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開月明鳳歸巢
這是地獄門閉關大典第三日,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就聽內中聖主子從裏震開密封洞口,淒惶地喊著:“蕭茗……蕭茗……”
水運寒與其餘兩堂堂主,風子軒、雷諾然,都震驚地起身,看著兀自落淚不止的緋夕煙。
還未待水運寒問及什麽,風子軒已然張口說道:“門主怎麽了?”
“蕭茗……他走火入魔,已然先登極樂……”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然水運寒立刻醒悟過來,先行轉身持出門主令,對著猶自不太清楚狀況的門人們喊道:“餘人聽令,先行回門中自處事宜,任何情況不許對外透露,若有違者,斬無赦!”
使了個眼色讓風子軒穩住緋夕煙情緒,他又立刻下令讓雷諾然前往前山門堂處,負責管住門人及下屬們的口,若當真有胡亂猜疑及肆意謠言者,必須殺雞儆猴。
待洞外隻剩下他與風子軒、緋夕煙三人之時,他才長出一口氣問:“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兒?”
“我二人入洞這兩日其實並無異樣,然則卻在今日,蕭茗坐下陣中卻忽然出現了木長雪堂主的天蠶絲,此天蠶絲為至陰至寒之物,與蕭茗所習‘冥心大法’本是相克之物,陰寒攻心之下,他……他就……”
水運寒拂了下擺,待要進去察看,卻被緋夕煙攔住。
她搖著頭說:“非是我不允許你進去,而是這火焰洞,未做好完全準備,進去也是受不住那火焰熏天,終至死無葬身之地的後果。”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任門主一人在內,是生是死總要有個定論。”水運寒不待阻撓,硬是要拚死進入察看究竟。
風子軒忽然站在他麵前,手中的扇子頂住水運寒的胸口,向來嬉笑無常的麵色居然冷然起來,“你向來與門主情同手足,但也不能枉自丟了性命。方才你的冷靜去哪裏了?”
水運寒微微一顫,隻聽風子軒繼續說著:“代門主之位,眼下除了聖主子還有一人能進去。”
“誰?”緋夕煙的嗓子豁然抬高。
而水運寒則猛烈地搖著頭,“不行,她重傷在身,如何可以冒這個險。”
“聖主已經這般了,你還要她受第二次折磨嗎?除了她,再沒有別的辦法。行也行,不行也得行。”
風子軒湊到水運寒耳畔,聲音更冷,“我知你愛她之深,但此番不能心軟。眼下你是代門主,不是水運寒。”
水運寒那俊朗無雙的麵上終於是鬆動了,鬆開的手瞬間握緊了拳頭,咬牙說道:“我去接她。”
蘇袖好似做了很長時間的夢,夢裏頭她的父皇健在,王朝猶在,盛世繁華皆在這長公主手下,浮雲之上任其戲耍。
可是一會又是戰火紛飛,少年鳳帝攜著萬千大軍揮師北上,天下大亂,王朝崩塌,父皇倉皇下攜皇室子孫偏安一隅。那一日,是大元清裏年,她正在殿中與五弟抱著小兔兒玩耍,走的時候,連最喜愛的小兔兒都沒能帶上。
一會兒又是水中沉浮,是生是死早不能定論,累到極處隻想起了身後的大船已然燒毀成灰,家族亡故再無大元後裔,索性想著,走吧,一起都走吧……放了那雙堅持的手,卻被命運扼住喉嚨,留了她一人與世搏掙。
一會兒還是她與蕭茗攜手走在山野之中,繁花盡開,千樹搖動,幽香滿鼻,笑語嫣然。樹下他吻著她,說著愛她,憐她一輩子,或許這才是她至終追求,當真堅持到最後,終於有一場好夢。
耳畔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袖兒,醒醒。”
三千繁華三千夢,三千宏願三千重,莫問生死三般若,黃粱夢醒總是空。
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麵前的水運寒,他麵色淒苦,卻堅定地將自己摟在懷中,不知何故,隻是虛弱地笑了笑,“運寒大哥,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夢醒了,見到我,心情可好一些?”聽見大哥二字,水運寒苦笑了下。
“嗯。”蘇袖看水運寒轉身將自己向外抱去,驚訝地挑眉問,“不對……我想起來了,閉關大典……”
她晃了晃腦袋,始終覺著有什麽不對。
水運寒一路不理他人驚訝目光,提步快速向火焰洞的峰頂掠去,直到近了那裏,才放緩了腳步,懷中的人一時被風吹得昏昏沉沉,一時又清醒地瞧著自己,忽然自己胸口的衣襟被緊緊揪住。
她顫顫地問:“若是沒事,我就是散播謠言的那人,不應該被放出來;若是有事……那……”
她轉頭,挪向水運寒,那雙秋水無波的眸子,漣漪泛起,情緒轉苦,不覺喉頭一緊,一口血吐了出來,鮮紅得刺眼。眼前是天旋地轉幾欲暈倒,喊著:“門主……門主……”
“袖兒,堅持住。”水運寒捉住她的手,度了些真力給她,促使她再度回轉了清醒,“眼下隻有你能入那火焰洞,探查門主究竟是……”生死二字未出,眼看著蘇袖的眼睛再度蒙矓起來,知其已是悲傷盡頭,忙轉換了話題,真力不斷度過,邊往火焰洞趕邊問:“你若是不願意進去,我絕不勉強,然則眼下聖主已是強弩之末,無法再予以證實,像我等未曾前期浸泡過寒泉之人,根本不能踏入火焰洞。”
她為何情緒比自己還要激烈,她難道……
水運寒摒棄思緒中那最可能的一條,強迫自己回複眼前事實。
“我去,我一定進去……”蘇袖緩緩抬手拭去唇角殘餘的血跡,笑著說,“我無妨了,謝謝運寒大哥……”
她掙紮了下,讓水運寒將自己放下,一步一趔趄地朝著火焰洞的方向走著。
心中的悲苦愈加,若蕭茗去了,她還有何掛念?水運寒幾次想要扶著她,卻被蘇袖掙開,她慘白著臉卻微笑地說:“若此時還要運寒大哥你扶著,進了火焰洞又要怎麽辦?”
