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紅綃香舞重樓鴛

重樓鴛位於錦州南,而單單到達錦州,便是用了十餘日。

風餐露宿,一身白衣有些染灰,或者是已經到達目的地,而再沒有九天門的追蹤,也沒有巧遇地獄門的經曆,除卻墨昔塵遲遲未來與二人相會,沒有別的麻煩降臨。

白錦舒了口氣,大踏步地朝著城門口走去。

蘇袖伸手摸了摸小馬的鬃毛,緩緩地跟在其後。入城之前白錦曾經在空中捉到隻白鴿放了回去,她還以為是白錦鬧著玩,卻原來是通知了長天坊錦州堂的人來接應,城外已經等候了數人,一看白錦到達,紛紛迎了上來。

“恭迎公子大駕,前日收到公子信的時候,可將我們掌櫃的喜壞了。錦州地處偏遠,難得能見到公子一麵,掌櫃的如今正在收拾房間,等候公子前往。”

白錦擦了擦額上的細汗,皺眉說道:“林楓怎生一直如此鋪張。”

蘇袖一躍,落在白錦身邊,她轉身介紹:“這是我的小娘子,你們好生伺候著。”

蘇袖忙慌收了好奇的眼光,先學著所謂小娘子的模樣,羞羞答答地福了福,抬頭看向前方諸人。

一位眉目慈祥的長者,頗有幾分掌門風範,身著青蓮色錦緞褂子,是錦州堂的掌事兒,名喚林朝西,林老爺子名義上歸於林楓掌櫃管,卻實實在在是錦州堂的真正當家的。林楓是其一手培養起來的養子,林老爺子年紀大了,才將錦州堂交給了林楓。

正如他們所說,如今的掌櫃林楓正在收拾著錦州堂,等著惜香公子的到來。

白錦從腰間抽出她那把慣常使的小扇,在手中晃著,口中說道:“林楓怕不是藏了什麽不能讓我瞧的勾當吧。”

林朝西捋了捋胡須,笑得曖昧,“林楓麽,那些個小九九恐怕真瞞不過公子您,隻是這次當真是誤會他了,他聽聞您帶著未婚妻來到錦州,正安排人收拾廂房,務必要讓嫂夫人住得舒舒服服,他的原話。”

蘇袖會意一笑,雖然被旁人扶著的感覺著實有些不適應,可為了惜香公子未婚妻這顏麵,她還是得端出架子,柔柔地說著:“還真是讓諸位勞心了。”

林朝西忙慌轉身拱手,“哪裏的話,夫人稍候,轎子一會兒就來。”

她愣了愣,旋即看向白錦,這般富貴的場麵可真是好些年沒體驗過了,白錦走來,牽過她的手輕聲道:“便好好受一回。我的公……夫人。”

難得她居然一時失神,險些吐出公主二字,蘇袖掐了掐她才教她反應過來,二人不覺相視一笑,默契十分。

這番情景,倒是讓周圍人以為惜香公子與他未婚妻之間的感情十分難得,在外人麵前都如此鶼鰈情深。

小轎搖搖晃晃,蘇袖坐於其中倒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在很多年前,自己還是被抱在懷中,走過宮前龍尾道,穿過長廊。她透過轎子小菱花的窗格,看向外方。

錦州地處西南,坐落於九峰山脈東麓。遙遙就能看見層巒疊嶂的山峰,而兩旁都是古樸別致的商鋪,多為二至三層木質、上蓋青瓦的小樓。錦州的男女皆是民風奔放,大凡相攜出行的女子穿著輕薄,有細語綿綿的,有放聲大笑的,毫不芥蒂外來者眼中露出的好奇。

江湖兒女若是瀟灑些,還可理解;而錦州這城,便是讓人感覺灑脫得緊。尤其是入了城之後,四周都是撲鼻的香氣,恐怕與錦州本是香料盛產之地有關,也難怪其博得了一個香城的美譽。

不多時,轎子停了,白錦持扇掀開簾子,扶出蘇袖,指著麵前一個上下二層的華麗小樓,一邊蹙眉看著門口擠眉弄眼的男子,一麵笑著轉頭說道:“這便是我長天坊的錦州堂了,小娘子以為如何?”

蘇袖頷首,“十分富貴。”

白錦搖頭指著門口忽然苦著臉的清秀男人,“這富貴當真是這小子招搖過市,與我無關。”

蘇袖領悟,或者這便是他們方才口中的林楓。果不其然,的確就是林楓大掌櫃的。其人也如白錦所謂,紅色緄邊銀色的長衫,襯著陽光亦在閃閃發亮,襯著白錦所寫被鍍了金的長天坊三字,簡直充滿了銅臭氣。

林楓還是苦著臉說:“哪裏有招搖……我已經……”

白錦歎氣,“你已經撤掉了不少,比如兩年前門堂前那尊從海外購來的寶石綴玉佛,你肯定在我來之前就給挪到後堂去了。”

林楓慨然,“然也!但是我實在覺著這尊玉佛多好看!不放在前堂太可惜……”

見白錦的眸光漸漸變涼,他的話在尾音處漸漸軟去,瑟縮了下變轉話題道:“廂房已經準備好了,要不然讓嫂夫人先休息休息?”

白錦側頭看蘇袖,她正四處張望,顯然是十分好奇,眉眼間的確累得夠嗆。這些日子明顯也沒將其養胖,反倒因為連日趕路真的瘦下幾分,她點了點頭,“先送袖兒去歇息,我有些事兒與你商量。”

林楓忙慌走出櫃台,諂笑著對蘇袖說:“嫂夫人與我去後園歇息。”

蘇袖點頭應下,回頭看看白錦,她已然讓林朝西取出賬本,開始核看福州堂的賬目,扭回頭來軟軟歎了口氣。

林楓問:“嫂夫人為何歎氣?”

蘇袖搖首,“隻是因為有些心疼她,我可以休息,她卻不行。”

明明與自己一般無二,卻已經習慣了將自己當做男人,無時無刻不背負著原本不應該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在林楓瞧來,惜香公子一世風流,委實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快就尋到了真心。原本他在猜測這女子,到底要如何天香國色,才能勝過江湖第一美女秋夜卿,隻是見到她的那一刻,才將那顆揣度的心塞回了實處。蘇袖雖然沒有秋夜卿美,但卻有一種讓人想要保護的氣質,就像是一池春水中嫋嫋娜娜的孤荷,生怕其被霜打雨砸,隻願化作荷旁錦鯉好生作伴或者是荷上一葉緊緊相護。或者公子並不需要一個強者為伴,而是需要一個能讓自己保護的女子。

林楓連忙答道:“公子向來忙碌,嫂夫人莫要見怪,習慣便好。”

蘇袖頷首,“我曉得……”

曉得曉得,終究白錦背負的就是那麽多,她自己都不說苦,她應是替她感到驕傲的。

林楓指著繁花似錦的中庭花園,“嫂夫人你瞧我的花園如何?”

若要說清雅至極那是不能,若要說富貴榮華也足夠彰顯,明黃嫣紅,簇簇繁茂。隻是就蘇袖本心而言,早已走到繁華盡處,反倒受不住這等入了眼的榮華,也就諾諾應了,“這花園果真與林楓你十分和當。”

林楓受到誇獎十分高興,“公子總說我的品味有些問題,然則世間大多雅士,像我這等逐豔之人,也是一類異人。總嗅青竹香,卻念牡丹美。嫂夫人以為呢?”

蘇袖的心微微一動,再瞧林楓那格外認真的神色,忽然覺著,若他這等沒瞧出浮躁氣息的人,這些行徑是不是還有別處來源?總嗅青竹香,卻念牡丹美……

腦中方浮起一念,眼前的房門便自打開,林楓將蘇袖送了進去,笑著道:“嫂夫人,一會兒下人就會送水進來,好好休息休息,林楓先去尋公子了。”

蘇袖浮唇,微微點頭。

林楓一路小跑穿過花園,回到前堂,白錦還在與自己的養父林朝西站在一起,手裏細細地看著賬本,他湊過去拍拍白錦的肩,“白大公子當真厲害啊……上哪裏尋了這麽個嬌妻,水靈可人得我都心動。”

“想什麽呢?”白錦瞥了他一眼。

林楓撓頭,“你不覺得嫂夫人有些富貴氣質嗎?別人看不出來,我這等喜好的人,一眼就瞧出來了。”

白錦斜睨著他,“你倒是賊心不小,敢與我說這話。”

林楓傻笑,“這不是公子你一般不介意嗎……”

白錦合上賬本,冷冷上前,“不,這回我介意。”

林楓嚇了一跳,白錦將賬本推還至林朝西身前,手中小扇拍了下林楓的頭,“與我來,有話交代。”

林楓著緊跟上,再不敢多提蘇袖半字,他以為是白錦動了真情,其實哪裏會知道她二人這麽多淵源。

白錦在前,二人到得後廳一處比較安靜的地方。她才緩緩坐下,說道:“這重樓鴛最近有何動向?”

白錦是個心思縝密之人,當年為了能知曉前帝部署的動向,在凡是有他們存在的地方,都設了分堂,原本是打算耗著當年朝廷的財力維係各地分堂的開銷,哪裏曉得,倒是將長天坊遍地開花,越做越大。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倒是讓他們後續的行徑,多了方便,畢竟一個舒服的落腳處是完全不用擔心。

林楓見談到正事兒,這才沉下聲答道:“占樓主倒是沒什麽特別動作,照常的一應應酬繁忙不已。”

“最近九天門誰常在錦州?”白錦知曉這些如今收歸朝廷的地方,都必須得與九天門扯不開幹係,自己的長天坊也是。

“九天門執法掌事傅柏清。”

“傅柏清?”白錦奇怪地挑眉,然後陷入了沉默當中。

傅柏清常年不下山,為何如今倒是來了錦州。即便是九天門與重樓鴛的日常來往,也不應該是傅柏清。揣測半晌,她皺眉問:“還有其他什麽動向嗎?”

“錦州這邊倒是還好,畢竟地處偏遠,我還在說公子你怕是幾年都不會來錦州看我等,卻原來這麽快就到了。”

白錦笑,“錦州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求來的嗎,現在又在編排我放你太遠了?”

林楓撓頭,銀色褂子閃閃發亮,“公子說笑了。”

白錦起身,伸了個懶腰,“有些累了,房間在哪裏,我去歇息會兒。”

“還是原先的小二樓東廂房,嫂夫人或者正在沐浴……”

白錦挑眉,“喔?還是一間房?”

