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坐而論道(一)
張國維看了一眼吳爭胸口,道:“也罷,這是老夫考慮不周了。這樣,日後有得是時間,今日你就不必飲了,你就以茶代酒作陪吧。”
張煌言、錢肅樂也點頭稱善。
吳爭鬆了口氣,於是坐下,自覺幹起了為三人斟酒的活。
其實吳爭來之前,是疑惑過張國維邀請自己赴宴的動機。
原以為,張國維或許是有事要交待,亦或者是想替魯監國延攬自己,加深自己對魯監國的忠誠。
可現在,吳爭發覺並不是這是回事。
眼前這三人的架式,不象是偶爾小酌,更象是……例會?
張國維這三人,雖然年齡有差,這說起來卻都是斯文讀書人。
可這酒品著實要不得。
平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城府極深的模樣,可幾碗黃湯下肚之後,這拍桌捶凳、破口大罵,直如路邊小店中的醉鬼一般。
“山河破碎,老夫心中積悶鬱鬱難解。從北直隸到南直隸,區區一年功夫,弘光朝也就亡了。如今窩在紹興府苟延殘喘,何人罪過?嗯……何人罪過?”張國維瞪著雙眼,拿手指一個個地指過來,從錢肅樂到張煌方,再指到吳爭,“可笑老夫堂堂兵部尚書,手下卻無一磚一瓦,一兵一卒,都讓那方、王二賊截留了去,如此朝廷、如此作派,以何麵目示人?”
錢肅樂的臉容早已不再是鐵板一塊,他一拍桌子道:“不怪尚書大人急憤。錢某毀家紓難,擁戴魯王監國,為得無非是殺韃子,光複河山,以盡為明臣之責。可諸位也看到了,六十萬錢糧說截留就截留了,殿下竟不能將二人如何,六千義軍啊,從寧波一直追隨錢某一路行來,說解散就解散了。那可個個都是大明的忠臣良民啊。”
張煌言用手“啪啪”拍著凳子道:“如今清軍兵臨城下,時局唯艱。魯王監國重用、依仗武臣是對的,可如今隆武帝在福州登基,都是大明皇室,卻各懷鬼胎,老死不相往來,大有當著南下清軍的麵撕破臉的意思。為何?這是為何?諸公,煌言位卑言輕,可二位卻是朝堂梁柱啊,為何不勸諫監國殿下?”
張國維大喝道:“老夫沒勸嗎?老夫沒勸嗎?張煌言……你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敢來指責老夫?”
張煌言抬手一碗酒灌下肚,拍桌而起,指著張國維道:“魯王監國以來,大人所作所為,世人皆知,無非是手中權力被削弱罷了,卻天天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這是作給誰看呢……啊?作給誰看呢?”
張國維大怒,雙手一抬,差點掀翻了桌子,嘴裏大吼道:“老夫所作所為,無愧於心。豈是你一個後生晚輩能評論的?”
錢肅樂舉著酒碗,怔怔地看著一地狼籍,然後仰頭一飲,喝光碗中酒,“啪”地一聲將酒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吳爭是坐如針氈,在他腦子裏,這上位者,不該是這樣啊?
應該是一個個觀泰山崩而麵不改色,城府極深才是。
可眼前這三位,哪象是上位者?
吳爭心中歎息,隻能自覺地做個下人,整理桌子,收拾地上狼籍。
好在這麽一鬧,三人腦子都清醒了一些。
一個個屏息凝氣,看著吳爭收拾,都不說話了。
吳爭收拾幹淨後,問道:“三位大人不如喝茶吧?”
張國維悶聲道:“喝什麽茶?剛剛就說過,今日不醉不歸。”
說到這,張國維看向錢肅樂道:“還敢飲嗎?”
錢肅樂雙眼一翻,“錢某還怕你不成?”
張煌言更是跑到門口,大聲喝道:“來人,換碗盞,沒點兒眼力見啊?”
可憐尚書府的幾個下人早已嚇得簌簌發抖,抱著幾個碗盞,愣是不敢進屋。
吳爭隻好出去接過,給三人重新放好碗盞,再次充當起斟酒小二來。
隻是這次,張國維看向了吳爭,他問道:“老夫聽玄著說,你也是讀書人,十三歲就是上虞縣稟生?”
吳爭沒太留意,隻是隨口應是。
可張國維一碗黃酒飲下,矛頭直指吳爭,“既然也是讀書人,那就說說,眼下這時局,該如何分解?”
吳爭一愣,連忙搖頭道:“下官哪敢在諸公麵前賣弄?”
張國維喝道:“大膽說就是。方才情形你也看見了,在老夫家中,暢談時政,無人怪罪於你。”
錢肅樂的臉,又成了鐵板狀,他啜了一口酒,看著吳爭道:“讓你說就說,怕啥?”
吳爭看向張煌言,張煌言衝吳爭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吳爭起身拱手道:“那下官就獻醜了,說得不好,還望……。”
錢肅樂皺眉喝道:“廢話真多,小小年紀不學好,就學會了裝腔作勢。”
吳爭心頭不爽,暗道,這怎能叫裝腔作勢呢,這不是讀書人該有的禮節嗎?
或許是看著三人方才吵得那模樣,亦或者是吳爭是蘇醒之後,看到聽到的事,讓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不過被錢肅樂這麽一罵,吳爭反而放開了膽子,鬼使神差地說出一番話來。
“如今清軍勢大,杭州府一丟,清軍不日便會南下。吳爭淺見,當聯合所有抗清勢力,共同抗清,不管是大順軍,還是大西軍,哪怕已經投降滿清的將士,如果肯反複抗清,也可在聯合之列。至於福州隆武朝,更是自家人了,同為大明皇室血親,自然該聯合起來。”
張國維插嘴問道:“如何聯合?”
“各自鎖定勢力範圍,停止相互敵對。求同存異,一切待驅逐韃虜之後,雙方再坐下來商議也不遲。”吳爭舔了短嘴唇道,“這就象一家人,父親死了,隻剩下兩兄弟,兄弟倆為爭家產起了齷齪。此時有強盜進來欲奪走所有家產,這兄弟兩人是不是該先聯合起來,打跑強盜,再來分家產?”
張國維一拍桌子道:“嘿……這比喻好,老夫以為就是這個理。可惜啊,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都明白這道理,但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