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065 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而後場景切換,便是我做了凡人。
那夜霜降,寒月,更深露重。
師兄帶兵逼宮,一番廝殺,禦林軍慘敗。太監宮女驚恐逃竄,一時尖叫聲哭喊聲四起,整個宮闈一片混亂。
我自夢中驚醒,天空飄起了雪花,剛入夜,天沉得像化不開的濃墨。雪下得正緊,密密實實落在廊上,極靜極輕。
侍女小嬋慌慌張張跑進來,諾諾開口,“娘娘,睿王兵臨城下,周帝自縊,馬上就到達華蕊宮了。”
淡淡微笑噙上嘴角,蟄伏三年,師兄終於如願以償,問鼎天朝江山。不枉我三年來妖言惑眾,狐媚君王。
小嬋見我麵露喜色,忍不住歡喜:“睿王肯定會來接娘娘,娘娘還是這東宮身份最尊貴之人。”
東宮之中身份最尊貴的人,莫過於皇後。
我苦笑一聲,師兄衝冠一怒為紅顏,奪妻之恨以亡國來償,那些,都是謠傳罷了。
我又是誰呢?
我不過是十年前師兄一時興起救下的一個孩子,然後再一時興起引我拜入師門,最後再一時興起揚言娶我為妻。
這一切,全因師尊曾親批我身懷七竅玲瓏心,乃是鳳凰命格的祥瑞。
七竅玲瓏心,世上僅有一枚。乃盤古開天辟地之時,以自己精血孕育。傳言得七竅玲瓏心者,得天下。然師尊也說我天生鳳命,禍國紅顏。
既是鳳命,又何來禍國?
我當初不懂這話含義,隻當師尊年事已高,老馬失蹄,如今這局麵,卻是不得不信了,
我猶記得那日,昆侖滿山花開,師兄站在我麵前,輕言淺笑,“傾華,師父批命你我乃金童玉女,不如你勉為其難,嫁與師兄如何?”
“可師父也說,我乃鳳凰命格,一輩子難逃宮闈。”
他淺笑,滿院的桐花片片飄零,“那師兄便許你一個未來,我為皇,你為後,此生執手相伴,你可願意?”
師兄並非東宮太子,其之野心,路人皆知,為得民心,不惜娶我為妻。
他說得如此漫不經心,似乎這場婚姻隻是兒戲,我卻信以為真。可那大紅的花轎還沒抬來,便先迎來了入宮為妃的攆仗。
接到聖旨那日,我托小嬋送信與師兄,表達我非卿不嫁之決心,願意與他遠走高飛。是夜,我站在桐花樹下等了整整一宿,從黑夜到清晨,漫天的星辰都淡去,梅花落了滿肩,卻不見師兄的身影。
卻在入宮第二天,得知師兄衝冠一怒為紅顏,揚言奪妻之恨以亡國來償,名正言順起兵
。
他一向精明,便連我,也不過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果然,如今師兄一身戎裝,帶著龍騎衛士浩浩蕩蕩逼進了華蕊宮。
我突然想起那日師兄站在桐花樹下,花瓣片片滑下,像極了眼前的雪。
師兄如刀削般的容顏,一雙銳利的眸子定定在我臉上停留半晌,聲線卻是難掩冰冷:“華蕊夫人魅惑君主,乃紅顏禍水,本王如今順應天道,特賜其剜心極刑。”
眾士兵跪地大呼:“王爺英明!”
我慘白跌坐在地。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我記得那年師兄自亂馬腳下救下我,眉眼如一灣清泉,與我道,“我既救了你,從此你便跟著我,有我一日,便護你一生。”
後來在昆侖山上,師兄遭周王打壓,借酒澆愁之時,與我道,“傾華,師兄多想帶你遠離戰亂紛爭,許你一世歡顏,如若等不到那天,你可願等我來世?”
我信以為真,隨攆入宮,以色侍君,委身周王,為他錦程鋪路,可這一切的一切,敵不過他步步為營,精心算計。
冷風呼嘯,鳳棲台初具雛形,百尺高樓架起,可謂摘星。
我衣衫淩亂,被侍衛架起雙肩,堪堪跪於他跟前。
師兄眉目清冷,薄唇輕啟,“你可還有遺願?”
我定定望著他,似要將他的輪廓牢記於心,冷笑出聲,“遺願?師兄想要我說何遺願?是饒我一命,還是留我全屍?”