林楓奇怪地應和了句,“難道不是嗎?爹爹提前隻讓我備好一間房。”

白錦“咳”了聲,萬幸萬幸,這林朝西當真是老而不尊,老不羞在後頭捋著胡子繼續憨厚地笑,毫不掩飾自以為辦了件大好事兒。

白錦搖著頭,揮著小扇子朝著後園東廂房走去。

氤氳的水汽險些將蘇袖蒸得雲裏霧裏,躺在用白芷、玫瑰、香草等五味海內密香製成的五香湯內,睡了有好一會兒。直到聽見門外傳來輕叩聲,才醒覺喊了聲:“誰?”

“小娘子!是我。”當那輕佻的聲音響起後,蘇袖才軟軟地躺回水中,喊了聲:“進來吧。”

白錦輕輕推開門,僅留了個縫自己鑽了進去,果不其然蘇袖還躺在水裏翻來滾去,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撒嬌道:“白錦,這水太舒服了,我都爬不起來。”

白錦微微一笑,替她擦拭著頭發,軟言說道:“快些起來,別受涼。”

蘇袖依言還是乖乖地爬出水,打了個嗬欠說:“我們何時去重樓鴛?”

白錦停了下手,“今晚。”

白錦所謂的今晚,居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探訪。

依著蘇袖原先想的,白錦與占輕綃尚有些交情,怎麽也應該是直接登門造訪,哪裏曉得,她二人伏在重樓鴛頂上時候,正是明月高懸,圓光蒙紗之時,蘇袖滿臉疑惑地看著白錦,她卻讓她著緊了照顧自己,別因為一時大意被人察覺出了行跡。

蘇袖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修習“清心大法”也算有些時日了,山水入境,恐怕此刻蘇袖的隱藏能耐甚至高於白錦。

重樓鴛處,正是依山傍湖,五層小樓前的大道,車來車往。香風飄過,正傳來樓內鶯鶯燕燕軟媚入骨的女子聲音。絲竹弦樂不絕於耳,一派繁華景致。

“我篤定,林楓一定喜歡這裏。”蘇袖輕聲說。

白錦意外地看著她,“你還真是十分了解他。他原先沒事兒就愛到這裏來,不信你瞧。”

蘇袖定睛看他手指的方向,不覺張大了口,但見不遠處,也就是重樓鴛前的大道,一個銀衫男子十分招搖地持著笑,正朝著二人所在方向也便是重樓鴛走來。

“咦?”蘇袖奇怪地看向白錦。

白錦應該很信任林楓的呀,這又是怎麽回事兒。

林楓顯然不知道她二人已經出來,一路與經過的商賈行人問好,一路洋溢著笑意。

蘇袖見白錦瞬間失神,輕輕推了她問:“難不成林楓心裏的人,是這重樓鴛裏的女子?”

白錦暗讚蘇袖的聰明,隻是也僅僅猜對了一半。她搖了搖頭,並不打算就此多解釋,而是讓她自己去看。

林楓已經走到了樓下,張口便問:“輕綃姐姐可在?”

樓下著紅裝的女子滿麵堆笑地說道:“樓主早說過,若是長天坊林楓不需要門貼,隻要等候便好。樓主正與尚禮司的大人說話,請隨我來。”

尚禮司?重樓鴛與朝廷來往如此密切?不過想到重樓鴛的職責所在也能明白,海外諸國邦交往來,美女往往就是犧牲品,而重樓鴛便是培養犧牲品的地方,蘇袖蹙眉,再去看那些軟玉溫香長歌曼舞的紅袖,卻又多了幾分同情。

白錦點了點蘇袖的肩,她意會之後,二人又朝著最右側挪去,不多時就來到了白錦所謂的占輕綃的房間之上,撬開一片瓦,留出一條縫,內裏已經有占輕綃與尚禮司的大人之間話波流轉,溢上房梁,小賊蘇袖想要細細地聽,卻被白錦攔住,她擺了擺手,大概說這兩人的話並不重要,眼下隻需要等。

等誰?等林楓。

蘇袖心裏滿是好奇,林楓與占輕綃之間,又有什麽關係。

她靜靜地等著,與白錦蹲在重樓鴛的樓頂上,享受著涼風陣陣的洗禮,不算太舒服。其實蘇袖最擔心的,還是怕林楓會將她二人倒出去,隻是看白錦眼中毫無異色,也就微微放了心。

不知道等到何時,蘇袖眼睛都開始打架的時候,終於傳來了林楓的聲音,“輕綃姐姐,你讓林楓好等。”

占輕綃的聲音可以用婉轉鶯啼,入耳動人,軟媚酥麻來形容,或者聽見這樣的聲音,恐怕滿腹的怨氣也能頃刻消弭,“林楓來坐,好些日子沒來,今天怎麽想著到姐姐這裏。”

林楓說道:“今日實在是看見一個美人,讓我想起了姐姐,夜深難寐,所以就來姐姐這裏是散心。”

占輕綃和蘇袖一樣意外。

蘇袖的意外自然是來自於他所說的,可能正是自己;而占輕綃的意外,來自於林楓接下來的話:“公子也回了錦州,帶著他的未婚妻……”

占輕綃驚呼一聲,“什麽?白錦居然都不來瞧我。”

這句話滿是怨懟,以至於蘇袖睨了眼白錦,她滿臉的無辜,那雙含水的鳳眼顯然沒少對這位傳聞中的重樓鴛樓主占輕綃明送秋波。

“公子還是很關心輕綃姐姐的。”

占輕綃怨聲迭起,“都有未婚妻了,怎麽還會掛念我?”

林楓忙慌說:“有林楓在啊……為了姐姐願意守在錦州一隅,哪裏都不肯去。”

占輕綃嗤笑一聲,“胡說,你明明是念著我那在宮裏的妹妹,與我何幹。”

至此,蘇袖大約聽出點眉目,她先是狠狠剮了眼四處留情的白錦小爺,這人毫不客氣地受了,還饒有興趣地聽著林楓與占輕綃二人的一唱一和。

若是江湖聞名的重樓鴛樓主的妹妹,的確應是國色天香之輩,而林楓那句“總聞青竹香,卻念牡丹美”想來便是說的占輕綃的妹妹。他這人,原來也是個癡情種。想起他那出離了俗世的喜好,忽然也覺正常了起來。

人麽,但凡有個執念,就會愛屋及烏起來。

這時,終於轉入了正題,也便是占輕綃忽然對林楓說:“你們惜香公子這次帶小娘子到錦州,就隻是為了瞧瞧長天坊錦州堂?”

林楓笑答:“這哪裏曉得,或者還是為了與姐姐您見個麵。”

茶盞輕啟,蘇袖似乎都能想象出那女子茗茶的優雅,“莫說,長天坊白錦,當得這武林絕無僅有的惜香公子,他每回與我對弈彈琴都讓我回味幾番,不似你這般簡單。”

林楓又笑了,“噢?我很簡單……嗎?”

“至少明確。可不像白錦,總是話中有話,常常走後還讓我思索他在說些什麽。”

“這說明公子他有見識,不像我,的確淺薄得很。”

占輕綃的聲音愈加嫵媚,“林楓你這是醋了?明明你心裏就隻有我妹妹啊……”

“日久生情,也該有的。”

“胡說!”占輕綃輕輕笑了出來,半晌才歇下,“最近真的好煩躁,諸多大人都來我這裏,說東說西,說得我每日裏好疲憊。”

林楓忙說:“這些大人究竟為什麽要與姐姐你如此多事兒?需不需要林楓出麵替您打點一下?”

蘇袖暗道一聲好,看向白錦。果然林楓還是白錦這邊的人,隻不過白錦雖然放其來此探聽情況,自己卻還是親自守著重樓鴛。

白錦卻暗罵了句,這小子看來平日裏沒少用長天坊的東西收買占輕綃。

占輕綃有些吃驚,但還是回複了冷靜,“不用了。都是些陳年舊事兒,他們都以為我那麽傻呢……”

林楓沒明白,白錦一聽就知道她在說什麽。

大元年間,占氏一族被查出禍心暗藏,論罪應株連九族。剛剛成為寵妃的占輕綃,卻因為此事兒,瞬間由天上跌落凡塵。占氏一族主事兒者於午門斬首,株連者皆流放邊疆。占輕綃就在臨行前的那日,被元青秘密地送到了西南邊疆,主事兒重樓鴛。

白錦知曉這是皇上對占家最大的寬恕,因為跟著占輕綃走的,還有很多占氏一族的人。這也是為什麽白錦當初選擇將林楓放到錦州來的原因。這樣一個恩情似海的事端,皇上沒可能不將那份東西交給占輕綃。

隻是她會這麽猜,當朝很多人也會這麽猜,包括鳳帝鳳以林。

“難道皇上……”

占輕綃的聲音緩緩響起,“算了,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今日沒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是,林楓來前,將姐姐最喜歡的海外沉香擱在了二樓。”

白錦哭笑不得地又罵了句這禍害小子,盡整了長天坊的錢去獻媚了,果然占輕綃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說話聲音都柔和了幾分,“好,待會兒讓你最喜歡的錫蘭陪你回去。”

接下來二人又說了些什麽,蘇袖也沒來得及聽。因為白錦正與自己交代著一些事情,她說既然占輕綃還掛念著自己,那麽她便正麵相迎一回,而蘇袖要做的,便是在重樓鴛裏搜尋有可能放置玄天八卦殘圖的地方。

蘇袖好奇,“這東西難道不應該就在占輕綃身上嗎?”

白錦眼裏含著笑意,“自然不會。長天坊的原本是在匾額裏。前些日子教你的八卦卦象,可還記得。”

是,自己身上所繪的圖中雖然標示了所有藏有八卦殘圖的地方,然則卻並沒有其他的提示。比如此刻所在重樓鴛,卻並不知道殘圖會在重樓鴛的哪裏,這還需要自己去領會。原先與白錦一路趕來,夜間她都會教自己識字、習“清心大法”,也會指點八卦卦象於她認識。白錦倒是直白得很,若哪日二人失散,至少蘇袖就會有自己行走江湖的能耐。

乾天、坤地、震雷、艮山、離火、坎水、兌澤、巽風。這八個卦象,哪一個才是重樓鴛。蘇袖心裏倒是怨了下自己的父皇,定要將事端弄得如此複雜,簡單些不是更好?

忽然,她湊到白錦耳旁輕聲道:“我大概猜到了。”

“如何?”

