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初綻水寒波
這日睡前剛準備關門,就看見楊眉兒叉著腰分外喜悅地說:“看看!你剛丟下我一人睡在台階上,這就辦成了件大事兒!”
心中無奈,但依舊將楊眉兒做了能傾訴的那人,她連忙讓開,楊眉兒就大咧咧地跑了進來。
“真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蘇袖歎了口氣,“其實能遠遠望著挺好的,你看這眼下說什麽的都有,原先李嬸她們……”
話至此,她也沒再接著說下,而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她們以為你要做鳳凰了,哪裏還敢讓你做事情。你以前就是太心軟,讓你做什麽都應著,放我早就受不住了。”
“人情冷暖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也沒什麽。”蘇袖淡淡地回答,在地獄門早就習慣了,幾年前單在這裏生活險些連飯都吃不飽,她當然明白這些人自私自利的心態。江湖中有名的魔門地獄門,自然並非那麽其樂融融。
“哼哼。”楊眉兒在她那張簡陋的**尋了半天,覺著不太適合躺下,所以又貼近了說,“我與你說,前些日子我與表哥打聽了下,這番你替代了夕煙,機會多得去了。”
“你別聽風堂主胡說,他那滿腦子風流韻事,就想不出什麽正經事。”蘇袖推了個木凳與楊眉兒。
“真不是!”楊眉兒比畫著,“中元節當日地獄門大典,旋即進入閉關時期。而在閉關之前,天狼崖也是你們要去的地方。據說這可是單獨相處的大好機會!”
楊眉兒見蘇袖的麵色忽然緋紅了起來,不覺嘟囔了句,“奇怪了,還是不明白,門主那麽凶你怎麽就能坦然相對呢?”
“咦?這次閉關如此重要?”
每十年九曜連星之時,地獄門門主就要擔負重責閉關,闖那“冥心大法”。所以緋夕煙錯過了此番,的確是違反門規的行止。
第一回閉關,因為二人年齡都不大,所以熬不住那關卡之中的重重考驗,蕭茗的臉才成了今日這般。楊眉兒推測緋夕煙是不願意再受這第二次的罪而提早離開,倒是有下人說,那日是緋夕煙在房中與蕭茗大吵一架,卻也說了能不能不要再練這毀人的“冥心大法”。
蘇袖垂頭沉思,隻埋頭陪說,卻是越來越心不在焉。
等到楊眉兒離開之後,她速度地關上門,點上屋內的燭火。
燈火搖曳,照出房中簡單的一切,可謂身無長物,樸素至極。若再去找十年前那個長公主,恐怕是再也尋不見半分痕跡。
蘇袖緩緩揭開上衣,窩在胸處的,便是個小小的八卦。
這便是令那個少年鳳帝惦記至今的東西。
“玄天者,朱雀袖,殷紅眼,蓋以天下蒼生為念,得之者則得天下”,這是江湖中對玄天八卦的描述,所有人都可能不太清楚玄天八卦的形象,隻有托在蘇袖掌心,才能得窺真容。小小的八卦正麵雕刻著先天八卦的圖樣,而背麵則是朱雀雙翼,展開的部分正好嵌在下方,中心處就像是朱雀側麵的眼睛,朱紅寶珠閃著流光,在燭火下異常妖冶。
她緩緩取下,經曆了海水浸泡,隨身帶了這麽多年,也未見其有任何褪色情景。反倒是中間那顆寶珠,愈加清明。心跳加速,蘇袖緩緩按下寶珠,撬開八卦,當中正是一張薄薄的羊皮,張開之後便是個不算清楚的地圖。但是其中卻有三個字灼燒了蘇袖冷寂多年的心。
上書:天狼崖。
天狼崖說不定……有線索!
合上八卦,她的心一直在撲通撲通的跳動。這麽些年,早就忘記了當初是否要堅持的這些東西,可是當這三個字躥入腦中時候,卻還是不可抑製地激動了。
盡力而為一直是她告誡自己的,畢竟如今身在這地獄門也不一定有機緣能出山,可是天狼崖居然近在咫尺。難道這便是父皇在天之靈的旨意?
