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張新思看到題目的一瞬間激動地渾身發抖。

居然真的是那道題!

是澄心堂紙上的那道題!

他這是什麽神仙運氣!

隨便去後廚吃個飯都能撿到院試的考題。

院試重四書,重首題。他這次的首題穩了,秀才功名也穩了!

張新思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所擊中,整個腦子都暈暈的,臉上露出傻笑。他不由得幻想起自己考中秀才後回到村裏會受到何等的尊重,以前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如今他可是他們高攀不起的了。

這三天,張新思就算吃著噎人的粗糧餅子,夜晚睡覺時聽著隔壁考生鼾聲如雷,聞著空氣中酸臭難言的味道,依舊是心情極好,連眼下厚重的黑眼圈都帶著隱秘的神采。

他一出貢院大門,在一片嘈雜聲中,也扯著喉嚨大喊大叫了幾聲,宣泄著自己的痛快心情。

張新思端著一副高傲的神情回到六福客棧,同屋的李姓考生早就回來了,麵色陰沉沉的,想來考得不怎麽樣心情不好。他一見張新思神采飛揚的表情,立刻譏諷道:“看來張兄這次院試頗有把握了,看這樣子,還以為是放榜了呢。”

張新思此時心情大好,隻覺得是自己才華橫溢,儼然忘記了是因此提前拿到了考題才做的好。

“你說的不錯,等到放榜的時候,必然會有我的名字。”張新思神色倨傲地說道。

“哦?那看來是青樓給了張兄不少靈感。”李姓考生譏諷道,他以為張新思考前早出晚歸的那幾天都是去了青樓尋歡作樂,更看不起他。

李姓考生剛住進來時,同張新思探討了學問,發現他隻是個肚子裏沒幾兩墨水,不懂裝懂、慣會裝腔作勢的,就疏遠了他。張新思覺得李姓考生仗著比別人多讀了點書就自視甚高,兩人很不對付。

“嗬,是啊。我現在可得好好去謝謝燕春樓的如意姑娘。”張新思冷哼一聲,摸出之前積攢下來的銀兩,準備真的跑去燕春樓尋歡作樂一番。原本他是舍不得花的,畢竟不知道要考幾次才能考中秀才。而如今他有七成把握了,心思就活泛起來,他可是之前聽人說道過好多次燕春樓了,是時候去長點見識,日後他可就是秀才老爺了。

***

“江陵府院試的事情安排好了嗎?”一個慵懶矜貴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寢殿,更顯得這嗓音縹緲又勾人。隻聽這聲音雌雄莫辯,讓人心裏發癢,隻想見見有這般勾人嗓音的美人。

“已經按照殿下您吩咐的做好了,這一次江陵府院試的試題裏果然有出現兩道題是我們散布開的。”一個恭敬的聲音回複道,這幕僚頓了頓繼續說:“已經吩咐好了人,待院試放榜後,就會帶著血書去江陵府府衙狀告這次科舉舞弊案。”

“很好。”美人輕笑了幾聲,笑聲一點一點地敲擊在聽者的心上。

這幕僚聽見麵前三殿下的笑聲,不由得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

臥在美人榻上的是個花容月貌的男子,一頭烏黑光滑的長發如絲綢般閑閑披散著,一隻纖纖玉手隨意勾著幾縷烏黑的發絲,黑白對比下,更襯得他冰肌玉骨、膚若凝脂。

雖然說男子花容月貌似乎有些奇怪,但凡是見著了麵前男子的人都會恍然大悟,感慨世間還有如此麵若好女的男人。

尤其是這人此時心情正好,麵帶笑容,真真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三殿下身為男子尚且如此貌美,難怪其母孫貴妃聖寵不衰。

也難怪一貫最挑剔的太子殿下從小就喜歡粘著三殿下,且不管三殿下如何不耐煩,硬是要往他們殿下麵前湊。

他當時就尋思著,太子殿下功課這麽閑的嗎?一國太子這麽閑真的好嗎?對於大衛朝的未來他真是憂心忡忡。

直到太子殿下被聖上扔到北境軍隊裏去鍛煉了,三殿下這邊才清淨了下來。

不過幕僚回憶到太子殿下回來後做的事情,臉上又露出了一股便秘般的神情。

誰能想到太子殿下回來後跟個愣頭青一樣,當著他們殿下的麵誇讚他長得漂亮啊!