“重樓鴛皆是女子,女子為陰,為水。這重樓鴛,應是坎卦。”

白錦輕輕擰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幾日不見,要刮目相看了呀。”

蘇袖不滿地白了她一眼。

這時,林楓已然離開,白錦方要正了衣冠從前門進入重樓鴛,卻聽見身下傳來占輕綃的軟言媚語,“白大公子何時竟然成了梁上小賊,偷看輕綃與人相會喲,也不怕你的未婚妻吃一缸子醋。”

蘇袖驚訝地看向白錦,自己沒被發現,白錦居然會被發覺?何時自己的藏匿功法居然還勝過了他?

白錦苦笑,對她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自己索性一腳輕踏,從占輕綃敞開的窗中繞了進去。

“白錦一向賞香識玉、憐香惜玉江湖聞名,然則,卻還有個稱號,他人不知。”

占輕綃緩緩站起,麵帶笑意地看向白錦。

白錦朝她走去,一手滑過那白玉羊脂般的肌膚,頗為曖昧地低聲說道:“自然是偷香竊玉。”

占輕綃拍開她的手,笑得花枝亂顫,“不愧是白錦,你一來我的心情都好了幾分。”

“怎麽?最近是哪個宵小惹你不快了?白錦替你教訓教訓他?”

占輕綃軟軟地靠在大椅上,蔥白纖指方頂住白錦的胸就被其輕輕避開,不覺莞爾一笑,“與你有何區別?都是心懷鬼胎,沒個真心的。”

白錦一把握住她的手,帶到自己懷中,“如何說,都是怨了我這些年沒來瞧你?”

“怎敢!”占輕綃狠狠地砸了下對方,“你有你的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有流雲山莊林惜苑相伴,現在甚至有嬌妻在懷,哪裏還能記得我這偏遠錦州的可憐女人。”

正貓著腰在外疾速掠過的蘇袖險些咬破自己舌頭。

白錦顯然十分習慣應付此等情形,軟言安慰,“便是輕綃你心裏有他人,如何能說是白錦不管不顧呢?”

占輕綃顯然是愣住,旋即抽手,走回原處,替白錦倒上一杯茶,緩緩遞過。

蘇袖在外,始終是沒壓抑住好奇地抬頭看過,正好迎上白錦射來的目光,才吐了吐舌頭又貓腰回去,浮光掠過,倒是將占輕綃的美豔盡收眼底。

女人有很多種,若蘭花清幽飄香空穀獨放,是林惜苑站在流雲山莊俯瞰雲煙的傲然;若江南煙雨之中一枝皎然的蓮花,是舒展花容任萬千江湖中人仰慕的秋夜卿;也有若白錦這樣滲著神秘的毒,勾人心魄的孽,曇花一現女人的嬌媚;還有就是方才驚鴻一瞥的占輕綃,真的就是朵國色天香的牡丹,雍容至極,烏發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美而不妖,豔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白錦接過茶盞,直入正題,“如何,那些人還是想要你那東西?”

占輕綃蹙眉,“早說過,與我無關,我不過是個放逐在這裏的小樓主,如何能有那東西?朝廷不放過我,怎麽你也說這等話。”

還不說實話。女人呀……白錦細細觀著占輕綃的眉目動靜,一縷白煙眼前繚繞,她舒了口氣,“如何是白錦不肯相信你,而是當年,占家犯了那麽重的罪,孝武帝卻隻是將你送到了這裏,麵子上看,是放逐;裏子裏看,卻是心疼至極。連鳳帝陛下都會懷疑你,何況是白錦。”

“玄天八卦是什麽東西,占輕綃要是真可能有,皇上還會放過我嗎?先尋人把重樓鴛夷為平地,挖地三尺也要將這東西挖出來,還會將我留到如今?”

喔……原來那些人是想要玄天八卦,但是白錦她,要的隻是殘圖。

她笑了笑,順著占輕綃的話頭朝下說,“若前帝當真敢把玄天八卦放在輕綃你這裏,那可真是恩寵聖天了。”

占輕綃話音轉輕,頗為惆悵,“恩寵聖天?最後也不過一場煙雲,長河之中漂**一回,什麽都沒了。”

這時,蘇袖已經翻過圍欄,摸到了後院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此刻那方寸之地裏,白錦與占輕綃的一場機鋒也如火如荼。不過白錦既然已經替自己留出時間,留住占輕綃,自己也當乘著此刻好好摸一摸重樓鴛的底,哪裏才可能是殘圖的所在地。

其實她有些不理解白錦,若歲三寒這三位,他們可以直上晏雪山,表明身份;可麵對占輕綃,她卻是百般迂回,顯然是覺得,若是可以盜,就不明麵上與占輕綃說清。

雖然蘇袖不懂,但是她信任白錦。白錦如何說,她便如何做。

依著方才她與白錦所說,她的目光落在了後園的一潭圓湖內,四周有數名紅衣女子,或坐或立,看似無意,實則戒備。坎卦為水,或者那殘圖就在這圓湖當中。隻是如何才能摸進這水裏,蘇袖有些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將所有人都引開似乎是一招製勝的方法,但是難免牽累過多,何況重樓鴛是朝廷目下重地,若是有任何輕舉妄動,都會將她們幾人盡數暴露於朝廷眼底,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按兵不動地隱在角落裏,看著一波微瀾的湖水。

此時,臨著自己最近的紅衣女子忽然說:“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總有好多人來見樓主,你看剛送走長天坊林楓,又不知道誰來了,燈都沒滅。”

旁邊一人看看這圓月高懸,歎了口氣,“難不成是九天門那位?”

蘇袖忽然來了精神,就聽對方回答道:“傅柏清?我看他對樓主倒是真心得很,希望這回樓主別再被傷害了。”

傅柏清?他與占輕綃居然是如此關係?蘇袖心中疑惑頓生,卻看站在身前的兩個女人忽然又開始嘀咕起來,不覺咬緊牙關悄悄地摸到了湖邊大石旁,“清心大法”緩緩放出,整個身子與大石瞬間融為一體。那兩人依舊在說著私話,而諸人也遊**在圓湖旁邊,沒有人察覺出蘇袖的動向。

她深吸了口氣,這算是她第一回深入險境,也是第一回獨自行動。有點緊張,也有點小興奮,回頭看向占輕綃的房間,內裏依舊是明燈微黃,倒影成雙,想來白錦還在與其敘舊,安下心來,緩緩伸腳,想不知不覺地溜入水中。

依她“清心大法”自然融合的境界,要在不知不覺中滑入水中也是一件尋常事兒,隻是當她的腳微微向前的時候,忽然感覺腳踝微疼,片刻間便是鈴聲大作,她驚得立刻收回了腳,慌忙壓低了身子,掩在巨石後頭。

眼睜睜地看著三五成群的紅衣女子開始搜尋圓湖四周,她咬牙挪動身子,希望可以借機衝出藩籬,隻是這一片鈴聲,惹來的人隻多不少,一時間居然不好突破,她蹙緊了眉頭,額上冒出點點細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僵持著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叱喝,數聲女子的嬌呼頻繁響起,從房頂上摔下幾人,然後一個黑影迅速從房上掠過,也就在這瞬間,原本朝著圓湖而來的紅衣女子們,拔劍朝著房上黑影衝去。

蘇袖撫著扔在蹦跳的心口,意識到那個黑影是誰,墨師傅居然回來了!一種又愧疚又喜悅的心情縈繞於心,她咬咬牙,從暗處迅速脫身,也朝著墨昔塵的方向奔去。

占輕綃迅速從與白錦的曖昧對談中回神,看向窗外。

她狠狠地轉身看向毫無所動的白錦,二人之間對視良久,她才緩下腹中那口氣,涼涼地說道:“白公子,你好狠。”

白錦微微一笑,“狠嗎?與我有何幹係?”

占輕綃愣住,旋即咬牙道:“對,與你毫無幹係。”

她轉身打開門,“時間不早了,惜香公子早些回去吧。”

白錦頷首,站於門欄處半晌,忽然回頭說:“你考慮一下,有些時候當你不知如何選擇的時候,就想想前塵,再做決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占輕綃豁然起身,十分不滿。

白錦浮唇,“沒任何意思。隻是希望你別走偏路而已。”

占輕綃搶上前,攔住白錦,唇角也浮起一絲譏誚,“偏路是什麽?正路又是什麽?”

白錦轉身,“不用白錦說明,輕綃你自己應該曉得。”

占輕綃撤了一步,與她拉開幾分距離,“我什麽都不曉得。等我曉得了,我定然會與白錦你分享。”

白錦輕歎,“何必呢。”

占輕綃緩緩轉身,一派雍容地倚在臨河窗旁,眼下圓湖周圍已經是一片寂靜,依舊有很多紅衣女子守在附近,她靜靜地看著遠方,眸光微動,“你走吧。”

“好,我走了。”

白錦也不強逼,白衣翩漣,沒入黑暗當中。占輕綃肩頭輕抖,居然抑製不住地落下淚來。

蘇袖一路追隨,終於在墨昔塵甩掉追蹤的娘子軍後,成功地與其並肩,二人在一片竹林中,漸行漸緩。

終於,她按捺不住興奮地撲到墨昔塵身旁,“師傅,你傷愈了嗎?沒事兒了嗎?”

墨昔塵不著痕跡地避開,沉悶地“嗯”了一聲。

蘇袖絲毫不以為忤,原本墨昔塵就不多話,相處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她來來回回地在墨昔塵旁轉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師傅你何時回來的?”

墨昔塵答道:“早幾天已經到了。一直跟在後麵,白錦不讓我出現。”

“啊,你們居然一直瞞著我。”

墨昔塵睨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打算多做解釋。蘇袖得了沒趣,也隻好回瞪了一眼,等著白錦出現。

果不其然,這裏正是白錦與墨昔塵約好相見的地方,剛一看到蘇袖正與其兩相不言地待在竹林裏的時候,白錦微微一愣,關切地問:“方才沒有受傷吧?”

