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算賬

李笠見柳盼要生氣,不想倒黴,趕緊回答:“啊,郎君,小人是今日一早到郡廨交了魚,才來這裏……的。”

他沒把“賣魚”二字說出來,是不想被對方打破砂鍋問到底,結果小家夥卻是個“問題寶寶”,問題一個接一個:

“這是什麽魚?”

“回郎君,是黃芽丁。”

柳盼聞言想了想:“黃芽丁?這魚有些麵熟……莫非是建康城裏說的黃頰魚?”

“回郎君,小人沒去過建康,不知郎君所說黃頰魚是什麽。”

“喔,我想起來了,這就是黃頰魚,可好吃了!原來在鄱陽喚作黃芽丁。”

“郎君,這黃芽丁肉質鮮嫩,刺少無鱗,確實好吃,煮出來的湯也很鮮……”

柳盼點點頭,蹲下來,看著那木盆裏的魚。

身旁的中年人想要阻止這種舉動,卻已經來不及。

旁邊,大鯰彭看著這衣著講究的小家夥,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剛要說話,卻見著其人身後站著的吏員,居然是自己父親的好友。

大鯰彭知道“世叔”如今是郡廨裏的“門下通事”,趕緊打招呼:

“阿叔……”

那吏員點點頭,不停做手勢,讓“世侄”老實點。

正在看魚的柳盼,忽然探手去抓魚,李笠見著要出事,趕緊搶先出手,抓起一條魚:“郎君小心,這魚兒有毒刺,還是小人來抓吧。”

聽得李笠說魚兒有毒刺,柳盼身邊中年人麵色一變,趕緊扶著柳盼起來。

柳盼饒有趣味的看著李笠手中黃芽丁,問:“你會捉這魚麽?”

李笠回答:“小人會。”

“那好,我想吃。”

李笠聞言差點脫口而出:想吃回家吃去。

但他不可能這麽說話,所以說出來的話是:“郎君若想吃,官廚自然會準備好的。”

柳盼依舊盯著這魚:“你給我捉這黃芽丁,要捉許多。”

李笠心中叫苦,他可不想被加派黃芽丁,情急之下,一把扯過懵懵懂懂的大鯰彭:“郎君,這位彭小子家中經營魚肆,慣會養鯰魚……”

柳盼聽得莫名其妙:“鯰魚?我不吃鯰魚,我要吃黃頰魚……黃芽丁,你給我捉來。”

“郎君有所不知,這鯰魚和黃芽丁模樣類似,習性類似……”

李笠使出渾身解數,要把柳盼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出去。

捕捉黃芽丁,要麽網捕,或者用魚籃等陷阱來誘捕,這些辦法能夠確保捕獲的黃芽丁無傷,或者無致命傷。

如此所得魚兒,可以暫養在魚池,養個月餘都沒問題,想吃(賣)的時候再撈起來。

若是釣黃芽丁,釣上來的魚兒必然有內傷,活不久。

黃芽丁性凶猛,貪吃,吃餌的時候是一口吞,即便釣者馬上揚竿將其提起,那魚鉤已經被魚兒吞到腹部。

魚鉤不便宜,肯定是要取出來的,取鉤的時候就會鉤爛黃芽丁內髒。

所以釣上來的黃芽丁才有“一日魚”的說法。李笠不想為柳盼釣這種釣起來後活不長的魚,否則累得慌。

而大鯰彭家裏經營魚肆,其父是鄱陽地界小有名氣的魚主,家裏有魚塘,養鯉魚也養一些鯰魚,還能組織人手捕魚。

如今是春天,彭蠡湖地區向來有“春鯰”的說法,也就是說這時節鯰魚肥美,正是大量捕撈的好時機。

那麽,大鯰彭家裏捕捉鯰魚時,總會順帶著撈到許多和鯰魚習性相似的黃芽丁,若一時半會賣不完,就會暫養到魚池裏。

對此,李笠總結道:“郎君若想要吃黃芽丁,找他家準沒錯!”

