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郭家稚子(七)

聽到識字,啞巴眼睛又亮了,比之前還要亮。

“這麽說你是同意了,不過識字可不是一天的事,你能堅持麽?”

小啞巴連忙點頭,從他記事起他就是個小透明,跟在一群孩子後麵,由於不能說話,溝通交流很費勁。

其實就算他學會寫字,這年頭認字的我不多,唯一能交流的也就是郭浩,但總比沒人說話強。

“好,我叫郭浩,就是這兩個字。”說著郭浩撿起一根木棍,然後在土地上寫了兩個字。

小啞巴點點頭,郭浩見狀笑了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如果你沒有名字,我幫你起一個好不好?”

小啞巴再次點頭,臉上露出笑容,郭浩拿起樹枝剛要寫,忽然抬頭問道:“對了,你姓什麽。”隨即又拍了拍腦門道:“不好意思,我忘記你不會說話,這樣我來說姓氏,你聽到了就點頭,如何?”

小啞巴頭點的和小雞啄米一樣,生怕郭浩反悔,還從沒有人這樣耐心對待過他,他其實很孤獨。

“那你聽好了啊,有你的姓你就告訴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

“樂於時傅,皮卞齊康,賈路婁危,江童顏郭……還沒有啊!”

百家姓背了一大半,還沒到小啞巴的姓,小啞巴搖了搖頭,比劃的郭浩也看不懂。

“別急,我還有,你聽仔細,全郗班仰,秋仲伊宮……”

背到這裏,小啞巴忽然比劃著讓郭浩停下,郭浩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問道:“你說這裏麵有你的姓氏?我慢點說,然後你點頭。”

小啞巴忙點頭,郭浩重複了一遍:“全郗班仰,秋……”

說到秋時,小啞巴高興的跳了起來,郭浩瞬間明白了,原來這個小啞巴姓秋。

“原來你姓秋啊,讓我想想啊,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這個不行……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這個意境好像也不對……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秋字不好起名啊,這個季節有些悲傷,你容我好好想想……”

郭浩快速回憶著,曾經看過與秋有關的詩句,大多數都是一種淒涼的意境。

“有了,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秋南怎麽樣,這個名字大氣,而且還有出處!”

小啞巴疑惑地看著郭浩,郭浩把這兩個字寫在地上,道:“秋南,以後你就叫秋南了,你覺得怎麽樣?”

看著地上兩個字,小啞巴反複琢磨著這兩個字,覺得有些不妥,不過他並不是很懂,覺得有名字已經很不錯了,於是高興的點點頭。

“好,以後你就叫秋南了,我叫郭浩,城郭的郭,浩然正氣的浩,咱們先認這幾個字,你來和我一起寫……”

二人在河邊學字,郭浩有事情做,也不覺得無聊,時間一晃到了晌午,二人肚子都有些餓了。

“秋南,餓了吧,你會點火麽,咱們烤魚吃怎麽樣?”

聽到烤魚,小家夥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不過他不會點火,而是轉頭跑了出去。

“哎,你去哪?”

看到秋南跑開,郭浩隱約猜到了什麽,看了看眼前的汴河,這年頭沒什麽汙染,河裏一定是有魚的,他的水性不錯,前世經常潛水,因為這項運動可以釋放壓力。

脫去了衣服,郭浩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功夫不大抓上來一條魚,直接拋到岸上,然後又潛了下去。

又抓到一條魚,郭浩覺得有些累了,於是遊上了岸,發現秋南已經回來了,還撿了不少柴火。

“你小子倒是伶俐,不過有柴火也不能把魚烤熟啊,沒有火咱們也不能吃生的啊!”

