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債務

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雨秋平揉了揉太陽穴定了定神,繼續拿起小木棍在沙盤上列起豎式,核算著上午一家料理店送來的賬目清單。這單生意可以給他帶來35文錢,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足以應付一天的開支還有結餘。

但是雨秋平看了看身後的那套昂貴的家具,嗯,總計26貫,也就是26000文。這他要掙多少天才能還錢給朝比奈泰亨啊。

“誒,”雨秋平哀怨地歎了口氣,左手把額前的劉海別到左側,加快了落筆的速度。“做完這單今天再去那家絲綢店幫忙算賬好了。”他心理暗中盤算到。

忽然,握著木棍的右手被人拍了一下,寫到一半的豎式也被劃得亂七八糟。雨秋平有些無奈地再次抬頭看向右手側,就坐在自己櫃台邊上,把二郎腿翹在桌子上的朝比奈泰亨。老實說,朝比奈泰亨其實長得還算是英俊,濃眉大眼,但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種痞氣卻讓他更像是一個黑社會老大——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剛才那個,怎麽算的?”朝比奈泰亨用緩慢的日語提出了問題。其實雖然雨秋平日語練了一個月還不夠好,但是對於這句話而言卻不用朝比奈泰亨放慢語速就能聽懂——因為他已經纏著雨秋平問了四天不下百遍一樣的問題了。

自從朝比奈泰亨在五天前一次打獵歸來碰巧路過雨秋平的店鋪,發現雨秋平算賬的方式非常新穎後,他就有了新的愛好——看雨秋平列豎式算賬。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雨秋平的櫃台邊上,像小孩子一樣死死地盯著每一個步驟,並隨時對不懂的進行提問。

這一反常現象引起了整個駿府城的關注。駿府城的居民們驚訝地發現那個整日趾高氣揚的朝比奈二公子好幾天沒有在集市上嬉鬧,城門的士兵也開始疑惑為什麽好幾天沒有看到朝比奈泰亨和他的侍從們帶著大量的獵物回城,城裏的鯨屋的歌姬們也茫然為何朝比奈泰亨好幾天不來尋歡作樂了。甚至連朝比奈泰亨的哥哥,朝比奈泰朝也因為弟弟突然的轉性而不知所措,據說此事還驚動了今川義元,今川家家督,三河,遠江,駿河的統治者。

等人們發現朝比奈泰亨已經連續四天窩在一家賬房店鋪後,雨秋平的店鋪的生意一下子火爆了起來。原本兩三天才等來一單生意的他現在一天就要接兩單或者三單生意。本來是件好事沒有錯,可是身邊這個朝比奈泰亨沒完沒了的打斷和問題卻讓他的計算效率急劇下降。

“大哥,我們能不能過會兒再說,先讓我把這單生意算完?”雨秋平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推開了朝比奈泰亨的手,看得身後的近藤康莊冷汗直流。如果一開始雨秋平不懂禮貌還可以認為是他不懂得日本禮儀也不知道朝比奈泰亨的身份有多尊貴,那麽一個月後他還是那副“你我平等”的態度未免就有一些過分了。

然而,一向很愛麵子的朝比奈泰亨唯獨對雨秋平的無禮不生氣。“行吧”,他鬱悶地把手收了回去,繼續來回晃**自己的凳子,“看在你喊了一聲大哥的份上,讓你先算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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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雨秋平嚐出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木棍,在賬本上用毛筆寫下了最後核算的幾個賬目。一旁等候的料理店掌櫃連忙拿過賬本,草草地翻看了幾頁後,不由得讚歎道:“算的可真是快啊,比我們那些拿算盤的夥計可是快多了。”

“隻是這些符號,誒,真的是,”那個掌櫃撓了撓頭發所剩無幾的腦袋,看著雨秋平沙盤上的阿拉伯數字和加減乘除符號歎了口氣,“誒,老了啊,看不懂這些是什麽呀。”

掌櫃把報酬遞給雨秋平後,雨秋平轉手把其中的一部分放到了身邊裝錢的袋子裏,然後拎起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朝比奈泰亨麵前。

“公子,這是一貫錢,先還給你好了,”雨秋平邊說邊把剩下的幾文錢揣進了兜裏,“剩下的25貫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還清。”

“啥玩意?”朝比奈泰亨眉頭一皺,反手就把錢袋子推回了雨秋平身前,“誰讓你還錢了?那些家具是送你的!”

“公子你…”雨秋平話剛出口,就立刻被朝比奈泰亨打斷。

“叫大哥!”他哼了一聲。

“好好好,大哥,”雨秋平笑了一下,“大哥你好心幫我安頓下來,我已經很感謝了。至於這些家具我可真的不敢要,慢慢掙錢還給你。”

“小子,你什麽意思啊?”朝比奈泰亨瞪了雨秋平一眼,“你看不起本公子嗎?我朝比奈泰亨還差這幾個錢?”