蘇袖這才想起自己一路跟緊墨昔塵,居然忘記了自己足踝的疼痛,哎喲一聲嬌呼後,坐倒在地上。白錦忙慌上前,握住她的左腳,淡淡地看了眼墨昔塵,對方立刻會意轉身,她才解開輕行衣下的綁腿,露出一節白嫩如玉的肌膚。

隻見足踝處一道明顯的紅痕,已然是滲出血來,輕輕一觸蘇袖就疼得蹙緊眉頭,很顯然是像被利刃劃破的,白錦訕笑一聲,“累你受了傷,真是白錦之過。”

“是我。查探數日居然沒發現這處暗設。”

蘇袖見墨昔塵如是說,也猜到他雖然已回來,但也要避開林楓幾人,畢竟這等事情即便是再信任,也要留些心眼。

白錦歎氣,從懷中抽出一條還帶著香氣的素白絲絹替她裹著傷,口中解釋著,“林楓雖然忠心與我,但涉及殘圖的事情我從未與他說過。何況他心中始終思慕著占輕綃的妹妹——如今正盛寵的容妃,難保不出現什麽問題。所以昔塵一出現我就讓其先在重樓鴛中查探諸人動向。”

蘇袖扶著已經包紮好的足踝,卻看墨昔塵直勾勾地看著那絲絹。不覺赧然地收了腿扶著白錦的肩膀站起。

白錦促狹地挑唇,“這絲絹便是方才占輕綃送我的,看你墨師傅的臉色,怕又吃醋了。”

蘇袖忍著足踝處的抽疼,也跟著愉快地笑了。

白錦在地上畫了幅圖,正是根據墨昔塵口述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重樓鴛,南麵的大道以一條寬寬的石橋連接,橋下水波**漾,與重樓鴛軟語細言的女子們相得益彰,而重樓鴛除卻麵客的這一主樓,東西方向一排同樣裝飾華麗的房屋環抱住院中小湖。用墨昔塵的話說,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奇怪和複雜的房屋建築。

白錦點頭,“重樓鴛隻有主樓是對外迎客的,內中房屋錯綜的確是十分難行。”

她忽然轉頭看向正低頭看著自己所畫圖樣的蘇袖,“這般複雜你居然一下子便找見當心圓湖,很是不易。”

蘇袖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在主樓頂上偷聽占輕綃與林楓對話時候,因是最高所以格外留意。這重重疊疊的房屋也是掩不住那圓湖風色,可能因為自己曉得殘圖與水有關,所以一尋了機會,就徑直從房梁上到了圓湖那處。”

白錦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看向此刻一聲不吭的黑麵閻王墨昔塵,“你曉得你師傅為何方才不與你多說話嗎?他在重樓鴛裏探了如此多天毫無進展,卻被你一舉踏中機關,如何不生自己的氣。”

蘇袖張大了嘴,半晌才衝著墨昔塵道:“師傅,不過就贏了你一次,無須如此痛苦。”

話剛說完,她與白錦就笑到了一處,好半天才恢複,繼續說那重樓鴛殘圖的事情。

“要說重樓鴛裏,還是占輕綃最難應付,此人在江湖朝堂都很受尊崇,武功也是極高,所以萬事想要脫開她的控製,有些難。今番她是被我牽製,下回可就有些難了。”

自今日起,占輕綃定會將惜香公子列為戒備對象,想到這裏,白錦便歎了口氣。

墨昔塵說:“有機會。”

“什麽?”

“五日之後,重樓鴛將應皇命,送出一批精心培養的美人至鄰國,其中便包括重樓鴛排位第三的美人鳳筱筱,當日重樓鴛會舉行宴會為諸人送行。”

蘇袖卻忽然默然不語。送美宴即便是與珍寶大會同等聲勢,在她心裏,卻又大打折扣。本應享受大好年華的諸多美人,卻要在重樓鴛裏往來送迎,更要麵臨著離開國土前往他國,即便是聲名浩大的送美宴,也不過是祭奠她最美好年華的一場盛事兒。也隻有在這一刻,她才體驗到女人為物的悲涼。幸好父皇選擇逃離海上,而不是將她們留在宮中,否則最後的命運,恐怕比那些女人還要慘。

白錦拍了拍她的肩,將其從沉思中拍醒,“好啦。五天後的事情三天後再想,這三日先好好養你的腳,別傷了筋絡。”

蘇袖應下,起身要走,果然烏鴉嘴應靈,她跛了下腳就疼得走不動路。

後來是白錦背她回去的,墨昔塵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想上前幫個忙卻又怕白錦著惱,一會兒想又怕白錦太累幾度想要接應卻又擔心蘇袖不許,三個人默默然地回了錦州堂,倒是將林楓驚訝得合不攏嘴。

他壓根不知道何時白錦出去,更不曉得白錦身旁時常相隨的墨昔塵是何時歸來。隻看蘇袖迷迷糊糊地耷拉個腦袋顯然睡了良久,身外還罩著墨昔塵的外裳,這才惦記起來上前問安。白錦用眼色製止了他,輕聲道:“袖兒貪玩,夜裏非要出去看燈,以至於此刻才歸,哪裏曉得居然碰見了隨後趕來的昔塵,你著緊地替昔塵準備好房間,我先送袖兒回去歇息。”

林楓擠眉弄眼,隻覺白錦待這小娘子果真是實心實意,何時見過惜香公子如此背負著一個女子。要知曉江湖之中多少美人想要入了惜香公子的帳內,又或者是想進白家大門,終是不可得,最後居然叫如此良人拴縛,倒也頗有公子平日特立獨行的風範。

林楓趕著去替墨昔塵張羅房間,白錦則對一直沉默不言的墨昔塵示意了下,“去將林掌事兒請過來。”

蘇袖與白錦的房間裏,林朝西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他一進屋就奇怪地看向坐在凳上捧著茶盞的白錦。

“公子……這是……”

“此事兒還是避開林楓比較好。”雖則林楓在重樓鴛毫無異樣,但始終白錦心中總覺著不踏實,思來想去決定將林楓先放在外圍,而啟用自己一向都十分尊敬的林朝西。

“夫人怎麽了?”林朝西一聽此話,還是壓低了嗓門,看著白錦走上前,撩起衣擺將蘇袖的腳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蘇袖一聲輕呼,還是頗為羞赧,雖白錦與自己同為女子,但眼見著有外人在,還是紅了麵龐,垂著眼睛不敢看對方。

蘇袖抬眼看了看林朝西,咬唇點了點頭。林朝西忙走上前,也不似白錦那般放肆,隻是探頭瞧了眼,問:“夫人現在感覺如何?”

蘇袖擰了擰足踝,緊蹙眉心,“若隻是外傷,應是無礙的,隻是眼下感覺抽痛陣陣,怕是傷到了筋骨。”

回想起湖邊探腳的那一幕,無意之中折射出一道紅光在自己的腳旁,而光影掠過才是鈴聲大作。她咬唇自言自語,“該不會有毒吧?”

話剛落音,白錦便看向林朝西,“林掌事?”

林朝西眯著眼蹲下,不一會兒就起身與垂簾後頭站著的墨昔塵耳語了幾句,才躬身對白錦道:“公子別擔心,我已經讓墨兄弟去取藥去了,不出十日,定能痊愈。”

十日?

蘇袖與白錦麵麵相覷,五日後的那大好機會怎能錯過?見二人麵有苦相,林朝西還安慰了幾句,“無妨的,雖然傷了筋骨,但好在沒有中毒。但切記不能碰水。”

白錦點了點頭,將覆在蘇袖踝上的絲絹取下,原準備放回懷中,卻被蘇袖拿住,滿麵通紅地看著上頭的血跡點點,“我洗完後再還給你吧。”

白錦詫異地看了眼上頭的汙血,不以為意地遞回給了蘇袖,口中輕歎,“五日後我與昔塵二人前去也好,免得我擔心你。”

“那不成!若是叫我在這裏等你們,我會更加緊張的。”

三人缺一不可,這是蘇袖心裏的願望。自從一路行來,她對二人的感覺越加親近,隻希望能一輩子都在一起,若是少了誰不在恐怕都會渾身不自在,更何況是讓他二人單獨行動,把自己落在這裏,隻會徒增擔心。

白錦無奈,上前輕聲說:“如何?小娘子此番是定要與我等一起了?”

“那是自然。”蘇袖不爭氣地看著自己微微抽疼的足踝,冥思苦想對策,總歸不想被一個人丟下,終於她啊了一聲,轉怒為喜地看向白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這時墨昔塵握著幾個小瓷瓶走了進來,見二人舉止親昵,也是無奈搖頭,對白錦這等處處留情的毛病當真沒轍。若非蘇袖與自己也十分淵源,此刻他又有上前分開二人的衝動。他黑著臉將瓷瓶遞給了白錦,自己又轉身走到了垂簾後頭,不去看蘇袖**出來的足踝。

白錦鬆開手,跪下來替蘇袖上著藥,口中問道:“有何方法?”

“那日既然是送美宴,我看不若你這名滿江湖的惜香公子前去捧場,讓占輕綃放鬆警惕,而我則與暗處探查是否有外人侵擾以備隨時應對,隻是要辛苦墨師傅入水一趟,找尋那殘圖。”

白錦思忖著可行,自己苦笑著說:“如此說來,總是我占些便宜。”

“隻是這入水尋圖,哪裏是這麽簡單。”白錦替蘇袖包紮好,坐回原處拍著自己的腿輕聲道。

這時墨昔塵從簾外探頭,“簡單。”

“嗯?”蘇袖與白錦同時發出了疑問。

“水道相通,從外圍大道下的水裏,可以直接遊進重樓鴛的後園湖中。”

白錦眯著眼睛想了半晌,最後咬牙說:“時間不等人,就這麽辦吧。五日後最危險但也的確最安全,我會讓林掌事準備好一應物事,以備不時之需。”

夜裏,蘇袖躺在**如何都睡不著。她閉上眼就念起蕭茗的傷勢,睜開眼就是自己的無能,翻過身便是這一路來的艱辛,再轉身就聽見隔壁房間裏隱隱傳來的春意,隻好歎了口氣用枕頭蓋住自己。

白錦墨昔塵,這二人何曾顧及到隔壁房間的別人……這到了明日,背黑鍋的還是自己,一想起他人的眼光,她就有鑽入地洞的衝動。

不過世事難料,誰能曉得江湖聞名的惜香公子其實是個女人,誰又能知道這個女人早已經有了性命相許的未婚夫。

咳咳,最要命的,還是他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居然還能容忍化名惜香公子的白錦的四處風流,算來算去,都是一筆爛賬。

爛賬也比自己的賬好。蘇袖甩了甩頭,坐在**開始修煉“清心大法”,自己隻有更強,才不能拖累白錦,也不會讓墨師傅為了自己受傷。如今“清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三重境界。

她還記得蕭茗的“冥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七重,自己不過才三重而已,不知何時才可追上。又因為今日自己意外受傷,終於將她心裏本來並沒有的爭強好勝激發出來,頓時間整個房間內外如進入了虛空世界,萬物皆停,風吹不動,樹搖無聲,隻有一滴水,仿若憑空而來,在心湖之上,點滴滲透,頓時,一股寒氣在房內刮過,屋外還是盛暑仲夏,屋內已經是凜冽寒冬。

一口清氣緩緩吐出口,蘇袖睜開眼時候已經差不多天光將亮,眸內是精光流轉,顯然是心法得當進階在望的象征。房門輕輕打開,白錦打了個寒戰,看向打坐在**正自修習的蘇袖。

二人相視,莞爾一笑。

蘇袖讓過自己的位置,朝內躺下,看著白錦似笑非笑地靠了過來,輕聲說:“這明日,可又要袖兒替你背這黑鍋,幸好是你,別人我還不耐管了。”

白錦側身,情事過後紅暈未消,糅合了陰陽兩性之美的麵上,方浮現出一絲女人的嬌媚,卻又讓剛轉過身的蘇袖覺著孽障得可怕。蘇袖好奇地湊過頭,看向白錦的脖子。那脖頸上的花紋,不知為何仿若能滴出血來,紅得驚人。

白錦摸了摸肩頸處,柔聲解釋道:“亡國那日,我命人在這裏刺上的,白棋已死,白錦重生。”

話剛說完,就瞥見她脖間衣襟內深藏著的吻痕,頓時麵紅耳赤,話也說不利落,指著那裏支吾了半天,旋即將薄被往臉上一捂,浮想聯翩。

被子外頭的白錦似乎哧哧笑了半天,扯開她的被子,戳著那白嫩的臉蛋問:“我的小袖兒嚐過那番滋味嗎?”