宮裏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最討厭別人說他長得像女人了!

雖然那形容“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還蠻貼切的,但是回憶起三殿下當時鐵青的臉色,幕僚現在還心有餘悸,他可是頭一次看到三殿下發這麽大的脾氣,整個寢殿的瓷器都砸了一半。

從那以後,三殿下就喜歡給太子殿下找不痛快,聖上和貴妃娘娘都隻是樂嗬嗬看著,覺得這隻是兄弟間的嬉戲打鬧。想到這,幕僚一瞬間覺得槽多無口。

三皇子可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心思千回百轉,他漂亮的臉蛋上滿是得意之色。

“哼,崔翰林也算是太子的老師,這次江陵府科舉舞弊案必然讓他丟掉烏紗帽。廢了崔翰林,也就斬斷了太子日後的助力之一。”

“還是殿下英明。”幕僚非常狗腿地奉承道。

“不僅如此,這還是給陸家一個下馬威。就算在他們的地盤上,還不一樣得出事。”三皇子心情極好地勾了勾唇。

“可是殿下......陸老先生不是皇黨嗎?”

“嗬。陸老先生是皇黨,陸弦之可不一定。當年在上書房的時候,他和太子的關係可好著呢。”三皇子花瓣般的嘴唇吐出“太子”這兩個字時簡直就是咬牙切齒,他漂亮的麵龐扭曲了一瞬,隨即又舒展開,他心裏想道,我看你這次怎麽收場。

***

江陵府府衙,大晚上依舊是燈火通明。

崔學政和他手下精通文墨的幕僚們,以及江陵府府學的教諭們,為了批閱院試試卷已經加班加點了好幾天。

院試的試卷是糊名的,這是盡可能的保障了考試的公平性。貢院的官差們收卷後,先得將卷子交給彌封官,彌封官把考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個人信息全部折疊起來,然後用空白的紙給它覆蓋彌封,這個程序就叫做糊名。

最後送到閱卷官們手上的試卷便無法分辨哪張試卷是哪位考生的了,這是為了防止有考生提前跟閱卷人串通好。

一千多份卷子,十幾個人起早貪黑地評閱著,三個人一組,一份試卷至少要兩個閱卷官畫圈,才表示能達標。有三個圈的卷子,就是優秀了。

大家合力選出了一百多份試卷,每個閱卷者再一一過目一遍,最後篩了五十五份卷子定為錄取的試卷。

確定好了錄卷,再由崔學政主導排定名次。

後麵的名次好排,閱卷官們都不甚在意。

倒是評定前三名的時候,大家有些爭議。

“此文破題新穎,見解獨到,文采斐然,通讀頗有行雲流水的暢快之感,當評第一!”江陵府府學的孫教諭首先發言道。孫教諭二十年前中舉,因無心功名便留在府學教書育人,在府學頗有聲望。

“君子則不然、其識足以鑒別天下之是非、灼然如黑白之不可亂。其力足以措拄狂瀾之橫決、屹然如砥柱之不可搖。”孫教諭搖頭晃腦地讀起了這試卷中的妙句,一臉為其文采陶醉的神色。

旁邊有人讚同地點頭:“此文甚妙!”

“然。這一篇也不差,文筆老辣,深入淺出,意味悠長,必是頗有經驗閱曆的考生才能作出如此答卷。此卷亦能評第一。”有人點了點另一份試卷點評道。

大家議論紛紛,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崔學政怎麽看?”最後大家都望著主考官崔學政。

“這份卷子六道題風格一致,璧坐璣馳,文霞淪漪,當是個頗有才氣的少年人。”崔學政摸了摸長須,點評了第一份試卷。

“而此卷四書五經題做的極好,旁征博引,深入淺出,令人回味,但試帖詩和策問卻略顯拘謹,不如前一份文采飛揚。”

崔學政摸著長須指了指第一份試卷,他最後一錘定音:“此卷當得本場頭名。”

書吏仔細地謄好了明日放榜的榜單,給崔學政過目後便小心收好,準備明天粘貼在府衙門外。

***

此時夜色已深,崔學政剛準備睡下,管家前來稟報江陵府陸家來人了。

“陸家?”崔學政心裏疑惑。

盡管久仰陸老先生的大名,但他跟陸老先生在朝廷上並無多大接觸。更何況他十二年前中狀元、入職翰林院前,陸老先生就已經多次辭官請退,被聖上不舍挽留,便隻掛一虛職,並不真正主事。

