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劣紳

那女孩母親跪在地上抱著鄉勇頭目的腿哭道:“大人開恩啊!我女兒才十歲,還不能嫁人呢!”

那鄉勇頭目冷笑道:“歲數小好啊!張老爺就喜歡歲數小的女孩子。再說你不用女兒抵債,你怎麽還的上欠張老爺的錢?”

那女孩母親哭道:“我沒有錢,這還有一點糧食,你先拿走吧!”說完把剛剛從範青那裏得到的十幾斤糧食遞了過去。

鄉勇頭目把糧袋子在手裏掂了掂,冷笑道:“天天哭窮說你家斷糧,到底還是有些存貨。不過這點糧食夠還錢麽?糧食拿走,女孩也要拉走!”說完就讓手下人死命把女孩拖出院門。

範青一看這女孩,胸中怒火中燒,這分明是一個幼女。張寨主連這麽小的女孩都禍害,簡直是傷天害理,罪不可恕。

範青忍不住大吼一聲,“住手!”

這群鄉勇一愣,轉頭看去,隻見一個青年腰懸長劍,正怒氣衝衝的指著他們。

鄉勇頭目上下打量範青,道:“你是何人?看樣子不是這個村子的人吧!奉勸你少管閑事,張老爺可不是你能惹的起的人。”

範青冷笑:“隻要有不公平的事,天下人都可以說話,張老爺算個屁!”

鄉勇頭目登時大怒:“聽說附近來了一夥流寇,看你樣子就像流寇一員,給我抓起來,送到縣衙去!”

這群鄉勇紛紛抓起長矛砍刀,就要動手。範青和慧梅倆人唰的一聲,同時拔出寶劍,向這些鄉勇刺去。鄉勇頭目在一旁大叫:“果然是流寇,快把他倆抓住,張老爺有賞的。”

範青這一個月勤練劍術,但時間太短,終究不能刺中敵人。慧梅卻厲害的多,長劍白光閃爍,招式迅猛狠辣,轉眼間,就刺倒了兩個。

但鄉勇一共十幾人,寡不敵眾,兩人邊打邊退。這時有受過範青救濟的村民,悄悄牽來了二人馬匹。倆人猛攻幾下,轉身跳上馬背,從村子東麵逃出來。這十幾名鄉勇不甘心,緊追不舍。

二人馳出百餘米,見這些鄉勇還在後麵跟著。慧梅冷笑勒馬站住,太陽已經出來很高了,金色的陽光灑落在慧梅俊俏的麵龐上,粉紅色的高大戰馬也沐浴陽光下,十分好看。隻見她麵容冷峻,猶如罩上了一層寒霜,很像古代圖畫中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有鄉勇大叫,“多好看的花木蘭啊!”引起一陣兒嬉笑。有些人想要得到這個姑娘,有些人想搶走這匹戰馬,於是一起呐喊著衝上來。

卻見慧梅不慌不忙的拔出一隻箭,搭在弓上,向這群鄉勇虛擬了一下,這些鄉勇一驚,隨後見她隻拉弓不射箭,想她是姑娘家,一定射不準,隻是用來嚇唬人,便又大著膽子衝上來。

隻聽弓弦嘣的一響,一名鄉勇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眾鄉勇大駭,紛紛止步。慧梅搖晃了一下手中弓箭,用挑戰的口氣說:“有種就上來啊!”

最前麵幾名鄉勇能看清她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紅撲撲的臉蛋兒,聲音又脆又嫩,還有點蠻,不由得垂涎欲滴,一名年輕鄉勇嬉皮笑臉的道:“這小娘,還是大眼睛,雙眼皮呢!”

這句話,慧梅也聽到了,登時臉頰上泛起一陣紅潮,她用潔白的牙齒咬住下唇,再次把弓箭拉開。這些鄉勇一擁而上,想讓她來不及射箭。隻聽嘣嘣連續兩聲弓弦震響,兩名鄉勇都捂著肚子慘叫倒地。剩下的人這才吃驚的站住腳,不敢再追了。

慧梅得意的一揚手中的弓,笑著對範青說:“走吧!他們不敢追來了!”倆人這才縱馬奔馳而去。

倆人縱馬奔馳一直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山頂並無積雪,倆人下馬,並肩坐在一截枯樹幹上,眺望原野。被白雪覆蓋的原野好像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一望無際的白色,空曠中帶著一股蒼涼的意味。安靜的村莊,靜寂的樹林,看不到一點生機。隻有天空上的黑烏鴉慢慢飛過,發出呱的叫聲,更增添幾許淒涼。

