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結

晚上,楊安仍未醒來。昏睡中,感到身體一陣寒冷,再一次進入夢境:一個寒冷的冬天,他和母親行走在揚州的街頭,又冷又餓。在爺爺和林小荷帶領下,他們二人走進了林家的家門……。這年夏天,揚州連日大雨,很多地方都受到嚴重的水災,雨後不久,揚州城來了很多衣衫襤褸難民。林老爺子和揚州的一些鄉紳聚在一起商議捐款,搭起了涼棚,煮起了稀飯,向難民施粥。小荷還帶著楊安到施粥現場,他們看到老爺子、福伯、楊安的媽媽在現場幫忙。楊安還看到嬸嬸陪著老太太到大明寺為難民、為揚州祈福回來,說到寺廟施粥的事情……。楊安不知怎麽總感覺渾身發冷,好似總在一個陰冷的小屋子裏,他覺得快樂的小荷就是陽光,和小荷在一起心中總有溫暖的感覺……。

第二天淩晨,楊安醒來,看到自己躲在一張**,這是一間普通的房間。楊安感覺到口渴,肚子咕咕直響,感覺到餓得發慌,楊安想坐起來。這時,胡立德進來,按下楊安的身體,說道:“小子,醒了,正在熱稀飯,待會喂給你喝。”

“謝謝!”楊安有氣無力地道謝。

“還有點發燒。”胡立德摸了摸楊安的額頭說道。

“小子,叫什麽名字?家是哪裏的?”

“安楊,平安的安,楊樹的楊。”楊安略有遲疑和擔心,竟然很快給將自己的名字顛倒後說了出來。

“哦,安楊。家是哪裏的?”

“漢口……,不,是揚州的。”楊安有點慌亂地答道。

胡立德發現了楊安有點戒備的意思,心想這小子一定有故事。

“安楊,既然我把你撿了回來,也是有緣,就安心在這養病。”說完,胡立德離開了房間。這時,楊安舒了一口氣,覺得輕鬆了不少。他想,一定是自己在中山路上暈倒了,被他撿了回來,這人應該是個好人。楊安再次想著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光著身體,心想這個人沒有嫌棄自己是個流浪漢,怕是一個真正的好人。想到這裏,楊安心寬起來,同時也為先前的戒備與撒謊有一絲不安,猶豫著要不要對他實話實說。然而一想到自己惹了這麽大的禍事,是一個逃犯,又下定決心暫時不說實情。

昨天下雨,於滿屯拉黃包車生意不錯,晚上回來有點晚。一早,知道德哥撿回了一個小子,看著嫂子葉茗端著稀飯,就跟著一起走了進來。

“振國。”於滿屯驚呆了,失聲喊出了一個名字。

葉茗看著於滿屯失態的樣子,有點奇怪:“怎麽啦?滿屯。”

“沒,沒什麽。我去找一下老大。”

“回來,回來,幫我喂他稀飯,我去給你們做點早飯。”

喝下這一大碗稀飯,楊安才覺得好多了,沒有衣服穿,楊安隻好躺下,不覺之中,幾息的時間竟然再次睡著。

於滿屯和大哥、嫂子坐在堂屋裏吃著早飯。一坐上桌子,胡立德就說道:“滿屯,吃完飯,你歇會就用車拉著屋裏的那小子,對,叫安楊,到中山路那個診所再去打一針,昨天打過一針。我要到碼頭先看看今天有沒有活,你嫂子要去上課。他的衣服、鞋子都沒有幹,你個子和他差不多高,隻是骨架大些,先找套衣服給他穿上。”說罷,胡立德也沒有什麽解釋,於滿屯有點期待他的解釋,也有些詫異。快吃完的時候,於滿屯還是忍不住說道:“老大,你不覺得他像你侄兒振國,先前把我都驚著了。”

“多話。”胡立德不鹹不淡地說道。

葉茗這才知道早晨滿屯為什麽失態,也隱約知道丈夫撿回安楊的主要原因了。葉茗是漢口一中學的英語教員,知道像丈夫這樣的男人會有一些故事,既然他不願說,自然不會去問。

上午八點多鍾,於滿屯拿來一套自己的衣服,把楊安喊醒。楊安穿著滿屯寬鬆的衣服,站在院子裏打量著這個小院。這個小院共有五間房,主屋是三個開間的瓦房,坐北朝南,在主屋的西麵還有兩間略低的瓦房,一間住的是滿屯,一間是廚房,院牆隻有一米七的樣子,院門朝南開,小院有六七十平米的樣子,院子裏停著一輛幹淨的黃包車。

在中山路診所,醫生給楊安再次進行了檢查,醫生說還有點溫燒。

打完針回來,楊安按照醫囑繼續臥床休息,躺在**,沒有一點睡意。“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起了昨天做的夢,其實大多都是以前自己的經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忘不了父親被殺身亡的那段事,這總讓自己的生活有些悲傷的色彩。正是因為如此,與同齡人相比,楊安也知道自己的心靈過於冷淡和沉靜,很少有笑顏,這些甚至會影響自己身邊親人的快樂。楊安想著從此以後,一定要努力克製這種冷淡,努力改變這種冷淡。楊安想不通為什麽昨天會夢到民國二十年大水災時林家和鄉紳們的善舉。其實,善良的人在一起會有更多心靈上的共鳴,楊安想到了這些年林家待自己和母親的一切,想到了陽光快樂的小荷,想到了寬厚親和的爺爺,想到了慈悲可親的奶奶,想到了寧靜慈祥的周嬸,想到了感恩負責的林叔,想到了細心周到的福伯,隻有在這個家庭裏,楊安會得到更多的寬容與理解,才會得到更多的安寧與溫暖,楊安企盼這種生活。想到自己打傷齊維民的事,楊安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本是很冷靜的人,怎麽會這麽衝動。“小勇,血氣所為;大勇,義理所發”,楊安現在早已知道自己以單薄的身材,大膽地攻擊維民,隻是失去理智,連“小勇”也算不得。傷害了維民讓自己久久難以安寧。這次魯莽,不僅傷害了維民,也傷害了自己身邊的全部人,也讓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如果生活能夠重來,楊安想著一定會更好地珍惜這一切。不過,維民傷害小荷,應該挨打,但不應該失去光明,不應該承受這麽淒慘的結果,以後他的生活怎麽過得下去!

想像著齊維民失去雙眼後的悲慘生活,楊安陷入深深的自責,覺得自己逃跑就是逃避責任,是一個男子漢缺乏擔當的表現。想到這兒,楊安心裏泛起一陣恥辱。這些責任,本應由自己擔當,由於自己的逃跑卻變成了林家和母親的責任。楊安不敢想象林家和母親現在麵臨的是什麽樣的被動局麵。難道自己就這樣逃避一輩子?想到這裏,楊安甚至想回去承擔這個責任,然而想著回去又能承擔什麽呢?心中的怯懦讓他停止了這種想法。在這種複雜心態中,楊安又在恍惚之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