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國策(五)

自古變法,都是新的勢力登台,舊的既得利益者會被淘汰,天下萬法,不外如此。

商鞅變法,最主要兩點是土地改革和功勳製度,土地改革,正是從奴隸製度到封建製度的一大跨越,但這直接損傷的舊貴族的利益,而這功勳製度,讓秦國產生了許多新的貴族,對舊貴族也大為不利。

如此一來,舊貴族的利益被極大的傷害,在秦孝公死後,新君即位,政事不穩,舊貴族們想趁機推翻變法,他們聯合起來,最終逼死了商鞅。

楚國的吳起變法,隻是到了一半,就再也進行不下去,被舊貴族給徹底推翻了。

至於嬴政的國策,不管是這三陽製敵長廊,還是國務府,都未曾傷害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馮章和向壽本是一脈,是楚國的貴族,至於司馬錯,來自魏國大梁,他們是這一場變法的受益者,唯一損傷的,就隻有甘茂和樗裏疾的權勢而已,但這國務府,還是以左右相為尊,尤其是樗裏疾,更是未動分毫,對此,他們也沒多少反對的理由。

可這禦史台的設立就不一樣了。

臣子們都看的明白,禦史台名為監察天下百官,其實要想監察的,還不就是秦國的中高層貴族們,大王此舉,這是要進一步將大權抓在手中了。

更甚者,禦史台不單單有監察之權,更有問責之權,禦史台設大牢,設審查,這威力,誰都不能小覷了。

嬴**知道,要想做成此事,遇到的最大阻力,必然是來自樗裏疾。

司馬錯,向壽和甘茂,這三個人雖然不和,可他們兩個楚人,一個魏人,相比樗裏疾,在秦國的根基不深,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用自己的能力博取來的。

他們也代表不了秦國中高層貴族們的利益,甚至這個禦史台的設立,對他們不僅沒有壞處,而且還有好處。

從張儀入秦為相時,樗裏疾就已經是右相,這麽多年過去,秦國的左相前前後後換了三個,但唯獨這個樗裏疾,卻一直都在。

因為樗裏疾乃是惠文王的兄弟,秦國的王族,他是秦國朝堂之中,秦國所有貴族勢力的掌舵人,嬴壯雖為左庶長,但他年少,在貴族們心中要認的,還是他樗裏疾。

遙想當初,商鞅因太子之罪,割掉了孝公的哥哥、公子虔的鼻子,單說地位,當年的這公子虔,似乎就是今日的樗裏疾。

嬴**此舉,不僅是在約束貴族們,更讓貴族們會覺得,這股風一旦吹起來,他們會回到當年被變法支配的恐懼,當年被殺掉的貴族,鮮血都能染紅河流了,所以他們肯定會極力反對。

還有,嬴壯能有不臣之心,其一,是嬴**性格暴虐,臣子們對他是又怕又惡,所以大多都去支持了嬴壯,現如今的情況,是嬴壯甘茂這些人勾結在一起,想要逼死秦王,所以這甘茂就會是第二個反對的。

嬴**深知,此事推行不易,不過,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此時的洛邑,沒有朝臣幹擾,四周又盡是秦國大軍,秦王大勝五國,聲威浩**,秦人無不尊王,推行這第三道國策—禦史台,也阻力最小。

他這兩個弟弟,嬴稷好除,但嬴壯難除,要想滅了嬴壯一脈,要麽就是如曆史記載那般,放縱嬴壯,讓他造反,季君之亂一生,則將其黨羽一並剪除;要麽就是行禦史台之策,此為大計,不僅能收繳權利,更能削弱嬴壯黨羽,將其滅之。

如果說樗裏疾是秦國貴族們的掌舵人,那嬴壯就是代表。

“大王,臣認為不妥!”

好生意外,所有人都靜默不語,偏偏是司馬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難道他真想在蜀國待一輩子?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樗裏疾和甘茂是一定會反對,現在又多了一個司馬錯,那他這邊就沒多少勝算了,難道寡人將司馬錯看錯了?

“如何不妥?”

嬴**盯著司馬錯半晌,才問出了這句話。

“回大王,臣以為的不妥,非禦史台不妥,而是臣自己不妥,臣所學乃是縱橫家,兵家,可這禦史台新立,定然是萬法待出,臣能力有限,自認難以當此重任,此舉恐耽誤了秦國大事,臣告罪!”