壁立千仞。若一光潔的鏡麵直立在穀旁。亂草叢生,處處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
天狼崖就在逍遙峰的後山密地,尋常人是不允許進入的。蘇袖在進入天狼崖時候,甚至看見了環伺在禁地外的地獄門森嚴守衛。
一路暈頭轉向地跟隨著,蘇袖也有些吃力。畢竟她武功的確不太高,跟著蕭茗從崖上下到穀底,累得氣喘籲籲。
站在原處四麵觀望,也是沒尋到與地圖之中相仿的地方,她正在遲疑中,卻聽見前方蕭茗說:“走快些。”
“是,門主稍候。”蘇袖連忙應了聲。
草青長,花葉繁,揉碎紅露綴滿裙。蘇袖隻恨自己沒有好好學習武藝,雖有美景入眼卻根本來不及欣賞,隻能在蜇人的蟲咬中飛速地跑了過去。
蕭茗扯了扯嘴角,轉身朝前走著。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哎喲,回過頭就看蘇袖灰頭灰臉地趴在地上。
十年前,同樣是兩個孩子,前前後後地走著。那個在後頭的喊:“蕭茗你別走那麽快,不管我,我就告訴爹爹了啊!”
當真是自己走得太快了?
蘇袖爬起身,扯去黏在衣服上的蒼耳,臉頰上的舊傷也有些微癢,揉著腰部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果然跑太快就會忘記注意腳下被草叢掩蓋的大石頭。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蕭茗,還真挺怕他說自己沒用的,畢竟第一回給了機會讓她代替緋夕煙,怎麽都想爭點氣。將背上的包裹正了正,硬著頭皮走了兩步,可還是腳痛得停在原處。
“歇會兒吧。”蕭茗也不多言,尋了棵大樹,那樹下草地尚算平整,他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蘇袖過去坐下。
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坐下。蘇袖打開包裹,尋出自己準備好的傷藥。蕭茗卻從自己的懷裏掏出個紅玉羊脂玉瓶,一看便極為貴重。
蘇袖正垂首拔著紮在腳踝處的小刺,忽然麵上一涼,隻見蕭茗正將一種淡紅色的藥膏抹在自己臉上,一時離得太近,又是呆愣在那裏。
心裏好甜啊……哪怕是讓自己在這次之後死去,恐怕也是有幾分滿足了。
大概是示意夠了,蕭茗將藥瓶遞給了蘇袖,她定睛一看,這不正是傳說中的療傷聖品雪螢膏嗎?糟糕!再這麽與他這般相處,雖無多餘言語,卻有不經意的溫情流動,會越陷越深的!
她將藥膏如數塗在自己的腳踝處,一片清涼,頓感舒適。
很想大聲哀號自己逐漸喪失的定力,卻心底顫顫,無法自拔。
因著她腳受傷,二人行進的步子倒是慢了許多,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幽不見底的山洞,洞口兩旁石壁也若明鏡照人的平整光潔,顯然是被人開鑿出來,而其內往外冒著煙氣滾滾。
“你就記住一件事兒,到了這裏已是不能回頭,所以你不會也要會,而且必須好好學。我沒時間再去尋第二個替代的人。”蕭茗卻沒解釋要在此做什麽,抬腳便向裏邁去。
咦?雖然知道事情有多重要,可在此時還是一頭霧水。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西南方有一座小丘,若石柱衝天,造型奇特。
穿過悠長暗道,眼底逐漸寬廣,居然是一個被打造完好的洞府,內裏石桌石椅俱全,廳堂過後,似乎還有洞天。
蕭茗雖然不太多話,也知曉此時要將事情原委說明,他尋了石椅坐下,才緩緩說道:“修習“冥心大法”,閉關時候需要在後山火焰洞中度過十日。這十日最難熬的便是那洞中地熱如火,一般人是受不得的。所以此前準備便是在此處後洞中的泉水中浸泡三日。”
“哈?”蘇袖頓時羞紅了臉。
蕭茗嘴角忽然微揚,目光中已然出現了幾分戲謔,難得的好心情,“你有問題要問?”
“有……”蘇袖連忙低下頭,火燒雲般的臉讓其根本不敢看蕭茗。
“是說我與門主二人,一起下那泉水之中麽……”不是沒伺候過蕭茗洗澡,每次都把自己臊得激動不已,這回好了,似乎更加刺激了,“還有門主閉關之時我需要做些什麽呢?”
