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法(二)

兩人飛快的穿過演武場,順著上山的小徑,一溜煙的跑到橡樹之下,麻利的爬上去坐好。晚霞已經快要褪去,天空布滿了一片片暗紅色的魚鱗,像一條巨大的鯤緩緩遊在頭頂。

“掌門會不會罰你?”溧歌擔憂的問道。

“他先找麻煩,而且先拔的劍。”夜白顯得一點不擔心,“我連劍都沒帶。”

“那個家夥討厭死了,就知道欺負比他個小的,還老是跑到坤道院來偷看我和師姐們練劍。”聽小白這麽一說,溧歌也放心了不少。“你怎麽會輸給他?你的劍法明明比他好!他就一股蠻力,像頭蠢牛!”

“本來就贏了,誰知道……”

“是不是咳嗽的毛病又犯了?”溧歌冰雪聰明,馬上想到了其中關節。

“嗯!”夜白無奈的點點頭。

“又是這樣。”溧歌有些沮喪,“上一次的比武大會也是,你明明馬上就要贏了,結果因為咳得厲害,輸給了鬆月那個家夥。”

“你都看見了?”夜白有些驚訝。

“嗯,你一上場,我就跑到你們這邊來看了,你的劍使得真好!”溧歌毫不掩飾她的誇讚。

夜白心中一暖,忍不住抿嘴一笑。

“你笑什麽?”溧歌捕捉到了這個一閃即逝的表情。

“我沒笑。”夜白不承認。

“你笑了,我看到了!”溧歌叫起來。

“真的沒有,我哪裏笑了?”夜白有點忍不住了,把頭扭到一邊。

“你就是笑了!你看你都不敢看我!”溧歌不依不饒。

夜白隻好轉過頭來,拚命想忍住又忍不住,嘴巴抿得極是勉強,唇線歪歪扭扭的。

“你還說你沒笑!嘴巴都合不攏了你!你這個壞蛋!”溧歌抓到了現行,得意的大叫,結果自己也忽然笑起來了。

兩個人就坐在橡樹上互相對著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陣,太陽似乎都被溫馨得有些嫉妒了,埋進了山頭後。

柏嶽師伯似乎並沒有做任何處理,鬆楨第二天照樣和其他弟子一樣做功課、吃飯,看到溧歌的時候還挑釁的哼了一聲。那些起哄的家夥們也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溧歌氣不過,在自己的師傅柏坤道長那裏告了鬆楨一狀,柏坤覺得事態嚴重,便將此事告知了掌門師兄。柏楊道長大為光火,將涉事的幾名弟子叫到訓誡院審問,不少弟子也聞風趕來看個熱鬧。柏楊掌門早就有意當眾責罰以儆效尤,故而也不加約束,任由圍觀的弟子將訓誡院圍了個水泄不通。事情經過很清楚,很快便問明了來龍去脈,柏楊道長臉色極為嚴峻,立時便要依觀規要將鬆楨逐出門牆。鬆楨這下子害怕了,跪在地上哭的稀裏嘩啦,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這個……鬆楨畢竟年少無知,又受人挑唆,可否暫不除名?”柏坤道長是女流,畢竟心軟,再者是她告知掌門師兄才招致其受責罰,此刻見鬆楨哭的可憐,頓時起了惻隱之心,忍不住出聲幫他求情。

柏塵、柏鶴等幾名師叔也紛紛替鬆楨說話。

柏楊道長望望訓誡院主事柏巒師兄,眼神中帶著幾絲詢問。

“鬆楨尚未成年,依規倒是可以從輕處罰。不過,同門之間私自亮劍是大忌,須得重重責罰才是。”柏巒道長捋捋頜下青須,緩緩說道。

聽聞此言,鬆楨立時就不哭了,鬆了一大口氣。

“既如此,杖罰二十,菜園勞作三月。若有再犯,立時逐出門牆,永世不得再入觀!鬆楨,你可服氣?”柏楊道長凜聲問道。

“還不快認罰!”見鬆楨還傻跪著不知所措,鬆年師兄從後麵踢了他屁股一腳。

“弟子服氣!弟子謹領責罰。”鬆楨慌忙拜服下去。

另外幾個起哄的弟子各罰挑水十日,每日不得少於七七之數。鬧得最凶那名少年弟子鬆風本來要罰灑掃演武場和三清觀一個月,因其主動借劍解圍,改罰隻掃演武場。眾弟子都認罰無異議。

“你們幾個,昨天怎麽突然一起跑到演武場去了?那時候不是應該各自在起居院嗎?”訓誡院主事柏巒道長忽然問道。

眾人都心中都是一驚,都低了頭不敢出聲。

“鬆楨,你說!”訓誡院主事目光如電。

“是……是……”鬆楨囁嚅著,頭低得恨不得縮進衣領裏。

“是什麽是!再不說加罰十杖!”經一提醒,柏楊道長也覺得事出蹊蹺。

“是鬆崗師兄告訴弟子們,說……說夜白師弟日日給鬆弦師姐送饅頭吃,所以弟子們才……”

柏楊道長臉色一變,此一節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平日裏他醉心武學,極少搭理觀中這些瑣碎小事,此事若不是涉及到夜白,多半也就交由柏嶽和柏巒處理了。萬沒想到事情起因竟然是由小小的饅頭引起。

“鬆崗何在?”

“弟子在。”一名弟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低著頭走到鬆楨身邊立好,正是鬆崗。

“鬆楨所說,可否屬實?”