而陸家那些在六部的後輩們,他成日在翰林院裏頭也與他們無過多交集。

不過崔學政倒是聽聞陸老先生有個才情豔豔的嫡長孫陸弦之,聖上都讚譽其有曠世之才,還是當世大儒安和先生的弟子。他自己是個愛才心切的,倒是一直想見見這個天才少年,看看其是否名副其實。

不過陸家這大晚上的派人來幹什麽?崔學政心裏琢磨著,莫名有種不安。他忙穿戴好衣物,隨著管家來到會客的前廳。

前廳裏坐著一位身量瘦削、衣著整潔的中年男子,這模樣一看就十分精明能幹。

這男子看見崔學政後利落地起身,衝他拱了拱手行禮,道:“還請學政大人原諒陸某人大晚上不請自來,實在是事關重大,不可拖延,我家少爺特地派我前來說明情況。”

崔學政回了個禮,麵色不解道:“可是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望了望周圍在前廳侍候的丫鬟,一雙眼睛直視崔學政:“還請學政大人借一步說話。”

崔學政心感疑惑,但他看麵前的男人不似開玩笑,便稟退了左右。

此時中年男子才掏出一疊澄心堂紙,遞給崔學政,示意他仔細看看。

崔學政接過紙張,麵色大驚,喃喃道:“這,這些不是我吩咐崔林燒掉的稿紙嗎?怎麽會在你這兒?”他說罷,快速地翻閱了起來,這些澄心堂紙上的的確確是他自己的字跡。

他分明記得這些紙張是他當時在篩選院試考題的時候用的,上麵寫了不少他中意的題目。

這些稿紙竟然流露出去了!

崔學政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想必是有人拿此做了文章,不知道這些澄心堂紙是何時流露出去的,若是在院試之前就散布開來,那這次院試豈不是……崔學政想到這茬,心裏一沉,麵色凝重起來。

中年人看到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便開口解釋道:“這些澄心堂紙是我家少爺最近派人搜查到的。不知學政大人可知,近來坊間也有各種傳聞說此次院試提前泄題,有人舞弊。少爺直覺不對,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謠言,便派人去查探了這些流言的源頭,沒想到真的查出了這些東西。”

“你家少爺可是那陸玨,陸弦之?”崔學政不由地問道。

“正是如此。”中年男子頷首。

崔學政萬萬沒想到,頭一次和陸弦之產生交集竟是因為這科舉舞弊案,頓時心中感慨萬千。

隨後他鄭重地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禮說道:“還請代我謝謝你家少爺!等我處理完這件事必親自上門拜訪。”

“學政莫慌,少爺之所以讓我今晚務必要趕來拜訪您,便是認為此事在院試放榜前尚有轉機。”中年男子笑了笑,安慰道:“少爺說了,對方明明早就設計了此次科舉泄題,卻至今還未有動作,估摸是想要在放榜之後,找人去江陵府府衙鳴不公。”

崔學政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話便明白了什麽,迫切地看著眼前的人。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少爺認為,若是學政大人能當機立斷,仿照曆年縣試、府試,在放榜之前加試一兩場,重新甄選錄取的生員,便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之前的那場考試,就當做是院試的‘初覆’罷了。”

崔學政剛剛一瞬間也想到了這個法子,他此時正猶豫著,畢竟一旦重新組織院試,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直接承認了坊間院試泄題的流言,必然要惹來考生謾罵。可若是直接放榜,那就是落進了對方的圈套,隻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還不知道到時候是何人來狀告府衙,重新組織院試至少可以掌握主動權。

中年男子看崔學政似是猶豫不決,心中暗道少爺果然神機妙算,他繼續對崔學政轉述陸弦之的話:“科舉取士事關重大,一旦有疏漏便是百口難辯、難咎其責,更何況若是處理不好,書生們憤慨激昂書之以文墨,四處宣揚,想必學政大人也不想看到那樣的後果。”

“此事隻能壓一時,遲早要被聖上知道。少爺建議您盡早親自上書給聖上,斟酌詞句,陳明自己職責失誤,自請辭退。您是聖上當初欽點的狀元郎,才名遠揚,又伴聖上多年,聖上也知道您行事光明磊落、襟懷坦**,發生此案必定是遭人陷害。若您自請辭退,聖上反倒多有惋惜,最多讓您在鄉間養望幾年,便會找機會讓您重新複起。”