蕭茗見她嬌顏染霞甚是動人的模樣,心底也有些微**漾,竟然連緋夕煙離山而去這件事兒都能淡忘三分。他越發覺著蘇袖順眼,為何這幾年他都沒好好看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小侍女?
似乎是刻意不回答第一個問題,他隻是將第二個問題淡淡回答了,“我需要你在旁護法,不斷地念誦清心咒。”
咦?!蘇袖麵色煞白。
兩樁事兒看著簡單實則都沒那麽容易。
第一樁是她真要和蕭茗共浴一池?一個是怕自己吃不住血崩倒地,更怕玄天八卦被發現,自己的身份會暴露。
第二樁卻是……最丟人的,皇長女不太識字,這要怎麽是好?想當初勉強找人拚湊著八卦圖上的字,能將上麵的那些學全已是極為不易。
蘇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識字……”
難得最會安慰自己的蘇袖也跟著心底黯然,忽然感覺到天差地別的距離,在二人間緩緩拉開。
蕭茗卻忽然浮起了唇,讓蘇袖看了一呆。似乎在這二人獨處的空間裏,他的情緒反倒多了很多,再不像那地獄門中的冷麵閻王,人見人怕。
“走,進去吧。”
蘇袖抵在洞壁上,十分緊張。
說到底,她還是害怕。生怕自己一個失誤猜錯,滿盤皆輸。要是被發現了玄天八卦,她就小命休矣。顫顫巍巍地跟在蕭茗身後走到內洞前,蘇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裏了。
蕭茗高大軒昂的身子抵在門口,完全擋住了內中情形。隻是他並未立刻進入,而是忽然轉身道:“你還有機會反悔。好生考慮。”
蘇袖卻是想起了那天狼崖的禁地,若是以往,自己根本不可能離天狼崖那麽近,所以她怎麽舍得去反悔,更不可能於此刻放棄幫助蕭茗。
她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回道:“沒問題,奴婢會盡全力努力。”
蕭茗雖然沒有說話,但顯然是極為滿意的,抬腳便入了向外冒著煙氣的內洞。蘇袖此刻緊張到了極點,幸好她挪到後洞後,頓時舒了口氣,後洞之中有兩汪泉水,一碧一白。
蕭茗皺眉心想,若不是這兩汪泉水的陰陽屬性,哪裏會需要個女子幫襯。往年都是地獄門的祖師爺尋其命裏眷侶來此陪同,到了自己這代就變成了聖主子,一想起緋夕煙,他的心情陡然變壞,冷哼了聲,自己先入了那白色的泉水旁。
蘇袖趕緊跟上,作為他的侍女,習慣性地就去替他寬衣。
“你直接去旁邊吧。我自己來就好。”蕭茗閉眼說道。
“是,門主。”蘇袖鬆開手,轉身朝著隔壁的小洞走去。
一線眸光,忽然轉向她的背影,而她,毫無察覺。
是夜,依蕭茗所說,要在這泉中泡上三日三夜。
隔壁聲音全無,想來應該休息了。蘇袖其實又累又餓,這泉旁早備了些清水,是為了他們閉關所用。隻是自己此刻,心中有事兒,水也來不及喝上一口。
她偷偷地爬起出了水。雖內疚不已,但依然迅速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躡手躡腳地朝著洞外爬去。她不敢走,怕被門主發現,實則現在也在賭一把,賭在這汩汩泉水聲中,自己的聲音會被掩蓋在其中。
蘇袖一路出了洞,再朝著西南方那個石柱小丘跑去。那裏正是八卦圖上所示位置。
輕功直掠,便是上了小丘之上。望左望右,凡目光及處都是雜草叢生,隻有這個小丘卻是平整無比。
難道小丘之下有什麽?