他不想額外承擔“黃芽丁之役”,便把這事轉到大鯰彭那邊,卻不是‘以鄰為壑’。

能有機會服務官眷,這對於大鯰彭家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劃不劃得來,李笠相信彭家一定能算清這筆賬。

柳盼聽了之後,問大鯰彭是否屬實,大鯰彭懵懵懂懂,哪裏知道怎麽回事,卻見“世叔”猛地向他點頭,還帶著笑意,他便傻傻的跟著點頭。

“那好……呃……”柳盼回頭,看向那位吏員,其人趕緊恭敬的說:“郎君放心,此事小人必然安排妥當。”

“嗯。”少年點點頭,又看了看黃芽丁,便被身邊中年人轉移注意力,往前走去。

一臉懵懂的大鯰彭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眼巴巴看著李笠:“啊呀,方才是怎麽了的?這人是誰?”

“這件事,你回去,見著阿耶笑眯眯,自然就知道了。”李笠說完,一把攬著對方。

他發現這位似乎有些憨,比較好忽悠,於是臨時起意,有了想法,不等對方掙紮,又說:

“呐,今日這買賣,劃算不?”

大鯰彭恍恍惚惚的點點頭,李笠接著說:“這不,又有一樁買賣上門了。”

“啊?什麽買賣?”大鯰彭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啊,白石村李三郎,你認得的吧?”

“嗯啊?”

“呐,我這裏,往後常有黃芽丁賣,能活三日的,個頭大,數量多,你收不收?”

“收……”

“收就一個字,可我的黃芽丁會有很多,你不打算全收麽?”

“我、我……”

“呐,我每次運來上百尾黃芽丁,你全收,轉手賣出去,每尾賺兩文,那就等於白賺數百文,這還用猶豫麽?”

“不、不猶豫……”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每隔三日,就運來黃芽丁兩三百尾,你全包了,這就是穩穩的賺四百到六百文,每月來那麽六、七次,你說能賺多少錢?”

“多、多少?”大鯰彭隻覺手指和腦子不夠用,李笠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按每月六次,每次賺個四百文,這麽一算,每月至少二千四百文,你說好不好?”

“啊?好、好……”大鯰彭撓著頭笑起來。

一旁的武祥,見這兩位居然好的如同什麽一樣,肩並肩蹲在地上,商量著“進貨”、“包貨”,呆住了。

方才還鬧得要死要活的,怎麽一轉眼就……

大鯰彭姓彭名均,武祥大概知道其諢號由來。

大鯰彭家捕魚、養魚、賣魚,其父是鄱陽有名氣的魚主。

因為這位出生時,家裏正好捕獲一尾大鯰魚,所以取小名“大鯰”。

這年頭,小名叫‘大鯰’的少年可不少,所以這位被人喚作“大鯰彭”,又因為嗓門大、嘴巴大(看起來大),也叫“大口鯰”。

平日裏仗著家裏人多勢眾,糾集了一群少年,在魚市裏賣魚,經常惹是非,是出了名的刺頭。

結果現在……

大鯰彭帶來的幾個少年,見著武祥發呆,不住催促:“哎呀小子,你這魚趕緊點清楚,我們好算錢!”

武祥趕緊點魚,想著李笠下血本弄個排鉤,一晚上就扯起許多黃芽丁。

又有特製工具“取鉤器”,能夠輕鬆的將魚鉤從黃芽丁肚子裏取出來,不會把魚兒弄得腸穿肚爛,如今在魚市一出手,那就是好多錢。

他從沒想過打漁也能如此賺錢,這段日子的經曆,簡直是在做夢……

……

夜,鄱陽城內某民宅,房間裏燈火搖曳,李笠和武祥坐在燈邊,議論著這幾日的收入,好為接下來做打算。

他倆的家都在白石村,在鄱陽城沒有家,這處民宅是李笠最近租的,以便在城裏有個落腳點。

自從李笠那日在魚市和小刺頭彭均‘不打不相識’後,兩人這段時間‘眉來眼去’,居然就成了好友,一起合作發財。

對此,武祥不理解,趁著今晚有機會,他問:

