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釋
寶珠的滿月酒也算熱熱鬧鬧地過了,中間雖有些不愉快,王氏娘家人還是給足了麵子,傍晚賓客都散了,陳家才恢複了往昔的安靜,婆婆陳劉氏因著與三女兒翠喜鬧得不歡而散,傍晚連門子也沒出一步。
王氏與張紅玉,小姑翠芬送走賓客後便開始收拾院子,將地掃淨,又將桌椅搬回堂屋,吃剩下的席該收拾的收拾,該喂豬的喂豬,天兒擦黑才忙活完。
勞累一整日,王氏有些體力不支,頭重腳輕地進了門進門,和衣倒在炕上閉目養神,陳鐵貴見媳婦臉色還好,抱著寶珠湊了過去:“秀兒,今兒個累壞了吧,一會讓翠芬給你端了洗腳水來,洗洗再睡下。”
王氏微微睜眼兒,“哪敢使喚你們陳家人!”
陳鐵貴被妻子堵得胸中一窒,連日來,因著寶雲一事,王氏私下裏不是數落他便是數落陳家人,他與王氏生活了這麽些年,了解妻子嘴巴子是利了些,可心地卻是極善良的,平日裏在婆婆那受了氣,私下裏也時常對他發發牢騷,他對此一直十分包容,可近來妻子卻日日將氣話掛在嘴邊,他便有些惱火起來。
寶珠看出她爹麵上不快,生怕兩口子吵起來,便在陳鐵貴懷中依依呀呀地指著外間叫喚。
陳鐵貴越想越氣不順,直覺再這樣下去,日子定然過不安生了,在農村,哪有這樣潑辣的媳婦?他本想訓斥妻子幾句,瞧見女兒寶珠指著門外叫喚,這是女兒頭一次伸出小手,陳鐵貴又高興又稀奇,一時忘了先前的不快,問王氏,“娃她娘,咱寶珠這是要幹啥呢?”
王氏一骨碌坐起身,“興許是要上外頭去呢!”朝陳鐵貴一伸手,“把娃給我。”
王氏接過寶珠,一張臉兒笑眯眯地,柔聲哄著寶珠,“娘的乖閨女兒,娘抱著到外頭看看去!”
一隻腳踏出門檻,見寶珠依依呀呀地指著對麵,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王氏與陳鐵牛臥房出了門是個小堂屋,倆人住的東廂,對麵便是西廂,一間與王氏夫婦一樣大小的臥房,由小堂屋分隔開來,潤生與潤澤倆小子住著。
不待王氏叫喚,對麵屋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潤生露出一顆腦袋,“娘,不早些歇息著,抱著妹妹幹啥去?”
“今兒也奇了,你妹妹直叫喚著上你屋來,八成是想你和潤澤了!”王氏一邊抬腳進了屋一邊說著。瞧見潤澤聚精會神坐在床沿看書,關切地問著:“潤澤,看啥呢?”
潤澤猛一抬頭,見他娘來了,老老實實站起身,撓了撓頭,“是小人書,朝二狗子借來的。”
王氏點點頭,坐上炕,思忖著過了年無論如何也要送大兒子進學堂,潤澤性子靜,不似他這般大的同齡人,哪個不是整日裏玩泥巴上樹,平日裏除了地裏的農活本本分分地幹,閑下來也坐得住。
潤澤見小妹妹好奇地看著他,便放下小人書,湊上去摸了摸妹妹肉呼呼的小臉蛋,抬臉兒對他娘說,“娘,二狗子常教他妹子念學裏認來的字兒,等我將來認了字,也給妹妹教!”
王氏見兒子如此懂事乖巧,又想起婆婆並不願意潤澤入學,鼻子一酸,想著萬萬不能在孩子麵前抹淚,忙低了頭,瞧見一小會兒的功夫,寶珠又犯起瞌睡來,便囑咐兄弟兩個早些睡下,自己轉身出了屋。
東廂裏油燈亮著,王氏知道丈夫在等著自己,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兒,遲遲站在小堂屋沒有挪動步子,這些天,明麵兒裏她如往常一般,可私下裏卻將怨氣一股腦撒在丈夫身上,說出的那些話不是不過分的,丈夫卻一一包容著自己。
她時常想,若換成別人會如何?沒分家之前,公公婆婆便是一家之主,大事聽從公婆,夫妻之間丈夫說了算,哪家媳婦敢這樣對待自己的丈夫?恐怕不是遭到丈夫毒打便要被趕回娘家,所以說,王氏心中還是極為感激丈夫陳鐵牛對她的諸多包容。
感激歸感激,可想到還未滿月就被送走的寶雲,王氏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若不是婆婆,寶雲也不會送了人。寶珠每日雖過的清苦些,可日日有她在身邊照顧著,母乳喂養著,親哥哥陪伴著,不知寶雲在趙家又過的啥日子?
正想著,東廂門“吱呀”一聲開了,陳鐵貴一隻腳跨出房門便瞧見王氏孤零零抱著寶珠站在堂屋,陳鐵貴愣了愣,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兒,隻覺得先前媳婦給的氣一股腦消散了,上前幾步輕拍王氏肩膀,“秀兒,外頭蚊子多,咋抱著娃站堂屋不進來?”
“嗯……”王氏模模糊糊應了一聲,低著頭進了屋。
哄著寶珠睡下,陳鐵貴握住王氏雙手,昏黃的燈光下,妻子的側臉卻憔悴了許多,想到月子裏妻子也沒吃上什麽好的,還遭受了寶雲被送走的打擊,陳鐵貴心中忍不住一陣自責,緊了緊妻子的手,“秀兒,過些日子我先到鎮上看看,要有啥合適的就留下做工,到年根也能賺上百來個錢兒,到時給你和娃多買些吃的補補,這些日子你瘦了。”
丈夫依舊關心著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將怒意發泄在丈夫身上,王氏連日來的自責交織著悔恨,累積許久的情緒忍不住爆發出來,鼻子一酸,啜泣道:“這些日子你也瘦了,娃兒已經走了,你還出去折騰個啥,不如踏踏實實把家裏的地種好。”
“秀兒,寶雲的事是娘的錯,隻要你放寬心,日後家裏條件好了,咱再生一個。”
王氏抽噎了半晌,最終點點頭,陳鐵貴親自出門打了水伺候媳婦洗了腳,自己也跟著泡了泡,這才上了炕,感覺到一雙手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
“娃他爹,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今兒個我才發現,我有三個懂事的娃,寶珠聽話,潤澤和潤生也懂事,你對我又好,就衝這些個,我也該知足了,我算想明白了,寶雲走了,可以後咱的日子還得好好過。”
陳鐵貴隻覺得多日來心中的陰霾悉數消散,忍不住伸手摟著妻子,歎道:“這麽些天,你終於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