水運寒歎,“若是堅持不住,一定要出來。”
“嗯,你放心。”
走到洞口,風子軒的懷中正躺著猶自哭泣的緋夕煙,四目相對,蘇袖仿若能瞧見那淚眼婆娑間最深的涼意,不覺冷冷地說:“聖主你為何而哭?”
緋夕煙一愣,眸光收縮,卻未及回答,那抹消瘦的背影就投入了洞中。
水運寒忽覺,那自己心念的女子,此刻卻像是飛蛾撲火,恰如死之前最後的掙紮,悲愴至極。
他頓了頓足,不忍再看,返身瞧向崖頂最高那處建築,地獄門藏書閣,閣頂就供著閻羅判官地獄眾鬼,森羅可怖。
忽然有些後悔,水運寒,不應送她進去。
剛一進入,就覺熱浪撲天,蘇袖幾日來滴水未進,也是粒米未食,如今全靠著一股子尋到蕭茗的毅力堅持著。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她鬆動了下身子骨,感覺火焰對自己並無多大震懾,便扶著牆探路進去。
好怕,好怕看見自己不敢看見的那一幕,但事實是什麽,其實隻有那幾步之遙。火焰洞並不大,目光及處便已是能看見洞壁四處,腳下是先輩所畫的巨大陣符,剛一落腳,火焰頓時轉盛。
尋尋覓覓,終於在中心處看見一件黑色外袍的袍角,心驚肉跳,一咬牙一跺腳用盡力量淩空飛過,落在了蕭茗身邊。
不覺淚如雨下。
他閉著雙目躺在地上,聲息全無。
蘇袖一聲輕喊:“門主……”便跪在了他的旁邊,單手顫顫巍巍觸及到他的鼻息之下,整顆心已是吊到了嗓子眼,堅持了這麽長時間的身子已經是腹水行舟,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殘船,在確認的那一刻,終於被那大浪滔天打至水底,伏倒在蕭茗身上。
此生便是將你做了生存的目標,想要與你在一起,想要能被青眼相看。堅持了這麽多年,終於有了一線轉機,卻在此刻突然遏止。
孰以能活?
哭得斷了腸子,蘇袖已覺意識有些模糊,她輕聲說,“門主……你等我……”
十八層地獄之下,是哪裏,蘇袖也去。
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何生出的心願,仿佛在此刻,什麽都不再重要。
原來,這短短數年,就讓她情根深種至斯。
原來,蕭茗居然在她心坎上那麽重要的位置,他去了,便心死了。
她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心裏便反複念叨著這句話,單手便朝著自己的天靈蓋砸去。
忽然,腕部隻覺刺痛,被捂住嘴赫然擁進一人懷中,滾至洞中最邊緣地帶。
背後的溫暖依舊,身體也被勒得生疼,但是她卻喜極而泣,兩行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他,他還活著……不但活著,而且功力更勝以往。
哭著哭著便有些喘不過氣,體力一時不支,險些暈厥了過去。這時蕭茗終於放開了手,湊到她耳畔輕聲說:“別出聲,聽我說。”
蘇袖點著頭,卻因著身子埋在蕭茗懷中而有些發軟,半晌都提不上氣來。
蕭茗索性扳過她的臉,讓二人四目相對,他唇角忽而浮笑,問:“怎麽?你這是要殉情?”
頓時蘇袖那張美豔動人的麵龐便浮上了淡淡的紅暈,不知如何回答,雙唇囁嚅了下,卻還是將千絲萬縷的柔情給藏了回去。
知曉他心中有誰,做個倒貼的貨色便也是自己作踐自己,何苦再去討那無趣。
見其不言語,蕭茗也不追問,而是將她抱得緊緊的,近乎要揉進自己血肉中去的感覺,直到她痛得輕呼一聲後才緩緩鬆開。
“一會兒你出去,便說我已經死了,屍骨全無。”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扔進了火焰之中,頓時燃燒殆盡隻留一些餘灰。
蘇袖眨著眼,還是好奇地問了句:“門主,你當真無事?”