“寸鯇,我覺著不公平,大鯰彭什麽都不做,隻是收魚然後轉賣,每尾可以賺至少兩文,我們累死累活,扣去成本,也不比他多賺多少。”

李笠回答:“話不是這麽說,你要知道,錢得拿到手裏,那才是錢,也就是落袋為安。”

“你看,自那日和他做了約定,這次我們用排鉤釣來的黃芽丁,運到鄱陽馬上就出手,不需要在魚市擺攤賣,很快就能到這裏好好休息一下,這不好麽?”

“還是那句話,錢得拿到手裏,那才是錢。”

李笠需要幫手,因為他如今的身份是吏家子,必須服吏役,形同被一個無形的枷鎖鎖著,所以需要培養武祥來做自己的幫手,那麽該教的就得教。

他用手在碗裏沾水,然後在案上寫著,給武祥算賬:“你看看,我們上次和這次,都是三日忙碌,得黃芽丁二百餘尾……就按二百尾算。”

“每尾賣十文,那我們手裏的魚就值二千文,當然,這還沒扣除成本。”

過年時,李笠特地教了武祥基本的算術,包括阿拉伯數字、乘法口訣,對方學得很快,所以能夠理解李笠說的計算結果。

“但是,這魚兒若是一尾都沒賣出去,二千文也就隻是一個數字,你要知道,做買賣,現錢最重要,沒拿在手裏的錢,那就不是錢。”

“同理,銷售渠道也很重要,如果貨物賣不出去,還得多耗時間擺攤,這劃不來。”

“我們兩個,打漁、將魚運到城裏,然後在魚市賣魚,三件事情,一個人都缺不了,在魚市耽擱一日,其他事就耽擱一日。”

“現在,我們每次都以十文一尾的價格把魚賣給大鯰彭,雖然看上去是虧了,但前後到手二千文,省了不少事,還能好好休息休息,這不是很好麽?”

“若是舍不得這差價,就在魚市熬著,今、明兩日,能把魚賣完麽?”

“時間值錢,也不值錢,關鍵是你的時間要如何利用,算賬可得這麽算。”

“我們要借助的,是大鯰彭的銷售渠道,那麽作為代價,讓利給他,不是理所當然麽?”

“更別說他是現結,而不是拖個三五日,要知道,做買賣最頭痛的就是買方壓貨款!”

武祥努力理解李笠說的話,眉頭緊鎖,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口中喃喃有詞。

李笠不催對方,見夥伴喃喃,自己也琢磨起來。

做買賣,渠道為王,掌握渠道的中間商,才能輕鬆賺大錢,李笠認為這種商業原理,古今通用。

他和武祥在湖上風吹日曬,辛辛苦苦捕魚,運到魚市,被中間商(魚販)大鯰彭輕輕鬆鬆過一手,人家賺的利潤和他差不多(扣除成本)。

公平麽?不公平,但這就是現實,中間商倒買倒賣賺差價,從賺錢效率來說這才是最劃算的。

李笠也想有自己的魚肆,有夥計幫忙賣魚;有自己的食肆,自己推出各種新式菜肴,賺大錢。

捕、養、運、銷,一條龍,利潤都留在自己口袋裏。

這樣就不會被中間商“雁過拔毛”,但自家情況就是那樣,沒有親族可以依靠,剛擺脫債務,所以有些事情急不來。

武祥琢磨清楚了,又問:“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李笠回答:“這兩日休息休息。”

“啊?寸鯇,我們不捕魚了?”

“再這麽下去,你熬得住?日夜待在湖上打漁,風餐露宿,成年人都覺得辛苦,不要說你我。”

李笠笑道,他為了讓夥伴安心,透露個消息:

“我跟你講,那大鯰彭吃差價吃得爽快是吧,吃上癮就離不開了,這一來二去,交情不就有了?”

“我給他讓利,就是要交他這個朋友,利就是餌,過幾日,我就要把他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