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43苦痛

第43章 chapter43苦痛

觸言傷情,由人及己,錦年出神想著,有些人,有些事,因為心腸軟,舍不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重複的那番波折。

拋棄,反悔,許諾,再拋棄……輾轉反複,最終隻釀得一樣的結果。

隻是如此行徑,歸根結底,究竟是心腸太軟,還是太狠?誰能說的清呢?

他的心,終究是冷掉了。

或者,真的如他所言才是對的麽?因為知道不能有善果,所以不若早早丟了幹淨。

但,若真如此,又是否太過決絕?

他語氣中的灰敗之意盡顯,錦年尚且完全消化,隻聽他又淡淡道,“換做是我的話,若是知道最終必然得不了善果,那麽最初,對人對事,我必然不會給她一絲希望。”

被他神色間突如其來的鄭重一逼,錦年忽感心中惴惴。總覺得他的目光別有一番意味深長,說不出的怪誕。他是,想要向她傳遞些什麽呢?

尋思良久,因為最終還是猜不明了,所以暫且也隻當作是他仍沉浸在往昔中不可自拔。

隻是心頭卻慌慌的,說不清的不安。

霎時間,也不知如何應對,隻好怯怯低了頭去。思緒一片動蕩間,卻還是記掛著,想要開口規勸,不過千言萬語到了唇邊卻又端端顯的蒼白。

“錦年,不必歉疚自責,你是好孩子,也是好心,我都知道。其實,今日這些話……我也從未同任何人說過,堆在心裏久了,終究是難受。如今一氣道出來,居然也覺得沒那麽糟了。”

他盡覽她全部心思,又徐徐道盡最後幾字,便默了,

“但事已至此,還是……罷了吧。”

是了,任憑心靈雞湯再如何美味,任憑寬慰之語敘述的多麽婉轉漂亮,或是深明大義。隻要那二十年的歲月擺在前邊兒,無論任何,都是徒增笑料罷了。

“你真的……想好了?”錦年艱難開口。

“嗯。”他應聲,麵色並無多少波瀾,他想了那樣多年,這個問題早就已然通透明了。

平靜的聽著雨打天窗,他細細摸著她的小腦袋,聊做安撫,“我想再待一會兒。等雨再小點兒,我們就回去。”

“這麽快?”她還有些不舍,有些……不甘。

他點點頭,“今兒是除夕,太晚了怕是不好找車。”

“可是,”錦年費力的思索了會兒,擔憂的望著他,“你身體才好,剛剛又淋了雨……”

“我哪兒就那麽嬌弱了。”他有些好笑,也略帶點不滿,“無事,稍稍休息下就好,不用擔心。”

錦年歎氣,沒精打采的垂頭,“來之前,vn叔叔就同我說過別抱太大希望,還有讓我仔細屁股……我沒有信他的。”

“放心。”安瑞輕笑著捏捏她的臉蛋,故意調笑,“你已經是個成年人,我不會再打你屁股。”

錦年沒有笑,而是更緊的握住他的手。

“隻是……你提到vn。”再開口時,他的嗓音有些啞,“想一想,若是換做是他。他斷然是不會計較這些事情的。不似我這般心胸,即便是對著自己的母親,也終難放下心結,如此怨著,恨著。”

錦年原本小貓一樣蜷縮在他胸口,此刻,也未見他情緒多大起伏,可心跳,卻分明失了兩拍。

想要一窺他的表情,他卻已當先開了口,依舊是淡淡的,“有時候會覺得,他就像是一輪孤清的月,皓皓清輝,掛在高高的穹頂上,受萬眾仰視,崇敬,也贈萬眾以仁慈,寬和。他永遠沒有缺憾,永遠那樣完滿。父親愛重他,brndy夫人疼惜他,連臻惜也……”

澀然的語氣,遮蓋不住言辭間的神往,落寞。

錦年忽然驚覺他當下些許晦暗心思,吃驚的同時,心裏亦是不太好受,可……卻也無法,不能否認這一事實。想要寬慰,又怕更添尷尬。半晌過後也隻幹巴巴的避重就輕,“vn叔叔……確實是個好人。”