蕭茗頷首,卻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狂熱,興許是這四野大火將他燃燒得有些不同往日,這蘇袖本就美不勝收,如今柔軟無骨的身子躺在自己懷中乖巧無二,那番同生共死的行徑讓他瞧著被這番事端折磨得相當憔悴淩亂不堪的女子,居然越看越喜愛,按著那雙唇便自親了親。
蘇袖一聲嚶嚀,腦子中糊裏糊塗,隻是麵色越發漲紅。
蕭茗說:“閉關大典之上,九天門不會沒有動作,所以我早就藏了後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揉了揉她的發,蕭茗繼續說:“拿著這些灰出去就好。然後……”
他附在她耳邊,細細地說著自己的計劃。
原本是打算自己藏在暗處,端掉所有地獄門中的細作,如今有蘇袖在,倒也沒什麽大礙。
水運寒、風子軒、緋夕煙依舊守在洞外。
他們還在等著進入洞中的蘇袖,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水運寒已然等不急了,想要自行進入的時候,耳聽一聲低泣。
眾人提在嗓子眼的心,剛一放下,卻又再度提上。
蘇袖捧著一把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在洞口,卻因為身體虛弱,整個身子向前撲倒,幸好水運寒及時上前扶住了她,才沒有摔在地上。
她眼圈泛紅,聲音嘶啞,整個人顫抖得縮成一團,“門主……門主已經……屍骨全無……”
手中的灰攥之不住,被風子軒接過,而她與緋夕煙對望一眼,一口氣提不上來,暈了過去。
說實話,讓她像緋夕煙那麽演戲,有些難度,總歸她是剛從定玉樓中出來的人,此刻暈過去倒是最好的結果,至少不用麵對接下去的諸多事宜。
耳聽緋夕煙一聲痛呼,撕心裂肺的。
她心道,這場戲,還需陪聖主子演一把,當真辛苦啊。
一覺睡到夜間,楊眉兒來看望過她,此刻天色已有些晚,那伶俐丫頭帶了些吃食給她,想來也是餓得夠嗆,蘇袖倒也不推辭,沒了形象地吃個幹淨。
楊眉兒在一旁很是心疼地替她攏了攏發,軟聲說:“早前聽說你被關在定玉樓裏,我幾次求風哥哥讓我進去瞧瞧你,都不許我,眼下你能活著出來,當真是個好事兒。”
看她明顯消瘦了,也真是著緊關心自己的人,蘇袖心中微暖,上去抱了抱她,說道:“我沒事兒了,不用擔心我。不過門內……現在如何……”
她的問話自然是有來由。
蕭茗假裝離世,而後話如何,才是他想要看見的。
“現在十分亂。”楊眉兒咬了咬唇,皺眉收拾了五瓣花型精致食盒,口中也應著,“不瞞你說,我現在隻想著你身子趕緊好,盡快離開地獄門。”
“咦?”
“代門主水運寒與聖主緋夕煙,目前分成兩派,但聖主子有前門主的地獄令,反倒是勢大一頭,恐怕若是她對你出手,水運寒也不能保你周全。”
蘇袖自然知曉,緋夕煙現在還在休整,待她氣力恢複,恐怕真不會放過自己。隻是目前她還不太擔心,畢竟蕭茗不是真的死。
“那阮齊呢?”她所問自然是有因由的,此人便是偷了木長雪天蠶絲的人,怎麽也不該站在運寒大哥這邊。
“他?他倒是奇怪得很,道理上應該幫襯著水運寒才對,結果聯合了一批副幫主,說是望聖主子代門主之位,畢竟她才是前門主的親生女兒。”楊眉兒好生不解,所以皺了雙眉。
果然。
蘇袖托腮,陷入了沉思。
“也罷,我這兩天再去偷些哥哥的靈藥,把你早些養回元氣,然後速速送你離開。”楊眉兒似乎下定決心,提起食盒與蘇袖道了個別,便離開了她這簡陋的房間。
蘇袖卻一時沒有回神。
江湖紛爭本是常理,隻是若是真正拔除門內細作,想來地獄門也會元氣大傷。而武林大會迫在眉睫,若是地獄門沒有行動,而名門正派聯合再來次清剿,隻怕是覆水難收了。
她卻總覺著自己忽視了什麽事兒。
忽然,她輕聲“啊”了下,木堂木長雪、土堂言涼,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了。這回全是木長雪的天蠶絲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麽木長雪其人,又是正是邪,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無故失蹤還是有意藏匿了自己的消息?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能解決的。蘇袖緩緩移開目光,投到窗外。
黃昏日落,無限淒美。晚霞萬裏,煙雲朵朵。
赫然心酸,她幹脆不再多想,將自己蓋在厚厚的被中。
深夜時分,忽然聽見門微微響了下。
蘇袖警惕心起,微微睜開眼,果不其然,隻見自己床畔佇立著個高大身影,月光之下,倒影罩滿了整個屋子。
她張了張口,剛要尖叫,卻又覺出這氣息不對,明顯是自己極為熟悉的那人。
豁然起身,掩住自己生怕春華外泄,緊張地輕聲說:“門主!你怎麽來了!”
眼下她隻著了件蔽體兜肚,下身也隻是件輕綢短褲,幾乎與光裸沒了區別,臊紅了臉,忽然感覺身子一涼,被褥都被掀了開去。
咦!她剛要說話,卻見蕭茗往自己身邊一躺,瞬間石化。
蕭茗倒也沒什麽作為,借著月光打量了下這溢滿房間的好風景。不愧是前朝長公主的身份,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瑕疵。雖然自己這般明目張膽,她卻也沒有驚聲尖叫或者是慌張逃離,而是在自己目光下,緊張得一寸寸紅了那白嫩光潔惹人遐想連篇的肌膚。
嬌顏低垂,長發掩住了麵上情緒。
一時之間心潮澎湃,他直起上身,溫柔地撫進那柔順長發中,一點點地下滑,滑至裸肩之上。
她渾身一顫,卻周身軟綿,呼吸急促,不知如何是好。
單手鎖住自己尚可蔽體的兜肚,卻豁然被按在**,直視著俯瞰自己的男人,那可怖的半張殘顏,此刻全數釋放在自己麵前。
眸光微凝,穿過那雙黑色瞳仁,似乎能聽見他心底最苦痛的角落,喧囂四起。
蘇袖渾身一顫,生怕其瞧見自己兜肚內藏著的玄天八卦,嚇得僵直了身子,羞紅了臉道:“門主!”
