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恩典還是處置

鄭明珠靜靜的發呆了很久,久到天色微暗,外麵丫鬟一疊聲的報:“大爺回來了。”她才驚醒過來。

她隻是苦笑了一下,便收拾情緒,款款的站了起來。

陳頤安並沒有發覺她有任何異樣,鄭明珠帶著丫鬟服侍他換了衣服,坐下來上茶,笑道:“今天門上送了幾隻野雞來,我想著雖說開春了,到底還冷些,便吩咐他們做了野雞熱鍋子。”

倒春寒倒比初春更料峭些,陳頤安便點頭:“母親那裏可有送去?”

“自是送了,這還用大爺單吩咐?”鄭明珠笑著,拿了禮單給陳頤安:“這是昨兒你吩咐的,看看可成,我原不大會,怕誤了大爺的事。”

陳頤安就接過來掃了兩眼,點頭說:“添一對兒如意紋金碗,就這樣吧,今天折子已經明發了,大約明天請柬就會來,你要備些小東西,到時候隻怕孩子們多。”

鄭明珠點頭記下,說明這是青壯派為主,要備臨時的表禮。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又說:“如今聖上就這一個叔叔,雖說怪誕些,世子卻是得聖上看重的,又與我一向交好,禮略厚些也使得。”

這是在和她交代這些關係了,鄭明珠凝神聽著,果然,陳頤安又說了幾個,顯然都是與他交好的,大約為了交際上讓她心中有數。

鄭明珠自然不敢怠慢,細細的記在心裏,陳頤安笑道:“一時間你也記不清這許多,我身邊有個丫頭叫青果,平日裏我外書房有東西送給內宅女眷之類都是讓她去辦的,這次便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著去,也好替你分說。”

鄭明珠笑道:“這敢情好,我就怕弄出笑話兒來呢。”

陳頤安外書房四個大丫頭,鄭明珠總算都搞明白她們的職分了,她又笑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和大爺商量。”

“你說。”

鄭明珠笑道:“我想著,你外書房四個大丫鬟,隻宣紋格外不同些,看著有些不像,不如把宣紋抬了姨娘,另外補一個大丫鬟給你,也是她服侍你一場。”

陳頤安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沒頭沒腦,鄭明珠怎麽突然要給宣紋這樣的恩典?

他的目光就落在鄭明珠精致的臉上,見她隻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什麽情緒來,再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炕桌上那份草擬的禮單上。

陳頤安是何等樣人,立時就明白了,鄭明珠哪裏是突然想給宣紋抬姨娘,她這分明就是告狀而已。

鄭明珠要備禮,從外書房走帳,又是第一次,難免需要在外書房找檔子參考,這樣的流程陳頤安是知道的,那麽多半就是宣紋為難她了。

否則,她什麽時候不提抬姨娘,偏要這個時候說呢?

隻是主母要給一個丫鬟抬姨娘,而且還是個沒有生育的通房,那自然是極大的恩典,宣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來磕頭謝恩,乖乖的把外書房交出來。

鄭明珠這一手極其光明正大,你一個通房,隻能暗地裏使一點小絆子,而作為主母,則隨時可以掌握你的生死。

這是她很早以前就明白的一個道理,在上位者的絕對權力之前,那些小花招小動作都是毫無作用的,完全不夠看。

宣紋想要把持住她在外書房的權力,她所能做的非常有限,不過是隻能不配合她的要求,寄望於鄭明珠做的不好而致使陳頤安失望,不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

或許,她成功過一次,新婚的那兩個月,大約就是鄭明珠的失敗和宣紋的成功。

可是這一次,她遇到的人已經不同了。

鄭明珠要想收拾她,手段多的很,隻不過她必是顧慮到宣紋服侍陳頤安這十多年的情分,選擇了最體麵的一種,給她抬了姨娘,這樣的恩典,任誰都說不出她的不是來,但宣紋便隻有如同其他姨娘一樣,搬到甘蘭院後麵去住著,守著小院,等著陳頤安。

姨娘怎麽可能還在外書房當差?自然就要把外書房交出來了,這也是順手賣陳頤安一個人情,因是你的人,我才這樣容讓的。

陳頤安心中也自有考量,當初讓宣紋攬總外書**務,雖說是看著她老成穩重,做事周全,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身份在那裏,並不能長久,如今自己有意讓鄭明珠接掌外書房,本來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她竟敢從中作梗,必是不能就此姑息的。

隻是宣紋從小就在他身邊服侍,他也不想過分給她沒臉,倒是鄭明珠這個處置,既是恩典又是警告,細想起來便覺十分妥當。

這樣過了明路的通房,既然不會賣,陳頤安也不至於把她配了人,最終還不是抬姨娘一條路,也本來是留著由主母施恩的。

這個時候提出來,簡直是神來之筆,麵子裏子都有了。

陳頤安倒笑了:“也好,她既然心大了,也不適合再在外書房伺候了,你給她恩典也是她的福氣。”