久病易多思。纏綿病榻久了,難免心思較之旁人更加細膩敏感,他本是病中初愈,身體輾轉反複,加之今日這一連串波折陡升,心神難以抑製的一番激蕩失守。有些沉澱久了的灰色物質,一派翻了起來,噴湧。

一時間覺得有點好笑,他方才這話說的,倒像是在同一個小孩子撒嬌求安慰似的。

安瑞看著她嬌怯怯一張小臉,方覺自己失言,搖頭,“好端端的,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

錦年不高興的癟嘴,“你看不起我。”

安瑞掃了她一眼,想也未想,“嗯。”

錦年:“……”

低頭悶了好一會兒,才委屈的申辯,“誰說我就不能明白的?”

他也不答,隻歎了口氣,“不明白是你的福氣。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你剛剛還說我是成年人了呢!”錦年不服氣的抗議,“我可以理解一點點的呀。”

他打了個嗬欠,哄小貓似的給她順順毛,“嗯,乖,別鬧了。”

又被這樣赤果果的敷衍了……

錦年很難過,錦年很憂傷。

半晌才悶悶的囁嚅道,“何必非得像他一樣呢,其實……vn叔叔他,也很辛苦的。”

他終於收起輕慢神色,卻依舊沉默著不說話。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可以聽見沙沙的聲音混在風的呼嘯裏,而房間裏卻是這樣的靜,靜得錦年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

“安瑞。”她在他心口磨蹭了下,“我不希望你那樣辛苦。”

安瑞淡淡一笑,伸手又捏了下她的臉蛋,眉目間,疲態微顯,“傻孩子。”

錦年窩在他胸口抿唇輕笑,臉有些發燙——如果能永遠靠在這個溫暖的懷裏,多好。

有片刻的躑躅,安瑞忽而又問,“他這些年……真的很辛苦麽?”

“那是肯定的呀。”錦年悶悶的回答,“你想一下嘛,家裏那樣大的一攤事情,你又不肯回去,平日裏,全靠他一個人來應付啊,本身,就又危險,又辛苦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妻子又病成那個樣子,雖然性命無虞,但是,但是轉個身的功夫就會不記得自己,還總是好闖禍,傷到他,傷到自己……”

vn是中英混血,本姓梁,單名一個珹字,同臻惜一起,恰好湊成珍惜良辰一說,原本是極好的福兆。隻是臻惜瘋掉之前卻冷冷說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自那時起,好似就注定了,今後半生,永遠是奈何天,真真讓人唏噓。

“她受傷了?”

錦年說了那樣一長串,他卻像是隻聽見那幾個字一般。

她不解其意,也隻當他是關心自己兄長的安危,“是啊,我記得有一回,小阿姨夜裏犯起病來,想要從樓上往下跳,他幾乎拉不住她,最後兩個人一起從樓梯上摔下去,小阿姨反倒一點沒有受傷,但vn叔叔他……”

他再度緘默,很久,久到憂愁幾乎落滿了他的眉梢,再開口時,言辭卻分外尖銳,“歸根結底,還不是他照顧不周。她的情況他是不清楚麽?”

錦年愣住,“這怎麽能怪vn叔叔?”

他像是在和誰生氣,非但聽不進她的話,語氣反而更加嚴重,“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錦年歎氣,又是這樣,“每一回,剛剛提到vn叔叔的時候,你其實也很關心他的。但是每次一往深處再說一些……你就和他有仇一樣,我真不明白,他哪裏得罪了你?”