中年男子說完之後,留出時間讓崔學政自己思量。

他拿起之前丫鬟招待時泡好的清茶,潔白如玉的茶杯中,片片嫩茶色澤墨綠,傳來陣陣幽香。他呷茶入口,極其有耐心地等待著。

半晌,中年男子聽到崔學政幽幽的歎息聲,“我竟不如一少年人看得長遠。”

崔學政終是歎息道:“原定明日放榜。今夜我便重新從那些試卷中選出三百份,再進行一場‘招複’,一場‘再複’。‘招複’時令考生重新做一文章,‘再複’時挨個當堂考教,確保最後錄取的生員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不讓那些鑽營之輩有任何機會。”他聲音裏透露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明日便上表乞致仕!”

“大人高義。”中年男子早在崔學政開始說話時就放下了茶杯,他聽到這話後對著崔學政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隨後又說道:“少爺查到,此事是有人提前設計,多半是您身邊的侍從。這些稿紙是從揚州城西的賭坊裏流傳出來的,至於這些澄心堂紙具體是以何種方式流露出去的,還需要您好好審一審身邊之人了。”

崔學政忙喚來管家,讓其將崔林叫來前廳,崔林是他從京城帶來揚州的貼身侍從。

原本他身邊伺候的一直都是崔木,但來揚州之前,崔木意外感染了風寒,他便讓崔木留在京城,調了原本在外間服侍的崔林同他一起去揚州,崔林的戶籍是江陵府揚州人,帶上他也方便行事。

崔學政有些懷疑,或許崔木感染風寒並不是意外,那陷害他之人從那個時候便開始設計了。

隻不過最後下手的是崔林,讓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憤怒無奈之情。

他一貫處事公正,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下人常是溫和有禮的,少有苛責,卻未曾想到有侍從背叛他。

崔學政自覺未有對不起崔林的地方,而崔林做此事不亞於背後捅了他一刀。

崔林大晚上正睡的迷迷糊糊,被管家叫起來,直到走到前廳還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崔林看著前廳裏隻有崔學政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他能感受到那陌生男子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對兩人行了禮,問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崔學政看著他年輕的麵龐,一臉不諳世事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崔學政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一疊澄心堂紙,麵色嚴肅地望著崔林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吩咐你燒掉嗎?”,他緊緊盯著崔林,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崔林原本就摸不著頭腦心下不安,這時瞥見崔學政手上的澄心堂紙,頓時清醒了,忙跪下認錯。

“大人,我知錯了,我,我沒有按照你吩咐的那樣把這些稿子燒掉。”他聲音顫顫巍巍。

崔學政瞧著他這模樣,便知他還不知道此事牽扯到科舉舞弊案。

他心下生疑,便仔細詢問道:“你為何要將這些稿紙散布出去?”

崔林自知犯了錯,也不敢搬弄是非來糊弄崔學政,便如實說道:“我在家鄉有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前段日子我哥哥被人**在賭場輸了不少銀子,那賭場一直催促他要銀錢,討債的都追到家裏去了。我爹娘沒辦法,隻能來找我,他們說這賭坊的主人是個喜好書畫的,且最喜歡您的書畫。賭坊的主人說要是能弄到您的書法,就算是不要的廢稿也行,隻要能拿到些,便可以抵掉我哥哥欠下的銀子。”

講到自家的破事,崔林有些羞愧難當,他知道崔大人向來對賭博之類的活動頗有不滿,認為其擾亂民心。他原本就是不想讓崔大人知道這件事才偷拿的廢稿,沒想到最終還是被發現了。不僅如此,還要再重複一遍自己做的偷竊行徑,崔林羞恥地低下頭繼續說道,他聲音有哽咽:“我想著,您的廢稿也無關緊要,便偷偷拿了些,想要償還哥哥欠下的銀子,我發誓我隻做了這一回!我之前斷是沒有違背您的吩咐的。”

崔學政萬萬沒想到是這般緣由,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蒼老了許多。

他緩緩開口,聲音顫抖:“你可知此事牽扯到了這次院試的科舉舞弊,你拿的那些廢稿裏麵,可是有這次院試的考題啊。”

