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小妹青樓賣藝

自從破解了屍體快行術,我們趕起屍來如虎添翼,速度快了許多,節省了不少時間。

我們此次所趕的仇沙的死屍目的地在湖北來鳳,龍山裏耶是必經之地。於是,我們決定先回一趟裏耶,將身上的銀子卸在租住的“去影樓”,這樣一則可以減輕重量,便於輕裝上陣;二則更加安全。

裏耶,久違的裏耶,我們又回來了。

回到去影樓,我們將仇沙的屍體安置在房子的門後,然後埋頭狠狠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

“秀才,不知道田小妹和王二丫她們在幹什麽?”

我知道田古道是想見王二丫。這家夥隻怕已經對那丫頭產生了好感。

田古道見我沒有搭理,便跑到二樓的柵欄,朝著對麵喊道:“王二丫……王二丫……田小姐……田小姐……”

喊了半天,對麵也沒有聲響。

“秀才,對麵沒有反應,難道這兩個小妮子不在?”

此時我依然沒有睡醒,賴在**不想起來。在外趕屍操心得很,哪睡過一個安穩覺。

“管她們在不在,你去找找吧。”

田古道聽了我的話,立即跑下樓去。

他在對麵田小妹租住的樓下放肆捶打門板,卻無人應聲。

“秀才,她們不在屋子裏,不知道她們做什麽去了?”

“不會吧,不是說好讓她們在裏耶等我們的嗎!”

“秀才,我們得趕緊找到這兩個女人,要不我們身上的蠱毒怎麽解啊?沒有解藥,我們就隻有坐著等死了!”

“這倆小娘們不會已跑回鳳凰家裏吧!”聽田古道這麽一說,我也心下一緊。

“我們的小命還捏在她們手裏,這如何是好……”田古道有些急了。

“先莫急,你先去街上尋訪她們,如果尋到,這次一定要想方設法將蠱毒的解藥拿到手。”

“問題是,這解藥又如何才能拿得到手呢,怕是很困難哦。”

“如果尋到她們,我這裏倒是有個辦法,我看王二丫似乎對你有好感,幹脆你施美人計,先將王二丫的心偷到,然後再將解藥偷出來。這樣,我們的蠱毒就可以解除了。”

“憑什麽讓我犧牲色相?你為何不去啊,我看田小妹對你也有好感,還是你出麵更有把握。”

田古道居然一副不為美色所動的樣子,這讓我始料未及。

我瞄了一眼田古道,知道他賭我不敢去施美人計,看出他有討價還價的意思:“你有什麽要求就說吧。”

“誰去就獎勵十兩銀子,好不好?”

“罷了罷了,還是你去吧,如果將解藥拿到手,可以獎勵你二十兩銀子。”我說道。

“那好吧,我去試試。”田古道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其實心裏喜滋滋:“那我馬上就去找。”

田古道轉身跑出了去影樓,屁顛屁顛的。其實我知道田古道的高興還隱藏著一層意思。

今天是單月的初一,因為與李小姐的屍體發生過不潔之事,按照師父的教示,他每逢農曆單月初一,需要找一處女行**,以排移體內的晦氣與陰脈。

離了“去影樓”,他就吹著口哨向裏耶的青樓摸去。

田古道要去的青樓,就是“奪翠樓”,老鴇子姬三娘曾經盛情邀請我與田小妹去那裏表演對歌。

田古道來到奪翠樓門前,揣了揣腰裏的銀子,那是樹木洞的鄉親們在賭注中奉獻的銀子。田古道見荷包很沉,一腳邁過妓院的門檻,底氣十足。

進得樓牌,卻引來二樓一群青樓女子的一陣議論。

“這不是街頭的那個趕屍匠嗎?”

“好像是的,他們那天晚上與兩個女子搞對歌賽的時候,我去看了的,好像就是他!”

“不會吧,趕屍匠也有來青樓的?聽說趕屍匠是不能近女色的呀!”

“鬼知道,這年頭哪有那麽多規矩,規矩還不是人定出來的。按照朝廷律令,不是也不準官員來青樓嗎,可我們這裏何時又斷過官員?”

“哎呀,趕屍匠身上隻怕有很濃的邪氣哦,和他上床會不會鬼附身啊?!”

“死丫頭,別嚇唬我們,隻怕這趕屍匠陰氣很重,誰被他點中就完蛋了,這銀子還是別賺的好。”

“趕快進屋去,萬一被他看中就麻煩了!”