蘇袖想起的便是第一次被蕭茗按在樹上吻了好一會兒的纏綿滋味,又想起二人親近時候的那番悸動,最終是水中赤裎相見時的萬千旖旎。但終究是半途而廢,於是倒也實實在在地回答白錦:“怎麽會……怎麽能嚐過……”

“我與你說啊,若是與自己的愛人身心融合,簡直是無上美事兒。”

蘇袖打了個哆嗦,或者正是想到了那場麵,更加紅了臉短了膽氣,“不說了不說了,羞死人了。”

白錦輕笑了半天,挪到她耳畔說道:“等來日小袖兒要嫁人時候,白錦一定告訴你這個中滋味。”

想起蘇袖心中那人是蕭茗,白錦又臥回**,雙手撐頭看著床頂上細致的紋路,“可惜啊,可惜。”

蘇袖知曉她說的可惜是為什麽,自然不答,甩手說:“白錦你別想太多,若不能殺了鳳以林那狗賊,我此生都不打算嫁人。”

白錦沉默下來。

一時無語,二人就在靜謐當中,各懷心事地度過了最後一個時辰,天光已然亮了。

四日後便是送美宴,錦州城非常熱鬧,來往人群絕對不比珍寶大會時候的人少。白錦與墨昔塵要張羅五天之後所需的水橇等物事兒,蘇袖起身走了幾步,隻要不快步撒歡的跑已然沒有大礙,所以與林楓白錦等人打了個招呼,想往大街上溜達一趟。

蘇袖為了入鄉隨俗,也穿上了錦州女子的異族服飾,蒙上麵紗倒也不怕,隻是露著一截胳膊讓她十分不自在,但如果不這樣做,白錦又不許她獨自出門。待她打扮妥當後,隻留著一雙會說話的彎彎眉眼在外,她作勢笑了笑,才在林楓等人瞠目結舌下揚長而出。

白錦淡淡地說:“林楓,下回你那眼睛……”

林楓忙慌轉身朝著白錦鞠了個躬,“嫂夫人實在是太美,小弟總是有些錯覺而已。”

街道上來往的錦州女子,莫不是裹著輕紗羅裙,於薄衫之間瀉出萬千風情,隱隱約約美不勝收。來往的外族男子都直愣愣地看著錦州的曼妙景象,大感豔福不淺。林楓搖頭晃腦,直說蘇袖那一身牡丹香,教他情不自禁啊。

自然蘇袖是不知錦州堂內的動靜,她正站在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眼前是錦州城看不見盡頭的燕落街,燕落街上人頭攢動,商鋪林立。錦州多以弄堂小街為主,燕落街應該是最寬的一條城中大道。

買了幾樣錦州特產的榮華祥沉香,掌櫃的見蘇袖眸光如水,談吐優雅,還多送了幾種沉香小包,著其可以送給親朋。蘇袖也不推辭,拿著包好的香料返身出了榮華祥。

她微微一頓,低著頭抱著香料走了出去。

心卻在怦怦直跳,九天門雲連邀!雖然說沒有見過他幾麵,但這聲音她識得的,想不到居然已經來了錦州,太可怕了。此刻她是連玩的心情也沒有了,抬腳就朝著錦州堂走去。

可是方一疾步前行,修習過清心大法的蘇袖,於動中取靜,知曉已是被人跟蹤上了。

她咬住牙,後悔這般大意地亂逛,居然還被別人盯梢,但是九天門的人也不認得自己,尤其是雲連邀,她連麵都沒有照過,為何會跟上自己?心裏一緊,或者還是在珍寶大會的時候,白錦的一番介紹,讓自己露了餡。

像是沒有發覺後頭來人,她抱著香料擠進人群,走到其中一家放著各種玉石的鋪子前,老板見有人站定,還很是欣喜地介紹著,“這位姑娘,是要看我們家的玉嗎?錦州玉石可是我朝瑰寶啊。”

蘇袖隨意地點點頭,心神全被後頭那幾個人吸引去了。

無數人身邊擦過,但她的眼底卻印著不遠處忽然站定的藍色袍角,越發確認,雲連邀果然是盯上了自己。

額上微汗冒出,她慌張地對老板說了聲謝謝,朝著錦州堂相反的方向走去。眼下還不是讓長天坊與九天門反目成仇的時機,至少在她不確定對方是何緣故跟上自己,就一定不能拖白錦下水。

可是自己的足踝初初受傷,隻能勉強走路,跑起來就一陣陣地抽痛。她拐了幾個巷道,隻覺力有不逮,忽然一個趔趄,撲在一個人懷中。

那人輕輕一兜,就將其溫柔地扶好,口中甚是熟稔地說道:“蘇袖姑娘這般驚慌,倒是讓雲連邀不知所措了。”

他連自己是誰都曉得!蘇袖的眸子一緊,“你,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若連死對頭的貼身侍婢都不認得,如何能做九天門的門主呢?”雲連邀拂開她的麵紗,很是曖昧地壓低身子,這一幕讓周遭經過的行人都吃吃地笑了,隻有蘇袖的心,剛一提起才緩緩放下,好在他隻是因為自己是蕭茗的侍婢的關係,而並非曉得自己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雲大門主,卻不曉得攔著我有何貴幹?”即便如此,麵對雲連邀的時候她還是心底惴惴,隻因為那雙仿佛看進人心裏去的眸子,仿佛墨玉一般,映襯人心。

雲連邀的麵上同樣罩著銀絲軟甲,如今這謎一般的人物,隻是嘴角輕拂,“聽聞蘇袖姑娘貼身服侍蕭茗數年,令他非常滿意。早前你離開地獄門的時候,便有人知會我此事兒,想來你應該是不會拒絕去九天門的吧?”

他想通過自己解決蕭茗?意識到可能是這問題後,蘇袖自然也不可能答應他。

“我一直以為九天門都是正人君子。”蘇袖認真地回答了他。

蘇袖一麵周旋,手中也在蓄力,清心大法走了一個周天,迅速地將那寒氣逼入掌心,隻待下一刻能夠脫離險境。

雲連邀又豈是尋常人,他借故上前,一股壓製的力量從肩頭直灌掌心,朝著蘇袖的身體裏衝刷而去。暗勁相逼,竟然讓蘇袖的手無法動彈,額上反倒是滲出了點點細汗,在雲連邀的下一句話裏徹底失去抵抗。

一字一重氣。

蘇袖不過是清心大法將將三重之人,又有何能耐與其相持。

雲連邀的眸中閃過一絲讚許,居然像提著小雞一樣將她抓在手中,笑意盎然,“在下與娘子有些爭執,諸位看客可以散了,我們回家計較去。”

他於瞬間便點了蘇袖的三重大穴,讓她毫無動彈之力,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著自己,離開了燕落街,朝著不認識的地方奔去。心裏更是七上八下,他究竟意欲何為?二人上了一個土坡,四野無人甚是安靜,隻有蟲鳴鳥叫掠過,清風陣陣,他才將蘇袖放下,解開了她的啞穴。

“蘇袖蘇袖,原本以為你不過隻是個小侍女,不值一提。”

“我的確不值一提,想來雲門主你是想多了。”蘇袖連忙說道。

“哦是嗎?又成了長天坊惜香公子的未婚妻,也不值得一提嗎?”

蘇袖凝住,訥訥解釋,“那是我與惜香公子有些淵源,一見鍾情。”

“好一個一見鍾情。”雲連邀訕笑,銀甲內露出的下頜光潔如玉,這一微微動作也帶著三千風流的雅致,招人心醉得很。他湊到蘇袖耳畔,薄唇微啟,“就是這樣,蘇袖姑娘便不再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了吧。”

“那雲門主……啊,或者說木長雪堂主,你是有何見教?”蘇袖穩住神魂,強自與其對峙。

雲連邀微微一愣,倒也不反對,“喔?原來你也知道此事兒了?既然如此,你應該能幫我的對吧?”

“幫你什麽?”蘇袖冷冷地回了句,心裏也曉得他定是想讓自己謀害蕭茗,眼下被其拿住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好將苦水吞回肚子裏。

雲連邀後退幾步,眸中閃過幾絲不明的眼色,緩緩地說:“露出這等可憐模樣,真有些令人心疼。若是白錦在此,豈不是要痛死。不過你放心,雲連邀好歹出自名門正派,不會對你行什麽大逆之事兒。”

這家夥絕對不是個好人,而且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蘇袖心中腹誹,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雲連邀頷首,“你與白錦來此,所為何事兒?”

蘇袖張了張口,忙慌道:“為了送美宴。你也曉得惜香公子其人,最是憐香惜玉,重樓鴛的鳳筱筱與其素來有些交情,所以哪怕我再不願意,此番他也是要來的。”

“送美宴當日,我也會去。”

“我的腳受傷了呀,否則怎麽會跑都跑不動就被你抓住了,所以那日我定是不去的。”蘇袖喃喃著,忽然眼圈一紅,“何況當日他是要去見鳳筱筱,我跟去做什麽。”

演得好!雲連邀心中暗讚一句,索性俯下身子,托住蘇袖的腳,問:“左腳右腳?”