慧梅拿出一支笛子,慢慢吹奏起來,笛聲悠揚,飄飄****,綿延回響,帶著無限的遐思和牽念,緩緩的飛升,飛向碧藍的空中,和那朵朵白雲縈繞,和風兒曼妙輕舞。又像一隻有靈性的小鳥,時而在天空自由的啼囀,時而在幽深的穀裏跳躍嬉戲。

笛聲是這樣的優美,這樣的動聽,而慧梅全神貫注吹笛的樣子也是那麽的可愛,光潔的額頭,低垂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這一切都讓範青沉醉,慢慢的覺得天地間空曠到了極致,他隨著笛聲一直飄**到天空盡頭,幽渺難尋之處。直到笛聲停下來好一會兒,範青才如夢清醒。

“慧梅,你的笛子吹的真好聽,是家傳技藝麽?”範青問道。

慧梅歎了口氣道:“哪有什麽家傳絕藝!我家隻是淞江府下一個普通農戶,我父親生病了,沒錢醫治,隻好借了當地鄉紳的高利貸。後來父親死了,我娘還不上高利貸。這鄉紳要讓我做他家的丫頭抵債,母親隻好帶著我和弟弟逃走,後來母親在逃荒的路上生病死了。我和弟弟一路要飯,輾轉到了滁州,給一個大地主家放牛,跟當地牧童學會了笛子,那年我才九歲”

“後來,我十三歲那年,農民軍攻打到了附近,其中一股把我和弟弟擄走,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高夫人,她見我模樣俊俏,體態輕盈,說話也幹脆,就把我要出來,留到了身邊,弟弟也加入了孩兒兵。”

“再後來,攻克了鳳陽,俘虜了一班皇家樂工。因為夫人很喜歡聽我吹笛子,就讓其中一位特別會吹笛子的太監傳授我吹笛的技巧,從那以後,我就吹的更好了。聽過我吹笛子的都說我吹的動聽,可我自己也沒覺的怎樣。”

範青豎起大拇指道:“何止動聽,簡直是出神入化,人世間難得一聞,好似天籟之音。”

慧梅嘻嘻一笑,“你們讀書人都是這麽捧人的麽?”

範青見她手中笛子雖然陳舊,但樣子古樸,不像凡物,笑道:“這笛子也好看!”

慧梅笑道:“這是在鳳陽皇陵中得到的古物,是一百七十多年的舊物。”說完把笛子遞給範青。

範青接過笛子,隻見笛身漆的紅明,在陽光下都能照見人影。上麵有題詩雕刻,笛尾是一段象牙,看起來十分名貴。

範青把笛子還給慧梅,隻見她看著笛子微微歎了口氣,似乎想起什麽思念的人。心中一動,笑道:“這笛子是誰送你的,怕是大有來曆吧!”

慧梅臉上微微一紅,道:“什麽大有來曆,是張鼐知道我喜歡吹笛子,就送給我這一支。”

範青擠擠眼睛,笑道:“是送者有意,吹者有心吧!”

慧梅臉蛋兒更紅了,轉過身子,道:“你再胡說八道,咱們就回去好了。”

範青一笑,不再說話,而是吹起了口哨。是現代愛情電視劇的一個主題曲。

“咦!”慧梅被吸引了,這曲子很古怪,也很好聽,自己從沒聽過啊!聲音很淒婉,很纏綿,不由自主的勾起來人的思念之情。

等範青停下來時,慧梅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很擔心闖王還有……嗯,眾位將領的安全呢!也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範青笑道:“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我昨天去村子打探出來的,一個村民在縣城裏看到一張告示,是懸賞闖王,闖王夫人,還有眾將,各自賞格不同。這證明眾人已經突圍成功了,大家都安然無恙。”

“那告示上也提……”慧梅臉蛋兒又紅了。

範青笑道:“張鼐是小將,還不夠賞格,告示上也沒提起。不過他是闖王的近衛,闖王沒事,他估計也沒事,你就放心吧!”

