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字印刷

一連數日也未有一個讀書人應征先生,即使隻是童生、秀才也無,蔡鞗依然每日裏坐在房門處,為自己認識的文字標注音節,不認識的一律畫圈圈,還別說,小桌子上一堆書籍,看沒看得懂不知道,反正幾日來竟被標注完了。

門口大石獅子旁,幾乎每天都有一個窮酸書生蹲在那裏,還有些書生站在門外,不時譏諷嘲笑他的讀書速度,見到他撓頭就會一陣哄笑,綠桃不知多少次麵紅耳赤瞪眼,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站在後麵垂頭耷腦。

這一切都被蔡鞗看在眼裏,卻從無一次開口訓斥,更無讓下人棍棒驅趕,隻是自顧自標注書籍音節,好好的書籍也被他畫的亂七八糟。

“啊~哈!”

大大伸了個懶腰,蔡鞗終於將書桌上所有書籍標注完了,正要讓人將自己小書桌收了起來,看到外麵又是一陣哄笑,臉上也跟著露出白癡般傻笑,手指指向石獅子邊蹲坐的窮酸書生。

“先生每日前來蔡府,可有賜教?”

呂秀才精神一陣,弓著身子上前深深一禮。

“衙內欲開設學堂,敢問衙內,學堂先生日後當歸於何處?”

蔡鞗一愣,隨即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隱意,不由笑道:“教書育人,治學授道,雖一日為先生,終生亦為人師,先生日後也當為先生。”

見他猶豫,又笑道:“聽府內仆役說,先生每日裏都會前來蔡府,想來非為稚子之師而來,當為兜售治國大道而來。隻是……先生可能投錯了門庭,自古便有人之古來稀一言,家父今時已是六十五有餘,先生若想兜售治國良言,縱使家父青睞有加,亦恐難以為續。小子妄言,還請先生見諒。”

蔡鞗似模似樣抱拳拱手,門外一幹士子卻是傻眼了,聽著他話語,好像巴不得蔡京一命嗚呼一般。

正在人群中的王之璨推開人群,抱拳說道:“古有稚子甘羅為相,卻從未聽聞哪個稚子可為山長,敢問蔡衙內,一稚子何德何能可為一山長?又有何德何能教書育人、治學授道?衙內就不怕誤人子弟,毀人前途?”

蔡鞗看向王之璨,神情鄭重抱拳還禮。

“先生不畏強權質問蔡某,當為剛正之人,敢問先生可否為‘育才學堂’山長?”

“這個麽……”

王之璨和一幹書生頓時傻眼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諸位之才當若日月輝光,蔡某尚還需讀蒙學之稚子,與諸位先生相比,如同熒星伴日月,又豈敢與儒家大賢相較一二?”

“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家境貧寒之子,孤苦無依之流兒,亦不當絕於聖人門外,一稚子雖才疏德微,亦當學古之大賢,教化眾生,傳承禮儀大道。”

眾人更是傻眼了,王之璨想要辯駁,可一想,眼前小子說的很明白,所收學徒皆家境貧寒、流落在街乞兒,都是人家不願教授的小兒,再說什麽“誤人子弟”之言就有些那啥了。

看著門前一幹人相視不言,蔡鞗麵露微笑,再次抱拳一禮。

“諸位之才遠勝蔡某,育才學堂尚未立起,未來會走多遠,蔡某也難言一二,若諸位誌向高遠,甘為孺子之牛教書傳道,育才學堂大門永遠為諸位敞開,山長亦可留於諸位……”

話語還未說完,人群中幾名士子衣袖一甩,冷臉離去。他的話語如同瘟疫,不一會,就連一臉尷尬的王之璨也被人拉扯離去,更別提那個每日都會跑來的呂秀才。

蔡鞗心下搖頭不斷,回過頭去想,誰會願意成為一稚子名下先生,更何況還是名聲老臭的蔡太師的小五衙內。

“少爺說的好!”

突兀一句話語把他嚇了一跳,見綠桃一臉不忿,心下又是一陣好笑。

“得嘞,打今個起,綠桃你便是我育才學堂裏的女先生了。”

“啊~少爺……少爺,綠桃……綠桃不……不識字,怎……怎能做先生……少爺……少爺別走啊……”

蔡鞗似模似樣背手搖晃離去,綠桃抱著一堆書籍,不時還掉了一本兩本,嘴裏卻急切不斷。

大家族裏,除非是少爺們的伴讀,通常是不允許讀書識字,綠桃隻是個丫頭女婢,想要讀書更是難上加難。

府門前發生事情很快傳入蘇氏耳中,站在窗口看著院中繁花,清瘦女人也不知在想著什麽……

蔡鞗像是沒心沒肺的小子,沒有先生,沒有生徒童子,他也像沒事人一般,正當蘇氏想要進一步觀察時,綠桃跟著他,抱著一堆書籍跑來。

“娘,這個字念什麽?”