真是沒想到啊,這司馬錯居然是一個這樣圓滑的人物,既不提這禦史台的好不好,也不說這禦史台該不該有,就隻說自己難以勝任。

再一細想,好像是寡人的疏忽了。

這些臣子們,個個都是人精,他們豈能不知,這禦史台日後主要對付的是誰,誰又知道大王有沒有決心、有沒有能力、甚至有沒有手段搬動這座大山。

強如孝公,在他死後,商鞅還不是落了個車裂的結局,往事可是曆曆在目,況且他司馬錯是個魏國人,到秦國就是來打工的、混名聲的,也沒有和秦國死磕的理由,現在該有的他都有了,沒必要搭上性命,甚至還有子孫的性命。

“那其他人以為如何?”

見秦王再問,向壽本想說話,可一看樗裏疾和甘茂,這話還是留到後麵再說吧。

“臣讚同。”

這還真是意外連連啊,該讚同的反對,該反對的讚同,又是甘茂同誌的踴躍發言。

今日,他所有的舉動,全部都在嬴**的計劃之外,放眼全場,他倒像是對秦王最忠心的那一個了。

“喔,左相有和見解,還請細說!”

嬴**看著甘茂,忽然間,倒是有點兒喜歡他了。

“臣八歲之時,曾喜玩鬧,不喜讀書,終日荒廢,忽悠一日,父親問我,日後想做成什麽,當時,臣與一群孩童嬉鬧,有人扮演刺客,有人扮演軍卒,有人扮演……”

說到這裏時,甘茂抬頭望了一眼嬴**。

“有人扮演國君,而臣扮演的便是我楚國的相國,臣當時是這麽回答的,臣願做天下名士,輔國良臣。

父親又曰,既是輔國,豈能不讀書,汝終日如此,隻能做個凡人罷了,若想真成輔國丞相,就得誌存高遠,舍棄玩鬧,用功讀書,從此,臣銘記之,萬不敢忘,才有了這百家之學的虛名。

今,臣鬥膽問大王,大王是想要這天下,還是偏安一隅?”

嬴**立即醒悟。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再向秦王表明誌向,一層是要幫秦王促成此事。

甘茂這是在向寡人示好麽,讓寡人原諒你,你隻想做一個輔國良臣,唉,你早幹嘛去了,總不能以為寡人當年犯了錯,你就要殺了寡人吧。

不是寡人不欣賞你,而是寡人有點兒怕你,怕你太聰明,又不忠心。

“當然是這天下了,寡人要這普天之下,盡是王土,黔首安樂,不再受戰爭之苦,隻有統一,才能和平!”

趁此機會,嬴**也是一展秦王抱負。

甘茂對他行禮,之後再轉向群臣。

“大王高論,也是大王之誌也,諸位秦國臣子,可有此誌向?”

見甘茂回問,向壽第一個應承,其後馮章,還有一應將軍們,他們呼聲最大,樗裏疾和司馬錯開不開腔,已經不重要了。

“那好,茂八歲時,一孩童尚且如此,況且一國乎,大爭之世,我秦國有一統之心,就需得如孩童一般,放棄嬉鬧,苦於學習。

禦史台之舉,雖有陣痛,但必是暫時,我秦國臣子,需當棄個人利於不顧,忠心為國,如此,才能做成這萬世基業,青史留名啊。”

甘茂一席話,是以小見到,由表及裏,說的嬴**都恨不得給他拍手了。

他這例子,舉得非常恰當,這不僅是讓樗裏疾眼光長遠些,不要隻看眼前的利益,更是規勸司馬錯,要做青史留名的臣子。

還有讓秦王表明的誌向,也是表一個態度給司馬錯,你做了禦史台令,寡人會鼎力支持你,秒啊,真是一箭三雕!

唉,說得這麽好,怎麽放在他自己身上就不管用呢,甘茂如此殷勤,寡人需得步步小心,若是著了他的道,可就不好了。

那邊樗裏疾一聽,這擺明了是在說他,一臉氣呼呼的。

“左相勸人,可真是說的妙啊,好一個舍棄眼前利益,左相是不吃不喝,但其他人不吃不喝是不行的,禦史台監察天下,這的確是可以約束眾臣,但如此一來,左相就不怕禦史台打破平衡,蒙蔽大王視聽,到時候大王可就隻聽司馬錯一個人的,你難道不怕嗎?”

樗裏疾極力反駁,嬴**坐於上首。

哎,這話怎麽越聽越不對味了,寡人可還坐在這裏了,你樗裏疾就敢說這樣的話,分明是斥責寡人昏庸無道,隻會聽信讒言。

你這老頭,雖是寡人的叔父,可這樣說也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