“咦?”蘇袖麵色赤紅,再說不出半個字來,隻見對方拂開自己的羅裙,露出光裸的小腿肚子,她很是無奈地說,“怎樣我也是惜香公子的未婚妻,雲門主能否尊重些。”

雲連邀抬首,倏然一笑,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很是真誠,“想著你辦些事兒,自然也要盡些心,你這腳啊,我與你治好。”

涼颼颼的感覺襲上受傷的足踝,她倒抽一口涼氣,雲連邀已然握著一瓶朱紅藥膏,一點點地抹在自己的傷處。她又不能動彈,更不能拒絕,隻好苦著臉受了。

“用了這上乘的朱重碧草膏,你這傷三日內必好。”雲連邀信心滿滿地收了藥膏,才起身道,“怎樣,考慮好了嗎,願與我合作嗎?”

蘇袖蹙眉,“我覺著自己勢單力薄,似乎並不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

雲連邀笑,“很簡單,送美宴之後,你轉道上蓬萊台便好。”

蓬萊台?那不是今屆武林大會的地方嗎?她很是驚異地看向雲連邀,忽然下巴一緊,一粒丹藥從雲連邀的手中滑向了自己的口中,“既然我不是正人君子,一些小手段也還是可以使的,隻要你去了蓬萊台,便可以在那裏尋我拿到解藥。”

“你!”蘇袖心中一陣慌亂,沒想到堂堂九天門門主居然拿這等手段對待自己,“我若是不怕死,你便是拿毒藥也嚇不倒我。”

雲連邀不以為然地聳肩,將她其他的兩個穴道拍開,好整以暇地說:“不擔心,就從蘇姑娘一路行蹤來看,定是要擔當大事兒的人,怎麽會這般輕生呢?”

蘇袖無言以對,就怕這聰明人再會查到自己的身世,垂下頭去。

“蘇袖姑娘應該知曉一會兒要如何做,怎麽說,不需要雲某教你。去吧,我在蓬萊台等你。”

蘇袖捂著自己的脖子,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跑。

這時雲連邀身後出現了個灰衣人,抱著把劍道:“你不是說要等到他們收齊了東西再出手嗎?”

雲連邀毫不芥蒂地轉身答道:“提前玩玩,有些手癢。”

蘇袖捂著自己的脖子一路狂奔,直到確認身後再沒跟蹤,才氣喘籲籲地停下,倚著棵大樹百般思量,他居然喂自己毒藥,而隻是想讓她去蓬萊台,可是即便是自己去了蓬萊台又有什麽用處?

這件事兒一定不能牽累白錦與墨昔塵。蓬萊台還是要自己去。

如此想著,她終還是歎了口氣,平複了不安的心情,照著燕落街一步步走去。

這幾日再好好想想吧,總歸現在也死不了。就像雲連邀說的,在她沒殺了鳳以林前,她是決計不能死。大元最後一個活著的,不可能就此消亡。眼下隻能走一步是一步,這橫生出來的雲連邀,果然是著狠棋,打亂了原先全盤布好的計劃。

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地走回錦州堂,林楓在外笑眯眯地招呼她,“公子等嫂夫人您好久啦。”

蘇袖抹去額上的汗,“方才去燕落街逛了好久,一時居然忘記回來,我這就去尋他。”

白錦正在房內與墨昔塵擺弄著桌上一堆鐵器,從遠處看便是這樣,近了看才發現爪、鉤、管,樣樣俱全,隻是她都叫不出名字,愣愣地看著問:“這是什麽?”

白錦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要發人去尋你了。下回果然不能放你一人出去。”

蘇袖呆了一呆,才說:“一時忘了,這回是我的錯。”

白錦不以為然地笑笑,蘇袖卻想起了雲連邀的笑容,心底一寒,居然一時也高興不起來,盯著桌上他們擺弄的爪子片刻,才回過神來繼續追問:“這些都是做什麽的呀?”

白錦抓起其中的幾根針,約有數寸長,長至掌心,“這是我特意著人為你打造的暗器,畢竟單獨行動起來,我還是擔心你,有暗器傍身自然會事半功倍。”

蘇袖執起一根針,針上隱隱泛著藍光,不過依著白錦的性情不應該喂毒,“這上頭用了什麽藥?”

白錦親熱地上前,“知曉我們的小袖兒不喜殺人不用暗著,這隻是喂的迷魂散,中針之後會立刻昏迷,睡個一覺罷了。”

蘇袖這才放下心來。

墨昔塵起身讓開出了門去,白錦取出蘇袖慣常穿的輕便衣裳,著她除去一身異族服飾,那套著諸針的皮囊也被取了過來,如尋常的腰帶一般,毫無異樣,隻是趁手處就能取出一根細針。蘇袖見她低身忙碌,心下愴然,一想到過了送美宴可能就要想辦法與她離散的時候,更是淒惶。

腰間準備妥當後,又在右手腕處套上了串珠串,都是尋常女兒家的打扮,但蘇袖曉得,這是白錦在為她全副武裝的另一套路。

“捏破一顆珠子,內有迷煙,可以在瞬間尋機離開。”白錦笑眯眯地解釋。

蘇袖感慨,白錦的腦袋果然是十分奇異,這些曲折的東西,都能被她在兩日內趕出來,好生厲害。

待得一切穿戴完畢後,蘇袖心裏非常踏實。腰藏迷針,手握迷煙,腕有鐵鉤,若早一日將這些暗器裝在身上,恐怕今天也不會如此倒黴,一絲勝算也沒有。

雲連邀那藥的確非常管用,至少沒有三日,她已經能夠自由跑跳,再無任何窒礙。不過她自然不會感謝雲連邀,更是對名滿江湖響當當的正派盟主毫無好感,一想起此人就是滿心怨懟。曾經害得自己入了定玉樓險些沒命,擾得地獄門內大亂死傷慘重,而這一切雖然沒有成功,其人連麵都沒有露過,可見他的心機之重遠勝他人。

好在蘇袖對自己福大命大的本領有些信心,否則也不會活到今天。

吐納一個周天的“清心大法”後,她打開門,白錦墨昔塵已在外麵等候多時,華燈初上,錦州城裏依舊是繁華如故,白錦轉了轉手中小扇,朗聲道:“送美宴開始,娘子我要去了。”

蘇袖睨了她一眼,探頭去了欄外,“林楓呢?”

“早不耐等我,先已經往重樓鴛去了。”

蘇袖蹙眉,“要小心。”

“你也是。”白錦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論昔塵在水下有何動靜,你都不許出來。隻要記得把持好風燈銅鏡用作傳訊,其他一概別管。”

蘇袖曉得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謹慎地點了點頭。

白錦先自離開,從正門坐著馬車揚長而去。

墨昔塵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小心。”

曉得師傅也是在擔心她,蘇袖微笑點頭,“師傅也是,水底恐有其他機關,切莫糾纏,以自己為重。”

墨昔塵不再多說,提著一個包裹,輕裝玄衣沒入黑夜當中。蘇袖曉得他手中所持,定然就是要於大道旁隱秘處換的水橇與銅管,便於下水。自己則觀察了下左右,見無他人窺伺後,才摸了摸腰間手臂,確認無誤,也是騰躍上空,落在房梁之上,朝著重樓鴛的方向跑去。

天地蒼茫,燈火通明。蜿蜒的明火似是點亮了整個深夜,使得錦州城的今晚顯得格外魅惑。或許是那重樓鴛的送美宴,為錦州城染出了美人紅袖淒別離的哀婉,迎麵撲來的清風,也帶著錦州城特有的香味。

香城錦州,不僅僅是因為香料馳名,也是重樓鴛的軟玉溫香。

蘇袖立於其中一個高樓頂上,深吸口氣,但覺無邊無際,星空萬裏,蒼山遙遙,浩水如帶。首次生出了些豪邁情誌。即便是前路未知又有什麽?當得摯友在旁,當得有愛存世,當得活了一場,便自足夠。

那腹內毒藥似乎也不再讓她多加掛念,兩手五指合攏,一股清氣滲出,與萬物合為一體,然後身子輕靈縹緲,如煙似霧,朝著重樓鴛行去。即便是輕功絕頂的高手,也不一定能察覺到“清心大法”在手的蘇袖,這與自然合二為一的法門的確有其獨到之處。

蘇袖今日穿的件藍紫色薄衫,細細地裹著全身,彰顯出玲瓏有致的體態。自從練得“清心大法”後,身子骨愈加柔軟,貼在重樓鴛的西南角的樓頂之上,似若無物。

白錦的車駕已然緩緩馳到,她下了馬車,毫無異色地談笑風生,一時間,整個重樓鴛外的光彩,都聚到了此一人身上。

占輕綃雖明知有心結未去,但看見惜香公子的時候,還是明眸微閃,被那風流倜儻的模樣迷去了心神。糾結萬分之際,卻看白錦緩緩走到麵前,柔聲問自己:“還在計較嗎?”

占輕綃冷哼了聲,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有何計較,公子今日肯來,還是讓重樓鴛蓬蓽生輝,輕綃又如何能想太多。”

蘇袖自然是聽不見他二人所言,隻是看見白錦一到,重樓鴛上下樓內都探出了無數美人,朝著與占輕綃談話的白錦揮帕示意,果然,當白錦的眸光向上睨過,就有人興奮地叫出了聲,不覺歎了口氣。

白錦果然是生錯了女兒身。

白錦微微一笑,小扇頗為輕薄地畫過占輕綃的麵頰,“所以白錦今日,便是要來告罪的。”

“別又與我玩什麽花樣才好。”占輕綃怨氣十足地瞪了她一眼。

話剛落音,白錦的身後響起了聲不滿的咳嗽,正在閑聊中的二人轉身,卻看一位青衫男子,中年歲數,顏麵清瘦,卻自有一股風骨暗藏眸間,尤其是目光與白錦相觸時候,更是厲光閃現,顯出此人並不如外表那般容易對應。

“原來是九天門傅柏清,早前就聽聞你來了,一直沒有時間拜會。白錦汗顏。”

“哼。”傅柏清冷冷地道,“惜香公子你既然已有嬌妻,還是收了你那套風流本色,莫要著人話柄。”

“豈敢豈敢。”白錦心中更加篤定,傅柏清與占輕綃之間定有情緣,否則依著九天門執法長老傅柏清的性情,怎麽會去管他人閑事兒。

占輕綃麵目緋紅地上前,站在二人中間,看著傅柏清問道:“傅長老,雲門主今日來否?”

