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優勝劣汰

牛頭馬麵一邊一個站在皇帝身邊,一個端著熱水,一個舉著糕點,馬麵心疼地道:“陛下,您說您練兵,便讓他們去練好了,為何非要親自上陣?您這可是天下第一貴重的龍體!萬一有什麽閃失,磕了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來……您嚐嚐這塊!”

“狗奴才,你懂個屁!”劉盆子一口吃掉點心,一邊說道:“生命在於運動!每天久坐不動,什麽癌症啊心腦血管疾病,都容易找上門來。朕跟著一起訓練,又能鍛煉身體,又與士卒同甘共苦,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牛頭鬆開劉盆子的肩膀,雙手捶胸,大哭道:“陛下說得太好了,陛下文武全才、寬以待民、愛兵如子,真是,真是感天動地啊!”

劉盆子不耐煩地一揮手,“你個死太監,背這麽多成語幹嘛?要參加中國成語大會啊!”

漢代的宦官並非全是閹人,即便是閹人,那時也沒有“公公”“太監”這種稱呼,但是皇帝陛下習慣了這麽叫,兩個宦官也就欣然接受了。

小皇帝口中總是冒出些現代詞匯,反正他是老大,想怎麽說怎麽說。開始時總是讓人感覺莫名其妙,時間長了眾人也就明白了詞匯意思,甚至身邊的人也開始跟著說,感覺說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班登站在一旁,不住地抹著鼻涕,有牛頭馬麵在這兒,他發現自己無事可幹。兩個宦官隨時黏在皇帝身邊,伺候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透,根本沒他什麽事兒。不得不說,死太監的控製欲太強了,在華山那個狗都不去的夏宮裏悶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皇帝,那還不往死裏伺候?

好在小班登是皇帝一個牛棚裏長大的兄弟,兩個人不隻是主仆,而且是玩伴,有很深的兄弟情分,這個是死太監代替不了的。因此三個皇帝身邊人不知不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進了寢帳,皇帝就歸牛頭馬麵伺候,出了這大帳,班登便寸步不離。

前世劉盆子有賴床的習慣,可這具身體的原主習慣黎明即起,兩相中和,皇帝陛下既不像別人起得那麽早,也不像前世賴得那麽遲,他起床的時間差不多就在士兵們的早飯時間。所以劉盆子不出早操,起床就吃飯,然後隨士兵一起訓練。

皇帝當然不用練隊列,他的訓練內容是騎射和格鬥,原來的放牛娃他留下了一具棒棒的身體,還有不錯的騎術,為他修煉武技打下根基。

劉盆子知道,在這個亂世裏,有武技在身是極為重要的,在關鍵時候甚至可以用來保命。他每天都花費大量的時間習武,幾位禦用武術教頭是劉俠卿幫忙找來的軍中高手,有的擅長拳腳,有的擅長刀槍。

皇帝練武的夥伴便是小班登,有時候牛得草也在,但他是侍衛隊長,身上有一攤事兒要管。隻有小班登,作為最忠實的跟班,皇帝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隨時為皇帝遞上刀槍,擦拭汗水,也每天都跟著練習拳腳。

才幾天的功夫,劉盆子就發現,瘦小的班登很有武術天分,尤其是拳腳功夫,他學得又快又好,雖然對練時還不是皇帝的對手,但那是因為身小力弱的緣故,隻要他一拉開架勢,就讓人覺得特別像樣,很有李連傑年輕時的感覺。

“班登,你好好練,要是練好了拳腳,朕就封你為禦用大拳師,做朕的貼身保鏢。”

“嗯!我一定好好練。陛下,你是第一個讓我吃飽飯,又把我當成兄弟的人,我這輩子跟定你了,你別嫌棄我就行。”班登抹著鼻涕傻乎乎地笑。

“那你別娶媳婦了,天天跟朕在宮裏呆著。”劉盆子就喜歡逗他。

“那可不行!我是家裏的獨苗,必須要生兒子,否則我家的香火就斷了。我要是不娶媳婦兒,誰替我生娃呀?我自己又生不了。”

他還知道一個人生不了娃,看來古人的生理知識也沒有那麽貧瘠。

“班登,跟朕說說,你想找個啥樣的媳婦?”