崔林聞言大驚失色,仿佛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了下來,他雙腿一軟,癱軟在地上。此時他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什麽無可挽回的過錯。

他對著崔學政砰砰地磕頭,哭喊道,求大人責罰。

“這次我也沒法為你求情了,涉及到科舉取士,聖上必然會嚴懲不貸,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崔學政苦笑道,隨後喚人將崔林關押了,等著上書之後上麵派人來處查此案。

崔學政眼眶紅紅地對中年男子說道:“此事說到底,還是我禦下不嚴,行事不謹慎,若不是你家少爺及時提醒我,等這次放榜後,情況便無可挽回。日後若是陸家有事相求,我崔某人必定鼎力相助。”

隨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想到陸弦之此般籌帷幄、明察秋毫的姿態,必非池中之物,日後怕是也沒有什麽是他這個罪臣能幫得上的了。

“我家少爺說了,還請大人放寬心,且忍耐一時,複起指日可待。”崔學政聽罷這寬慰之言搖了搖頭,再次對中年男子道謝道,送了他出門。

之後他立馬召集書吏們,連夜遴選試卷,在那些畫圈的卷子中重新選出了三百份不錯的卷子,親自謄抄了榜單。

待他寫完最後一位考生的名字時,天已經微微亮,第一縷霞光透過窗帷照在崔學政熬了一夜通紅的眼睛上。他疲憊的臉上此時卻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叮囑衙役,必須要通知到榜單上的每一個考生,確保其三日後趕來府衙,參加第二場“招複”考試。

***

次日,院試放榜。

這天一大早,考生們紛紛趕去府衙看榜,靠近府衙的街道上都是前來看榜的考生和小廝們。

大家簇擁在府衙大門前,等待著官差抱著榜單出來。

蘇晏和周允文早就在府衙附近的茶樓裏定好了包間,此時此景,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那時二哥蘇鈺院試後放榜,似乎也是在這個包間裏緊張地等待著放榜的那一刻。

當時蘇晏為了哥哥否能取得小三元緊張不已,而輪到自己時卻仿佛平靜了不少。

開個玩笑。

蘇晏心裏還是非常緊張的,畢竟是紅包係統的第一個常規任務,他還是很想看看係統最後會給出什麽樣的獎勵。

蘇晏正在心裏琢磨猜測著,就聽見府衙前方傳來一陣**。

“放榜了!放榜了!”有考生大喊道。

一時間人潮湧動。

隻見府衙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隊衙役走了出來。

二哥蘇鈺坐在蘇晏旁邊,他剛低頭抿了一口茶,此時看到那一隊衙役挑了挑眉。他怎麽記得當初院試放榜的時候,似乎沒有這麽多的官差。

看到衙役的出現,府衙前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場麵安靜了起來。

衙役們在府衙門前站定,周圍的考生們自覺的空出了一圈位置。

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看上去就孔武有力的魁梧衙役往前站了幾步,兩條濃眉下的黝黑眼睛用銳利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

看到周圍的人都露出洗耳恭聽的神色,才咳了咳嗽,清了清嗓子,用他雄渾的嗓音大聲說道:

“經學政大人和巡撫大人共同商議,本次院試仿照曆年縣試、府試,多增兩場考試。之前諸位參與的那場考試為‘初覆’,取士三百名。接下來唱榜的三百名考生,務必在三日後的辰時到達江陵府府衙,參加下一場‘招複’考試。考生隻準攜帶筆墨硯,府衙提供餐食。下一場‘招複’考試考一天,巳時開始,申時結束,取士一百名,兩日後放榜,取中的考生再參與最後一場考試。”

這魁梧衙役說完,便示意另一個抱著長卷的高瘦衙役把榜單給張貼好。

然而他話音剛落下,就仿佛水滴落到了熱油鍋裏,考生們一片嘩然,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怎麽突然多了兩場考試?”

“以往的院試是沒有的呀?”

“你沒聽到嗎?是說要仿照曆年縣試、府試,多增兩場考試。”

“之後的院試難道都會變成三場?今年別的府城也是這樣的嗎?”

“哎,你們有沒有聽說,前段日子我在茶樓裏,聽到有人說這次院試提前泄題,有人舞弊。你們說這多增的兩場考試是不是跟那傳言有關。”

“不會吧,居然真的泄題了。那可太不公了!”

