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盡人事,聽天命。

吳爭也感慨道,“聽聞清軍來了,高居廟堂者,赤身牽羊降了,山野匹夫卻能守住心中底線。早知他是這麽一個人,我……哎。”

周思民怔怔地看著水麵說道:“照大哥的話,朝廷裏有重臣暗通滿清,這人會是誰呢?”

吳爭搖搖頭道:“我對朝廷中人不熟,方、房、黃亦或者孫明貞說的根本不是姓氏,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厲如海取得那封密信。”

“那大哥為何不去找厲如海?”

“我不知道厲如海會不會如孫明貞所說的那般深明大義。如果我告訴了他密信的位置,他反過頭來告訴黃得功,那麽那封密信就會被黃得功找到。這還就罷了,關鍵是,如果這信真牽扯到朝廷重臣,那麽我、吳莊、賢弟,家父和舍妹,還有那些追隨我的士兵都會被牽連進去。”

周思民明白吳爭話中之意,那個暗通滿清的重臣,知道密信泄露,便會想盡辦法殺人滅口,吳爭雖然是百戶,可三百多兵,豈能擋得住那人蓄意一擊?

關鍵是,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周思民道:“敢問大哥,你真認為江南能守得住嗎?”

吳爭沉默了一會道:“盡人事,聽天命。”

“我明白了。”周思民黯然,“那……大哥隨我一起去福州吧,聽聞唐王在福州登基,想來福州還是安全的。”

吳爭回身看著周思民搖搖頭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浙江淪陷,福州也在旦夕之間。福州淪陷之後,逃往何處?無非是多活了一年半載,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拚死一搏。隻是可惜,魯王無法整合浙東明軍,否則應該有實力與清軍一搏。”

“賢弟,你在吳莊將養一兩月,待傷勢痊愈了,我派二憨送你去福州。”

“不,大哥能舍生取義,我也能。”

吳爭有些感動,“我知道賢弟心意,隻是……。”

“大哥嫌棄我身有殘疾?”周思民突然抬頭盯著吳爭,眼中盈盈欲滴。

吳爭連忙道:“不,不。賢弟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並非武人,不適合上陣廝殺。你若要報國,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譬如在福州用筆聲討韃子凶殘,譬如向福州百姓宣揚大義……。”

“大哥終究是嫌棄我無用。”周思民黯然。

吳爭沉默,言多必有失,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周思民起身,慢慢走向池塘邊,“連大哥都沒有信心了,這麽說來,大明是真沒救了。”

吳爭趕緊道:“那倒未必。其實不管是魯王,還是福州唐王,隻要能聯合起來,一致抗清,大明還是有一搏之力的。”

周思民回頭,看著吳爭道:“真的?可我聽說,如今浙東總共不過五、六萬兵力。”

“當然是真的。”吳爭用力點頭道,“勝敗很多時候,不在於兵員的多少,而是於反抗之心有多堅定。如果我有三萬象如今手下士兵那樣的軍隊,必能頂住清軍南下之勢。”

周思民象有些信了,他突然問道:“如果真能有戰勝滿清、恢複大明的那一天,你會擁立魯王、還是唐王?”

吳爭被這話問得一時無言以對。

“這很難回答嗎?”

吳爭長長吸了口氣,沒有看周思民,而是麵對著池塘,說道:“賢弟以為,大明是亡於滿清之手嗎?”

周思民答道:“自然是。”

“可我卻不這麽看。早在滿清入侵之前,大明天下已是一片糜爛。張獻忠、李自成等人揭竿而起,響應者眾。而朝廷兵力捉襟見肘,朝堂之上文武傾軋、黨爭不斷,早已是一個爛攤子。這才使得滿清趁虛而入,否則,以三十萬韃子,豈能占我河山?”

周思民的眼神漸漸變冷。

可吳爭背對著他,卻毫無察覺,顧自說道:“我以為,清必須抗,明必須複,但複得是漢明,而非朱明。天下非一家一姓,隻要是漢人天下就行。”

“大逆不道。”

“沒那麽嚴重。崇禎帝在太平年代,或許能成為一代英主,可此時天下已經積重難返,再有大誌,也是有心無力。你也看到了,如果朝廷能讓天下百姓不餓肚子,百姓怎麽可能去造反?百姓貧苦,他們何辜?”

周思民臉若冰霜,聲音冷得嚇人,“你是在誹謗先皇崇禎帝?”

吳爭大寒,忙回頭分辯道:“我沒有。”

“你明明在誹謗先皇。”周思民兩行清淚滴落,他嘶喊道,“先皇殫精竭慮操勞國事,一天隻睡三個時辰,吃穿用度皆能省即省,連……皇子公主平日多吃頓肉都不舍得。哪怕亂軍入城,先皇都能恪守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祖訓,寧死不屈。你……你卻在這滿口胡唚,誹謗先皇?”

吳爭愣住了,周思民反應之強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算是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當日,也沒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啊?

周思民厲聲道:“你還替張逆、李逆這等亂臣賊子張目?你……太令我失望了!”

說完,一扭身,而去。

吳爭大急,趕緊伸手去拉,“賢弟息怒,為兄錯了,魯王也好,唐王也罷,你說擁立誰就擁立誰。”

不想,周思民右臂已失,吳爭這一拉,沒拉到手,僅扯了隻袖子。

周思民去意決然,步子邁得急,被吳爭扯住了袖子,身體打了個趔趄。

不湊巧的是,這一趔趄在平地也就罷了,可在這狹小的九曲回廊上,周思民的左手袖子兜在了回廊欄杆柱頭上。

這麽一來,周思民失去了平衡,整個人象陀羅般地旋了一圈,眼看就要仰麵倒下。

吳爭適時衝上前,攔腰抱住了他。

說時話長,那時卻快。

這一幕變故,就在彈指一揮間。

甚至雙方都沒來得及說出話,發出聲音。

吳爭俯著身,周思民仰著臉。

二人臉與臉間隔隻有數寸,彼此鼻息可聞。

古怪的姿勢,就這麽保持了很久。

還是吳爭先回過神來,開口問道:“沒事吧?”

周思民無意識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