“回陛下,我想找個大大的媳婦兒。”

“什麽大大的?要胸大的?”劉盆子有點吃驚,這小屁孩兒居然這麽早熟,還知道要大的。

“胸大有什麽用!我要找個肚子大的,肚子小了孩子往哪兒裝?”

“噗……”皇帝把剛喝的水噴出來了。

劉盆子練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放下兵器,接過班登遞過的布帕擦了擦臉,說道:“走,咱們去箭樓上看看。”

整個羽林營是一個規整的四方形,營地四角都有臨時搭建的箭樓,用現在的計量單位來看,大概有十幾米高,站在上麵能俯瞰整個營地。有士兵在上麵日夜巡視,隨時觀察周圍情況。

劉盆子現在隻是個低配版的皇帝,沒有龐大的隨從隊伍,他也不喜歡那麽前呼後擁的不得自由。平時去到哪兒,皇帝一般隻帶幾個人,在羽林營中更是誰也不帶,隻和班登兩個人穿過營地。

二人爬上西北角的箭樓。羅由帶著兩個軍吏正在那兒,見了皇帝連忙行禮。皇帝問道:“軍司馬,今天訓練得如何?”

“回陛下,今日各曲陣形大大強於前幾日,四曲進步最為明顯。”

第一天的評比,劉彪的四曲墊底,別的營都吃肉,隻有他的部下全體吃素,究其原因,是因為劉彪本身就沒怎麽把軍紀放在眼裏,也未嚴格約束手下軍士。

劉彪對評比結果不服氣,氣勢洶洶地找到羅由,指責他故意針對四曲,當場拿出牛馬廄小霸王的威風,大發了一通脾氣。羅由二話沒說,直接帶他上了箭樓。

自上而下望過去,各曲訓練情況盡收眼底,士兵的陣形和精神麵貌看得極為清楚。整個訓練場上,隻有四曲的隊列散亂錯落,毫無章法,兵士們三三兩兩,懶懶散散。更為明顯的是,旁邊的三曲隊列嚴整,一舉一動都透著精氣神,一看便覺得士氣昂揚。四曲與之一對比,簡直就沒法看。

劉彪看了半晌,那股氣勢便一點點地泄了,他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走了。第二天一早,傳言四曲有三十餘人挨了軍棍,棍棒的效果很明顯,四曲第三天就吃上了肉。

劉盆子扶住木欄向下張望,心裏暗暗地點頭,雖然剛練了四天,看來這規矩是初步立下了。紀律是一個軍隊最基本的東西,沒有紀律,再好的戰術都無法貫徹執行,第一期集訓的目的也就是立規矩,讓士兵們學會執行命令,知道什麽能做,該怎麽做,什麽不能做。

據說一個習慣的平均養成時間是二十一天,一個動作,重複二十一天就會變成習慣性動作,一個想法,重複二十一天就會變成習慣性想法,一個觀念,重複二十一天,就會變成內心深處的信念。劉盆子希望通過第一期的訓練,使軍紀成為羽林軍從上至下所有人的信念,等到習慣成自然,羽林營能做到令行禁止,那時便可以演練更為複雜的戰術。

萬事開頭難,前幾天是最難過也是最關鍵的,把這幾天熬過去,整個軍營的行為模式就初步建立,以後隻需按部就班,一點一點強化即可。

目前看來,這幾天效果不錯,到底是少年人,可塑性強,要是換那些老兵油子來,恐怕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劉盆子道:“軍司馬,再給這些小子加加壓,從明天起,每天各曲士兵要淘汰十分之一。”

“陛下,若是如此,那幾天過後,這羽林軍……恐怕隻剩下一半了。”

“不,不是直接淘汰,是先淘汰到預備營,進行複活訓練,通過了複活訓練,還可以再回到各曲。要是複活訓練也通不過的……最後一起打包,都扔給翟興,做輔助兵種,讓他們押運糧食!”