這話不過白問一句罷了,她說出了口,也就沒指望能聽到答案,因為在此之前,早問了他一回又一回,他不是三緘其口,就是非常暴躁的給她一栗子。時日久了,雖然偶爾還是疑惑,她也知道了好奇心害死貓這個道理,不會再癡纏不休。

餘音化作極纏綿的一聲歎息消散在雨點聲裏,如此,便靜默了,她隻趴在他胸口玩他的紐扣,偏著腦袋若有所思。他亦是不再出聲,望著窗外,不知在看些什麽,想些什麽。

午後時光閑,這般愜意相對也不覺枯燥無味,隻愈發覺得愜意,後來又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絮絮說了些話,但雨點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漸漸也懶怠了,早晨本就都沒有睡好,又折騰了大半日,迷迷糊糊的,眼皮沉了,居然不由自主的暈乎了過去……

意識迷蒙的那刻,千百種嘈雜聲響在耳邊呼嘯,摩擦,變形,生生擠成極刺耳一條線,貫穿了他的半生……

“瑞瑞,乖乖的,等媽媽回來……”

“好!”

……

“哈,你媽媽不會回來了!key!小病鬼!”

“才不是!我媽媽一定會回來!”

……

“老先生吩咐的,讓我來接您回家,走吧,小少爺。”

……

“你叫……瑞瑞麽?很好聽的名字,隻是……以後同哥哥一樣,姓父親的‘梁’字可好?”

“我媽姓安,我永遠姓安。”

……

“他算哪個的野種!收容他這麽些年還不知足?梁涇天眼下走了,他還想分我兒子的一杯羹麽!”

“夫人,他畢竟是老爺的血親骨肉,按照繼承法和老爺的遺囑……”

“失蹤不就行了,讓他……給我失蹤。”

……

“到了這兒,你就是死也別想再踏出半步了,安生著點兒吧。”

“這到底是哪兒?”

“加沙。”

……

呼吸漸漸艱難,像是有萬斤巨石壓在胸口,他痛苦的要發瘋,身下仿若空了一樣,不著力,任憑他再過努力,也抓不住一點東西,怎樣都是空的。黑暗在眼前無止境的彌漫,他在虛空中越墜越深,萬劫不複。

“哥哥,你吃點東西嘛。哥哥,你不開心嗎?”

“哥哥,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或者,或者我念故事給你聽!”

“我可以保護你,把我的快樂分給你,不讓別人傷害你。”

其實,在遇見她之前,他一直都是那樣軟弱,任憑別人將他丟棄,或者再撿回去,忍氣吞聲的,在父親家生活,唯一依靠的,是哥哥的疼愛。可遇見她之後,為了她,他第一次拾起武器,第一次有了反抗之心,第一次……會同別人爭奪些什麽,不再仍人宰割,因為,他有了需要保護的人。

他原來,他原來也可以成為別人的依靠。

“你真好,以後我長大了,要嫁給你。”

“哥哥,我們逃出來了!哈哈,終於活過來——啊!”

“別哭……不要哭啊。哥哥……”

越來越深,越來越黑,他的世界,如龐貝古城一般緩慢,而不可逆的陷落,陷落……

“想活下去麽?”

“想和她一起活麽?”

是誰,在黑暗中絲絲吐信?

“孩子,我可以送你們回英國,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

“他這是怎麽了?”

好吵。

“下午睡了一覺,喊他就不醒,好像又發燒了,他本來也就沒大好,唉……今天又淋了雨,都怪我。”

“小姑娘先別急,你也快把這個喝了,別再一並病了下去。我去看看,小可正熬藥呢,這是溫度計,你先給他……”

等等!這是誰的聲音?是,是她……

“媽。”幾乎用盡了全身氣力,虛空中,他終於攥住了一樣實物。她的手腕,比兒時記憶裏纖細了太多,“不要走……別再走。我不想去父親那裏。”

“安……”這又是誰?嬌怯甜軟的聲音,以最習慣的腔調將他的名呼之欲出,卻又生生忍住,“那什麽……我是說,安太太,他大概是想媽媽了,您別介意。”

母親沉默了太久,才徐徐道,依舊那樣溫柔好聽,“沒有關係,隻是……他的媽媽呢?”

“他媽媽……”另一個聲音支吾了片刻,才哽咽道,“在很遠的地方,他很久沒有見過了。”

又是一聲惆悵的喟歎,母親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小姑娘,麻煩你下去看看藥,我在這兒陪著他吧,這孩子……也是怪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