“這……”鬆崗囁嚅著,說不出話。

“就是他親口告訴弟子們的,他還說弟子們都日日喝粥,鬆雪小師弟卻有饅頭送人,”鬆楨到底是少年人,此刻為了替自己洗刷,指著師兄將其原話一股腦倒了出來,“他還說掌門師伯那個……那個……”

“夠了!”訓誡院主事一聲怒喝,鬆楨嚇得一哆嗦,“偏心”兩個字便生生咽進了肚子裏。

柏楊道長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瞬即逝,因為其父親的緣故,又因其確實聰明伶俐又勤奮好學,他對這個小徒弟確實格外偏愛,鬆崗雖有亂嚼舌頭之嫌,所說倒也基本符合事實,隻是眾弟子喝粥到底稀到什麽程度,他卻並不知情。

到底該如何處置這個鬆崗,柏楊道長一時倒有些躊躇。

“這麽說這次的事情是鬆崗挑唆你們幹的了?對嗎?”訓誡院主事目光炯炯。

“沒有,沒有,弟子絕對沒有指使他們!”鬆崗急忙連聲否認。

“那就是你們自己去的了?”訓誡院主事將目光盯向鬆楨。

其實問到這裏,眾人心中已經有個大概了,定然是鬆崗故意在一群好事的弟子麵前嚼了舌頭,其目的昭然若揭,然後這幫家夥心有不忿便由其中一個領頭約在一起故意去堵小夜白,再慫恿鬆楨這個未成年的冒失鬼上去挑釁。

“是……是弟子幾個自己去的。”鬆楨小心的說道。

柏巒自然清楚,這當中必定有一個領頭的家夥,但前麵既然已經對他們定了責罰,現在再追究誰是領頭的已然於事無補,於是沉聲對鬆崗喝道:“鬆雪是掌門親收關門弟子,掌門如何**,需要爾等背後妄加議論嗎?無事亂嚼舌根,徒惹是非,難逃慫恿之嫌,罰你麵壁三日,你可服氣?”

“弟子服氣。”鬆崗垂頭喪氣的答道。

“掌門師弟,不知為兄這樣處置是否妥當?”柏巒一甩手中拂塵,朝著掌門微微欠身。

“嗯,就這樣吧。”柏楊道長正愁如何了結此事,柏巒師兄便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正合他心意,而且理由妥當。“諸位師弟,都帶回各自弟子好好管教吧。”

柏嶽鐵青著一張臉,至始至終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宣布完處罰決定,柏楊道長帶著夜白上了鷹嘴岩,他做出了一個重要的選擇。

兩人在鷹嘴岩靠近邊緣處坐下,今日的山風不大,一隻蒼鷹在下方的山穀裏盤旋,不時發出一兩聲驚空遏雲的嘹唳。

“小白,師父今日教你一個法子,你學會了之後勤加練習,定能治好你咳嗽的毛病。”柏楊道長衣袂飄飄,轉頭溫和的問夜白,“你想不想學?”

“當然想!”聽說能治好自己煩人的咳嗽,那樣就能在比劍的時候打敗好多師兄了,夜白喜出望外。

“不過你要答應師傅一個條件。”柏楊道長表情有些神秘。

“別說一個,一百個一千個弟子也答應!”夜白開心的站起來拍手笑道。

“坐下。”柏楊道長話語溫和卻不容違逆,“隻準在這裏和師傅房中練習,其他地方都不可以,而且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明白嗎?”

“明白!”夜白鄭重的點點頭。雖然他很想知道為什麽,但轉念一想,既然師傅這麽鄭重其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照做便是。

“很好!”柏楊道長摸摸他的頭,然後擺了一個雙腿盤坐的姿勢,“跟為師做。”

“雙跏趺坐,手抱陰陽。肩平腰立,頭正頸直。舌抵上齶,氣沉丹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莫起一念,萬事俱忘……”

師傅念一句,夜白便照著做一句。很快他便體會到其中的妙用,風聲、葉響、鷹唳,起初越來越清晰,似乎就在耳邊,猛然間睜眼一瞧,聲音又迅速遠去,那隻鷹還是那麽遙遠。後來慢慢又越來越混沌,似乎都被吸入了一個不斷旋轉的黑色旋渦裏,四周好多星星點點的像是螢火蟲又像是山下的燈火,終於,各種聲音都幾不可聞,星星點點的光亮也黯淡得幾乎不見。

夜白每日給溧歌送饅頭的事情也傳開了。柏坤道長認為有傷風化,便約束溧歌不要沒事就往後山跑。

溧歌後悔得要死,早知道如此就不去告這個狀了,本來是想替小白出口氣,結果現在隻能在坤道院裏遠遠望著後山蔥蘢的樹林,不知道小白等不到自己會不會著急,會不會誤會自己不理他了,想到他一個人坐在橡樹上的背影就揪心,那樹上還有他倆一起搭的鳥窩呢。

其實夜白這幾天也沒上去,師傅逼著他習練新學的治療咳嗽的法子,白天去鷹嘴岩練一個時辰,晚上在師傅房中練一個時辰。白天還好,很快就能進入忘我的境界,練完覺得神清氣爽,身輕體健,但是一到傍晚就心神不寧,腦子裏全是橡樹晚霞和溧歌師姐,擔心師姐會不會餓著,擔心師姐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個膽小鬼,挨了打以後再也不敢上去了。柏楊道長自然聽說了小徒的小秘密,倒也不說破,隻是不斷提醒他平心靜氣,收心養神。慢慢的,也就終於順了氣息,物我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