她思忖著,卻不敢待太久,銀牙輕咬,蹲下身來查探了腳下土壤,入手皆是紅色細密的沙土。
月輪懸空,明輝閃耀。寂靜的大山仿佛巨獸臥睡於旁,一陣狂風刮過,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懼,怕是下一刻就要有隻野狼跳出了。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蘇袖覺著這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一次冒險,背著門主,用盡心機。
手底發力,一股暗勁直透石丘,她隻願快些將這裏麵暗藏的東西尋出。
恰於此時,一條通體透明的蛇受了驚擾,從地底鑽出,直直地朝著她的手咬去。
待她反應之時,那蛇牙眼瞧著就要劃破皮膚,幸好她及時收回,另一掌快速切下,卻被負隅頑抗的蛇尾抽中。
生怕動靜太大會引起蕭茗注意,她連退幾步,迅速上掠,在光潔如鏡的山壁上死死卡住。
呼吸急促,發絲淩亂,蘇袖不由得心生悔恨。此番出行非但什麽沒找到,反而弄得自己灰頭土臉有些狼狽。
那透明的蛇在地上遊走半晌,吐著蛇信齜牙咧嘴,見其忽然消失,無人再行驚擾,甩甩尾巴又鑽回了土丘之中。
眼瞧著時間有些久了,她不得不先行放棄,好歹已經找到這裏,待日後有機緣再說。
深喘了口氣,她頗為失望地飛下了土丘,急急地朝著來路走去。近了,卻為何會有種恐懼的感覺?蘇袖眼皮微跳,抬起頭,就看洞前立著一高大的身影,若來自地獄的修羅,陰森可怕。
“你在做什麽?”
“方才去內急了……委實怕弄髒了泉水,所以走得有些遠。”她將想好的理由拋了出來,心裏已是若擂鼓響,緊張到極致。
“這樣。”
蕭茗也未說其他,而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返身回了洞內。
此刻的山洞被夜明珠照耀得明亮如初,而蘇袖垂首不語。忽然隻感覺到麵部勁風襲來,下意識地輕搖柳腰,若回風流雪般,便自躲開對麵的掌風,卻在下一刻呆愣原處,被蕭茗一把按在了牆上。
“我是從來沒想到,我的侍女居然如此心機,藏了整整十年?”
“不是,門主你聽我說……”
“怕是五年前的愛睡在樹上,也是個騙局?”
蘇袖拚命地搖頭。明明可以再掙紮一二,但是麵對蕭茗她卻半分武藝都使不出來。轉眼她便被狠狠扔出,跪在地上,撫著自己的脖子重重咳著。
怎麽辦……被發現了嗎……
蕭茗的話響在頭頂,冷到極致。“為什麽不反抗了?你的武功應該學得也不錯?我倒是沒想過,自己的身邊居然藏了隻狼,狼子野心。”
蘇袖的心徹底涼了。
“何門何派派你來的?”見其不言不語,蕭茗的聲音愈冷,“你還記得曹新是怎麽死的嗎?”
曹新!門主竟然將自己當做曹新那般的人!那是來自名門正派的細作,而她自然也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是被蕭茗活活逼死,死無全屍!
瞳眸陡圓,她不怕死,但她怕被誤會。
“門主……蘇袖原名元袖。”
麵露哀戚,蘇袖終於還是銀牙咬碎,索性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著,返回到十年前那令她痛不欲生的夜晚。
十年……北海!
十年前正是大元孝武帝隕落之年,他一艘船整整燒毀在北海上。
十年前也是水運寒將這蘇袖從北海岸旁帶回山上的時間。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改朝換代,江山易主。她的榮華生活自那日起,翻天覆地;從那以後,她隻能屈尊雙膝,從一個被人服侍的長公主變成了服侍他人的奴婢。
舊夢不再,從此單花飄零……
果然……蕭茗的目中閃過一絲蹊蹺,若是如此,這蘇袖當真是那大元孝武帝的血脈?這次究竟能不能信她?
“蘇袖此生並無其他想法。能好好侍奉門主便好,更無二心,門主您若不信,拿走蘇袖的項上人頭便是,我絕不反抗。”
大元孝武帝的血脈啊……
“如何證明?”
