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拿下

絲竹悠揚,吹吹打打,一眾梅州府官吏將朱聿鐭一行人迎進了梅州城。

朱聿鐭帶著兩百鐵衛,其他人大部分都隻能停留在城外。一來是為了防範軍紀渙散,禍害平民,第二也是因為俘虜太多,需要主力留在城外,隨時彈壓。

若是太平年間,朱聿鐭並不需要用這兩百鐵衛彰顯身份,但在這個人心思變的年代,他必須讓身邊有足夠多的保衛力量。而兩百經曆過戰場廝殺,人人手上數條人命的軍隊,足以讓他應對梅州城內可能出現的任何威脅。

南明時的梅州城,原不及後世那般巨大,城牆隻有五六米,周長也不過二十餘裏,放在後世,最多也隻是一個鄉鎮級單位。

此時的街道兩道,梅州城內但凡有點身份的人全部到齊,人人帶著滿滿的笑容,一見唐王車駕到來,便即如同風倒麥浪一般,齊齊拜伏於地,唱著肥諾。

朱聿鐭並沒有坐車駕內,而是策馬而前,沿途所觀,個個錦衣綾羅,果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與城外那黑壓壓東一群西一夥的難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城內並非沒有衣衫襤褸的百姓,而是全被趕出主街道。朱聿鐭就掃眼看到,一個個小巷子裏,或蹲或躺著無數的百姓,人人眼神麻木,麵黃饑瘦,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有點見識的還會跪在地上,但大多都是雙目無神的四處觀望,甚至連唐王見城這種難得的熱鬧事,也沒有興趣多看上一眼。

梅州城大明各地的城池沒什麽兩樣,南北東西兩條四馬並駕的主幹道,將城池不均勻的分割為四塊。兩條主幹道交匯處十字路口,便是縣衙以及梅州府庫與各個衙門所在地。

一行人在知縣鄭文秀的帶領下,魚貫進入衙內。

酒菜早已經備好,朱聿鐭毫不謙讓的坐於主位,文武坐於他的兩側,梅州知縣則陪於末座,看起來就象是一個陪酒的。至於其他地方士紳,隻來了兩個上了歲數的老翁做為代表,同樣陪在末席招呼。

這些年來,戰事不斷,文官若沒有上位者撐腰,已經再難以回到過去雄視武將,視之為奴仆的時代了。

相反,對於手握重兵的將領,文官們已經開始陪著小心,要小心的應付著。

“王爺一路辛苦,下官略略備些酒菜,雖然隻是一些地方特產,但卻也別有一番風味,這酒更是本地著名的烏董山純山泉釀成,入口回味悠長,必能稍解王爺旅途風塵……”

梅州縣令鄭文秀捧著一杯酒,開始洋洋灑灑的開席祝酒話,話語又多又好聽,聽的朱聿鐭額頭青筋一陣陣的跳動。

“敬王爺!”

在鄭知縣的帶領下,兩位老翁也顫巍巍的起身,共同向朱聿鐭舉杯致意。

“行了,孤是來聽實事的。”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朱聿鐭對於這些如同裹腳布般官麵文章,向來都是沒有多少耐心。

鄭文秀頓時被噎的不輕,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快,但卻根本無法發作,隻能悻悻的住了嘴,尷尬的笑笑落座。

“陛下蒙塵,被韃子圍困於汀州。不知如今廣東如何布防,可有大軍北上痛擊韃子,何人能夠主持大局?梅州處於兩省邊地,不知鄭縣尊有何安排,可有錢糧召集青壯,重新編練軍隊備敵?”

不等鄭文秀緩解一下尷尬氣氛,朱聿鐭便即連珠炮般的問出眾多的問題。

鄭文秀頓時目瞪口呆,哪有在酒桌上便這般毫無遮掩的大談公事,他根本沒有任何準備,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殿下也太心急了,民以食為天,萬事也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商議嘛!”

眼見朱聿鐭言辭間頗為嚴厲,莫修偉同為文官,此時不得不站出來,打了一個圓場。

“對,對對,公事等飯會下官會一一匯報,王爺先嚐嚐這龍蝦,這可是專門為王爺備下的,聽說王爺車駕將至,下官便早早命人快馬從潮州送來,到梅州時還是活蹦亂跳著呢!”