“大哥你差不差這幾個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欠你錢。”雨秋平不依不饒地把錢袋子推回到朝比奈泰亨麵前,“我不是很喜歡被人施舍的感覺,我想要自食其力,不然我在大哥你麵前會覺得很不自在,這是我的原則。”

“誒呦,可把你小子厲害壞了,白送的家具還不要,這可是普通人家兩年的生活費啊,”朝比奈泰亨哭笑不得地連連擺手,“算你小子有意思,當時果然沒看錯你。”

“算了算了,”朝比奈泰亨聳了聳肩膀,“我把這些家具拿回去自己用,給你換一套便宜點的,兩三貫錢就夠了的那種,行了吧?”

“那可是多謝大哥了。”雨秋平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總算不用吃土兩年來還債了。”

“吃土?那是什麽意思,聽起來挺有意思啊哈哈哈哈…”朝比奈泰亨一個鯉魚打挺直接從櫃台後躍到了櫃台前,“好啦,大哥我去找點土吃了,晚點再來問問你這些東西是怎麽算的。”說罷,急匆匆地離開了。

迫不及待擺脫了煩人的朝比奈泰亨後,直到兩分鍾後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那袋子錢還放在桌上。

“怪不得走的那麽快,我還真以為是去吃土了。”他幽怨地嘟囔著。

“平君,那個絲綢店的掌櫃來了。”近藤康莊指了指南街遠處走來的那個圓滾滾的人影。打斷了雨秋平的沉思。

“好的好的,”雨秋平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便把被朝比奈泰亨踩髒的櫃台擦了擦。“繼續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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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兩個月過去了,雨秋平已經漸漸融入了日本戰國時期的社會,欠下朝比奈泰亨的債務也終於還清了。沒有了債務壓身,雨秋平忽然覺得工作的動力小了很多,疲憊也如潮水般湧來。永祿元年(1558)5月28日,雨秋平算了一上午的賬後覺得異常疲倦,脖子酸的幾乎直不起來,於是他吃完午飯後就掛出了打烊的牌子,打算到駿府城裏四處逛逛。

順著駿府的南大街一直向南門走去,路邊兩旁滿是各式各樣的大小商鋪,再往後則是鱗次櫛比的居民區。來來往往的客商給這裏注入了商業的活力,不時有大隊馬車運貨進入駿府城,在酒店門口等待入住。街上的人們似乎早就習慣於和平輕鬆的生活,三三兩兩四處逛逛,美食攤鋪散發出的誘人香氣,吸引著小孩子們牽著爸爸媽媽的衣襟,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要買東西吃。遠處似乎還有一場傾奇舞在上演,觀看的觀眾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多圈,踮起腳想看清裏麵發生了什麽。兩三個小孩子手裏握著糖葫蘆,騎在爸爸的脖子上被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偶爾還有一些遮的嚴嚴實實的牛車在路上經過,雨秋平一開始還以為裏麵坐的是達官貴人。直到一輛牛車的主人偶然掀起了帷幕,才露出兩個少女的臉頰。雨秋平隻是掃了一眼,就有些不快地別過臉去。少女的臉頰上擦滿了厚厚的白粉,畫得和臉譜一樣,病怏怏,死氣沉沉毫無少女的活力。然而,這種打扮風格在宮卿化的駿河似乎還是一股潮流。至少那些和百姓不一樣的上層女子,都是這幅打扮。

再往南走,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大聲喝彩的聲音。過了一家大商鋪後,再轉了個彎,雨秋平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蹴鞠場。那一片有十幾個蹴鞠場,其中在最中間的那個場地周圍圍了好多人,最是熱鬧,雨秋平於是徑直向著中間走去。

大概有半個足球場大小的蹴鞠場中,此刻正有12個人分成兩隊拚得難舍難分。在蹴鞠場的兩邊底線位置,各豎立著兩個高高的木板,在木板的最上方中間處開了一個洞,也就是所謂的風流眼。兩隊球員要努力將球射入風流眼中才能得分。蹴鞠和現代的足球運動十分類似,隻不過立在地上的大門變成了空中的一個洞,也沒有了守門員。

蹴鞠場上塵土飛揚,烈日當空,連周圍圍繞場地喊好的人都是滿頭大汗,場中的人卻渾然不覺地繼續拚搶著。在場地的側麵,各掛著兩排燈籠,估計是用來計分的。左邊那隊伍有兩個燈籠,右邊的隊伍有一個燈籠。雨秋平掃了一眼地上,還有兩個燈籠沒有掛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