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殤

黃埔三期六班同學會之後,徐多藝便著手調查範希亮被楊立青俘虜一事。

不過正如徐多藝所言,範希亮乃是黃埔中為數不多的“旅長生”,很受老蔣器重,故而這次的調查更像是例行公事。

無論如何,徐多藝暫時用範希亮擋刀,短暫轉移了上方的視線,直到大戰開啟。

10月,老蔣調集100萬軍隊、200多架飛機,采用“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方針,向蘇區發動了聲勢浩大第五次“圍剿”。

對中央根據地,老蔣更是直接動用50萬兵力,分路“圍剿”中央紅軍。

盡管有徐多藝提供的情報,但是奈何敵我實力太過懸殊,再加上黨內還有不同的聲音,故而這次反圍剿還是如徐多藝熟知的曆史中一樣,失敗了。

不過由於徐多藝早就對此有過提醒,故而一開始的失利並不算大。

為了保護徐多藝的身份,周公更是特意打了幾場小敗仗。

以此來凸顯徐多藝“情報”之準確,這也便是徐多藝許諾給吳融的“運氣”。

連連得勝的吳融加官進爵,坐火箭一般升任旅長,對於提供情報的徐多藝,他自是感恩戴德,愈發尊敬。

徐多藝同樣借此證明了自己在情報上的實力,洗刷了老蔣對他的懷疑。

而另一邊,黨內的左傾錯誤日益嚴重,紅軍方麵從一開始的小敗,逐步變成了大敗,乃至前所未有之失敗。

對此,徐多藝也是有心無力,這是方向、戰略問題,以及共產國際別有用心的幹預,不是簡簡單單的情報就可以解決的。

打了一年的仗,蘇區日漸縮小,中央不得不作出重要的戰略決定,十萬紅軍就此進行戰略轉移。

人類曆史上,轟轟烈烈的偉大奇跡——長征,開始了。

徐多藝站在山頂遠眺紅軍離開的方向,一如當年林娥離開時向滬上的頻頻回望。

‘林娥隨著大部隊走了,也不知中央有沒有聽從我的建議,將瞿恩一並帶走。’

徐多藝的心情極為複雜,他來江西三年,和林娥“近在咫尺”,卻一次也未能得見。

老朋友瞿恩亦是如此。

這時,一直順風順水的徐多藝方才真正明白一名臥底的苦楚。

然而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徐多藝收到消息,如原劇情一樣,瞿恩在打遊擊時被捕了。

對此,徐多藝根本無能為力,隻能忍痛撥通了金陵方麵的電話,將此事匯報給了老蔣。

老蔣對瞿恩很是欣賞,當即命令顧祝同和徐多藝親自去勸降瞿恩,想通過他們黃埔的老交情打開缺口,“感化”瞿恩。

當徐多藝趕到現場時,瞿恩已經被抓獲他的十一師轉給了顧祝同手下的十二師,師長正是他的黃埔熟人範希亮,想必這也是老蔣故意安排的。

盡管之前徐多藝拉範希亮擋刀的事情最終沒造成什麽惡劣影響,但是隔閡已然出現,雙方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顧長官和瞿恩談過了嗎?”徐多藝問。

“談過了,可是沒什麽用,瞿教官根本就不買顧長官的帳。”範希亮答道,他對瞿恩頗為敬重,故而內心也極為煎熬。

瞿恩在果黨內部頗有威望,沒有人拿他當真正囚犯對待,範希亮隻是將其軟禁,好吃好喝供養著,甚至還可以自由走動。

當徐多藝再次見到瞿恩,他還是一如當年在滬上之時,風度翩翩,破舊的紅軍軍服根本無法掩蓋他的風采。

此時的他躺在一方躺椅上,竟活似一尊彌勒佛。

“您好,瞿教官。”徐多藝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嗓音此時竟有些微微顫抖。

聽到徐多藝的聲音,原本愜意側躺的瞿恩猛然起身,不過轉瞬之間他的神情便又變得平和且從容了,甚至還對徐多藝微微一笑。

“老範,你就別在外麵候著了,準備點好飯好菜,為你們楊主任接風洗塵。”瞿恩仰起頭對站在門外的範希亮道。

徐多藝心中歎氣,此時發號施令的瞿恩,哪裏像是被軟禁在此處的囚徒,不知道還以為他才是此地的最高長官,這分氣度確實是令人心折。

“瞿教官,您和楊主任也是老熟人了,那你們先談著吧。一會兒,我們邊吃邊聊。”範希亮毫不懷疑地去安排酒菜了。

“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不聽我的建議!”範希亮離開後,徐多藝方才壓低聲音道,他的麵目顯得有些猙獰,宛如一隻野獸在狂怒地低吼。