眾妓女聽了這話,紛紛縮進屋子,生怕被田古道點中。

這群妓女一邊躲進屋裏,一邊卻透過簾子與窗格好奇地望著樓下的田古道,估計是想看看倒黴的是誰。

“老板娘,趕快出來接客啊!老子今天要玩個痛快!”田古道進得廳堂,將一包沉甸甸的銀子往桌子上一甩,顯得豪氣萬丈。

剛才那幫躲起來的妓女見了田古道的架勢,頓時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向樓下的田古道賣弄**,眼睛卻盯住那沉沉的銀子不放。

“老板娘,安排個處子,老子今天要開處!”田古道神情張揚。

聽田古道說要“開處”,那幫剛才還在賣弄**的妓女立馬變換了臉譜。

“媽的,這土不拉嘰的猴樣,還要處子!”

“這家夥的銀子十有八九是歪道搞來的。”

“我們寧可不賺這個銀子,萬一被鬼附身就麻煩大了。”

“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處子,真是插在牛糞上,可惜了。”

田古道聽得上麵的妓女在議論自己,也不生氣,便從袋裏摸出一把銅錢,往地上一撒:“爺今天高興,就撒點銅錢玩一玩,誰撿到誰拿走啊,就當是爺買個開心。”

二樓的妓女見了,競相往樓下跑,其中後麵的一個妓女踩到前麵妓女的裙子,翻到在地,發生連鎖反應,頓時倒了一片。

前麵幾個倒地的,迅速爬起,接著往樓下跑去。

“哈哈,哈哈……”田古道一邊撒著手中的銅錢,一邊望著眾妓女的怪樣開懷大笑。

“哎喲喂,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田公子啊!我今天早上起來眼皮就跳個不停,知道一定是有貴人光臨,你看,這不就來了嗎!”妓院老板姬三娘從後堂走了出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盡管姬三娘聲音鹹濕得很,臉上堆滿媚笑,眼神卻攙雜著疑惑望著田古道。

姬三娘知道大生意上門,親自出來接待。那張老臉不知道賠出多少笑容,顯示出一貫的老練獻媚,半老半嬌的聲音能拎出水來:“田公子啊,多時不見,剛賺了大把的銀子回來吧。你真是貴人啊,今天來得正好,我們奪翠樓剛好從蘇杭引進了一批處子,是經過專門的嚴格挑選的,絕對是十打十的處女。年齡都不過十六,遍體流香。她們已經沐浴熏體十來天,專門等你常嚐鮮,一旦試過,包你滿意,終身難忘。倘若你滿意,我讓那丫頭再陪你三天,不另收你的銀子。”

聽得姬三娘“買一送三”的促銷承諾,田古道臉上笑成麻花。

“姑娘們,還不快將田公子扶上樓去!安排個上好的廂房。”姬三娘一聲吆喝,那群正在地上搶錢的妓女,馬上圍攏來,簇擁著田古道上樓。

田古道好像被綁架似的,腳不由自主跟著往上走,頭卻轉過來望著姬三娘大喊:“我是來開處的,我要處子。”

眾妓女故意不理他,田古道甚是著急,愈是著急愈是喊個不停。

“田公子,你放心,我這不就是去給你安排處子嘛!”姬三娘如此回答,田古道方安下心來,沒有再折騰。

一眾妓女將田古道拖進一間上等廂房,然後慫恿:“田公子,我們再接著玩撒錢的遊戲好不好,我們保準讓你開心。”

“好哇,接著玩!”田古道接過話茬。

眾妓女充滿期待地望著田古道。

“玩個屁!你們真以為老子傻啊!奶奶個泡菜!”田古道突然話鋒一轉。

眾妓女哄然大笑。這時,姬三娘進屋,將妓女轟走,然後手一招,隻見門外進來一個十五六模樣的女子,姿態扭扭捏捏。那女子表情羞澀,猶如一枚沒有熟透的青果,眼神裏還夾雜著一絲哀怨,微縮的眉間寫滿了慌亂。

老鴇子還在東說西說,田古道如滿弦之箭,早已按捺不住了。

老鴇子也識趣,找個借口離去。少頃,燈熄滅了,接著,裏麵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卻被屋外的浪聲笑語所淹沒……

我一覺醒來,天色已沉。

這時,樓下響起了敲門聲,我以為是田古道歸巢,與鬼崽妖一起下樓開門。

“冷公子,你們好難找哦,我都來幾次了,總是吃閉門羹。今天終於見著了……”

我開門一看,卻是房東馬寡婦,原來到了交房租的時間了。我立即折回去拿銀子。

“冷公子,怎麽也不請我進去坐一坐,是不是裏麵藏了小姑娘啊?”馬寡婦一張抹滿了胭脂的老臉綻放著肉麻的笑容,眼睛裏閃爍著不安分的光芒。

我躲過她的眼神:“哪裏,哪裏,請進,請進!”

