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事
“公子!到底發生了何事?你為何、為何”
張元抹著眼淚,在香蓮兒的攙扶下回到座位,一邊心疼的看著白景源,一邊抖著嗓子問。
他實在是想不通,公子為何會孤零零的出現在野地裏?
萬一公子沒有好運的遇到他,而他也沒有因為逗香蓮兒玩兒,故意扯了個南邊有貴人的謊,以至於聽到塤聲就讓從人去尋,發生怎樣不忍言之事都有可能!
一想到那個後果,張元背上猛的爬起來一層冷汗!一時隻覺頭皮發麻!
他都這麽大年紀了,之所以這麽冷的天還冒著大雪長途跋涉來一趟宿城,所為的不就是確認公子白的生死嗎?
能在這裏遇到公子,對公子來講是運氣好,對他來講,又何嚐不是運氣好呢?
可慶幸過後,張元心裏滿滿的都是擔憂。
王後與公子,貌似處境不妙啊!
是公子魚?還是後氏?或者其他幾家?
他必須盡快弄清楚情況,才好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他們齊水張這一脈已經離開鳳凰台好幾百年,身處邊疆,遠離政治核心,與主家那邊也早就生分了,若不自己想辦法,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必是第一批倒下的。
之前他猜到公子或許情況不妙,特意遣人回鳳凰台通知主支這個消息,想叫他們抓兩個先王庶子在手裏,結果從人跑了一趟,回到齊水卻告訴他,主支那邊早就秘密養育了兩個先王的庶子,如今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半,如今那邊正在攛掇公子魚扶八歲那個上位!說什麽公子白隻顧著出來遊玩,不為先王守陵,實在不孝!
這麽重要的事情,主支那邊都瞞著齊水這一脈,甚至在下定決心站隊公子魚之後,都不曾派人通知一聲,張元得知這個消息,歎息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帶著人往宿城而來。
原本他想著,先見上王後一麵,再根據現實情況定計。
若是公子白果真出了意外,那齊水就要與主支一起,扶擁有張氏血脈的孩子上位,若是公子白仍在,那他們必會支持正統,以防大紀以混淆羋氏血脈為由,將楚國去國。
隻要公子白繼位,不管鳳凰台到底誰說了算,齊水城都可以繼續像從前一樣,才不管他們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經過好幾輪的“你就是!”“我不是!”,終於搞明白這位老者的身份之後,白景源終於捂著臉,一邊哭,一邊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隨即,他便將這小半月內發生的事,九真一假的告訴了張元。
自從王後讓他學習楚紀,支離就開始把他們現在的處境告訴他,除了最後關頭王後以他為餌他不知情,其他的事,哪怕是間人送來的秘密,他都知道。
卻說那日後殳與後鐧發生了爭執,後殳讓弟弟第二天就回居昌去,後鐧在他床前跪了一夜,後殳終是心軟,收回了之前的命令。
然後他們就開始查那日在王後營地裏看到的女公子,結果一查不要緊,查出來這女公子竟然長得與公子白一樣!
後殳大急,與弟弟商議一番,讓後鐧假裝回居昌,實則去挖掘公子白的墓!
王後之前發瘋,說要把楚王世傳的鼎簋隨葬,後殳拉著跟來的一些老臣死諫,最終以兩箱金餅以及采邑稅收提升一成換得王後退步,但那些殉葬的野人,卻是一點折扣都沒打,完全遵從王後的心意,給公子白殉了的。
後鐧離開,任沂不可能不派人盯梢,結果發現他竟帶人去掘那縱馬踩實了的殉葬坑,想要把公子白屍骨刨出來,頓時大怒,直接帶兵,與後鐧在野外幹了一架。
後氏之兵還是按照以前的法子練的,更擅車戰,可他們這次出來名義上是為了回居昌,斷沒有把護衛公子與王後的戰車帶走的道理,何況他們為了掘墓,還帶了大量奴隸,於是他們就被任沂的騎兵殺得七零八落,要不是從人拚死斷後,後鐧怕是都得被任沂弄死在野外!
想查的查不到,後殳幹脆撕破臉直接帶人去問王後,王後見了他,卻隻讓白景源做婢女打扮,在一邊為她斟酒,不管後殳怎麽說,就是咬死他隻是個奴隸,是她為了緩解喪子之痛,特意尋來養在身邊的。
後鐧剛被任沂打了一頓,當下就說,既然是個奴隸,那王後便將她賞給忠心耿耿的後氏子吧!
見他伸手去拽白景源,甚至還想去解白景源的腰帶,任袖直接衝他潑酒,將白景源擋在身後,隨即冷笑著輕輕拍手,支離便抓著瑟瑟發抖的槊進了大帳。
若是從前,她必定不會這樣與後氏撕破臉,但後鐧帶人去掘公子白的墓,還是激怒了這個還未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的母親!
雖然公子白的屍骨早就燒成了灰,如今正裝在小壇子裏,放在她榻下,並未如後氏所想,放到了殉葬坑那邊的墓中,但他們並不知道啊!他們是真的想去把公子白挖出來!
如今的人事死如事生,兒子還未成年就已喪命,連個可以祭祀他的後代都沒留下來,去了地下也隻能由野人以及少得可憐的侍者伺候,任袖每想一次便會痛一次!
於是她便冷著臉對後殳講:“既然令尹如此狠心,連一點念想也不給本宮留,那本宮可就不管那麽多了!反正都是見不得台麵的庶孽,不論扶誰上位,事後本宮都不會有好下場,何不痛快一把選個看得順眼的?”
令尹乃後殳官職,人們稱他為相,不過是口頭用語,任袖自稱本宮,還用官職來稱呼他,可見心中之怒!
