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黃包車車夫(二)

楊安在街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從肩上取下毛巾,擦了一把臉上、脖頸上的汗水,一小陣風兒吹來,楊安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看著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心中五味雜陳。這時,他想起了司馬遷“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句子。司馬遷說天下芸芸眾生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那麽自己呢?自己的奔波是為了失去擔當、逃避牢獄之災嗎?不說現在,那麽以前在揚州上學,每天起早貪黑地學習,也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又是為了什麽?難道隻是為了搏得母親一笑,搏得長輩們一笑?想到生活的目的,楊安迷茫起來,一時間竟然失神。

中午的時候,滿屯拉著車過來,帶了個順路客人,招呼楊安回家。楊安想起身,這才發現雙腿、雙腳、雙臂酸軟,差點都沒有站起來。“累了吧?”滿屯問道。“不累。”楊安答道。跟著跑了幾十步,滿屯知道他跟不上,告訴楊安行走的路線,先讓他慢點兒走,回頭來接他。

中午,熾熱的太陽將路麵已烤得滾燙,楊安感覺汗水都流不出來,完全是燒烤的架式。上午跑了不少路程,他感覺雙腿都快跑得掉下來了,實在不能堅持自己再跑,滿屯隻好把楊安拉了回家。進入小院,看到胡立德正從廚房端菜出來,楊安滿麵慚愧地從車上下來,都不好意思抬頭打招呼。胡立德將楊安的表情盡收眼中,但麵部沒有任何表情。

滿屯打了半盆水,讓楊安來一起洗把臉,洗過之後,看到一盆黑濁的水,楊安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和滿屯叔剛坐到堂屋的飯桌上,葉茗端著炒好的最後一盤菜上來,楊安還未來得及喊人打招呼,就聽到葉茗問道:“安楊,累不累?吃不吃得消?”

“不累。”楊安底氣不足地答道,一邊回答一邊看著麵無表情的胡立德。

“安楊上午還不錯,跟著我跑了至少三四十公裏,這樣堅持一段時間,都可以和我分著班拉車了。”滿屯說道。

“啊,竟然跑了這麽多路,行啊!安楊。”葉茗有些吃驚。這時,胡立德心中泛起波瀾,古人說“倉稟實知禮節”,從這小子讀書好、有禮貌這些方麵來看,他的家境應該還不錯,能夠堅持跑這麽遠實屬不易。盡管心中有很多想法,胡立德仍然不置可否,麵無表情地說道:“下午,安楊就不出去了。從今天中午開始,你就跟滿屯叔睡,這間房是大貴的房間。”

“老大……。”滿屯想說什麽,被胡立德揮手製止。

午飯後,楊安跟著滿屯到西邊的房間休息,一進門,看到房間裏有一張木板床、一個櫃子、一套桌椅、兩個大木箱,陳設十分簡陋。但是,房間很幹淨。床單、被子雖然有點舊,但還沒有看到補丁。這房間裏的一切讓楊安感到意外,這完全不像一個車夫的房間。滿屯讓楊安脫掉鞋襪,一會端來大半盆熱水讓楊安泡泡腳解乏。滿屯用楊安用過的水簡單地洗了下腳,又把水倒掉。楊安剛躺下,滿屯就說:“來,趴下,我給你揉揉,要不明天你根本動不了。”

“啊--!”一聲尖叫,楊安沒想到這酸痛根本不能承受。

“就這點德行,還是不是個爺們!”滿屯停下手嚷道。接著又用力揉楊安的大腿,嘴上這麽說,滿屯心裏覺得這小子還不錯。上午硬是咬牙堅持跑了三四十公裏,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楊安強忍著滿屯的“折磨”,隻是閉嘴“哼哼”。這酸痛讓他渾身都溢出了一層汗水,一刻多鍾的“折磨”結束,二人躺下睡覺,滿屯一倒下就睡著了,還響起了呼嚕聲。楊安這時雖然也感到困乏,但卻一時難以入睡。他想著幾個奇怪的問題:這不是一家人怎麽住在一起,還有那未謀麵的大貴,於滿屯叫胡立德老大,他們三人究竟是什麽關係,他們的生活雖然比不上林家,但也不像缺錢的人家,每晚都要喝酒,每天都有魚或肉,滿屯還有自己的黃包車和懷表,每天拉車的時間似乎也不像別人那麽長,拉車的有這麽幹淨麽?

楊安無法找到答案,期待找到答案。思考之中,不知不覺雙眼眼皮發沉,就這樣睡著了。

下午,楊安在沉睡中被喊了起來,胡立德讓他到堂屋。走進堂屋,胡立德示意他坐在飯桌上。這時,他看到中堂櫃上碗口大的坐鍾時針已過下午三點。楊安這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兩個多鍾頭。胡立德說從今天起學習日語,便拿起幾本半新的書來。

就這樣,接下來的四周,楊安每天上午跟著滿屯出去拉車,實際就是跑步和熟悉環境。下午、晚上在家跟胡立德學習日語。楊安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讓自己學習日語,楊安也不知道第一天時為什麽沒有拒絕學習日語,甚至連為什麽都沒問。後來,楊安才知道這些是源於胡立德救過自己一命後建立的一種認可與信任。經過四個星期的練習,楊安已能背著兩個水壺陪著滿屯叔跑上一個上午,其間雖然偶有候客,但跑的路程累計至少五六十公裏。

楊安從小學跳級,就養成了提前自學的習慣,在離家出走前雖然初二還未結束,就已經將初三上學期的課程都已學完,連林小荷在他的影響下,也學完了初三上學期的課程。每天學一下午的日語有些單調枯燥,在楊安的請求下,胡立德同意下午交叉學習初三下學期英語和其他課程,教材自然是葉茗老師解決,有疑問當然向葉茗請教,每晚楊安都會在滿屯的房間學習到深夜十一點以後。楊安現在又進入到那種忘我的狀態,隻是每天上午要去拉車。

漢口的七月如火,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裏,楊安臉上、脖子、手臂已曬得脫了兩次皮,臉上、胳膊已是白裏透紅,看著更加健康。但於滿屯、胡立德奇怪的是,這小子怎麽也曬不黑。

這天上午,楊安和於滿屯回來,看到院子的東南角用兩根碗口粗,一根細一些的圓木搭起了一個“門”字形架子,在架旁還有四個石鎖。楊安有些好奇,冷淡的性子讓他並沒有去詢問。從這天起,楊安又多了一個安排。就是晚飯前、晚上八點分兩次來挑石鎖和做引體向上,胡立德用扁擔穿起石鎖,讓楊安略低下頭,將扁擔放在雙肩上,要求楊安做蹲下、站立,如此反複,直至無力再做,做引體向上也是如此,交叉練習兩三遍。力量,是男人天生的需要。身材單薄的楊安,自然渴望擁有力量,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些力量訓練。

進入八月,楊安已能和胡立德、葉茗分別進行最簡單的日語、英語對話,楊安也發現於滿屯拉車明顯比前兩月要快,楊安已經掌握了跑步的節奏,隻要不拉車,即使背著兩隻水壺,也能跟上,半天時間都可以跑七八十公裏。也是因為疲勞,每天中午楊安都睡得特別沉,幾乎都要胡立德又喊又推他才會醒來。他習慣將水壺背帶放在左肩,左肩上都已磨起繭。楊安仍然沒有找到胡立德這樣安排的意圖,但他對此已沒有了當初的執著,一切隻是因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