“這個呢?”

……

“還有這個。”

……

看著他狗爬一般字跡,請教著很是平常文字,蘇氏心下滿滿無奈,很有些確定,學堂不過是他的玩鬧場所,但看著他勾畫的音節,眉頭莫名皺起。

“鞗兒,這些都是些什麽啊?”

“這個?這個叫拚音字節,一般情況,隻要一兩年學會、熟練使用拚音字節,隻要將書籍都附帶了這些拚音,即使隻是學習了兩三年的童子,也可以自行讀盡天下間所有典籍。”

“什麽?”

蘇氏大驚,一臉難以置信看著他。

蔡鞗撓了撓頭,說道:“孩兒病重時,老胡子爺爺教的孩兒,有拚音相助,讀任何附帶拚音的典籍都沒有問題,隻是……讀寫沒問題,若要通達先賢文意……卻還需先生講解。”

蔡鞗沒有太好法子解釋拚音的事情,常用簡體字一共也就兩三千,古文繁體字可就厲害了,足有小十萬,他不管別人是如何學習的,反正他自個見到不認識的文字,無論如何都是要標注拚音的,早晚都需要解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找了個“白胡子老爺爺”再說。

這個時代,鄉間怪異傳聞很多,蘇氏也不敢肯定他說的真假,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眼前的小人兒從未離開過她身邊。

連連深呼吸,蘇氏看著兒子狗爬字跡,看著被他書畫亂七八糟書籍,神色極為凝重。

讀、寫、通達文意,三個境界,最難的一步就是讀寫,每個地方言語不一,因為讀音不是官方標準,即使大才子亦會每每被人恥笑,可若有了正統讀音……

財富!

蘇氏本能的就想到了重新刊印典籍,神色更加凝重,看向綠桃鄭重說道:“鞗兒所書每一本書籍都不許外流,不許被他人得去,若有所失,家法重處!”

蔡鞗眉頭一皺,幾個月來,這是他第一次見蘇氏嚴厲,正要開口,綠桃卻已跪倒在地。

“夫人放心,綠桃絕不敢遺失少爺書籍!”

蘇氏這才微微點頭,重新拿起百家姓,仔細看著書本上的圈圈,神色鄭重讀出,見她如此,蔡鞗心下歎息,也隻得老老實實為不認識文字標上注音,一邊標注,一邊講解拚音知識和聲調,甚至連斷句標點符號存在的意義和作用也一一說了清楚,聽著他述說,蘇氏更加嚴肅鄭重,又一次鄭重交代綠桃,萬萬不可遺失了每一本典籍。

一連一個時辰,蔡鞗才標注完三本書籍,累的不行,正要告退休息……

蘇氏擰眉說道:“學堂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建起的,房院也需仔細清理、修葺,我兒暫時就在家中整理些書籍,如此亂糟糟書本終究是不成的,還需為學堂童子另行準備書本,等娘親尋人準備雕版印製些書籍,學堂再開業也不算遲了。”

見她如此說,本還不甚在意的蔡鞗也無話可說,可聽著“雕版”兩字,本能的問道:“雕版?是不是用棗木將書本上文字一個個雕刻出來,刷上漆料印製書冊?”

蘇氏不由笑道:“正是如此,我兒所用書籍便是如此印製。”

蔡鞗皺眉說道:“為何不用類似印章那般印刷?將一個個文字雕刻在泥範印章上,所需文字進行排列印刷,如此即使雕刻錯了,也無需毀掉整個雕版,即使錯了,也容易挑選出單個‘印章’,這種法子,好像……好像《夢溪筆談》應當有記載才對?”

蔡鞗疑惑不解,按理說,此時活字印刷應該出現了,怎麽蘇氏像是不知道,這不應該啊?

他卻不知,活字印刷的確早在五六十年前就已經發明出來,但活字印刷並沒有傳播開來,所知人很少,直到一二十年後,被一個叫“周必大”的人重新仿製出活字印刷,這才真正傳播開來。

蔡鞗不知道這個時代的悲哀,畢昇隻是個低賤刻工,縱然發明創造出來了活字印刷,又怎會如文人周必大名氣之高?

還有就是,工匠永遠隻是商賈工匠,有些東西一但改進、發明出來,本能就會藏於家中悶頭發財,這個時代的文人又大大不同,恨不得可以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個本事,兩者身份、地位各不同,也造成了蘇氏並不是很清楚活字印刷之事。

聽了他的法子,蘇氏一時呆了,印章自古便有,書寫字畫時,但凡小有成就文人,都酷愛蓋上自己特有印章防偽標識,可卻沒人去想用印章來代替雕版。

僅僅隻是一層窗戶紙,卻沒人捅開,蔡鞗一句疑惑,蘇氏猛然站起,大步走出房門。

“冬梅,讓人去尋《夢溪筆談》一書,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