引入競爭機製、優勝劣汰,是任何一個團隊保持活力的前提,隻上不下,那不成了鐵飯碗了嗎?不行!必須得讓士兵有危機感,明白自己捧的是泥飯碗,肉可不是白吃的!

羅由是聰明人,一聽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有時他簡直不理解,這個隻有十五歲的小皇帝的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為什麽總有層出不窮的新鮮主意?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解釋,隻能說是天生龍種,非凡人可比。

羅由隻有二十五歲,出身並不算高,隻能說是書香門第。但他一向胸懷大誌,周圍人每天看的是儒家經典,他卻愛看史書、兵書、縱橫之書。他自認為學了一身的本事,一直想著報效朝廷,施展才能。

去年他入長安遊學,想找機會接近朝中權貴,謀求進身之階,可長安的所見所聞卻令他大失所望。更始政權就是個草台班子,更始帝劉玄更是上不得台麵,從上到下隻知道縱情享樂,沒人想著招攬賢才,治理天下。更可氣的是,那些權貴根本不把他這個小地方來的文士放在眼裏,把他當成上門要飯的叫花子一樣呼來喝去。

羅由一氣之下回到鄉裏,閉門讀書,等待時機。一年間天下豪傑四起,赤眉軍強勢進入關中,羅由本想去見見樊崇,沒等找到機會,赤眉軍就來找他了,當然不是請他出山,而是打劫。

羅由家裏被洗劫一空,吃飯都成了問題。深井巷裏餓死了人,他以為自己也逃不過這一劫了,沒想到小皇帝劉盆子出手相救,給了羅由一條活路。

一開始他為皇帝做事,隻是為了吃口飽飯,心裏抱著隨時出走的想法。可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受到賞識,得到了一展所長的機會。士為知己者死,即便對方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一個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

羅由兢兢業業地為劉盆子謀劃,小皇帝的所有想法,都是通過他化為具體的計劃和行動。而他也總是能做到計劃周密、滴水不漏。

小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羅,你辛苦了,等這期訓完,咱們一起喝酒,好好放鬆放鬆。”

羅由恭敬地施禮,目送皇帝遠去,他享受這種偶然的親昵舉動,這表明皇帝把他當作自己人。

劉盆子回到大帳,撫著酸痛的肩膀,叫道:“來來給朕好好捏一捏,累死了。”

牛頭馬麵輕車熟路地為他捶背捏腿,小皇帝舒服地享受著,指點著兩個人道:“朕覺得用不了兩個人伺候,一個就夠了,從今天起,咱們要引入競爭機製,優勝劣汰,你們兩個誰伺候的好,就留下,伺候得不好,淘汰!”

話音剛落,隻覺後背挨了重重一擊,喉頭一鹹,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腿上也一陣劇痛,那感覺類似小時考了倒數第一,回家被老娘動了大刑。

劉盆子大喝一聲:“你們兩個要幹什麽?是按摩還是刺駕?”

一回頭,見牛頭馬麵已打做一團,兩人爭著叫道:“我來,我來!我按得好!”

“胡說!你怎麽伺候的,看把陛下捶的,你是捶背呀還是打鐵呀!”

“你還有臉說我,你看看你,把陛下大腿都捏青了!”