“不過多增兩場考試總歸是好的,我覺得上一場自己沒有發揮好,那多了兩場考試還多了幾分機會。”

“嗬,你上一場沒發揮好,還不知道能不能進前三百呢。”

“不會吧,還要考試,我考完已經是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不記得了。”

......

在這議論紛紛中,榜單已經張貼好了。

眾人又一窩蜂而上,迫不及待地想湊上去看看自己的名字是否在榜上。

那魁梧衙役也不再理會他們,用雄渾的聲音開始唱榜了,蘇晏在不遠處的茶樓裏都可以聽到他那穿透力極強的厚實聲音。

由於之後還有兩場考試,這次的榜單排名並不重要,衙役唱榜時便隻念了考生的籍貫和姓名,不念名次。

“難道這次院試真的是提前泄題了?”蘇晏好奇地看向他二哥。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蘇鈺塞了一口糕點到蘇晏的小嘴裏,語氣淡淡地說道:“突然增加了兩場考試,在江陵府之前的院試是沒有過的,別的府城也未曾聽聞,這次院試怕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他二哥這喂法也太粗暴了吧,蘇晏費力咀嚼著糕點,這塊桂花糕將他的兩頰都塞得滿滿的,活像一隻萌萌噠的小倉鼠。

他嘴角有一些糕點的殘渣掉到了懷中小白的頭上,小白立刻不滿地撲騰了幾下,使勁晃了晃小腦袋。

老爹蘇越倒是皺著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更深的東西。

“不過突然增加兩場考試,說明事情尚在可控範圍之內,你且按規章參加就是了。對於我們有真才實學的晏哥兒來說,不過是多留下幾篇傳世文章。”蘇鈺打趣道。

蘇晏皺了皺精致的小鼻子。他親二哥,這麽大一人了,還是喜歡打趣他。

不過他隨即又想到,這接下來的兩場考試不需要再在貢院裏呆上三天,便放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要是還得在貢院裏呆上兩輪三天兩夜,再堅強的男孩子也會流淚啊!

唱榜也不是個容易活,蘇晏已經不知道衙役唱到哪兒了,隻覺得約莫唱了兩百多考生了。他喝茶喝得小肚子都撐飽了,那位衙役的聲音依舊是雄渾有力。

蘇晏正想著什麽時候能結束,就聽到了小師兄周允文的名字。

“長溪縣!周允文!”

他忙興致衝衝地跟小師兄碰了碰拳。

“第十名還不錯。”周允文笑著對蘇晏說道,又朝著蘇越行了個禮,“不算給老師丟臉了。”

蘇晏見小師兄居然真的有在心裏一個個數名次,不由得睜大了他的杏眼。

周允文看出了他臉上的敬佩神情,笑了笑,“那現在得看看我們晏哥兒到底是不是第一了。”

蘇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挺了挺小胸膛。

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信心的!

“第一的話,晏哥兒想要什麽獎勵?哥哥給你。”蘇鈺也笑著擼了一把他的腦袋。

二哥的獎勵肯定不是什麽正經玩意,蘇晏警惕地看著他二哥。

蘇鈺瞥見他生動的小眼神,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他的肩膀笑得微微聳動,自己的小弟弟真是太可愛了。

“晏哥兒!你真的是頭名!”又一個名字唱完,周允文開心地搖了搖蘇晏的肩膀。

啊,這?!

蘇晏還沒想好擺出什麽表情,就聽到衙役唱到:

“長溪縣!蘇晏!”

我是頭名!

如果沒有之後兩場考試,我就拿到小三元了!

蘇晏美滋滋地想著,一雙眼睛笑眼彎彎,似皎皎新月。

嘿嘿嘿,不愧是我!

小白聽到了鏟屎官的名字,敏銳地抖了抖小耳朵,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圓溜溜地轉著,仿佛在觀察有誰在呼喚本主子的鏟屎官。

聽到這最後一個名字被唱出來,周圍的考生一片嘩然。

這個叫蘇晏的考生是什麽來頭?

大家左顧右盼,想瞧瞧這蘇晏長什麽模樣。

但沒人站出來說自己就是這蘇晏。

考生中自是有人消息靈通的。馬上有人做出一副“我跟蘇晏可熟悉了”的樣子,驕傲地說道:“蘇晏可是我們長溪縣縣試、閩州府試的雙案首,而且年紀頗小,才十三歲,少年才俊!”