“嗯?”蕭茗心不在焉地答了她一聲。
蘇袖雙手護著身子,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非禮勿視!”
蕭茗眸內一沉,“你膽子是越發大了。”
對於蕭茗來說,做他的侍婢,就要有承歡身下的準備,若非是那些年查出蘇袖身份,他早就不會客氣,留她清白至現在。
如今到此,不過是忽然想起火焰洞中這女子的種種行為,又不願在別處屈就,還不若來此聞香。
蕭茗也捉摸不清自己對蘇袖是何心態,慣不得,寵不得,也摔不得,明知道水運寒喜愛她,卻又想沾她兩手。這等矛盾的心理讓他明知道會對不起水運寒,卻也欲罷不能。
蘇袖抵著蕭茗的胸,他是越靠越近。
氣息撲在麵上,她腦子嗡的一聲,就喪失了理智。
“牡丹花下死……”她低喃了句,隻有自己能聽見。
蕭茗見她模糊地說著什麽,“嗯?”
蘇袖捂著臉,哪裏還敢看他,輕輕喘了口氣,聽著他漸漸脫去自己的外衣的聲音,扔在地上。終於不舍地拿開手,對方已經精赤了上身,寬肩窄腰,十分耐看。
蕭茗緩緩俯下,從耳垂一直親吻,吻到脖頸處。
氣息相接,酥麻難當,她閉上眼輕輕哼了聲,卻死死地揪著自己的兜肚,把持著最後一份底線,不敢鬆手。
以為她是怕了,蕭茗倒也不著急。那雙粗糙的唇,從上而下,一寸寸的,從她的肩、吻至胸,在那綢布蓋著的相思紅豆處,細細品嚐,惹得她銀牙咬碎也不敢讓嬌吟出口。直到吻到小腹處時,蘇袖已然難耐輕搖,月華之下,美輪美奐。
她心道,今夜若能成了他的人,便是立時死了,也值了千秋。蘇袖緊張地蹙眉,低聲連續道:“停,停……門主……”蕭茗不悅起來,沙啞了聲音問:“怎麽,你是有心上人了?那火焰洞中是在與我做戲?”蘇袖噎住,哪裏敢說隻要揭下自己的這一層薄衫,自己最大的底牌就要顯露於世,而並非她不信任蕭茗,隻是這是她唯一的依仗,如何都不想做情感的獻媚。漸漸委屈地撅了嘴,露出一副欲說還休的表情。
這表情看在蕭茗的眼裏,卻又是另外一番計較。他冷哼了聲,翻了個身,獨自睡了過去。
這般也好。
得知不過如此,卻甜至心頭,不過她還是長出口氣,放下心頭大石。暗暗放了鎖著上身衣裳的手,脖子裏,便掛著事關生死存亡的玄天八卦,幸好……沒被發現。
所過五日,每日夜裏,蕭茗都會來她的房間就寢,每到清晨便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自行離去。
好在他也就是第一個夜裏有些失了準心,其他幾日卻也沒有什麽後續,把個如花似玉的蘇袖扔在身畔,再也不提那日的是是非非。閑適時候會將她摟在懷裏說上幾句體己的話,勞累時卻是半句話也不說地倒頭就睡。
蘇袖身子恢複極快,恐怕與心情很好有關。白日裏她也不到處亂走,以免被緋夕煙看個正著尋了麻煩,到了夜裏卻還是有些想問如今的進展,卻又怕逾越身份,憋回腹中堵著自己甚是難受。
直到第六日夜裏,蕭茗如往常一般,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來了。
蘇袖正靠在床頭看書,見他來了,向裏挪了挪。
忽然覺著有些好笑,他二人何時有些像**的,這般念著唇角也挽出個令人心醉的笑。
蕭茗將她抱在懷裏,順手抄過她正看著的書,見是本前朝書生所寫小令,問:“不是不識字嗎?”