反正密探來報,其餘三家已經帶著孩子在來的路上了。
之前沒轉換思路,死咬著非自家兒子繼位不可,以至於隻有後氏跟隨她們母子,如今任袖開拓了思路,反而覺得這樣更好。
隻有她,才能給這些想要上位的庶子名分,這是公子魚沒法替代的。
她決定,先讓他們四家狗咬狗,等他們鬥累了,她再扶白景源輕鬆上位。
後氏兄弟終歸還是對任袖不夠了解,低估了她。
他們沒想到,當他們帶著得力從人,全副武裝的跑來大帳與她對質的時候,她竟會把身邊武力最強的人派去捉公子槊!
果然行事瘋狂,且出人意料!
最終,王後還是靠著不要命的勁頭,贏下了這一局。
為了公子槊的性命,他們隻能退了出去。
而公子槊,則以“培養母子感情以便繼位”為由,留在了王後身邊。
後氏兄弟投鼠忌器,熬了兩天,也得知了其餘三家攜先王庶子趕來的消息,知道再拖不得,於是商量出了個法子,讓後鐧帶兵,假裝回居昌,實則從大澤另一邊,悄悄摸回來,打王後一個措手不及,把那長得像公子白的女公子偷走,借此威脅王後扶公子槊上位!
他們還是不信公子白死了,因為白景源長得實在太像公子白,他們這些並不經常見到他的外臣,直接把他當做了公子白!
他們覺得,公子白之所以做女公子打扮,不過是任袖幼稚的障眼法!
如今任袖與他們撕破了臉,必定不敢讓任沂帶兵離開自己,隻要她不派大軍跟隨,隻派幾個眼線,或者一小股騎兵,後鐧正好報仇。
到時候繞回來人不知鬼不覺,正好暗地裏下手。
顯然,他們很自信,並不認為王後有本事在他們身邊放探子,甚至還認為,若不是因為之前王後身邊的侍者都被殺了幹淨,那位女公子的事情,也不可能瞞得過他們。
他們覺得任袖現在隻能眼巴巴的等著其他三家前來,事實上,任袖早就通過密探得知了他們的計劃,且在察覺後鐧繞回來之後有意拖延時間,直到蔣、梁、張三家的人都到了,才允許白景源離開她身邊,為後鐧製造機會。
於是,當其餘三家的人終於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公子槊養在王後身邊,而公子白哪怕屈辱的做女兒家裝扮,還“被死亡”了,後氏依然不放過他,竟打算不顧去國風險,將公子白殺了!
其餘三家頓時大怒!紛紛指揮部曲加入戰團。
後氏真是黃泥巴進了褲襠,不是屎也是屎,想解釋他們隻想抓住公子白吧?
誰不想把公子白抓到手裏,好脅迫王後扶自家孩子上位?
當下大打出手,防著其他幾家的同時,又齊齊針對“領先好幾步”的後氏。
場麵一度混亂到了極點!
隻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此公子白,非彼公子白,他是會騎馬的!且馬術還不錯!
然後白景源就趁著他們打成一團的時候,自個兒騎馬跑了。
當時倒是有很多人追,可他們彼此扯後腿,又都料定了他一個小孩子騎術不佳,不一定能走多遠,就任由他離開了營地。
至於怕他墜馬?
除了王後的人真心怕他掛掉,其他幾家巴不得呢!
至於王後的人為何沒有追上去?
因為其他四家打起來的同時,還不忘同仇敵愾針對王後,怕她趁機各個擊破。
以一敵四自是沒法分心。
他們之前也是膽子不夠大,雖也想過庶子代白的主意,可到底是不敢冒險,結果現在得知後氏已經膽子大得想要趁他們不在場的時候把事情辦了,還被他們撞個正著!
那可就不行啦!
這種關鍵時刻,誰會留手啊!
他們打得狗腦子都出來了,王後仗著誰都需要她,誰都不敢弄死她,就坐在戰場中央哈哈大笑著看戲,等到後殳捂著頭登高一呼,讓眾人冷靜下來再議大事時,王後才發現,咦?我那便宜兒子去哪啦?
問任沂,任沂說,不是在你身邊嗎?問侍者,侍者說剛還在那呢!最後還是庖彘捂著淌血的胳膊跪下來,說他見情況不妙,給公子牽了馬,讓他逃了。
頓時,王後就是眼前一黑!
她知道自己運氣一向不好,但她沒想到這麽關鍵的時候,竟也會掉鏈子!
所幸她早就習慣了,當下一邊應付鳳凰台四家,一邊吩咐庖彘帶路,讓任沂帶人順著公子逃跑的方向,去將他尋到。
她還特意吩咐了,等尋到公子,就將他帶去齊水,交給齊水張家,同時通知鄭國緊鄰齊水的樊城太守任獒領兵震懾。
任獒是任袖親弟弟,當年她出嫁,唯一的要求就是將樊城分封給他,有他在,一旦齊水張有了反意,任獒就可帥兵伐楚,為外甥報仇!
若是公子又死了,或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讓任沂與任獒裏外夾擊占據齊水,然後以此為基,西占鄭土東霸楚地,她們一家姐弟仨直接當土大王。
小鹿睡醒一覺,這會兒正滿眼好奇繞著他走來走去,養馬的圉童送來豆餅草料,跪在地上捧給它吃,白景源並不知道後續,隱去了自己是假貨的事實,把故事說到自己騎馬逃離營地就結束了。
知道他一天都沒吃飯了,婢女給他端來了軟乎的蜜豆粥,還有加了豆沙餡兒的黍米餅,白景源一邊吃,一邊聽著張元歎息,正琢磨著他會怎麽辦,就聽從人來報:
“主人,有鄭使路過此地,言其牛車壞了,欲來借宿,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