“有柏清出麵,他一定來捧場的。”

白錦看這二人含情脈脈的對視,雖隻一瞬便心中大意知曉,占輕綃這回就是要請來雲連邀一眾武林好手為其助陣,一來增添了重樓鴛的美名,二來又無形中減少了外在的威脅,不怕別人乘著今日鬧事兒。

這套把戲,隻不過是白錦長天坊珍寶大會的牙慧,她也不介懷,轉身朝著內堂走去。

蘇袖貓了有半個時辰,這重樓鴛外依舊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忽然她的心突地一跳,就看方才走進去的傅柏清又迎了出來,從個華麗馬車上迎下了麵帶銀絲軟甲的雲連邀,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知曉自己還是刻意警惕,目光梭處,竟然在自己這方停留了半晌。她嚇得躲回原處,好半天才再探出頭去,雲連邀已然不在,馬車也不見了,顯然是入了堂中。

一隻銅管探出水外,須臾間再度消失。

一切就緒,墨昔塵入了水中,她守在樓外,白錦在內牽製眾人。

全看墨師傅的了。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樓內歌聲漸起,時不時掌聲雷動,熱鬧非凡。蘇袖在樓頂已是察看了很久,除了腰椎處有些難受,渾沒感覺涼意。幸好“清心大法”要的便是此刻的觀感,整個重樓鴛的一舉一動,都在她靜中取動之中飄然而過。

每一個人、每一句話都仿若平靜圓湖之中的一滴水珠,清晰可見。

忽然,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間,一條黑影掠過朝著重樓鴛內而去。

蘇袖抬起身子又彎下了腰,待得那幾個人消失在內院中後,她才喜笑顏開地扯動了腰間銅鈴。鈴聲輕響,卻清楚地傳到了白錦與水下的墨昔塵耳朵裏。

有客來。

形勢大好,墨昔塵完全可以不輕舉妄動靜靜候著,等這突如其來的這方觸動了外圍機關引得重樓鴛大亂後,再行險事兒。

果不其然,豁然間鈴聲大作,後院之內忽然傳出女子叱喝的聲音,“哪裏來的宵小!”

占輕綃正坐與主座,聽見此言後忽然變了臉色,下意識地朝著白錦看去。

白錦則兩手一攤,表明與自己無關。甚至在眾人紛紛起身朝著後方趕去時候,掠到占輕綃身旁,輕聲道:“看來想借此機會的人不在少數,包括今日席中之人,輕綃你要多加小心。”

占輕綃恨恨地應了一聲,大聲喊道:“所有人請在堂中等候,由輕綃……”

她頓了頓,環顧一周,才定下神來,“與惜香公子、九天門雲門主、傅長老前去察看即可。”

話音一落,立時安靜了下來。鳳筱筱這等將走的美人,被護送著上了二樓,魚貫而入的重樓鴛紅衣美女持劍將大堂圍了起來。雖有人不忿,但九天門門主在此,也無人敢造次,所以大多回了原來的坐席。

白錦瞧了眼雲連邀,率先掀簾朝著後園紛爭處掠去。

蘇袖見一時間重樓鴛裏似乎陷入了亂陣當中,正是此刻,才為墨昔塵取圖時候,不覺捏了把汗,分外緊張。說時遲那時快,後園水中忽然翻攪出層層漩渦,似有一頭水龍將要出水,就連蘇袖此刻心緒不寧也能聽見園中女子的一聲驚呼,直穿心底。

墨昔塵的身影從大道下的水中射出,他絲毫沒有遲疑,朝著遠方奔去。

蘇袖則是見機射出手中鐵鉤及腰間鐵針,瞬間擊破了懸在腳下頂外的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一路走一路滅。在有人朝著自己這邊跑來的時候,瞬間奔到了東北角的樓頂上,匿去了自己的身影。

此刻的蘇袖應是進入“清心大法”第三重境界。然則就是在雜音紛疊當中,她卻感覺到背後有些發毛,明明應該靜若止水,卻總覺哪裏有一雙眼睛,從遠處射向自己。

重樓鴛的人不可能對白錦做什麽,因為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出手,隻要墨師傅成功逃脫,說明今夜順利得手。眼下隻是蘇袖自己有些麻煩而已。

她暗道一聲看來是麻煩大了,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鋪天蓋地,瞬間淹沒了自己醞釀已久的“清心大法”。

不得已下,她隻能選擇飄下樓頂,引著那人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一路狂奔。她似乎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量。

那人也不著急,好似老鷹捉小雞一般,與其前後相接,她走到哪裏,那人就跟在哪裏,明明比蘇袖厲害得多,卻就是不下手拿住。

蘇袖不得已,回身便射出了腰間的飛針,手起針飛的一刹那,她看見了追蹤自己的那人的身形,不覺呆在了原地,汗濕浹背,再也沒了逃跑的力氣。

蕭茗……是蕭茗到了……

原來剛才進入重樓鴛的,正是地獄門的人。

他們居然追了過來,並且也找到了重樓鴛。

最要命的是,蕭茗的目標根本就是自己,蘇袖都不知道自己這飛針紮到對方沒有,驚慌失措下,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追到了自己麵前,冷到極致地說:“你真是做得十分好。”

八個字幾乎是咬著牙出來的。

蘇袖心底一顫,卻也十分欣喜蕭茗的傷勢無礙。難怪“清心大法”會被如此壓製,因著蕭茗的“冥心大法”正是與其相生相克。如今蘇袖的“清心大法”不過三重,被那“冥心大法”生生克製住也是正常。

蘇袖不知如何應對,隻好訕笑著道:“蘇袖見過門主。”

蕭茗看著蘇袖,雖二人分離不過數月,但很明顯她的武藝高了,人也更明慧美豔了,以前見到自己總是唯唯諾諾的感覺盡消。若非蕭茗實在是熟悉蘇袖的身形,今日恐怕還難抓到這到處亂跑的小女子。

變成這樣,果然是因為那個人嗎?蕭茗想起摟著她說是自己未婚妻的惜香公子,心中盛怒,一把抓住她的手,“為什麽背叛我?你知道叛徒的下場是什麽嗎?”

蘇袖張了張嘴,十足想說知道,但又不敢說,此刻蕭茗一定很想滅了自己,隻是當她下一句話還未有機會說,蕭茗忽然放出不可思議的眸光,身子一僵,徑直倒了下來,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蘇袖毫無預警,抱著蕭茗的身體輕呼一聲跌坐在地上。

蘇袖曉得,定是白錦準備的那根針起了作用,她當然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射中了蕭茗,簡直嚇傻了,呆愣地看著壓著自己的男人。

愛一個人要多深,有多深,才會念念不忘。隻是蘇袖再不像以前那樣,癡癡傻傻。這好像是第一回,她不想再要對方的眼裏沒有自己,品嚐夠了被無視的感覺,反倒是這兩回交鋒,讓她十分興奮。

明明是又害怕又緊張,卻又想要挑戰蕭茗忍耐的極限。正是因為她曉得對方不會殺了自己,哪怕是被折磨幾回,也比在逍遙峰上永遠的無望強。

也不曉得墨師傅與白錦是否已經匯合了。她停下腳步,伸手到了腰間,輕輕扯動了上頭綴著的一顆小鈴,三遍鈴聲過後,她又等了片刻,聽見了回音後,喜上眉梢,才篤定地朝著前方的鬆樹林跑去。

果不其然,墨昔塵與白錦顯然是等候多時。她氣喘籲籲到後,連番道歉,“我錯了,原來我明明是最輕鬆的活,卻居然還是最拖後腿。”

“怎會。甩掉追你的人了嗎?是誰?”白錦替她擦了擦額上濕汗,一徑的溫柔。

蘇袖擺手,她哪裏敢將遇見蕭茗此事兒說出,“沒有,便是“清心大法”感覺到有人追蹤,所以放出風燈通知你們後,立刻帶著他在城中轉了一圈,好容易甩開後才敢來尋你們。”

白錦歎,“很好。方才與占輕綃、雲連邀、傅柏清周旋好一陣才能脫身。昔塵你無礙吧?”

“幸好有外人闖入。”墨昔塵隻淡淡說了一句,毫不在意周身濕漉漉的,起手去碰那錦盒,卻被白錦攔住。

她取過錦盒,說道:“占輕綃那婆娘絕對不能小窺。”

聽見白錦難得地說了髒話,可把蘇袖逗樂了捂著嘴笑了陣,才看她將錦盒放在地上,盒蓋衝著樹林旁的懸崖,手中射出一針,將錦盒挑開。

看見那針,蘇袖的心裏又是一陣緊張,想起了被自己扔在竹林裏的蕭茗。

隻見錦盒蓋動了一動,令三人詫異的是,打開的錦盒裏什麽也沒有,白錦的臉色忽變,扯著兩人向後退了幾步,但見錦盒隻是震了一震,便自炸成了兩半。

“這婆娘。”白錦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幾個字。

“呀。”蘇袖忽然緊張地看向白錦與墨昔塵,“占輕綃她們是不是還在搜尋來人。”

“自然,她至今還以為是那些人偷走的錦盒,當然,沒料得這女人……”

蘇袖忽然捉住她的手,“我得回去一趟,方才將自己的耳環落入草叢中,若是被她們搜尋見,定是會疑到我們頭上,便自不妙。”

“我與你一起去。”

墨昔塵拉住白錦,白錦這才點了點頭,“去吧,我們回去等你,再思殘圖去處。”

蘇袖哪裏是要去找耳環,她隨意將蕭茗扔在那裏,若是被九天門或者重樓鴛的人發現,堂堂地獄門門主就這麽被抓,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也不多說,轉身就朝著來路去了。

隻是她離開沒多久,白錦與墨昔塵方要回錦州堂,忽然眉目一凜,對視一眼便自停住。樹林裏傳來了綿長的吐納聲,雖然隻是極輕,卻絕對逃不過白錦與墨昔塵的耳力。頃刻間,褪去了華麗外袍隻留一身短打輕衫,越發顯得身段玲瓏有致的占輕綃出現在二人眼底。

她的眸光掠過地上還未被收拾起來的錦盒,嫵媚地笑出了聲,“第二回,險些輕綃又被你這個壞蛋騙了。幸好這錦盒裏有我占輕綃親手埋下的東西,否則也不會那麽快找到誰才是今夜真正居心叵測的人。”

見隻是她一人來到,白錦倒是沒有太大擔憂,隻要不是雲連邀出手,現在誰也攔不住她。更何況白錦還不想與九天門立時撕破臉,所以緩下心來,俯身拾起錦盒,“承蒙輕綃你如此高看,白錦倒是輸得心服口服。”

“要不怎麽輕綃一直對公子念念不忘呢。”占輕綃怨懟地看著白錦,隻是立刻,她的麵色便變了去,伸手向著白錦,“既然往日無情來日無緣,公子不若將輕綃那絲帕還給輕綃吧。”

絲帕?