“奴婢等著無趣,所以附庸風雅一下。”她倒是不隱瞞,將書收進枕頭下。這幾日穿的倒是齊整了些,怕日後被揪出個勾引門主之罪過。
這時辰的確有些晚了,已過子時,算了算,蕭茗每夜也不過就隻能休息兩個時辰,到五更天時候就必須離開了。
她打了個嗬欠,伏在蕭茗懷中舒服至極,當真催人入睡,不過還是惦記著起身從小桌上拿過幾塊白日留的點心端了過去。
一杯寥寥熱氣的碧茶,一盤蕭茗最愛吃的點心。
他眉頭微挑,似乎不論何時,隻有眼前這個柔軟的女子,從未變過。他挑起一塊甜糕放入口中,輕聲說了句:“就快結束了。”
緋夕煙這幾日著緊了收羅權力,水運寒雖有集結門人之能,終究是在氣焰上輸了對方一陣。靠著無上魔功,他日察夜察,便是將那些個家夥一個個揪出水麵。
以緋夕煙為首,水堂副堂主阮齊、金堂副堂主敬西豐為副手,濱海分舵、南城分舵、蘇陽分舵,目前已然被這幾人把控在手中,鬧了出內鬼做大的笑話。
蕭茗撫著蘇袖的長發,他細細把思路整理了一遍,想起緋夕煙,不覺怒從心頭起,原本撫摸著那渾圓肩頭的手赫然收緊,引來蘇袖的一聲低呼。
抬頭看蕭茗的眸中,藏著的諸多情緒,她也知曉他定是想起了緋夕煙,那個青梅竹馬得享寵愛卻又狠狠背叛了他的女子,不覺歎了口氣,安慰了一句,“莫要傷懷,並非緣盡,說不定尚是緣起之時。”
話剛說完自己的心卻有些疼,跟著皺起眉頭,淚顏更苦。到底蘇袖是什麽命數,居然要這般窩囊。
蕭茗終究不可能為所謂的逝水感情而傷太久,背叛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再愛其憐其,也不會再原諒她。拍了拍蘇袖的背,他環視四周,這房內除了一床一桌一個破落的櫃子可謂是身無長物,鬆開她起身,櫃中也是兩件簡單的衣裳。
蘇袖嚇了一跳,下床跟上,以為他是要尋找什麽,結結巴巴地說:“門主。真的沒有玄天八卦……那圖待我思量清楚了一定雙手奉上……”
玄天八卦?蕭茗這才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眼前這個女子除卻是自己忠誠的侍婢外,還是前大元的長公主,掌握著天下最讓鳳帝不安的秘密。而經過這係列的事情後,她居然肯將那幅圖畫與自己,不覺心情轉好。
返身將她抱至懷中,輕聲問:“你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這是蕭茗第二次問自己了,但是真正想要的,蘇袖卻難以啟齒。或者說即便是蕭茗也不會相信,麵前這女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原本心已近了,在觸碰到另一樁事兒後,倏然分離。
終歸他始終待自己好,隻是想要那幅圖罷了。
她要的,他給不了。他要的,她卻隨時能給。
這便是他二人之間的差別。即便是在這單方付出的感情之中,她也要保留一分屬於自己的尊嚴。讓她不再被動,也讓他能夠覺出她存在的尊嚴。
看那原本柔軟的性子忽然倔強起來,蕭茗大概理解出她是在犯小別扭了。隻好拿出殺手鐧,在她耳緣處舔了又舔,親了再親,隻將她逗弄得沒了思路,渾身酥軟,才下了決定,“以後你想要的,我全部都給你。”
真的可以嗎?蘇袖浮在他給的這一切夢幻之中,隻覺自己那顆心又如同水中漂舟,沒了方向,隻是揪住了蕭茗的衣裳,泫然欲泣,忽然她輕輕扣住蕭茗的衣襟,柔腸萬千地說:“袖兒什麽都不要。”
忽然他停下了手,再又親了親她的唇,道:“歇息吧。明日便會結束這一切,我讓你做個新娘子,再不是我的侍婢,享門中最高的待遇,絕不亞於夕煙。”
蘇袖的心漏了一拍,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蕭茗。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蕭茗所說,沒有騙自己嗎?她卻看蕭茗的眉頭輕輕皺起,這卻是心情不好的征兆,不覺那顆飛上樹梢的心情再度沉了下來。
他怕是哄自己的吧,終究他並非想真的娶了自己。
前朝餘孽,誰敢要……
“若是勉強,不需這樣的。”蘇袖輕聲道。
“你情我願之事兒,我看也不勉強。”
蕭茗揉了揉她的發,留下一句話後,便自消失在夜幕之中。玄衣與夜色融為一體,而蘇袖撐在窗口處,怔怔發愣。
她……是在做夢吧?
未及寅時,地獄門內忽然晨鍾敲響,是來自傾煙閣外的廣場。
出乎意料的是緋夕煙居然這麽沉不住氣,這麽快就開始召集門眾。蘇袖著緊了梳洗幹淨,便隨著人潮向傾煙閣走去。
忽然胳膊被輕輕拽住,回頭看,正是那不變的風輕雲淡,在陽光照拂下格外耀眼。
“運寒大哥!”她不覺心情微微鬆下,隻覺一會兒不管有什麽事情,好歹水運寒在自己身邊。
“這些日子沒能去看眼你,總算是好了,其實這個大會你不需要去的。”水運寒略感歉意地說道,他還能記得蘇袖聽說蕭茗離世後的痛苦,委實也怕有什麽事情刺激到她。
蘇袖忙慌搖頭,這些年若非水運寒,自己怎麽能如此安生;又若非有他最後定玉樓那次照看,自己又如何堅持的住,總歸都是因為他,她怎麽可能責怪他不去看自己。
這幾天想來他作為代門主壓力幾何,忙碌幾何,她都知曉的,連蕭茗夜間來房中安歇都說了,苦了水運寒,一直在勉力支撐。
想起蕭茗,她麵上還是微微一熱。
見她情緒似乎轉好,水運寒也鬆了口氣,二人朝著傾煙閣方向走去。
緋夕煙這麽早便召集門眾,定是已經有了最大助力,水運寒思忖著究竟是何讓其有如此大的把握。
微微蹙眉,青衫流動,這位地獄門內最不招蜂引蝶的男人,因著那忽然浮現的愁麵,惹來眾多女子側目。想來若是要門眾做選擇,這些女人都會果斷地站在水運寒身後吧。
廣場已然集合了很多人,裏三層外三層的,緋夕煙一襲白衫縞素站在樓上,俯瞰場中。
水運寒、風子軒、雷諾然紛紛聞訊趕到,她才緩緩開口,“我父亡故前,因憐我年幼,不欲擔任門中大任,才將其位傳於養子蕭茗。”
場中門眾都在竊竊私語著,不知緋夕煙所為何故。
阮齊居於其右,眼神掠過場中時,在水運寒麵上微微凝滯,卻不敢再看那雙忽然冷森的眸子,移開了目光。
“而今,蕭茗於火焰洞中因木長雪所用天蠶絲,致陰寒攻心,功法不繼,屍骨無存,此為地獄門最痛心的時候。”
聲音低沉下去,在“屍骨無存”四字時候微微一顫,似乎悲傷過度,兩旁侍女上前扶住身子搖搖欲墜的緋夕煙,她才勉力繼續大聲說道:“雖蕭茗走前,將門內事務寄於水堂主水運寒,然則也並非正式門主,所以我將繼我父遺願,重新選擇地獄門新任門主。”
重新選擇?而不是自己?蘇袖與水運寒對望一眼,不知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個泛黃的卷軸,言辭激昂,“為何木長雪木堂主這些年一直藏而不出?你們就一點都不想知道因由嗎?”
