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管是中國的衙門還是俄國的自治會,一旦你打開了進入其中的大門,那麽接下來在門內的行走辦事反而是一片坦途了。

說到底,圍牆用來隔開的,不過是那些不夠資格進入這個圈子的人。一旦你證明了自己有進入這個圈子的身份,那麽就沒有什麽人會主動跳出來為難你,畢竟能夠進入這個圈子的存在,也就意味著擁有著一定的社會資源,誰會無端端的為自己豎立一個這樣的敵人。

佩奇去了兩天自治會的檔案室吃了兩天灰塵後,終於和謝爾蓋上尉一樣敗退了,把收集土地改革資料的任務交給了吳川,自己則同自治會的代表和辦事員們聯絡了起來。

雖然吳川現在的俄文程度尚不能完全看明白檔案室內的文件,也不能和葉納林·伊凡尼奇進行完全的俄語交流。但他隻需看得懂土地購買合同、從村社獨立幾個主要俄文單詞,就能挑選出類似的文件來,再讓葉納林·伊凡尼奇簡單念一念文件的內容。

隻要他覺得有意思的,便讓葉納林拿給同僚去抄寫一份,到下午下班時帶著抄寫好的複印件回旅館,交給佩奇後就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克拉皮文縣雖然比一般的邊疆縣城要大上一些,但是對於吳川來說依然不過是一個極小的縣城。隻不過這裏畢竟不是要塞,因此城市內的建築要稍稍分散一些,但從吳川居住的旅館走到自治會也不過15-20分鍾罷了。

由於縣城很小,吳川當日在街上和行人鬥毆鬧出的亂子,幾乎很快就傳遍了小城。因此本城居民到底還是知道了,一名中國人在大街上被兩個醉漢給打劫了,還因此衝撞了來自彼得堡的貴客,那名中國人因為同貴客相識而獲救,但是街頭的醉漢和地痞之後就被警局掃**了一遍。

雖然這件事讓不少市民感到不滿,認為本縣的官員和警察毫無骨氣,對英國人、法國人點頭哈腰也就罷了,什麽時候東方的黃種人也能在俄國成為人上人了。1904年到1905年日本猴子從俄國手中搶走了關東半島,這筆賬他們還沒找日本人算呢。

雖然俄國的小學教育比50年前提高了一倍以上的入學率,但大多數市民的地理知識大約隻局限於歐洲和西亞地區,他們甚至連本國亞洲部分的疆域都不甚關心。如果不是爆發了日俄戰爭,恐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日本這個國家的名字。

但即便是他們知道了日本這個名字,還是有不少人弄不清楚中國和日本究竟是不是一個國家。日俄戰爭,說到底不過是俄國在東方擴張遇到的一次挫折,一次連賠款割地都沒有的挫折,俄國人自然不會對日本有多麽重視。

雖然有不少俄國將軍對民眾鼓吹,應該對日本發起一次報複性的戰爭,以挽回俄國的名譽。不過俄國的知識分子和官僚精英們,在報紙上卻始終把經濟發展日新月異的德國和對巴爾幹半島虎視眈眈的奧匈帝國視為俄國最危險的敵人。

因此市民們對於日本的仇恨不過是情緒上的發泄,唯有對於德國和奧匈帝國的仇恨,才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和基於現實的分析。一旦他們發覺這種情緒上的發泄會影響到自己的現實生活之後,市民們很快就將對日本人憤恨和現實生活區分開來了。

於是現在的吳川在大街上獨自行走,終於不必再擔心有什麽人跑來把他當日本人攻擊了。他也就放棄了用馬車代步的出行方式,選擇了每日在旅館和自治會大樓之間步行往來的方式。

除了第一天在街上行走時,路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讓他擔心之外。接下來的兩天裏,他發覺俄國人在沒有喝醉的狀態下,還是比較容易溝通的。事實上但凡有份正經工作的俄國人,對於種族歧視和民族歧視的態度還是比較理智的,畢竟他們也還是一個秩序社會中受益的個體。

因此兩、三天後,吳川就已經習慣了從旅館到自治會大樓的上下班日常。這一工作的好處就在於,他不用在旅館閉門死記俄文單詞,依靠俄文報紙來學習俄語,而可以和俄國人進行麵對麵的交流來學習俄語。

葉納林·伊凡尼奇,這位老實的抄寫員就成為了吳川最好的口語老師。同時檔案室內的大量檔案,也成為了吳川學習的資料,他還因此了解了俄國公文的寫作格式。據說自治會的公文書寫方式,還是從德國人的公文書寫格式轉變而來的。

雖然在文化上,俄國受法國文化的影響最大,但是公務員及軍隊的組建,卻深受德國製度的影響。俄、德兩個國家的牽涉之深,不僅僅在於大量的德國人移民俄國,在沙皇的宮廷內尋求官職。還在於德國過去幾十年來,不僅是俄國農產品的第一出口國,也是對俄工業品出口的第一國家。

這晚,吳川正坐在臥室內研讀一份關於俄國購地合同時,突然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他起身走去外間打開房門,發覺佩奇正拿著一疊文件站在門外,臉色看上去有些嚴峻。

吳川將對方讓進房間,並為其倒了一杯茶水。佩奇喝了一口茶水後,方才稍稍緩和了些神情,對著吳川開口問道:“這幾日你帶回的文件,究竟有沒有進行過挑選?還是你讓那些俄國人就這麽自行抄錄的?”

吳川看著對方點頭說道:“您是不是覺得,我帶回的這些文件,內容太過雷同了?有些文件看上去,似乎隻是換了名字和數字部分,其他內容基本沒改。”

佩奇驚訝的看著吳川問道:“你知道?你知道怎麽還將這些文件抄回來。這裏有些文件豈止隻是雷同,有些連拚寫的錯誤都沒改,隻不過調整了下段落而已。這樣的文件,怎麽能夠引用到我的文章裏去?”

吳川無奈的說道:“不是我不進行挑選,而是挑選之後,我發覺檔案室內儲存的文件似乎都是按照五、六個文章模本改寫出來的。除了人名和數字部分,基本就沒有什麽不同的。雖然我懂得俄文不多,但是看久都知道這些文章內容基本沒什麽變化。

照我看,這檔案室內的文件,恐怕是縣自治會用來糊弄外人的。如果上麵來檢查關於土地改革的落實狀況,這些文件已經足夠糊弄住大部分官員了。顯然,那位拉戈任斯基代表,希望我們在這些文件的基礎上做一個采訪,而不是基於本縣土地改革的實際進行采訪。”

佩奇歎了口氣,把手上的文件丟在麵前的茶幾上說道:“既然你都有這樣的認識了,還把這些文件抄回來做什麽,這不是白給縣自治會錢花麽。”

吳川不慌不忙的回道:“雖然這些文件的內容可以作假,但是我認為一個村子的總土地麵積是無法作假的。不管他們做了什麽手腳,既然文件上麵出現了關於購買土地的數據,那麽我們就可以從土地麵積下手,看看他們究竟是怎麽讓這些農民從村社中購買土地獨立出來的,又或是怎麽把自己的土地賣給村社成為無地農民的。所以我選擇的文件,都在五個村子之內,這樣就縮小了調查的範圍。”

佩奇聽後立刻重新拿起了文件,查閱了每份文件的開頭,對完這些文件之後,他才點著頭說道:“不錯,這倒是一個好辦法。等明天那個謝列寧從鄉下回來,我想辦法套一套他的話,盡量選這五個村子作為下鄉調查的對象。你同那個葉納林多聯絡聯絡,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裏獲得這幾個村子更多的消息。100盧布以下的花銷,可以不用提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