“腿傷了,出不了遠門了。”瞿恩則是一臉祥和,“而且總要有人留下,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徐多藝握緊了拳頭,他明白瞿恩的意思,人人都可以為革命犧牲,他瞿恩也不例外,所以有陳年腿傷在身的他,方才主動申請留下來打遊擊。

“立仁,你不必傷心。理想的實現,必須有人為之付出生命。隻要理想得以實現,縱然犧牲了我的生命,又有何妨。”瞿恩竟還在笑。

徐多藝深吸一口氣,而後一字一句道:“一定會的,我向你保證。”

“那就好。”瞿恩道,“其實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我是很欣慰的。”

“可我手上沾了你的血,你讓我於心何安。”徐多藝拍著胸口道。

聽到這話,瞿恩臉上方才露出幾分歉意,道:“那隻有辛苦你了。”

“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殘忍的一麵。”徐多藝移開了視線,嗤笑道。

“好了立仁,接下來便公事公辦吧,千萬別讓人看出什麽破綻來。”瞿恩叮囑道,這般境況之下二人間也沒有什麽絕密情報可以傳遞了,他隻願心懷理想,從容赴死。

“沒問題,瞿教官。”徐多藝麵色一變,宛若寒冰。

瞿恩本身則不用任何偽裝,好似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這麽儒雅從容,臉上也總是掛著那抹和煦的笑容,宛若聖人。

範希亮回來了,酒菜已經備好。

三人入席,席間徐多藝按照流程對瞿恩進行招降,兩人合力演了一出精彩的對手戲,結局卻是早便注定。

徐多藝不是沒想過讓瞿恩詐降,但是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一開始說登個聲明就行,後麵肯定要得寸進尺,直至把他變成真正的叛徒。

老蔣又不是傻瓜,糊弄不了的。

更何況瞿恩這等聖人般超脫的人物,又怎麽可能以此等方法苟且偷生呢,他更想帶著自己光輝的理想慷慨就義。

別無他法的徐多藝和範希亮隻能將把情況報告給了老蔣,並提出希望將瞿恩轉回金陵關押,試圖保住瞿恩的性命。

然而老蔣的回電卻讓兩人絕望:“不必押來南京,予瞿犯黃埔禮遇,就地槍決。”

“黃埔禮遇。”徐多藝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詭笑,終究是保不住瞿恩的性命啊。

“我能理解。既然將出同門,我第十二師的所有黃埔畢業生,無論期別,不論官大官小,都來為瞿恩教官送行。一日為師,終身之恩,我範希亮可不願讓人戳我的脊梁骨……”範希亮動情道。

“就這麽辦吧。”徐多藝閉眼歎氣道。

行刑那天,瞿恩在徐多藝和範希亮的陪同下,帶上鐐銬走出房門。

院子裏排列了二十多名軍官,在一聲口令下,“刷!”的全體立正。

為首的軍官走過來向瞿恩敬禮:“報告瞿恩老師!第十二師黃埔校友,集合完畢!”

瞿恩看向徐多藝和範希亮:“何必這麽興師動眾?”

“報告老師,我們今天在此集合,是要向您做最後告別。主義可以不同,但黃埔隻有一所,請接受我們的致敬!”範希亮嚴肅地說。

“還盛情難卻呢!”瞿恩笑了。

“瞿教官,我們沒有向下布置,隻是發了通知,自願前來,結果他們都來了,有幾個還聽過您的課。”徐多藝道,瞿恩的威信確實高的可怕,怪不得老蔣不敢留他。

“是嗎,你們誰聽過我的課?”瞿恩大聲地問。

隊列中有四五個人舉起手,瞿恩用溫和眼光看向大家。

“全體都有!向瞿恩老師,敬禮!”範希亮聲嘶力竭地發布口令。

在場所有黃埔同人,向瞿恩行軍禮注目。

瞿恩回以軍禮,此時的他仿佛又變成了當年在黃埔時的那個瞿教官。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瞿恩還在為這幫黃埔的軍官們上課,告訴他們老蔣救不了中國。

發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講,瞿恩緩步走過隊列,輕輕地吟唱著《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砰!”的一聲槍響,瞿恩含笑緩緩倒下。

範希亮手中的槍口冒著煙,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雙眼滾落而下。

按照“黃埔禮遇”,是要最親近的人結束這一槍。

不知道徐多藝和瞿恩真正關係的範希亮認為,在他和楊立仁之間,自己同瞿恩最親近……

對此,徐多藝當然不會拒絕,他決不允許自己手上真的沾上瞿恩的鮮血。

當範希亮接過槍的時候,徐多藝便已轉身,不忍再看。

槍響的瞬間,徐多藝努力閉緊雙眼,卻還是有一行清淚緩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