有莫修偉居中轉圜,鄭文秀總算避開這些頭疼的公文事,趕緊向著朱聿鐭介紹起各色菜肴。

畢竟朱聿鐭問的問題實在太尖銳了,他一個也答不上來,前麵的問題他根本沒有接到消息。後麵關於他的內容,他一個無為而治的父母官,更是不知該如何進行回答。

廣東承平已久,古來更是流放官員之地。能來這廣東的,基本上都是被邊緣化的官員,不遠千裏來到廣東這煙瘴地受苦當官,語言上更是存在著巨大障礙,別說做這種大動作,就算平時處理公務,都會存在著雞同鴨講。

身為朝廷官員,他們大多是不屑學習當地土話的,隻會跟能講鳳陽官話的人溝通,下麵的任何情況,都隻能通過這些人的匯報,政務開展或者說處理公務的過程,自然可想而知。

這鄭文秀更是如此,平日間隻是吟詩讀書,他所有公務都隻是該收稅時關注一下收稅情況,連斷案都隻是坐於堂上,聽捕頭充當一句話說幾個官話詞的‘翻譯’,往往案情都聽的雲裏霧裏,臉上從容,心中實則莫名其妙,隻能各打五十板了事。

“嗬嗬,有心了。為了孤王吃到海鮮,這麽遠卻糜費多多。”

莫修偉的麵子,朱聿鐭多少還是要給些的,聞言夾起一塊蝦肉,淡淡的說道。

“王爺客氣了,這是下官分內之責。王爺為國征戰,一夜連破兩營,以數百之眾,斬獲韃虜千餘有奇,委實大揚我大明軍威,此事傳來士民無不彈冠相慶,士林間早已經傳為美談!下官謹以此杯佳釀為王爺賀,為大明賀!”

鄭文秀端起酒杯,口中妙語不斷,努力活躍著席間氣氛。

朱聿鐭微微一笑,揚頭將杯中酒一飲而下,放下酒杯後,又淡淡的問道,“鄭大人為一縣之主,孤王卻有一事不明,為何縣城內外,卻有極多百姓流離失所,城外更是有眾多福建逃難而來的難民,不知鄭大人有何安排?有何賑濟良策?”

“這……”

鄭文秀再一次尷尬的住了口,他哪裏有什麽對策,完全就是眼不見為淨,無為而治。

“王爺……”

此時,莫修偉也看出來了,朱聿鐭這是成心要鄭文秀難堪,不由的弱弱抗議了一聲。

“官倉可曾下發賑濟糧?由何人負責?”

朱聿鐭冷哼一聲,繼續發問道。

“這……數十年來,地方災害眾多,官倉糧早已經入不敷出……”

鄭文秀被逼的沒法,隻能咬牙回答道。

畢竟這年頭,任何與‘官’字沾邊的庫房,基本上都可以直接無視,必定空空如也,這一點他還是有把握的。

“那義倉呢?官府兩季賦稅的平庫呢?”

朱聿鐭臉色開始不好看了,但依舊壓製著怒氣,平靜的問道。

“王爺恕罪,下官隻是一縣之主,這動用平倉賑災,是需要朝廷下令許可,這其中委實有太多艱難……”

鄭文秀已經有些想罵娘了,這唐王爺怎麽這麽多的屁事要管?

“也好。孤王本來也負責征募新兵之責,正需要錢糧。你這便帶孤王去府庫,孤王要帶上一批錢糧。”

出乎鄭文秀的意料,朱聿鐭並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十分平靜的說道。

“征兵之事,下官並無權過問。隻是要動用本縣府庫錢糧,若上麵不下旨意,下官卻不敢私自做主!若是王爺要下官征兵備敵,便請給下官一道旨意!”

鄭文秀也有些被朱聿鐭這咄咄逼人的方式給弄的大怒,頓時不鹹不淡的回應過去。

雖然他不願得罪這位王爺,但是他畢竟也不歸他管轄,倒也並不畏懼。

“這是皇兄命本王南下廣東調集兵馬,訓練新軍的旨意,諸府縣均需配合。你若懷疑本官不能辦你,可自己細觀。”

朱聿鐭深深看了這鄭文秀一眼,從懷中取出一道聖旨,直接便遞了過來。

“下官敢不從命!”

鄭文秀頓時想起這茬來,頓時跪倒於地,恭聲應道。

雖然如今隆武被圍困於汀州,但他畢竟是南明上下共同承認的皇帝,任誰都不會有人真的敢於無視他的旨意。

這個唐王,更是帶著大軍與赫赫武功而來,更別說如今皇帝朝不保夕,皇位說不定都會落在這唐王身上,更是萬萬得罪不起。

“行了,趕緊吃了這頓飯便去府庫看看吧。”

朱聿鐭見他極為識趣沒有真敢接過聖旨查驗,殺心收了許多,平靜的說道。

這頓飯吃的極快,遠超過於鄭文秀人生中任何一次,但卻是他這一生覺得最漫長的一次飯局,望著如同粗鄙武夫一般,絲毫不顧忌禮儀的唐王,鄭文秀目光中閃過一絲鄙夷。

但他心中卻是驚懼更多,畢竟來此之後,孝敬從來沒少拿,帳冊卻沒有看過幾會,至於對帳,更是一次也沒有,這會兒唐王如此雷厲風行,根本就沒有給他任何準備的機會。

而且王府鐵衛已經將整個縣衙全部接手,他就算想找人悄悄通信也不行,隻能臉色鐵青的坐於椅中,整個人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