衝到床邊跪在床頭輕輕地喊著:“爺爺,爺爺你快醒醒,你看我終於把潘俊爺爺請來了,您睜開眼睛看看啊!”

可是任憑歐陽左月如何叫喊,老人卻始終昏迷不醒。爺爺站在門口長歎了一口氣,緩步走上前去,將歐陽左月扶起坐在床邊,將手按在老者的手腕上,之後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黃色的布包打開,裏麵是數枚銀針。爺爺抽出一根銀針插入老者的眉心,輕輕撚動,又拿出一枚銀針插入老者的風池穴,一會兒工夫,老者的手指輕輕顫抖了兩下,緩慢地睜開了雙眼,那混濁的目光在與眼前這位老人接觸的瞬間便恢複了光彩。爺爺望著剛剛蘇醒的老者緩緩地拔出兩枚銀針,剛要將手撤走,誰知那老者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爺爺的手,嘴唇顫抖,兩行清淚從眼角處緩緩流淌了下來。

“潘……潘哥哥……”聲音幾乎是在嗓子眼裏回**著,如果不仔細聽的話根本無法聽清。

爺爺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卻始終一言不發。

老者掙紮著似乎是想從**坐起來,可是剛剛那緊緊的一抓早已經透支了身體裏所有的力氣,爺爺輕輕按住他的手示意他躺好,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老人聲音嗚咽,淚水打濕了枕巾。

爺爺搖了搖頭依舊不發一言。

“以前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們,害了所有的人!”老者懺悔道,“等我知道自己錯了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挽回了!”

“六十年了,一代人的時間,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爺爺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現在你我都已經到了這把年紀,該休息了!”

老者聽了爺爺的話欣慰地點了點頭,像是真的疲倦了一樣,他長出一口氣,眼睛微微閉上,片刻工夫,屋子中的儀器傳來了尖銳的刺鳴聲,老者的心跳停止了跳動。爺爺站起身走到窗前,身後的大夫在緊張地忙碌著,窗戶的玻璃上映出爺爺眼角中的一絲淚水。

老者的葬禮被安排在第二天,爺爺因為身體的關係沒有參加,卻讓我轉告歐陽左月要他當天晚上到爺爺住的病房來一趟。

我靜靜地坐在爺爺的對麵,夜晚緩緩拉開了黑色的帷幕,一隻夜梟從頭頂上飛過,如同黑夜的使者一般俯瞰著這片神秘而怪異的大地,而在這狹小的病房中,有祖孫兩個人與歐陽左月姑娘一起正在追憶著百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