白錦意外地看著占輕綃,那還是上一回小屋相聚時候,占輕綃像做定情信物一般擱在自己手上,隻是那日蘇袖的足踝被傷,她一時焦急將其綁在蘇袖傷處,之後沾染了血跡蘇袖說要自己洗了再還給自己。

“呃,那絲帕……”

“你將絲帕怎麽了?”

“白錦那日回家,被娘子搜出來,可恨白錦連這絲帕都保不住。”

占輕綃的麵色頓時五味雜陳,豁然她恨恨地跺腳,“白錦,你會後悔的!”

望著佳人轉身就走毫不留情的背影,白錦淡然地看了半天,直到墨昔塵忽然抓住自己的腰,才劇震了一下反應過來,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她與墨昔塵耳語了幾句。

占輕綃行了險著實在是太聰明了!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或者是聰明亦被無心算,殘圖就在那絲帕裏啊,難怪她會如此著緊。當初將絲帕塞給白錦,無非是想借白錦帶離那紛擾之地,如今要拿回絲帕,自是“假殘圖”已然被人盜走,她大可帶著真的圖逍遙自在了。

二人商議,便決計不再返回錦州堂,而是先去找蘇袖。

蘇袖連番起落,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方才的竹林當中,見蕭茗安然無恙地睡在原處,才緩緩舒了口氣。來路上就有不少人在方圓幾裏地搜尋著,雖然此處因為自己的狂奔距離有些遠,難保那些家夥不會到這裏。

但蕭茗又豈是她能背得動的,勉強使起“清心大法”,頓感輕鬆很多,才提起步伐,朝著遠處奔去。

剛一離開就聽見後麵傳來幾人的聲音,“快些找,找到人後我們好回去交差。”

“敢夜闖重樓鴛,怎麽都有幾下子,你以為我們幾個能打得過嗎?”

蘇袖連聽都不願再聽,鼓起勇氣,悶著頭一路下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總算是感覺再無人聲,施展出“清心大法”也再聽不見來人聲息,才放下心頭大石,將蕭茗放下,細細端詳著他的麵容。

的確,這大概是她無數次夢裏的模樣,想了又念,念了又想。隻有在忙於殘圖事宜的時候,才能不把這些前塵惦記。也不知道運寒大哥怎樣了,這次遠行明顯沒有他相隨,顯然是被蕭茗留在地獄門內掌管內事兒。

半邊閻羅麵,半邊玉郎顏。幸好自己看了這麽多年,一點都不害怕,反倒歡喜隻有自己這樣的人,才能與他如此接近。蘇袖一世清白,倒是也的確隻有蕭茗,一次次撩撥得她心動無常。

忽然心怦然跳動,她念起初吻便是壞在此人手中,可偏巧他永遠心比天高,從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如果那日他曉得吻過的人不僅僅是個貼身小婢女,而是身懷玄天八卦的前朝公主,是不是能再對自己好一些。

呼吸逐漸急促,滿麵緋紅的蘇袖緩緩垂下頭,朝著蕭茗的唇尋去。眼瞧著就要貼上去的時候,一雙淡然無波的眸子驟然睜開,與她直直相對。

蘇袖一愣,慌了手腳,停在原來的動作半晌,才訥訥地說:“我想尋下那根銀針……”

蕭茗倒是不疑有他,先是緊緊鎖住她的手,確認她沒有立刻逃跑的心後才從頸部拔出那根銀針扔在地上。

他到底要將她如何辦。

若隻是貼身婢女,早就一掌斃於手下,省得日後透出地獄門內眾多麻煩;可是她卻是身負秘密的前朝公主,對於自己更是作用甚大。

不能殺,也有一些不舍得殺。

尤其是方才,被她渾身突然放出的清氣給驚醒,本想立刻索了她問罪,卻意識到自己是被她背著朝安全處走,漸漸緩下心來。

終究是這小妮子不願意自己落入敵人手中,終究是她還能念著舊情來尋了自己。若是如此,任蕭茗是鐵打的心都不忍下手,而是提了一口氣,讓她能輕鬆點背著自己。好似這也是蕭茗第一回依賴一個女子,居然也覺著有些好笑。

半截修頸,瑩白細膩,宛如牙雕玉琢。踏過的地方愈多原本清晰的呼吸逐漸粗重,身後逐漸遠離重樓鴛,卻也讓蕭茗對她的恨意,漸漸消除。

蕭茗看她麵容幾變,弱柳扶風的身子臨崖就像是要頓時去了的感覺。驟然上前將她帶回自己懷中,冷冷地說了句:“算了。”

蘇袖如臨大赦,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覺抽泣出聲,淚如雨下。

“你們女人啊……”這是蕭茗第一回吐出的心聲,他想起了反複變化的緋夕煙,又看著眼前這個狡猾的女人。好似這些年來,與自己親近的女子都選擇了叛離。

蘇袖一聽此話,不安地揪著蕭茗的衣裳,“不是,袖兒對門主的心從未變過……那日的確是因為不想嫁給水堂主,心灰意冷下才離開的地獄門。”

從未變過。說自己癡傻,果然還是沒變過。

“你不是一向喜歡的都是水運寒?”

蘇袖皺眉,“我一向待運寒大哥是自己的親哥哥,如何能與自己的哥哥成婚?”

蕭茗愣了,難道真是他會錯意了?

“那你為何不與我說,一定要走?”

“我……我是心灰意冷。”蘇袖錯亂中隻好解釋,“當時誤以為門主為了讓我甘心拿出玄天八卦,所以想讓運寒大哥拴住我。實際上不需要這樣做的,但一旦如此選擇了,反倒讓我漸生失望……”

怎麽辦?白錦如果遲遲不見她回去,一定要來尋她,而若是迎麵碰上,又是一場爭鬥。她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蕭茗與白錦的對峙。

她豁然不分情由地抓住蕭茗的手,“門主,我想白錦應該是希望能與你合作的,不如……”

“不可能。”蕭茗立刻回絕,蘇袖麵色慘淡,“我蕭茗絕對不會與任何人合作。”

恐怕誰也不能領會此刻蘇袖心中焦灼萬分的心情,她頹喪地道:“那門主你意欲何為?”

“自然是帶你走。”

那勞什子未婚夫惜香公子讓蕭茗一想起便是大為不快,有一種被別人搶先占好的感覺。明明她伴了自己五年,怎麽就被那白錦迷了心魂。瞧見那張絕美的容顏帶著絲驚惶,更是讓他怒上心頭。這惜香公子白錦那名滿江湖的風流債,怎麽能對她好。

他頗為生硬地拽著蘇袖的胳膊,“你以為對你好就可以以身相許嗎?白錦或者也是有所圖才這般助你。”

蘇袖痛呼一聲,自然不能與他說白錦與自己的淵源,她急中生智輕喊了聲:“好,我與門主去。但是我要去蓬萊台……”

“蓬萊台?”蕭茗奇怪地看向她。

蘇袖不是笨人,何事兒該說何事兒不該說她自己很是清楚,慌亂地垂下眼,她輕聲道:“這次在錦州,不意遇見了雲連邀。他喂了我一顆毒藥,要我務必到蓬萊台找他,否則不出一月就會毒發身亡。”

“咦?”

“那裏下月有武林大會。”難得的是蕭茗再也不會低看了蘇袖,倒是將實情說了出來,“我們地獄門能否扳倒九天門就看這一刻。”

“那為什麽……”

“他或者以為能用你做條件,來讓白錦助他吧。”

蕭茗撫著胸口輕輕咳了一聲,自從與墨昔塵一戰,身體其實還未痊愈,但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到重樓鴛,果然在這裏抓到了蘇袖,才微微安心。昨夜由言涼帶隊的人馬已然在稠良鎮等候,卻哪裏曉得會被蘇袖這丫頭算計。

眸光在那蒼白麵色上掠過,他森然道:“怎麽?還是不舍得走?”

“不是。”蘇袖連忙搖頭,“我想讓門主陪我演一場戲。”

對不起了白錦,對不起了墨師傅,對不起了。

白錦與墨昔塵放出鈴聲後,好半天,才聽見了輕微的回應,白錦大喜道:“在那邊。”

墨昔塵忽然攔住白錦,二人停住腳步,看著眼前蕭茗反鎖著蘇袖在自己懷中的場景。白錦渾身一震,“蕭茗!”

蕭茗冷然說:“惜香公子,又見麵了。”

白錦眸光也涼了下來,“別傷害她,否則我們長天坊不會善罷甘休。”

“傷害?我隻是收回我們地獄門的叛徒而已。”

就在二人一來一往間,忽然寒風凜冽,一股劍氣從後方直射蕭茗的背部。

他隻微微轉身,將蘇袖扯向後方,白錦大喊了聲:“昔塵不要!”

墨昔塵陡然收了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後撤幾步,因自己的劍氣反噬,重重地撞在了樹上。的確,蕭茗用蘇袖做質子,雖少了些英雄氣,但是很管用,至少白錦與墨昔塵暫時沒有別的辦法。

“白錦沒事兒,門主不會傷害我。”蘇袖顫巍巍地道。

見蘇袖一直在對自己這方使著眼色,白錦才微微安心,恢複方才的淡定本色,“既然如此,那白錦也放任袖兒去地獄門做客一段時日,希望蕭門主替白錦好生照料。”

“哼。”蕭茗不欲多談,提著蘇袖轉身要走。

“等等!”白錦忽然又抬高了嗓子,喊住了二人。

“袖兒,留下你的絲帕,讓白錦有個念想。”白錦的眸光清澈,頗有些痛苦的感覺,令蕭茗更是周身不適,眼瞧著兩人在自己與墨昔塵麵前大演離別之戲,卻又阻攔不得,很是氣悶。

絲帕?蘇袖馬上明白過來,伸手入懷掏出尚染著血的絲帕,扔還給了白錦。

見二人再無多話,蕭茗這才拎著蘇袖,轉身離去,徒留白錦握著絲帕,恨不能當。

“我去追。”墨昔塵提劍上前,卻被白錦攔住。

她緊緊捏著手中的絲帕,冷笑著說:“無妨,我們手頭有這坎卦,不怕他不回來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