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進入崤山

被劉芳亮吸引,圍攻老營的官軍登時少了許多。範青再次發號施令,“老營衛隊長賀金龍在前開路,向東北方向,孩兒兵負責斷後。”被範青這麽一指揮,本來混亂成一團的隊伍登時嚴整起來。

隊伍向前走了一段,慧梅忽然驚呼起來,“怎麽向東北,咱們不是要向東南突圍,去商洛山麽?”

範青道:“商洛山不去了,敵人料到咱們要去突圍去商洛山和闖王隊伍匯合,定會在南方布下重兵。況且,闖王正在西南方向戰鬥,往南走很容易碰到孫傳庭和洪承疇的主力,所以咱們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們猜不到咱們的方向。”

這時,伏在馬背上的高夫人忽然輕輕哼一聲,拉住了自己的馬韁繩。

範青心中一驚,如果高夫人執意要去商洛山,自己是沒法阻攔的。幸好,高夫人隻是低聲說:“帶上那些孩子!”

原來在河灘上有許多孩子,是眾將領的子女,也有戰士的遺孤,被官軍砍倒在河灘上,有些已經死了,有些還在哭泣、呼痛,隻是不能動彈了。

帶著這些受傷的孩子很累贅,但聽高夫人語氣堅決,範青不敢違拗,隻能下馬,讓人把還有呼吸的七八個孩子抱上馬背。高夫人這才鬆開韁繩。

眾人向東北方向突圍,果然,官軍越來越少,壓力驟然減輕。不一會兒,就衝出了包圍,走到一條崎嶇的山路上。

慢慢的,天色漸漸亮了,忽然前麵傳來嘈雜的喊聲。範青急忙騎著馬奔到隊伍最前麵,隻見山路上數百鄉勇阻擋住去路。這些鄉勇手中武器五花八門,紅纓槍、白杆棒,鋼叉、大刀全都有。他們擠在狹窄的山路上,好像一堵厚牆,擠擠挨挨,吵吵嚷嚷,口中吆喝著威脅或者謾罵的話。

如果往日在空曠處,碰到這些烏合之眾,隻要一個衝鋒,就能將他們打垮。可現在山路狹窄,老營戰士連番戰鬥,人困馬乏,很難衝過這條山路。

賀金龍怒道;“讓我帶人衝鋒,好好教訓這些狗腿子。”

範青搖頭,這麽狹窄的山路上,如果衝鋒,騎兵也不占優勢。而且老營護衛就剩下幾十個人了,也禁不起損失。他看看地形,道:“咱們後撤!”

此處兩邊都是密林,後方地勢平緩,也漸漸開闊。一麵後撤,範青一麵找到慧梅道:“把你身上帶著那些財寶的包袱給我。”

原來高夫人怕老營的積蓄在突圍中失落,就把財寶銀兩分成若幹份,重要將領都拿上一份,萬一在突圍中失散了,也能有錢購買糧食。

“你幹什麽?”慧梅緊張的抱緊包袱,“夫人說,這些錢是要給老營買糧食的。”

範青一笑,“是買糧食重要,還是活命重要。”說完在慧梅耳邊輕聲耳語了兩句。

“真的!”慧梅有點不信。看範青自信的點頭,才依依不舍的把包袱從背後解下來,遞給範青,說道:“告訴你,這可是夫人的東西,你若少了,夫人找你算賬。”

範青一笑,看看還昏昏沉沉伏在馬背上的高夫人道:“保證完璧歸趙,一樣不少。”

他走到前麵,把包裹打開,裏麵的金銀首飾散落的滿地都是,此時旭日東升,陽光鋪撒在地麵上,更顯得這些金銀閃閃發光,十分耀眼。

範青指揮老營繼續後退,那些鄉勇以為老營畏懼他們,登時得意起來。一麵逼近,一麵口中不幹不淨的謾罵。忽然,這些人看到地麵上金銀首飾,登時大喜,這些鄉勇其實也很窮,哪見過這麽多的錢財,一擁而上,伏在地上撿拾財寶,你爭我奪,登時隊伍一片大亂,後麵指揮鄉勇的頭目怎麽吆喝都製止不了,最後自己也忍不住去搶了幾件首飾。

範青看時機以到,立刻揮手道:“衝鋒!”