蘇袖顫抖著唇,單手掐在自己的衣領上,分外矛盾。父皇那淒楚萬分卻又猙獰不堪的臉忽然出現在腦海,驚得她連退兩步,淒聲說:“方才……奴婢便是去尋找玄天八卦,當年父皇留下的江山遺物。”
玄天八卦!蕭茗的眸子再度一緊,他豁然轉身,看向蘇袖。
隻見其癱軟在地上,已是強弩之末的態勢。
噩夢。將侵襲了自己十年的噩夢重新講述一遍,是多麽大的心靈創傷。她撫著心口,隻覺痛不欲生。
“你可知……”蕭茗冷冷地說:“若我將你送往朝堂,你便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蘇袖頹喪坐在地上,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自然是知曉,自己這大元血脈本對鳳帝江山毫無威脅,但是那玄天八卦確是對方心中的刺。若是被送去宮裏,鳳帝一定會使盡手段尋出那玄天八卦。
“而門主你可得黃金萬兩,享盡榮華富貴。”淚水無端。若是他……要自己去死,當真無妨。蕭茗緩緩坐回石凳之上,直視著縮於牆角兀自落淚的女子。
忽然他伸手猛然一收,將蘇袖扯至自己麵前,強迫其緊緊貼在身前與自己相對。
五年前,也是那雙清水一樣的眸子,讓自己信了她。
也難怪當年她能殘存著讓自己難以忽視的貴族氣質;而今,做了自己五年的侍女卻是被消磨殆盡了。手輕輕地從她麵龐滑過,漸漸滑至腰間,這分外柔軟的身子,酥若無骨地靠著自己。
“一個前朝公主,我若是不送往朝廷,還能用來做什麽?”他輕聲說。
可以用來虛榮得勢;可以用來結交權貴;可以用來招攬舊部;可以用來稱霸武林;可以用來……翻盤江山!
鳳帝……鳳以林啊……
他的手一緊,低聲道:“也罷,你還留在這裏,那麽元袖公主……你有什麽要求?”
蘇袖的眼睛圓睜,她是沒料到居然是這般溫和的問話。
眼淚都來不及擦幹,她有些怯怯地問:“是真的嗎……”
“嗯。”
“我……我……”蘇袖掙紮起身,站在蕭茗麵前,眼睛揉得通紅。
我想要門主的愛。
想要你的真心。
想要的,從來都隻有你。
隻是這些,如何都能說得出口啊。
她哽咽著說:“奴婢沒有別的要求,能待在門主身邊就可以了……像以前一樣,什麽都不用變,什麽都不用……”
“嗯,隻是這麽簡單嗎?”蕭茗撫著她的麵頰,那裏一道淡淡的紅色傷疤,因著自己給的藥已然開始複原。
月華傾瀉,披在二人身上。她真的很美,比任何一個他所見過的女人都美。這種含苞待放卻又羞怯難當的感覺於任何男人都是種致命的毒藥,隻是蕭茗不敢確認,如今她所展現出來的究竟是真是假?
不過其情緒的真假又有何妨?蕭茗早已知曉她的身份了,如今隻是逼其自己說出而已。十年前那麽蹊蹺的地方撿回這麽一個不明不白的人,以蕭茗的才智怎麽會不查?十年,十年時間足以挖出蘇袖所有的身世。
蘇袖默默點頭,見他已然轉身返回洞中。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袖。
“嗯?”
“這一日被我荒廢去了,不知道此番門主的‘冥心大法’還來得及嗎?”
自己在泉水之中就已經想過後麵可能承受到的後果,但是為了玄天八卦,已然是無計可施。所以解決了前事後,反倒開始擔憂這次來的目的。
蕭茗說:“離中元還有十日。原也不需泡這般久……”
蘇袖舒了口氣。
他豁然停住,轉頭看她,“隻是此事了結後,尚需懲罰你。”
蘇袖堆上笑容,“是!全憑門主做主!”
蕭茗甚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她那種喜悅是從何而來。
蘇袖趴在泉水之中,似睡非睡。這兩日在泉水裏似乎都要泡軟了自己。
因為無趣,她也曾細細思索過此泉的來曆,比若曾經聽雷諾然雷堂主提過,很多很多年前,地獄門的祖師爺名為厲天穹,其被自己的愛人所傷,已然是瀕臨垂死之態,誰知曉卻在這崖底發現了兩汪泉水,原以為不過是普通的泉。厲天穹隻是將其當做解渴之物飲了下去為自己續命。
一天一夜的掙紮,他躺在那裏萬念俱灰。然則氣息卻始終綿長不斷。而恰於此時,一隻受傷的小鹿跳入了泉水之中,未過多久傷口痊愈便自悠然跑去。厲天穹何其聰慧的人,他才明白老天待自己不薄,也是命不該絕之兆。所以他爬進了泉水中,不但身體痊愈武藝恢複甚至有大漲之趨勢。
蘇袖搖頭晃腦,想著自己這汪泉水是那故事中的主角嗎?