鄭明珠聽他這樣說,知道陳頤安是心中明白了,便說:“也是我看著她從小兒服侍你的份上,這次讓她一回罷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顧不得誰的臉麵了。”

陳頤安笑道:“是,我很領你的情,那麽這就叫她進來磕頭吧。”

鄭明珠笑:“誰要你領情,我很稀罕麽?現在急什麽,先吃了晚飯罷,你在外頭忙了一天,也餓了。”

說著便叫丫鬟擺飯,熱騰騰的野鴨鍋子擺上來,還有些當令的蔬菜,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也去擺一桌吃,笑道:“難得吃這樣的,要自己涮才有趣兒,你們自管吃去,大爺這有我伺候呢。”

陳頤安也點了頭,與鄭明珠對坐,又叫燙了熱熱的合歡花酒來,親自給她倒上。

陳頤安覺得近些日子來,每每見著鄭明珠就有好心情,處事妥帖,言語嬌俏,頗討人喜歡,既不一味強硬也不一味軟弱,溫婉中見剛強,且從來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有一種夫妻間再無隱瞞的做法,很有種熨貼的感覺。

不得不說,陳頤安很吃這一套,越是躲躲閃閃瞞著他,他越是看不上,如鄭明珠這樣,事事說清楚,什麽事讓我不高興了,我要怎麽辦,你得讓我怎麽辦,或者你得替我辦,陳頤安反而聽得進去,也樂意聽她安排。

就如同外書房這件事,陳頤安原本並沒有心這樣快交到鄭明珠手上,他想再看看鄭明珠的行事再下決定,可是今日鄭明珠這樣一來,他反而就不再考察,立刻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陳頤安的種種心理,隻不過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向來是高手,多少已經有點察覺了,見陳頤安這樣有興致,她也高興,兩人涮著熱鍋子,一會兒竟把一壺酒都喝完了。

鄭明珠玉一般的臉頰上飛上了紅雲,連陳頤安也微微有了酒意,俊美容顏更比往日鬆弛,帶一分慵懶,歪在大靠枕上,鄭明珠給他遞茶,他就握住鄭明珠的手不放。

鄭明珠隻得坐到他身邊,笑道:“大爺有酒了,喝杯茶歇一歇吧。”

陳頤安笑道:“這一點算什麽,上回在東宮,太子賜酒,我們四個人喝了一壇子呢,太子還起身舞劍!”

說話倒還清明,隻是眼睛極亮,如天上星辰。

這樣的眼睛看著鄭明珠,她有點難以自製的臉上發燙,一邊想著這是喝了酒的緣故,一邊不得不匆匆的說起話來:“那這就把宣紋叫來吩咐了,明兒一早我好帶著她回母親去。”

“也罷,使個人去叫她。”陳頤安漫不經心的說,放開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忙站起來,吩咐人去叫宣紋進來說話,又讓丫頭服侍著洗了臉,擰了熱手巾給陳頤安擦臉,陳頤安笑道:“好歹我們也是快兩年的夫妻了,怎麽還這麽害羞。”

鄭明珠啐一口,心中卻想,誰跟你兩年夫妻呢!

兩人調笑了一番才坐下來,規規矩矩的說了幾句閑話,宣紋就進來了,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就靜靜的站在地下,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特意打量她一眼,見她家常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素麵淺黃色的褙子,白挑線裙子,頭上插著兩根金簪子,麵色平靜的很。

倒是好定力,這樣還真看不出才跟主母打完擂台當晚就被叫進正房說話的樣子,她是篤定她在陳頤安心中的地位十分穩固,還是真的十分看不起這個主母,並不擔憂?

鄭明珠在心中想了半天,也確定不了,不過,這也沒什麽關係。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便說:“今日叫你進來,是因少夫人恩典,抬你做姨娘,明日你就隨少夫人去給夫人磕頭,搬到後頭西跨院住。”

宣紋如遭雷擊,猛的抬起頭來,難掩一臉錯愕。

而鄭明珠還看得到一些更激烈的情緒,仿佛有憤恨,有不甘,有痛楚,甚至還有絲怨毒,鄭明珠靜靜的看著,見她呆了一呆,又默默的垂下頭去。

終宣紋一生,鄭明珠隻看見過她這一次這樣的情緒爆發,似乎這就已經耗盡了一生。

她無從掙紮,無從懇求,甚至連開恩這兩個字都被堵在嘴裏,這是一件喜事,這是體麵,這是主母賞的恩典。

宣紋動作有些遲緩的跪了下來,給陳頤安和鄭明珠各磕了三個頭:“多謝大爺、少夫人恩典。”

陳頤安又吩咐了幾句話,關於外書**務,鄭明珠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在宣紋走出去之後,鄭明珠聽到外頭的丫頭紛紛恭喜宣紋,卻始終沒有聽到宣紋回應一句。

看來真是很不甘心啊,鄭明珠覺得自己已經夠忍讓她了,不僅沒打沒罵,反而還抬了她姨娘,怎麽也該知足了才是,可是現在看來,對這個丫頭,她今後還得多警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