郭浩剛說完,秋南忽然拿出了一個物件,郭浩一看就是是火鐮、火石,這小家夥剛才是回去取這個了。

“好家夥,都給我預備好了,那行吧,今天你有口福了。”

郭浩穿上衣服,然後用火鐮把魚收拾了,洗幹淨用衣服擦幹,在蹲下來點火。

沒用過火鐮的人點火有些難度,重要的是秋南沒拿火絨,郭浩隻能用木屑代替。

好在郭浩有些戶外經驗,費了一番周折倒也點著了,用木棍把魚穿起來,在火上烤了起來。

此時正是六月,天氣有些炎熱,二人蹲在火旁,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由於沒有油,所以表麵有些幹,郭浩生怕烤不熟,裏麵再有什麽寄生蟲,吃了以後直接完蛋,所以已經放棄了外麵。

香味傳出,秋南在旁邊一個勁的咽口水,同時眼睛在烤魚和郭浩間切換,看樣子是很著急。

又過了一會兒,郭浩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把其中一條遞給秋南,剛要拿起另一條,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哪來的小子,竟然敢在林子邊點火,就不怕把林子燒了?”

郭浩回頭看去,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乞丐,看年紀有四五十歲,身上篳路藍縷,鶉衣百結,捉襟見肘,衣不蔽體。

看到是乞丐,郭浩沒理會他,拿起魚剛要吃,那乞丐忽然道:“慢著,你們敢吃這魚?”

郭浩眉毛一挑,覺得這乞丐有點意思,道:“如何不敢吃?”

乞丐道:“這河裏可是有很多屍骨,魚吃了屍骨,你們吃了魚,豈不是你們吃了人!”

啪嗒!

秋南聽了嚇得扔掉了手裏的魚,郭浩皺了皺眉,覺得有些膈應,但也不那麽害怕。

“哪條河裏沒淹死過幾個人,人和魚又有什麽區別,死了以後都會分解,就算魚不吃也會被細菌吃。

細菌吃了被植物吸收,我們吃了植物裏有人,動物吃草肉裏有人,我們吃動物也在吃人,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雖然郭浩知道乞丐說的是事實,但他也看出乞丐是想吃魚,有些事情心照不宣,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你這娃娃好生荒謬,我們吃菜吃肉怎麽成了吃人了,根本不可混為一談!”

“咦?”從他的語氣中,郭浩聽出這個乞丐好像有文墨,再看秋南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有些被嚇到了。

“秋南,既然你不吃這魚,那就回家吃飯去吧,改天有機會咱們找個幹淨的地方,我在給你抓魚吃。”

秋南聞聲忙的點頭,起身向城裏跑去,那個乞丐倒是坐下了,伸手撿起地上的魚,直接咬了一口。

“你說吃魚就是吃人,為何你敢吃。”郭浩問道。

“我連人都吃過,更何況這魚了!”乞丐答道。

郭浩聞言心裏一驚,仔細打量這個乞丐,見他臉上滿是泥漬,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頓時沒了胃口。

“天這麽熱,這裏離河那麽近,你為何不去洗洗?”

“洗?洗幹淨了就不是乞丐了!”

“怎麽不是乞丐,丐幫不是分淨衣和汙衣麽?”

“丐幫?淨衣,汙衣?你這小子有點意思,你這些都是從哪聽來的?”

“呃,都是些故事,家裏老人講的……”

“故事?胡說,乞丐我走遍天下,一生閱人無數,從未聽過你這般說辭。”

……

“好吧,這都是我想出來的,你可以當我在胡說。”

乞丐吃完一條魚,抬頭看著郭浩手裏的魚,郭浩索性遞給他,那乞丐也不客氣,接過來狼吞虎咽。

兩條魚下肚,乞丐打了個飽嗝,道:“你小子讀過書。”

郭浩低著頭,撥弄著殘燼道:“看過一些,知道的不多。”

“讀書好啊,這世道肯讀書的人不多了。”

乞丐忽然有些感慨,郭浩詫異地抬頭,隻見他邋遢的外表下,一雙眼睛十分明亮。

“可當今聖上並不喜歡士子,而且亂世之中讀書人活下去不容易。”

“是啊,活下去不容易,否則我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你的話我記住了,謝謝你的魚。”

說罷乞丐起身回了城裏,郭浩望著那個闌珊的背影,竟然有些感觸。

“見鬼了,周圍都是泥腿子,一個乞丐倒是個讀書人,皇帝不喜歡士子,治國全憑武力,這是什麽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