他聽罷身子一僵,麵色緩了下來,“傾華,並非師兄狠心,而是……”
“而是如何?”我打斷他的話,“師兄,昔年你曾許諾護傾華一生,不知如今可還當真?”
師兄身形一愣,皺眉看我半晌,輕歎一聲,“自然當真。”
“既然當真,那如今又為何……”
他屈膝捏了我的下巴,指尖用力,眸中閃過一絲愧疚,“傾華,怨不得我,怨隻怨你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我苦笑,七竅玲瓏心乃仙家神物,以心煉藥,可長生不死,渡劫成仙!
我心如冰刺,原來,他竟是為七竅玲瓏心而來。
原來,他之野心,遠不止帝位,甚至要成仙。
終是自嘲一笑,這一切不是早就在預料之中麽
。
他為了七竅玲瓏心揚言娶我,卻偏偏讓駕鳳攆,名正言順以奪妻之恨起兵;他為了七竅玲瓏心,苦苦蟄伏數十載,與我假戲真做,騙我以色侍君;如今他又為了七竅玲瓏心,竟要取我性命……
一腔癡情付諸流水,心如刀絞般難受……
“這心,當真如此重要?”
重要到不惜與我假意鴛鴦多年,重要到騙我說出那般生死相許的情話,重要到,不顧我灰飛煙滅,也要取心奪魄?
他神色微頓,眸中似有痛楚,半晌,終是點頭道,“並非師兄狠心,而是師兄要用這心救一人……”
“救誰?”
他卻似有難言之隱,不再說話。
心如置冰窖,原來,他竟早已有了心上之人,而我,從頭至尾,都是他奪取天下的一枚棋子……
我麵若死灰般看著他,祈求最後一絲仁慈,“師兄,沒了心,我會死。”
“你放心,師父正在路上,待我取了這心,他會保你性命,師兄還是會許你後位。”
他眸中一掃冰冷,竟帶有一絲憐憫與不忍,伸手捏捏我臉頰,如昔日般對我許諾:“傾華,別怕,師兄一定守住你,陪你這一世。”
昔年他說有他一日,便護我一生,如今卻要剜我的心;昔年他說許我一世歡顏,如今卻讓我心死;昔年他說等他來世,如今卻讓我萬劫不複……
隻是他不知,我若沒了這心,便會灰飛煙滅,談何來世?
隻是他不知,如今,我卻厭倦了與他的情愛追逐。
“既然如此,你若要這心,我便給你吧。”
心死之人,行將就木,還要它作甚?
我淩空畫符,使出我昆侖毀天滅地的血咒。隻見山色突變,狂風大作,我徒手剜了心,在他難以置信的眼神中遞到他跟前。
身上一陣劇痛,忍不住大叫出聲,那男子的容顏,一顰一笑,一字一言,零碎的片段劃過我的腦海,不斷來來回回,反反複複。
朦朧間,似乎看到師兄一臉焦急向的奔來,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雲霄:“傾華……”
…………
不知被這仙拂掃得飄蕩了好久,我驀然轉醒,一股引力吸著我往一處飄去,輕飄飄的身體好似接觸到了實物,眼前金芒大放。
等我定睛一看,九淵麵色慘白,渾身鮮血,源源不斷的將仙元渡入我體內
。
敖沅抱著紫籮的身體,拚盡仙元保得她法身。
而我,從地府走了一遭後,終歸還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大夢初醒,我一把推開渡氣的九淵。
我方恢複神力,仙元大盛,他身受重傷,又渡了修為護我魂魄,根本受不住我這一推,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你,你回來了?”
九淵蒼白的麵容看著我,麵露絕望之色。
我似豪未察覺,起身撣撣衣袖,白靈墨亦飄過來,驚喜道,“姑姑,姑姑你回來了?”
“恭喜姑姑曆劫重生!”
我點點頭,正欲捏個訣將他二鬼收入元神,一隻蒼白的手抓住了我,我往那修長的指節看去,九淵麵色慘白,眼神死寂,“歌兒,不要……”
我恍若未聞,伸手正欲拂開他的手,他搶先一步道,“你說過你不願的,你說過的,你騙我!”