眾人嘩然,說老實話,金木水火土五堂堂主,包括門主蕭茗,都是緋夕煙的父親一手提拔。而木堂木長雪自從他去世後,就仿若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蹤影,蕭茗感恩,也就留著木長雪一位,直到今日。
而緋夕煙此話,卻讓眾人不知所措,難道就在地獄門門主之位上,還有何秘聞所言?
“因蕭茗的意外亡故,我才得以在他房中尋見了這樣東西。我父當年原意是將門主之位傳於親傳弟子木長雪,而非義子蕭茗。其因緣也在木長雪對我父有過救命之恩。”她的聲音低落下去,不久卻又高昂,侃侃而談,“然則蕭茗知曉此事後,卻對木長雪暗下狠手,迫其離開地獄門,致我父在臨終之時,隻能將門中事務托於蕭茗之手。”
“混賬!”話剛落音,不待水運寒說些什麽,卻是風子軒搶先發難。
他本就風流倜儻,一身玩世不恭的氣質,在地獄門內可謂是無人可敵,平日裏蘇袖對其的感覺是,可相處卻並非是至交之輩,恐怕是那一身難以令人信任的輕浮氣。
然當此人收了眉宇間的玩味,轉而正經起來,也教蘇袖有些意外。
他立於場中,大聲說道:“如今我風子軒還尊你為一聲聖主,如今門主屍骨未寒,你卻在此捏造編排。”
“風子軒,你知道我說的根本不是捏造!”緋夕煙跺腳,咬牙回答。
風子軒狂笑,輕搖折扇,這肆意妄為的勁兒倒真是讓緋夕煙相當意外。她有想過在說出這番話後,不說五分人動搖,至少有三成的人會倒向自己這邊,而幾個堂主,恐怕最難對付的是水運寒,但其性情向來溫和,待到事情定論之時,也非他所能掌控的了。
雷諾然與水運寒皆是未料,今日發威之人,會是風子軒。
他直白地問:“我隻問你一句,地獄門緣何有如今聲威?”
因為蕭茗。
其行事狠厲,做事斬釘截鐵,不心慈手軟,才使得如今的地獄門在江湖中占得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
“若隻是翻此舊賬就想滅去門主威風,當真差矣。”蕭茗雖此刻不在,但其威猶存。
緋夕煙冷冷地問:“那你待如何?我父留下地獄門,若你追隨蕭茗,大可離開此處,另辟天地。”
“那我先聽聽聖主你的後話。”扇子收在掌心,風子軒倒是灑脫得緊。
“早前我離開地獄門,便是去尋找木長雪的下落,不過月餘,他便會回到地獄門,執掌門主之位!”話鋒一轉,緋夕煙毫不留情,“至於若還想隨水運寒水堂主的人,便可自謀出路。地獄門終歸是我父所留,當由我來成全其未完成的心願。”
一石激起千層浪。
水運寒苦笑,今日他一言未發,卻被分明對待。
他長歎一聲,身子就如回風飄雪,落於廣場當中玉帶橋上,“既然聖主已經明示,在下也無所不從,木堂主雖有恩於老門主,卻並未在門內有任何作為,恕水運寒無法接受。”
一時間,廣場之中安靜異常。
不知是誰說了句:“我覺著還是跟著水堂主的好。”廣場之中頓時騷亂不已,玉帶橋便如同是涇渭分明的界限般,將所有門人分成了兩派。
蘇袖自然不可能隨了緋夕煙,她當先就跟到了水運寒身邊。
這時外圍忽然傳來聲慘叫,血光頓起,有人喊道:“是九天門的人!”
玉帶橋隨了水運寒這方的人,被一群白衣人圍在了中間,這些人穿著的是九天門門人的衣裳。
水運寒目光如炬,射向樓上的緋夕煙,“原來你早有此預謀。”
蘇袖心中在想,到底蕭茗要在何時出現。
整個廣場巨變頻生,讓人有些措手不及。而第三波巨變,便自到來。
九天門門人之外,從地底忽然躥起一群好手,手起刀落,個個狠辣,將猝不及防的白衣人被紛紛斬於刀下。
蘇袖捂著眼睛不忍去看,卻聽見水運寒口中呢喃了句,顯然亦是十分意外,“土堂……言涼?”
金木水火土五堂,除卻木堂木長雪沒有在大典前趕回,土堂堂主言涼也一直未曾出現,原來他一直藏於暗處,受蕭茗調遣,便是在這一刻,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整個廣場之上,隨了緋夕煙那派的人,又被後來趕上的土堂門眾及言涼控製在圈內。
情勢逆轉直上,緋夕煙還未有所反應,蕭茗便若地獄來者般從後方出現,一掌勒住她的脖子,低聲說:“不好意思,我從地獄回來了。”
怎麽會!雲連邀的這番連環計,居然會輸!