但是……如果真有那麽神奇,為何蕭茗的臉卻遲遲不能複原呢?
反倒是自己泡了這一日,感覺內力都有所增加,這麽好的地方,蕭茗為何不多加利用?運了運氣,她思忖不出,也就任他去了。總歸這回蕭茗閉關一事兒還是乖乖地聽其所說,不要亂跑。至於……
她的手挪至玄天八卦上,紅土丘。蛇。
難道那條蛇守護著什麽?
忽然她苦了臉,已然告訴蕭茗自己在找玄天八卦了。他定是要去那裏尋個究竟的。自己這會兒又要怎麽解釋呢?啊啊……不想了……越想越煩躁……
蘇袖看了看時辰,知曉可以起身歇息會兒了。自從蕭茗知曉了自己武功沒那麽弱後,反倒是讓她不用整日整夜地泡在其中了。
借著石室之中現有的物事,將碧茶沏好、又打開自己的包裹,把點心放入小盤中,端入了蕭茗所處的洞中。
他的這汪碧泉水更加陰冷,一進入其中,她便打了個哆嗦。
蕭茗沒有睜眼,隻是眸光之中卻能看見她跪在自己身邊,手中一杯沏好的茶,居然還帶了點心進來。
難怪她背了個奇奇怪怪的包裹。蕭茗忽然覺著有些好笑。不過他麵上沒有表達出來,任其乖巧地服侍著。
“門主,門主……”輕輕喚了聲,但是好奇怪,居然沒有醒?
蘇袖睜圓了眼睛,難不成睡熟了?這般想著她忽然麵色一紅,隻因為眼睛居然不由自主地就朝著下麵看去。那結實得讓人血脈賁張的身體,即便是看了五年還是刺激過頭。
她又輕輕喊了兩聲,見他還是那般巋然不動,隻好伸出一個手指頭戳了戳。
唔……居然還是沒反應……她鼓著腮幫子,最後一試!誰知道手指忽然被緊緊握住,不覺皺著眉頭軟軟地喊了句:“門主……奴婢知錯了……”
蕭茗鬆開手,斜睨了身旁台上放置的茶點,隻問了一句:“那張紙帶過來了嗎?”
蘇袖捂唇,“啊,奴婢這就去取。”
說到底,自己因為身世問題藏了比較多的小九九,但識字這物事,還真不是隻看看就能看來的。
武功麽,平時去習武堂沒事聽聽看看也能學到一二,加上腦子聰慧些,總歸是能精進不少。雖不能說絕頂高手,但也能足以自保。
隻是這識字麽……
唉,蘇袖快速地捧著前日裏蕭茗給自己的那些書冊,隻能勉強認識了第二個字“心”。她打了個噴嚏,趕忙伏在岸旁,將薄薄的這兩頁紙遞到蕭茗麵前。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
佛門咒語本就晦澀難懂,尤其是領悟這方麵似乎沒什麽天賦,她皺著眉頭聽,隻覺在這涼颼颼的洞中,聽著門主念所謂的清心咒,怎麽就越來越熱了呢,腦子也開始暈乎,渾身發軟,很是奇怪的表現。
蕭茗問:“你懂了沒?”
怎麽可能會懂!蘇袖無語凝噎地搖頭,這可比一般的武學秘籍要像天書!
一掌拍在她頭上,蕭茗麵無表情地道:“我再說一遍,好好記住。”
蘇袖無奈撅嘴。
正待蕭茗準備念第二遍的時候,外麵卻傳來了一聲溫柔似水的聲音,“門主,有事兒稟奏。”
“咦?”這時候居然會有人來,而且很明顯是代門主的水運寒,她頗為欣喜地轉身,然則又回頭看了眼蕭茗。
“去請他進來吧。”
蘇袖笑逐顏開,立刻爬起,朝著洞外跑去。
水運寒就像是她的大哥,往往都能讓人如沐春風,雖隻在崖底待了不足三日,但每日與每日之間都有千裏之遙的變化。雖然無數次預期了真相揭示那一刻的變化,但她這小心肝還是有些受不得,太過脆弱。
蘇袖揣著袖子,隻差沒撲進水運寒懷中,笑意盎然地說:“水堂主,今日怎麽有空來看袖兒!”