馬寡婦推門而入,門板抵著門後的死屍,怎麽也打不開。

馬寡婦擠著門縫裏進屋,往門後一看,見是一個戴著鬥笠的人,以為是田古道與他開玩笑:“田公子,你這是做甚?還和我玩捉迷藏?”

見對方沒有反應,便伸出手,往對方手上一掐,對方卻毫無反應。馬寡婦有些鬱悶,以為是田古道故意嚇唬她,便摘掉對方的鬥笠。

這時,天色已晚,陽光西沉,屋裏並不清楚,門板後麵更是黝黑,但是,那死屍頭上的黃黃的辰州符卻還是晃眼,仇沙的屍體透著一股深深的寒意。

馬寡婦知道那是一具死屍,不禁打了個寒戰,聲音發顫,剛才一臉肉麻的笑容**然無存:“我的個娘呀,你們怎麽將喜神趕進我的屋子來?阿彌陀佛!”

我聽到馬寡婦的叫聲,心裏一驚,這才想起忘記了那具死屍的事情。

這時,馬寡婦已經退出門外,遠遠地站在街道中間,以潑婦罵街的姿態開始叫喊:“姓冷的,你個天殺的,怎麽把死人往我的房子裏趕。”

我一看這架勢,知道如果不趕緊製止,就會將事態擴大,到時就難以收場。

於是,我走到馬寡婦跟前,低聲道:“千萬別大聲吆喝,否則驚動了死屍的魂魄,他就會跟著你回家。”

這一招果然很靈,馬寡婦聽我一說,臉色頃刻大變,剛才的彪悍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公子,你就行行好吧,我一個寡婦人家,不想節外生枝,你也知道,我們這一帶都忌諱自己的房子放置死人,這是很不吉利的,求求你們,去別處租房吧。”

要我們搬家?我們一下子到哪裏去租房子。再說,我們明天還要接著趕路,將仇沙送回老家。

我沒有同意她的要求,將銀子往她手裏一遞。馬寡婦抽開手,死活不肯接受租銀。兩人你推我拒,僵持了一陣。這時,過往的行人開始多起來,有的好奇地望著我們。

為了不被人注意,我隻好將銀子收了,退回房子。

那馬寡婦死活不進屋,咬定要我們搬家。而我也拿出殺手鐧,不肯退房,因為我們的契約壓根兒就沒有到期,離雙方約定的日期還早得很。

大概是聽了我先前的嚇唬,馬寡婦也不敢大聲張揚。又見我不肯讓步,便隻身退去。

我料想馬寡婦受了我的恫嚇,應該不敢再來興風作浪。於是,囑咐鬼崽妖呆在家,我也出去轉悠一陣,順便去看看田古道到底是否還在妓院。

出得去影樓,我朝著“奪翠樓”的方向而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奪翠樓前。

奪翠樓,是裏耶城的一個標誌性建築,準確地說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建築群。

樓牌前,左右兩邊各掛一串大紅燈籠,紅紅的燈籠上兩行黑色的大字分外耀眼,仔細一看,知道是一副招攬生意的楹聯:

一壺春酒煮良宵,纏綿雲雨聲聲慢,色奪川貴

兩袖鶯燕舞天下,燕瘦環肥步步嬌,翠冠裏耶

橫批:樓外無樓

一看這副楹聯,就知道對聯裏隱藏了“奪翠樓”的牌號,也可以看出這家青樓的老板絕非等閑之輩。如此張揚跋扈的文字,沒有十足的底氣是絕對不敢張貼的,否則被人砸了場子也難說。

這時,我聽得身邊有幾個男子也在抬望紅燈籠上的楹聯,竊竊私語。

“這副對聯好是好,卻不如我來改一下。”

“你如何改的,說出來欣賞欣賞嘛!”