緋夕煙不敢置信,看著廣場之中一麵倒的局勢,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蕭茗若再世天神一般,掐著緋夕煙的脖子,站在閣樓之上,俯瞰著樓下的門眾。
誰也沒能想到,蕭茗居然活著回來了。
就連水運寒這般親近的人也未曾料到,蕭茗會將計就計,徹底拔除地獄門中的不安分子。
蘇袖抿唇笑了,她的門主,終於是拿回這一城,自己也再無後顧之憂,相當爽利。而就在她情不自禁地樂出聲的時候,整個廣場,再度爆發,身周的人們豁然都跪下,大聲喊著:“恭迎門主!恭迎門主!”
隨著人潮,她也跪了下來,瞧著水運寒及風子軒一眾忠心堂主心領神會地翩然起身,飛至傾煙閣二樓聽候差遣。
蕭茗冷冷地說:“言涼。”
土堂言涼尚在廣場之中,他立時領命。
蘇袖偷偷抬眼,看向那位久不露麵與自己關係一般的言涼堂主,但見其形容冷漠,比之雷諾然還顯話少的感覺,整個人處於一種近乎無情的蒼白,讓蘇袖這種善於揣測人心的人看了,也隻覺此人是一片空白,毫無可說。
“下手。”
蕭茗的話方一落音,言涼的手一揮,方才那派投奔緋夕煙的人便被圍在了中間,猶如待宰的羔羊,屠刀拔出,滿場的慘烈。
蘇袖捂著唇,再不敢看這淒慘一幕。
她明知,蕭茗是絕對不允許有人背叛自己。而他也是萬分清楚,此刻更是建立自己在門中不可動搖的威名的時候,殺、殺、殺!絕不姑息。竟連水堂那副堂主阮齊,也是在瞬間便被言涼製住,一刀殞命。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膽寒一幕,更是難受,那些人裏還有往日與自己交好的。
終於,她忍受不住地撲了出去,跪在廣場中央,大聲說道:“門主,你答應過袖兒,能應允一件事兒。”
蕭茗不答話,水運寒卻在對她使眼色,讓她別在這中間摻和。
蘇袖亦是後悔此刻的衝動行徑,她算什麽,不過是個婢女,她根本就不應該出來自討沒趣,可是她若是坐視不理,那和那些持刀的人有何區別?
言涼在蕭茗示意下暫且停手,他回身看著跪在地上猶自有些哆嗦的女子,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卻看見那雙含水的眸子裏,意外堅定,不覺好奇萬分,這便是蕭茗與自己提過的性情極好的貼身女婢?
蕭茗知曉蘇袖在下方,雖與眾生螻蟻相像,卻的確有著和自己平等交談的籌碼,“你想要什麽?”
“門主英明,請聽蘇袖一言。其一我們地獄門自創建,便收容世間可憐可恨無處容身之人,地獄門便相當於我等的家一般,從未有過異心。而今他們也並非是反叛您,隻是選擇留在地獄門呀,門主之於地獄門,便是家主,如何能說家人守家,而背叛家主的呢?其二則是若是此事與九天門有關,奴婢擔心此事過後,門內元氣大傷,他們便是想借門主之手自相殘殺,往後占取漁翁之利。”蘇袖心中給自己擦了把汗,卻還是硬著頭皮說,“懇請門主給他們一次機會……方是大途。”
蕭茗沒回答,她也不敢起來,隻跪在那裏任涼風吹過,冷颼颼的寒意。明知道這是忤逆他心中原意,卻也不願今日地獄門血流成河。
在外人,地獄門都是災劫,在她,卻真是家。
向來寡言的雷諾然正站在蕭茗身旁,難得地說了句公道話,“其一不可取,其二有道理。”
此舉倒是給了蕭茗一個台階下,他淡淡地睨了眼忽然默不做聲的水運寒,對著言涼說:“也罷,便這樣吧。”
蘇袖舒了口氣,頓時癱軟在了地上,還是楊眉兒壯著膽子上前扶起了她。口中念念有詞,“就你心善,後背都嚇濕了。”
隻是好運不長久,蕭茗那道凜冽寒江的眸子終於落在她身上,冷然地說:“你隨我來。”
水運寒著緊了問:“那聖主呢?”
蕭茗又看了眼此刻呆愣著的緋夕煙,從她手中拿過那個泛黃卷軸,聲音愈加森然,“送去定玉樓。我倒想看看雲連邀還能做點什麽。”
在聽見雲連邀的名字後,兩行淚終於從緋夕煙的眼中,緩緩落下。
三十三座高塔,三十三個願望。我願替你受罪,卻原來是噩夢一場。
蘇袖眼睜睜瞧著蕭茗淩空而下,從自己身旁走過,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有違,對楊眉兒道了聲謝後,匆匆忙忙地就跟了上去。
到了左右居前,蘇袖緊張得不敢上前,站在門外左右為難,隻聽裏麵沉悶的一聲響起,“方才膽子不是挺大的?”
她咽了口氣,閉著眼睛推開房門,直直地走了進去,忽然後領被狠狠揪住,整個人就倒臥在蕭茗腿上。
“門主我錯了!”她著急忙慌地承認錯誤,絲毫不掩飾此刻心中的悔意。
依著原本蕭茗的意思,言涼所殺之人都是原先探查過的確有問題的,而之後會有一個人出來解救眾人,那個人就是風子軒,用來平衡水運寒如今聲望,隻是蘇袖這一跑,跑出個大麻煩,你說她在門內什麽也不是,受了這麽多恩惠是要做什麽?