“你這狗奴才,還敢和我……”

這競爭機製見效之快超出劉盆子的意料,當天晚上小皇帝就寢時,隻覺得全身都在疼,好像挨了一頓暴打。

第一將軍

一早,劉俠卿哼著小曲出門,迎麵碰到一個人,老遠地就打著招呼:“哎!劉將軍,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什麽?您不記得我了?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陳留營的劉氓啊!咱們可是正兒八經的本家兄弟,我祖上也是泰山郡的,大概是我的七代先祖遷到了陳留,說起來咱們應該是一脈相承的兄弟……對對對,都是實在親戚……劉將軍,這是一點小意思,親戚的情份而已,您千萬別客氣……您看,您的侄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哦哦,不是,不是劉曲長,是兄弟我的兒子,長得特別像我,別人都叫他小劉氓。劉曲長是您親侄子,小劉氓也是您親侄子啊!對對,都是親侄兒……您看能不能讓您的親侄子到您的親侄子手下當個兵,哦,就是小劉氓想跟劉曲長混,自家親戚用起來總比別人順手不是……什麽,要六石糧和六丈布?這個,兄弟最近手頭有點緊,劉將軍能不能通融通融?您可是陛下的身邊人……好好,預備兵也成啊,以後有機會轉正不是?我知道您為難,明天我再湊些,多湊些,請劉將軍幫著打點打點,千萬讓您的親侄兒當上羽林郎。”

劉俠卿看著劉氓遠去的背影,暗暗撫摸著懷裏的一小塊馬蹄金,溫暖的觸感讓人格外舒適,幸福感從每個毛孔滋滋地往外冒,此時若是有人問他:“你幸福嗎?”劉大將軍肯定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幸福,真TMD幸福!”

劉俠卿從來沒這麽舒心過,雖然被擠出了皇帝身邊,卻得到了將軍的封號,侄子劉彪也得到了重用。陰差陽錯的是,他自己突然成了軍中的大紅人,地位竟消沒聲地水漲船高了。如今經常有人找他套近乎,目的是通過他與皇帝陛下搭上線,把自己的娃兒送進羽林營,以此獲得一個遠大的前程,這使他從眾人口中的“老劉”一躍而上升為正牌的“劉將軍”。

這個稱呼確實比老劉和劉校尉聽起來更加順耳,別的將軍都是禦史大夫和丞相封的,唯有他牛馬將軍是皇帝禦口親封,禦史大夫和丞相能大過皇帝嗎?不能!所以,別的將軍能大過他牛馬將軍嗎?當然不能!

如此說來,他劉俠卿豈不是天下第一將軍?沒毛病!

帶著這種自信,劉俠卿的臉上常常掛著一絲迷之微笑,這使他顯得高深莫測,別具一種神秘的親和力,尤其在他的一畝三分地――牛馬廄,新來的牛馬吏對他們的將軍又恭順又敬慕,見到他過來,都側身讓路,低頭施禮問候。

牛馬將軍奉行以德服人、以禮服人的原則,總是微微頷首回應,自覺有禮有利有節,十分莊重,又十分親民。

他踱著方步,緩步向前,向兩邊頻頻點頭招手,神情高貴,意態悠閑,這汙水橫流的牛馬廄黃泥地,硬是讓牛馬將軍走出了戛納紅毯的感覺。

周圍大多是新麵孔,從前的牛馬吏大半進了小皇帝的口袋。可牛馬廄並未因此凋零,反而越發興旺,最近想進來做牛馬吏的人排起了長隊。

誰都知道這是皇帝的後院,牛馬吏更容易進入小皇帝視線,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直接轉為羽林郎。那些沒能擠進羽林軍的少年紛紛投身於此,以致於從前不受人待見、隻有孤兒才棲身的牛馬廄一下子變得熾手可熱。

劉俠卿可以對少年們左挑右揀,看不順眼的直接淘汰,時常還可以收點賄賂,賣個把牛馬吏的資格。這小小的牛馬廄成了劉俠卿的搖錢樹。

巡視了自己的領地,劉俠卿帶著極大的滿足感離開,直奔丞相府報告皇帝行蹤,一到相府門口,他立即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嘴臉,嘴角從上翹轉為下撇,略帶著些恰如其分的憂慮,一直掛在臉上的迷之微笑也迷一般地消散了。

其實劉俠卿並不擔心,也不憂慮,作出這副表情隻是為了顯出對工作的重視,適當的誠惶誠恐是對上司必要的尊重。

如今照顧(監視)皇帝的任務極為簡單,因為皇帝就在那兒大張旗鼓地練兵,並不需要他追著到處尋找,他隻要把皇帝的行蹤按時報告就行了。

一開始徐宣對於皇帝練兵之事很有興趣,對此反複詢問,等知道了練兵內容後,便有些不以為然,“每天隻是站著不動,這是在幹什麽?比耐性嗎?”