她的話斬釘截鐵,水運寒也跟著笑出了聲。
他盯著蘇袖,似乎感覺哪裏不一樣了。原先那雙微微下垂的眼怎麽瞧都有幾分可憐,而今,喜悅始終**漾在眉眼之間。
他微微歎氣,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自然,三日不見,很是想念。”他揉了揉蘇袖的頭。
“門主讓你隨我進去呢。”蘇袖拉了拉水運寒的袖子,帶著他向裏走去。
蕭茗浸在水中,目未斜視,問道:“怎麽,是有什麽急事兒嗎?”
水運寒看了眼蘇袖,顯然是不太想說。
“無妨……說吧。”蕭茗端起岸旁那茶,輕輕啜了口,清香入喉,心情大好。
“呃。”水運寒斟酌了半晌,終於還是輕聲道,“聖主那邊聽聞,如今袖兒替代了自己的職責有些愧疚,隻說那煎熬還不若自己來擔。既然……”
他停頓了下,微微有些遲疑,“既然苦勸你不得,她還是趕回來……”
蘇袖的心猛然一沉,緋夕煙要趕回來?
蕭茗總算有了些反應,挑眉問:“她要回來?”
“是。您看如何回答她?”
水運寒與蕭茗都明白,緋夕煙下山之後也明白自己此番是在情急之下,犯了大錯。如今隻想找個理由彌補。
而她的一來一回,卻傷害了另一個人。
水運寒著緊了返身看蘇袖,隻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卻故作輕鬆地說:“既然聖主子回來了,也好啊。那清心咒我至今背不好,還擔心會拖了後腿呢。”
蕭茗也沒有馬上回答,隻是閉著眼睛靠在水中。
如果他對自己有半絲在乎也好……隻是蘇袖知曉,鏡花水月,到頭來終是空。
不過這幾日光景,如何敵得過數年的糾葛。
他緩緩地說,若穿心的利劍。
“也罷……回來吧,還來得及。”
水運寒低身問:“那接下來如何安排?”
“蘇袖還留在這裏,這兩日還有些事情要解決。待緋夕煙回來後,讓她自行在這裏解決所需前事,晚了依舊不會等她。”
“是。”水運寒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又有些不忍,“門主,我與袖兒好些日子沒見了,想領她出去說說話。”
蕭茗回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水運寒與蘇袖,說道:“去吧。一個時辰後讓她回來。”
水運寒牽著蘇袖的手,見她還有些恍惚,幾乎是拉著出了山洞。
洞外一片明亮,陽光也頗有些照人,山穀之間繁花染香,蘇袖眼睛觸及了那紅色土丘,不覺眸上微亮,總算是尋回些心神。
“不做此事也挺好,聽聞在火焰洞中十足難熬,你武功差,身體也不太好,如何能受得住,今日聽聞聖主肯回來,我也是舒了口氣的。”水運寒與她並肩朝著風景好的去處走著。
蘇袖微微苦笑,她哪裏是在乎這些人,整個地獄門恐怕除卻楊眉兒再沒第二個人知曉自己這肚子裏的小九九。她無所謂能不能替代聖主去做那些事情,而是傷懷蕭茗的態度。她搖了搖頭,隻覺著自己又開始做無謂的幻想了。
“沒事兒的……前麵本就有些勉強,現在自然很輕鬆的。水堂主你多慮了。”她溫和地笑了笑。
溪水潺潺,白魚在其中遊弋而過,鱗光閃閃,頗為刺眼。路旁生著不知名的花草,甚至延伸到了崖上。
水運寒卻忽然亮了眼,興致勃勃地走了過去。
蘇袖看他俯身,在草叢中撥了撥,口中喃喃著,“天蛛草,想不到這裏竟然有天蛛草。”
“天蛛草是什麽?”蘇袖好奇地問。
“一種解毒的草。”他笑眯眯地解釋著,自己卻已經開始朝著崖上跑去。
蘇袖沒有跟上,而是在後頭看著。
水運寒一個非常漂亮的起縱已是攀上了岩上,伸手微微一勾就將株結紅果的草摘了下來,卻在跳下之時將衣裳一角掛在了凸起的岩石之上。
耳聽嘶啦一聲,蘇袖捂著眼,心中哀歎,終於知曉水運寒的衣服為何總是輪換著破,這般不小心。
水運寒卻是持著那株草滿心歡喜地跑了過來,口中連連說:“袖兒你看,這可是結了果的天蛛草,對解毒有奇效。”
蘇袖好奇,“你總這般孜孜不倦地尋些藥草是為什麽啊?”