“燕瘦環肥千姿百態,長槍短炮百家爭鳴。”

“哈哈,不錯!我也想了一副:褲袋一鬆,千夫吃葷;床板一響,黃金萬兩。”

幾個人發出猥瑣的**笑。

聽到樓下幾人的**笑,樓上眺台處湧出一群妓女,頻頻朝街頭招手,搔首弄姿:“下麵的公子,快快上來,讓奴家好生伺候你,包你銷魂。”

“娘子,我們荷包裏沒有銀子,賒賬不?”一名男子輕佻答道。

“死鬼,等你賺了銀子再來不遲,奴家等著你呀。”一妓女嗔罵著。

幾個男子大笑而去。眺台處的妓女便將目光掃向我:“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快進來……”

我心下想:春宵值千金倒是你們,倘若進去我怕是要虧千金。

正想向她們打聽田古道是否在裏麵,此時,突然從樓上傳出一陣古箏聲。那曲目是很熟悉的《梅花三弄》。

隻聞得那古箏聲聲,散音緩起,氣氛肅穆深沉的曲調,勾勒出一幅霜晨雪夜的若隱若現的畫麵。前半闋奏出了清幽、舒暢的泛音曲調,表現了梅花高潔、安詳的靜態;接著,弦聲節奏突變,有風雲交加之感,展現出一幅梅花迎風鬥雪的意境,在緊張的情緒表現中把全曲推向了**。樂曲的尾聲不斷飄出嫋嫋餘音,並出現短暫的調性遊移和轉調,最後趨於平穩,在平靜的氣氛中結束。

我心下納悶,這紅粉青樓,居然還有如此不俗的樂曲!這彈琴的定是頗具風骨之人。

據我所知,此前,這奪翠樓裏的樂聲,大多為纏綿之音。莫非是新來的歌妓?

“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我不禁高聲吟起了陸遊的《梅花絕句》。

大約是聽到我的吟詩聲,樓上停頓片刻,稍作遲疑,琴聲又起,且伴有歌聲飄出,女子唱的正是柳永的《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那聲音所表達出的悲秋、相思和愁恨,讓我猝然落淚。

仿佛使人感覺到了傍晚的陣陣急雨,灑落江麵,經過一番風雨的洗滌,又到了清冷的秋天。隨著歌聲,亦知寒風越刮越淒慘,山河顯得冷冷清清,落日餘暉映照在樓。到處紅花凋落,綠葉稀疏,而滾滾長江水,無聲無息地向東流去……

那歌聲,夾雜著琴聲,悠揚淒婉,纏綿舒曼,讓人心酸,淚水就泉水般地往外湧。

被那歌聲、琴聲所感染,也勾起了我思鄉之情。

出來拜師趕屍已有些時日,一直沒能回家看看,不知道家裏人是否安然,也不知道我離家時那隻剛剛斷奶的小黃狗是否已經長高……

念想至此,我吟東坡居士的《水調歌頭·丙辰中秋》相應。

我念此詞,其實隻是好奇,這樓上的女子到底長什麽樣子?她到底為何流落於煙花粉樓?

她剛才所唱《八聲甘州》太過淒婉,我想以蘇軾的豪氣稀釋一下,也算是勸勉,當然,更主要的是,我想以此引起她的注意,看能否一睹她的芳容。

想到這裏,我心下不免也有些發笑,笑自己太多情。難怪曆來風流才子都流連於煙花之地,看來也不全是為了滿足私欲,有時是巧遇佳人不能自拔而已。

果然,樓上琴聲息落,歌聲中止,少頃,隻聞得樓上傳來樓板響動的聲音,我抬頭一望,卻見一女子正從廂房走出,來到眺台。

我定神一看,當下嚇了我一大跳!

樓上站著的竟然是田小妹!

我擦了擦眼睛,以為自己眼花,再仔細一瞧,發現自己沒有看錯。

田小妹往下俯視,見是我,同樣也頗感意外。

“田小妹,你為何來這種地方?”我朝她喊道。

“你管得著嗎!”田小妹居然很橫。

“幾日不見,就入了青樓當歌妓啦?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不用你管!”田小妹沒好氣。

王二丫也跟在後麵幫腔:“我們做什麽用得著你操心嗎?”

這倆小娘們的回答讓我窩火。

我甚是詫異:好端端的良家女子,為何非要往煙花紅樓的火坑裏跳?

聽她們說話的口吻,似乎並非受人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