“真是胡鬧,要是娃娃們都能上陣打仗,那要我們這些大人做什麽?”衛尉諸葛稚笑道:“不如把羽林軍都送到長安城下,列隊站上一天,城上的偽漢兵說不定直接獻城投降了呢!”

“隨陛下的便吧,他願意練兵就讓他練去,有點事兒幹省得到處亂跑,反正又不費咱們的錢糧,等有一天錢糧耗盡了,這個羽林軍也就散了。”

徐宣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若是隻養這兩千娃娃兵,節省點的話,一萬五千石糧食足夠一年的吃用,可是皇帝還要賑災,雖然隻是施粥,也是極大的消耗。

鄭縣是個大縣,原本有六七萬人,兵禍之下,許多人離鄉出走,但餘下的仍有大半,經過赤眉軍一番擄掠,大都要靠救濟才能生存,幾萬人吃兩千人的口糧,一萬多石糧食能撐多久呢?

劉俠卿對著丞相唯唯諾諾,心裏卻替小皇帝擔心起來,災民費糧食,糧盡了羽林軍就得解散,羽林軍散了還要曲長幹什麽?他的侄子劉彪豈不是要失業了?

再者說了,沒有了羽林軍,還有人給他牛馬將軍送馬蹄金嗎?還有人排隊求著要進牛馬廄嗎?他劉俠卿還會這麽紅嗎?

在劉俠卿的心裏,糧食絕不能耗盡,羽林軍絕對不能散。

可是,看小皇帝這個勁頭,賑災這事兒不能停。唉,到底是年輕人,意氣用事。劉俠卿暗暗地歎了口氣,三心兩意地聽完了丞相的最新指示,沒精打采地出了相府。

因為賑災,街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鄭縣恢複了些往日的熱鬧,原來藏在黑暗角落的百姓紛紛露麵,而附近的饑民聞聲而動,竟有不斷向鄭縣匯集之勢。

劉俠卿看著大街上往來奔走的百姓,心裏的憂慮又多了一層,不知不覺便向著附近的施粥點走去。

街對麵是長長的隊伍,迤邐蜿蜒了整整一條街,前後望不到頭,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人挨人人擠人的,每人手中提著一隻陶碗。

錢有正帶著人在隊伍中穿梭,不斷地大聲吆喝著,時不時掄起手中的鞭子,威嚇地甩上幾下,若是有人插隊,那鞭子就毫不客氣地抽到身上去。在這種強力維持下,排隊的人雖多,也還算有秩序,看來錢有還是比較稱職的。

隨著施粥規模不斷擴大,錢有不斷召集人手,不管是胸懷大誌的雄健少年,還是在閭巷中橫行霸道、偷雞摸狗的地痞無賴,都紛紛投到他的麾下,眼下他已搜羅了三四百人。這些人分散在各處,維持著全城的賑災秩序。

饑民沒有不認識錢有的,一見到他,都老老實實地排隊領粥,不敢喧嘩搗亂,在民眾眼中,他的威懾力絲毫不亞於名義上鄭縣的最高治安長官衛尉諸葛稚,許多人甚至暗地裏叫他小衛尉。

這個施粥點是全城最大的一個,是一塊二十丈見方的廣場。原本是個集市,因兵亂,無人再出來做生意,集市蕭條,場地空了下來,正適合饑民聚集,鄭深便選定在此地施粥。

場地上支著十幾口大鍋,柴火燒得很旺,鍋中的粥咕嘟嘟地冒著白泡,翻起一些綠色的菜葉,旁邊的健婦持一柄長長的木勺,在鍋中不斷地攪動,嘴裏大聲吆喝著:“下一個!”手一起一落,那勺粘稠的粥便傾在陶碗之中。