水運寒將草藥細心地收妥在腰間係的竹瓶之中,側頭答道:“無非便是希望能借自己淺薄的醫術治好門主的臉啊。”
“咦?”
“唉……一直治不好委實是我心中的痛。”水運寒蹙眉,“我怕被說是個庸醫。”
蘇袖因為水運寒所言笑出了聲,而他終於伸手輕撫了下她的發間,說道:“怎樣,心情好些了嗎?”
“嗯,謝謝水堂主!”
水運寒實則擔心的,其實是門內的人對蘇袖的評價。原本是件榮耀之事兒,最後又落得無名,在他看來,背地裏又不知會有多少人說三道四。
隻是他所能相助的的確太少,對於蘇袖而言,杯水車薪。然則其實就連水運寒這般通透的人,也著實琢磨不出來,這個總是溫婉微笑的女子,究竟需要什麽,究竟在乎什麽。
等到辭別了水運寒,蘇袖扭身回頭,卻意外發現就在不遠處,蕭茗已然等在原處,連忙小跑幾步。
蕭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走吧。”
去哪裏?自然是去那塊紅土丘。蕭茗不可能放過她所說的那些話——尋找玄天八卦。
不覺有些緊張,蘇袖硬著頭皮跟上,隻見其站在土丘之上,一雙腳重重地踏了幾下。
“那夜有什麽發現?”
蘇袖紅了臉,“太著急……被一條土裏鑽出的蛇給纏住後急於脫身,便沒有仔細查探情況。”
蕭茗盯著那奇異的土丘,踩了幾腳,毫無動靜。
蘇袖緊張地問:“那條蛇……”
“你害怕?”
“不是。”
此刻蕭茗已經單手覆地,不知在做些什麽。隻見忽然有薄薄塵煙現於掌下,蘇袖隻覺一股微微熱氣撲麵。
“已經死了。”他起身,拍了拍手,蘇袖跟著走上土丘,隻覺腳下一片灼熱,委實擔心下麵有個別的什麽也會被蕭茗給燒毀。
“你從何得知這裏有玄天八卦的消息?”蕭茗轉身問。
果然問了!蘇袖微微笑,做出鎮定的樣子,心裏頭擂鼓陣陣,“當年父皇畫了個地圖與我看,曾經指著天狼崖教我識字,我才有了些許印象。”
她找到了由頭,說得愈加順溜:“嗯,門主不知,天狼崖是我唯一記得很清楚的三個字,所以當時覺著真是太巧了。”
蕭茗後退了幾步,示意她離開土丘上方。
一掌擊出,勁風刮過,整個土丘炸開了一朵煙花形狀,和著夜裏那條死蛇的血,濺上了天空,朝著二人身上撒去。若非蘇袖輕功還算不錯,隻在這間隙中輕輕扭動幾下,便自輕盈躲開,而蕭茗卻直直地朝著裏麵衝了過去。
待蘇袖回神之時,他已從麵前炸開的土堆裏抓出了一件金帛。
蘇袖的心微微一沉。
隻看他連續後退幾步,全身上下不染髒汙,蘇袖連忙跟了過去,頗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手中握著的東西。
這是什麽……一張金帛,會寫些什麽?
她小心翼翼地問:“門主……是八卦圖嗎?”
“不是。”蕭茗將金帛移到她的麵前,上麵僅僅有一個不太明朗的符號,她用疑問的眼睛看向蕭茗。
他說:“坤。”
的確有八卦的意思,她思忖著,此地為坤位,而藏金帛,是有何含義呢?
蕭茗翻開金帛,隻見背麵——赫然是張殘圖。
他將金帛放入懷中,上前抓住蘇袖的手,問:“你還記得你父皇所畫的這張地圖嗎?”
“我……”
“你記得對不對?”目光灼灼,竟然不允許她有所反對,蘇袖心底一陣錯亂,隻覺不知如何去回答。
若說有,原本她在此事之上還有隱瞞;若說沒有,蕭茗自然也不會信。但是事關國仇家恨,卻並非僅僅愛慕就能全盤托出的。
“奴婢……請給奴婢些考慮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