賀金龍帶著數十戰士,拍馬向前急衝,此時,已經到了開闊地,利於騎兵衝擊。雖然隻有幾十個騎兵,卻也頗有氣勢。在快接近混亂的鄉勇隊伍時,忽然一分為二,兩側夾擊,瞬間就把這群鄉勇擊潰了!

騎兵對步兵就是這樣子,一旦步兵潰散,人數再多也沒用,隻能讓騎兵在背後砍殺。義軍騎士先利用馬匹的衝擊力,把鄉勇撞倒,再用長兵器狠狠的刺落,鮮血飛濺,混著鄉勇的慘叫聲。

戰鬥很快結束,這些鄉勇被殺了大半,擒住了幾名,被搶走的金銀首飾也找了回來。

範青審問被擒的鄉勇,原來他們一直向北闖,竟然衝過了潼關,進入了河南地,現在是在崤山之中。範青向東南眺望,是一片廣闊無邊的平原,那是豫西平原。崤山位於河南的西北方向,這方位是對了。

慧梅忍不住問:“咱們要不要下山去平原上?那裏地勢平坦,更適合騎馬。”

範青搖頭,地勢平坦,敵人追擊起來也更方便,而且無處躲藏。

賀金龍看看來路,問:“咱們要不要接應一下劉將軍?”

範青還是搖頭,這次突圍老營損失慘重,二百多婦孺,現在隻剩下七八十人,再加上幾十個孩兒兵和賀金龍的老營護衛,一共也不到二百人。現在天又亮了,要再碰到官軍,定然全軍覆沒。劉芳亮武藝高強,如果也向東北突圍,估計能衝出包圍。

“走吧!”範青向前揮手,眾人立刻沿著山路行進起來。自從高夫人受傷之後,範青就開始指揮老營,因為指揮得當,不知不覺中已經建立了一點威信。

眾人在山路上連續行軍,走到中午,慧梅忽然又哭起來,“夫人要不行了!”

範青急忙騎馬過去,隻見高夫人臉色慘白,伏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已經接近昏迷。為了不影響行軍,強忍著傷痛,騎馬奔馳。

範青見此處山高林密,便讓眾人原地休息。他讓慧梅、慧英抱著高夫人到一處避風的岩石後麵,隻見她腿上的箭傷還在向外滲血,把棉褲都浸透了,而且還散發一股腐臭味道,這箭尖中有毒。

範青把傷口處的棉褲剪開,隻見高夫人雪白的大腿肌膚上,傷口周圍好大一塊烏青。

範青擠了擠傷口,一股黑色膿血流出來,他嗅了嗅道:“這箭毒隻是普通浸泡了穢物的箭頭,並不是高級毒液。”

高級毒液一般都用蛇毒,被射中後,毒性散發很快,人很快就死了。普通毒藥就是把箭頭在穢物中浸泡過,射中後更容易引發感染。

範青把一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起到消毒作用,又從賀金龍那裏要了一點白酒。然後,把刀尖慢慢插入傷口處,輕輕切割腐爛的肌肉。高夫人痛得醒過來,又昏過去。隻見鮮血順著刀刃滴滴嗒嗒的流淌,把範青的手掌都染紅了。慧梅雖然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可看這血腥的一幕,卻不敢多看,將頭轉開。

範青卻沒一點懼怕,臉色如常,動作非常穩定,一點點的把腐肉切割幹淨,眉頭都沒皺一下。範青用酒衝洗傷口之後,再把止血和消炎的草藥敷在傷口上,用白布包紮好。

慧梅目不轉睛的看著範青:“你這人很奇怪啊!膽小的逃兵,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又能在戰場上指揮若定,還能當大夫,割肉治傷,真看不透你。”

範青笑笑不答,他畢竟多了幾十年的前世記憶,處理這些緊急情況怎麽也比這些小姑娘強多了。抬頭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偏西。周圍好多孩童在哭泣,“我渴,我要喝水。”

範青看看周圍的戰士,也都困頓不堪,嘴唇都幹裂了,從昨晚突圍到現在都沒怎麽喝水,人人渴的要命,但這些戰士很堅強,沒人抱怨咒罵,隻是默不作聲的忍耐。高夫人雖然在昏迷中也輕輕舔著嘴唇,小聲說著:“水,我要喝水。”