以大鍋為起點,隊伍長長地延伸開去,穿過廣場,順著大街伸出來很遠。

劉俠卿順著隊伍慢慢向前走,忽然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穩住身子回頭一看,見一個漢子捧著陶碗急匆匆地過去,蹲到一旁的牆角稀裏呼嚕地喝了起來,每喝一大口都大張著嘴,哈哈地呼著熱氣,眼見那粥十分滾燙。

旁邊的女人叫道:“你這死鬼,這麽著急做什麽?好像吃了這頓沒下頓了似的!”

漢子嘴裏含著米湯,含糊地道:“人太多了,領不到粥,昨天就沒吃到,我都快餓死了,你說急不急?”

女人道:“餓死便餓死了,早晚都是餓死,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分別?”

男人已喝完了一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道:“那可不一定,若是一直有粥喝,或許就熬過去了,等到秋收就有東西吃了。”

聽了這話劉俠卿打了個哆嗦,秋收……難道這粥要施到秋收?那還得兩個多月呢,得費多少糧食?這可是羽林軍的糧食!

看著望不到頭的長龍,牛馬將軍覺得頭昏腦漲,這麽多人,誰能養得起?

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領到了一碗稀粥,走開幾步來到一棵大樹下,正把碗送到嘴邊,被一個大漢劈手奪了過去,三步兩步走遠了。

那孩子哭道:“我都兩天沒吃粥了,好不容易排到一次,現在連碗都沒了……”

錢有提著鞭子過來,叫道:“來人,給這娃兒一隻碗,讓他不必排隊,直接到前麵領粥喝,誰敢再搶,我扒了他的皮!”

他扭頭看到劉俠卿,驚喜地叫道:“義父!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我不是你義父……”劉俠卿掉頭想走。

“怎麽不是?您不是牛馬將軍嗎?”

“我是,可我不是……”

“那就對了!牛馬將軍就是我錢有的父親!來兄弟們,都來認識一下,這就是我常說的,一人獨當幾百人的牛馬將軍,那是真正的橫刀立馬大將軍,是我錢有的義父!”

“大將軍好!”

“一個打幾百個,太牛B了!”

“錢兄就是我親兄,錢兄的父親就是我親父!”

輕俠少年們熱情地打著招呼,一口一個父親叫得牛馬將軍腦袋嗡嗡作響。

錢有一個便宜兒子就夠他頭疼的了,沒想到一下子又多了這麽多兒子,你們這麽熱情,怎麽不把老娘送來給俺老劉開後宮?

淡定,淡定!以德服人~

劉俠卿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又浮現出迷之微笑,他含笑向少年們一一打過招呼,轉頭向著錢有道:“錢有,這麽多人,一天得費多少糧食?”

“現在……一天一百八十石吧!”

“一百八十石!怎麽這麽多?”劉俠卿的笑容倏地消失,一天一百八十石,那一萬石豈不是隻能頂兩個月?

錢有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父親大人,您還別嫌多,這一天一百八十石還有許多人領不到呢!您看看這兒有多少人,此一處粥點兒就有數千人,全城像這樣的粥點兒一共八處,加起來好幾萬人。真奇怪了,也不知從哪兒跑來這些人,反正是越來越多。開始時隻須四個施粥點,一天用糧四十石,第二天就吃了六十石,到了第五天又增加了四個粥點,一天要一百石糧才夠,昨天熬了一百五十石,今天是第七天了,看這樣子,差不多要一百八十石,明天誰知道又要多少?”

劉俠卿喃喃道:“一天將近兩百石,上哪兒去找這麽多糧食?”

“這事兒自有陛下和鄭先生操心,我隻管讓他們好好排隊!”錢有大聲道:“哎,那邊那個,你怎麽能搶別人的粥?你給我放下,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