我不欲與他糾纏,他身受重傷,根本不是我對手。雲袖一拂,便輕而易舉解脫了他的禁製。捏訣將白靈墨亦收回元神,往事如雲,一遍遍竄過我腦海,六界往生,四海八荒,所有人和事侵襲而來,竟如脫胎換骨一般,煥然重生。
仙魔大戰,兩相重創,生靈塗炭。
這場戰,因我起,如今,也因我滅。
冽赤一身赤袍,妖孽不可方物:“小石頭,如今你回歸法身,本尊可是功不可沒,你該如何報答本尊?”
我冷冷掃了他一眼,“重傷天帝,害得紫籮險些魂飛魄散,這便是魔尊的功不可沒?”
“本尊隻考慮讓你回歸法身,其他的,不過是附帶傷害,小石頭可不能怪我。不過,本尊既已幫你回歸法身,不知作為回報,小石頭是否願意將本尊另一半元神放出來呢?”
冷眼掃向他,手一彈,放出一個光罩往他砸去,“癡心妄想!”
他輕輕避過,譏諷笑道,“天界之人果然都是言而無信之徒!”
我無意多呆,正要離去,一挪步方始發現,赤炎帝君倒在地上,一隻手抓著我一片裙角,竟是不打算鬆手模樣。
“傾華,師兄沒騙你,師兄與你還魂了,你原諒師兄好不好?”
我麵上一沉,便聽到自己冷冷的聲音說道:“帝君自重。”
他絕望嘶喊,“自重?你叫我如何自重?一次次愛而不得,一次次痛失所愛,這樣的我究竟如何自重?傾華,你告訴師兄,師兄該如何自重?”
我被他的嘶喊驚得心下愴然,前塵往事一遍遍衝刷過腦海,他的決絕,他的狠心,一時戾氣突漲,扯了衣角就要離去,他卻死死抓住,喃喃祈求道,“別走,傾華別走,別再離開師兄……”
我心下厭惡,自他手中奪下衣角,“帝君切莫糾纏
!”
說話間,白光一閃,我已從他手中奪走了定魄珠,“此珠不是帝君之物,本姬便自行取走了。”
我一個飛身到了敖沅麵前,看著毫無生氣的紫籮,仙塵一掃,一條紫蛟便縮小盤在手心,雙目緊闔,隻留一絲元神搖搖欲墜。
“姑姑此番意欲將阿籮帶往何處?”敖沅麵露憤色,挺身擋在我麵前。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紫蛟,再看了看他,漠然道,“三太子莫憂,紫籮算起來也是本姬救命恩人,如今更是因我受創,受人一恩,定當償還。本姬豈會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昆侖虛子說得不錯,那六葉靈芝他確實早已給了我。昔年我被赤炎挖心,幸得師尊以芝做心,堪堪保住魂魄。卻不想竟被陰差陽錯封印於無垠之境,受萬箭穿心,業火焚燒之苦。紫籮本是龍神,被我收為坐騎,為了救我出境,生生將龍角龍骨撞碎,神形俱毀,方救我脫困。
而出了無垠之境,她受創過重,元神將碎。為保她魂魄,我便一直寄魂於她體內,借己身修養她元神,算來也是恩情一件。
本來依著我打算,待到定魄珠將她元神修補完全,我便可以功成身退,回歸法身。不想竟是忘卻前程,與九淵那番際遇,還被帝君強行取珠,功虧一簣。
“姑姑……”
我抬手製止了敖沅正欲說出的話,麵色不耐,“三太子切莫再糾纏。”
他單膝下跪,咬牙道,“敖沅並非要糾纏,隻是紫籮如今奄奄一息,稍一不慎,也許就將回天乏術,還請姑姑務必救回紫籮!”
我點點頭,不用他多言,我亦會不顧一切救回紫籮。
抬手一掃,一朵祥雲飄至,卻是麵色慘白的九淵攔著,“歌兒……”
我眉心緊蹙,實在不願意與他多做糾纏,“還請皇兄相讓!”
他慘然一笑,“我還是喜歡聽你喚我九淵。”
九淵本就身受重傷,雖身著玄黑長袍,卻依舊看得見那不斷往外滲的血水,不知是流血過多的緣故,還是其他,此刻他麵色慘白,形如死灰。
我心口一窒,“暮陽不敢直呼皇兄名諱,先前神識不清,多有得罪,還請皇兄莫要怪罪。”
他足下一踉蹌,險些從雲頭栽下去,麵色寂然道,“如此這般,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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