他簡單地說了下原本的用意,這回蘇袖就更加後悔了,不過她也沒馬上便問緣由,卻也理解了此番蕭茗一石二鳥的苦心。
大抵做一門之主與一國之君的差別便在江山大小,手底下五堂堂主也就與朝中大臣一般,偏倚了誰都不好,凡事兒都需有個平衡。前段日子蕭茗太過依仗水運寒,自然想在這次事件中,提拔一下風子軒,未料被蘇袖搶先攪了個黃。
屁股被抽了一巴掌,她痛呼了聲,隻好齜牙咧嘴地喊道:“門主我要如何挽救,別打了,好疼……”
其實蕭茗也並非著惱,隻是想讓其知道點分寸。
他鬆開手,讓她直視著自己,“原先我答應你的依舊會應許了你。”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蕭茗將一枚令牌放在她手心之中,“我的令牌,以後還可答應你一樁事兒,絕不反悔。”
蘇袖訝異地看著手中之物,實在不明了蕭茗忽然轉了心情,下如此血本是為了什麽。
“你須得記住,我給你的考慮時間不會太久,別逼我用強。”
恍悟,自己答應給他畫玄天八卦的地圖,還沒有開始。
暗暗蹙眉,蘇袖回答得倒是堅定得很,“很快,不會太久的,我隻是要回憶清楚些,不想遺漏了細節。”
此一戰,所有門派安插在地獄門內的內鬼被拔之一空,傷亡慘重。
然地獄門本身也是如此,損失大批好手,頗有些人丁凋零之感,全仗蕭茗一人回歸,四堂俱在,一時間除了些宵小之輩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上門來討伐被打得屁滾尿流後,再也沒有人敢上山挑釁。
何人有如此大的本領,居然在地獄門中來去自如。自不必說,定是九天門雲連邀無疑。
蕭茗正捧著杯碧茶,眼都未抬,輕輕揮了揮手說:“任他救了吧。”
他更在乎的,此一戰,似乎是自己贏了,隻不過雲連邀如入無人之境地救走緋夕煙此事兒還是有些薄了麵子,暗自內火。到底還是連雲連邀的真麵目都未曾見到,原本以為,他應該會出現在此地的……
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名字。
蘇袖正擦著桌子,這一下微微一愣,湊眼過去,卻覺這三個字呈現了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的狀態,不覺好奇地看向蕭茗。
委實二人感情倒是親近了些,招了招手讓她到自己旁邊坐下,習慣性地伸手摟過她的肩,問:“認識這三個字嗎?”
蘇袖自然不識得,不過聰明如她,卻也猜得是什麽,“雖不認得,不過能猜到一二。”
“你說。”
不過想起那日裏不知分寸最後被打了一頓的事情,她撇了撇嘴,也不敢多說,直到蕭茗黑了臉,她才猶豫著開了口。
“我想門主如今掛心的應該是木堂主吧。”
這一番折騰,倒是揪出了那陳年故事兒,木長雪與蕭茗的門主之爭,而木長雪雖沒出現,他的天蠶絲險些讓蕭茗送命,他更是險些坐上門主之位的唯一一人。
蕭茗並未反對,卻也不發一言,沉默在原處。
“若木長雪……便是雲連邀……”他皺眉自言。
蘇袖倒覺著沒什麽不可能,照緋夕煙所說那段過往,木長雪恨不恨蕭茗便兩說,其創立九天門與地獄門作對,也是極有可能。
不過她想說之話還未出口,便看水運寒已然站在門外,目光及處,卻看蕭茗與蘇袖坐得如此親密之時,眸光微斂。
蕭茗對蘇袖說:“你先去忙些別的,我與運寒說些話兒。”
蘇袖乖巧地點點頭,收拾了手中的物事,端出了左右居。
一路回了房間,卻看房外聚集了很多人,不覺大驚,幾步跑過連聲問:“你們這是做什麽呢?”
“哎喲,恭喜袖兒姑娘啊,門主說今次袖兒姑娘立了大功,說是不用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特準了左右居旁的小廂房給姑娘你喲。”
蘇袖愣住,人流穿梭,有恭喜的,也有道謝她往日幫忙的,還有話中帶刺說她真要當鳳凰了的,當然也有幫其搬東西的。
說實在的,蘇袖的東西少得可憐,也沒什麽需要搬的。
她忽然想起門主所謂,做新娘子此話。難道……他真的要兌現諾言了嗎?心頭小鹿亂撞,徑自跟著別人來到小廂房。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小廂房比之原來的房間,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前後兩堂,進門處是一處極為精致的小廳,擺放著紫檀木架、花梨木的小圓桌,後進小屋應就是安寢的地方了,用白色棉紗隔開,當先便是兩張古紅色的大竹椅,靠著菱花小窗,對窗的自然就一張掛著紫色紗簾的精致小床。床畔立著一個鬥大的精致花囊,插著一囊的琉璃水丁香。或者與整屋子的紫檀木有關,走到哪處也能聞見淡淡的香氣。
蘇袖雖不認得上書對聯,卻是能識得此畫含義,不覺站在畫前愣住。
鳳還巢,也要鳳有巢可歸。
這些年雖則地獄門行事不端,卻是將她保護得很好。未曾體會人間疾苦,世間離落,在這方寸小地,便是能心有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