範青四麵看看,周圍山高林密,寒風穿過密林發出忽急忽緩的尖利聲音,但聽不到山泉流動的聲音。他立刻安排人下山找水,分成四隊,分別向四個方向下山找水,約定傍晚前回到這裏,範青自己也帶了幾個人向一個方向尋找。

太陽落山之前,三支找水的隊伍都空手而歸,唯有範青的隊伍不見蹤影。

天漸漸黑下來了,眾人又饑又渴,都不知所措。慧梅慧英兩個年輕姑娘心中特別焦急,她們兩個雖然能像男人一樣戰鬥,但卻從來沒有管理過一支隊伍,以前隻是聽高夫人的吩咐做事,現在高夫人昏迷了,這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就失去了主心骨。慧英抱著膝蓋坐在高夫人身邊,輕輕啜泣。

慧梅特別著急,一會兒看看夫人,一會兒到營地邊聽聽範青有沒有回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範青當成了依靠。現在她特別想見到那張麵孔,白淨秀氣,眼神溫暖,嘴角總帶著一絲微笑,好像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眾人一直等到半夜,所有人都焦急起來,沒有水怎麽辦?是連夜下山?還是等範青回來?

老營衛隊長賀金龍找到慧梅、慧英,陰沉著臉,道:“咱們要立刻轉移。”

慧梅急忙道:“可範青還沒回來呢!”

賀金龍煩躁的看看黑沉沉的大山,道:“範青他們一定遇到了什麽情況,有可能被官軍抓住,也可能迷路了,我更懷疑……”他頓了頓才壓低聲音道:“範青是個逃兵,他也許再當一次,甚至投靠官軍,反過來抓我們。”

慧梅嚇了一跳,想說範青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卻又不敢說出口。忽然,身後一人道:“不可能,範青不會投靠官軍的。”

幾人一起望去,原來高夫人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聽到了他們說的話。慧梅、慧英都是大喜,叫了一聲夫人,賀金龍也恭恭敬敬的行禮。

高夫人讓慧梅、慧英扶著她靠在一塊岩石上,道:“範青這人雖當過逃兵,但這兩日我冷眼看他,並不是出賣良心的卑鄙小人,咱們且等到明早再說。”

賀金龍不敢反駁夫人,隻能拱手稱是。這時,忽然營地邊放哨的兄弟示警:“有隊伍接近!”

眾人一驚,到營地邊向山下張望,隻見一隊人馬,點著火把,快速上山,直奔眾人所在。隱約聽到範青的聲音,“他們就在這兒……”

“奶奶的!”賀金龍臉上變色,“範青果然叛變了,帶著官兵上來了,快準備迎戰。”

眾人立刻熄滅火堆火把,拔出刀劍,尋找有利地勢,準備戰鬥。

片刻功夫,隻見範青舉著火把上來,看到黑漆漆的營地,不禁愕然,叫了一聲“喂!”

賀金龍罵道:“住口,你這叛徒,帶官軍上來,給你什麽好處了,我一箭射死你。”

範青啞然失笑道:“你看看是誰上山了。”

隻見一個男子從他身後走出來,火光映照著一張年輕剛毅的麵龐,眾人一起驚呼,“劉芳亮!”卻見後麵陸陸續續上來許多人,都是義軍的戰士。原來劉芳亮在老營撤走之後,也隨即突圍,尋著老營的足跡進入了崤山,剛好在山下碰到找水的範青。

眾人不禁大喜,一起出來相見,劉芳亮的隊伍也死傷很重,隻有一百多人突圍出來,劉芳亮的手臂也被砍傷,纏著白布且在滲血。說起死難的兄弟,眾人又不禁垂淚。

範青從馬背上拿出水袋,分給眾人。他為了找水,一直走了數十裏,才找到一條小溪。

清涼的溪水滋潤著眾人幹的冒火的喉嚨,舒適愜意,眾人心中的焦躁、煩悶也消失了。

高夫人、劉芳亮和範青三人在火堆前商議隊伍去向。

劉芳亮道:“潼關現在把守的很嚴密,咱們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闖王他們怎樣了。”說完,臉上露出焦急擔憂的神情,昨晚,老營雖然先突圍,但並沒有碰到孫傳庭和洪承疇的標兵,顯然,官軍十分狡猾,把主力圍剿李自成了。

高夫人也歎了口氣,她望了望漆黑的天際,心想,“自成,你怎樣了?成功突圍了嗎?我很擔心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