周圍的人群聽到了,不禁咋舌。

才十三歲?恐怖如斯。

十三歲的雙案首!院試頭一場考試又是第一,想必一個小三元沒得跑了。

也有人陰陽怪氣地反駁道:“說不定,他不過是運氣好罷了,之後還有兩場考試,這麽多人不至於輸給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罷。”

人群中有個年輕考生麵色格外古怪,他就是在貢院時坐在蘇晏號房對麵的那個考生。

他聽到大家對於蘇晏的描述,越發覺得蘇晏就是當初院試時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個小屁孩。

他一一對比著,十三歲不就是半大孩子嗎,那小子看起來是挺相貌精致、氣度不凡的;回憶起他那個百寶箱似的考籃就可以知道他家境殷實;當時小屁孩貌似也寫得挺快,第二天下午就開始白天睡大覺,這不就是才華橫溢麽!

他這次也在三百名之內,能有機會參加第二場考試,到時候可得逮住那個小屁孩問問他那天吃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嘴饞好些天了!

此時周圍的人已經念叨起了上一個小三元陸弦之的才名,一群粉絲又開始圍著吹捧他們的男神陸弦之。

唱完了榜,這一隊官差裏隻留了幾個在府衙門前維持秩序。

剩下的官差便開始按照考生登記的住處,怕有的人沒來看榜,準備挨個通知他們記得參加下一場考試。

張新思混在人群裏手腳冰涼。

他自從聽到衙役說之後還有兩場考試便麵色發白,如喪考妣。原本以為這場院試過後便能成為人人羨慕的秀才老爺了,可萬萬沒想到之後還得再考兩場。尤其是聽到自己的名字並不在前六十名,甚至還差了一百來號人,張新思更加惶恐了。

他在心中罵罵咧咧:這學政是幹什麽吃的?一場考試不就行了嗎?多來兩場,這不浪費人力物力,考生的時間精力是這麽給揮霍浪費的嗎?

張新思心中憤懣不平極了。

李姓考生也在人群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在張新思後頭很久,不免有些得意。

他就說,張新思那個草包怎麽可能有機會考中秀才,不過是運氣好吊車尾罷了。

不過張新思這次居然也進了前三百,這倒是李姓考生沒有想到的。李姓考生此時倒是對於加試兩場十分滿意,對,就應該加試,把張新思這類僥幸入圍的人統統給刷下去。

陳大山、陳小山也擠在這一群看榜的考生中。陳大山緊緊靠著陳小山,張著雙臂護著自己的弟弟,防止周圍的考生將瘦弱的弟弟給擠著。

陳大山聽到衙役說再增加兩場考試時,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那天小山考完回來後十分沮喪,認為自己本場考試沒有作答得好,出了考場後才想到了更好的破題方式,因此十分懊惱,這些天來來回回跟他反複說了好幾遍。

小山告訴他的考試題目中有一道四書題,恰巧跟那天晚上他在那個窮酸考生的那張紙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陳大山不認為事情會有那麽巧,又加上近來他有聽到流言說本次院試提前泄題,更是十分懷疑。

他正打算若是放榜後小山未能上榜,便要去找出那考生藏著的那張試題紙,去府衙討個公道。沒想到今日放榜,聽到衙役了說再增加兩場考試,陳大山便猜測院試泄題確有此事,增加兩場考試不過是采取的補救措施罷了。

陳大山耐心地聽著衙役唱榜,他在心裏默默數著小山的名次,直到第一百零九名,他終於聽到了衙役唱道:“寶應縣!陳小山!”,才鬆了口氣。

對於這院試泄題,陳大山心裏倒是還有些感激之意。他知道一次院試最多隻錄六十名生員。若就按照上一場考試的情況,小山這次是上不了榜的,不管怎麽說,現在小山多了一次機會,這便是好事。

不論考生們心中作何感想,三日後的“招複”考試是如期舉行了。

三百名考生聚在府衙門前,等待著這第二場考試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三皇子:淦!臉太疼了!陸弦之你給我等著!

蠢作者:日萬後我整個人都升華了QAQ 我真的一滴都沒有了_(:з」∠)_

“君子則不然、其識足以鑒別天下之是非、灼然如黑白之不可亂。其力足以措拄狂瀾之橫決、屹然如砥柱之不可搖。”出自狀元劉春霖(1904年的會試考試)的答卷。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出自宋玉《好色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