“謝天謝地!”慧梅長長的出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忽然斜睨到範青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登時臉頰緋紅,趕快轉過頭去。

過了半晌,才幽幽的自言自語道:“張鼐也是孤兒出身,父母親人都餓死了,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他和我同歲,卻像大哥哥一般,很護著我。我也很喜歡他,不過這種喜歡更多的是把他當成哥哥。現在老營裏的人都看好我倆,有時還會用這事取笑張鼐。夫人也有意把我倆撮合在一起。可是,我總覺得我們兩個還差點什麽。”

在明代思想十分保守,女孩家的這種心事連父母姐妹都不可以說,更不要說範青這種年輕男子了。但不知怎麽,範青言談舉止特別老成,很會安慰人心,又性格隨和,讓慧梅產生一種可以依賴的感覺,不知不覺就把心事說了出來。

範青一笑道:“你倆差在沒遇到生死與共的大事件,遇到一次你倆就有感覺了,就像剛才你我共戰那群鄉勇一般。”

慧梅啐了一口,笑道:“是我戰鄉勇,你負責逃跑來著。”

想起剛才那群欺壓村民的鄉勇,慧梅不禁又義憤填膺,“這群狗腿子,為了巴結地主鄉紳,得到一點殘羹剩飯,專門欺壓百姓,實在可惡。”

範青點頭道:“最讓人痛恨的還是這些鄉紳,他們基本上都有功名在身,讀了聖賢書,本來應該明事理,保護小民百姓。可他們卻利用各種手段免除賦稅,把賦稅推到小民百姓的頭上,然後再對小民百姓巧取豪奪。你聽到今天村子鄉勇頭目提到的哪個張老爺吧!他八兩銀子就想收買人家三十畝土地,還要禍害人家未成年的女孩,這樣的畜牲卻是附近最大的鄉紳。我還聽說,因為今年是荒年,張老爺便在張家寨裏囤積糧食,賣高價賺錢,隻苦了周圍的百姓,對付這樣的毒瘤,隻能用武力。”

慧梅連連點頭,道:“你說的對,闖王也總對夫人說,對付這黑暗的世道,好言相說是沒用的,隻有用手中刀劍劈出一條道路,咱們窮人才有活路。”

範青這些日子在農村見到百姓的慘狀,非常震撼。現代人恐怕不能理解這種感受,所以現代會有一種觀點,認為古代農民起義是壞的,因為他們用暴力剝奪人家私有財產了。持這種觀點的人,真應該也穿越到明末農村,讓他嚐嚐挨餓受欺負的滋味。

二人回到營地,隻見營地門口兩名士兵被綁在柱子上示眾,這兩人便是前幾日去村子偷雞的人。

範青去夫人的院子回報,剛走進院子,便聽到賀金龍在屋裏和夫人大聲說話,“這二人都是咱們老營中的老戰士了,跟著老營浴血奮戰了好幾年,殺了不知多少官軍,前幾日突圍為了保護夫人,還受了傷,不賞也就罷了,還因為區區小事,被鞭打,被示眾,這讓人於心何忍啊!夫人,你可別聽那小白臉的蠱惑之詞,寒了眾將士的心啊!”

高夫人音調也很高:“什麽小白臉?什麽蠱惑之詞?範青說的對,我覺得對咱們隊伍有好處,咱們就要施行。功是功,過是過,咱們老營誰都立過功,誰都拚殺過,難道誰都可以去偷雞了?去禍害百姓了?有功要賞,有過要罰。一個義軍戰士,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還有理了?你賀金龍也是老八隊的老人了,就這樣是非不分,還好意思來找我求情?”

高夫人這番話十分犀利,把賀金龍噎的說不出話來。範青都能想象出來他一張老臉漲的通紅的模樣。過了一會兒,賀金龍才吭吭吃吃的道:“闖王……在這裏,不會這麽對待兄弟的。”

高夫人道:“你當闖王不想整頓軍紀麽!咱們回商洛山的第一件事,我就找闖王,把範先生的話對他說,好好治治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家夥。”

賀金龍小聲嘟囔了幾句,又提高聲音道:“夫人為什麽對這小子言聽計從?他不過是個窮秀才,還是個逃兵,能有多大見識。他說給百姓放賑,倒是好事,咱們以前也沒少放賑。但這也得看咱們自己的實際情況啊!現在咱們自己的戰士都吃不飽,餓著肚皮訓練,倒把糧食送給別人?等過年的時候,咱們斷了糧,隻怕人心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