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口莫辯

金陵府衙的大院內,月光照著古老的梧桐樹,朦朧的燈光灑著淡淡的清輝。

梧桐樹下,夏中平正陪著二皇子李嘯雲下著棋,或者說是李嘯雲陪著夏中平下著棋。

與這寧靜的夜晚相比,是夏府尹隱忍了許久的躁意與不安,所以他與李嘯雲下棋時,一直是心有旁騖,有一顆沒一顆的落著棋子。

“不下了,本宮都贏得沒意思了。”李嘯雲終於在一盤索然無味的棋局結束後意興闌珊的說到,本來是夏中平陪著他下棋的,結果夏中平越來越走神,到最後像是他陪著夏中平下棋。

“殿下的棋藝臣望塵莫及。”夏中平有些尷尬的說到。

“夏府尹是對本宮的人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李嘯雲淡然說到,月光透過梧桐葉斑駁的灑在他的身上,讓一身白衣的他顯得更加瀟灑飄逸。

夏中平看著麵前如謫仙人物,心中苦笑道:“到底是看戲的比演戲的輕鬆”

“哎,臣老了,自然少了殿下剛斷果決的豪氣與銳氣。”夏中平長悵然說到,他以前從未有像今日這般心緒不寧,想必是人到中年,再不複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之氣了。

李嘯雲看著對麵夏中平,雖然顯得有些落寞,不過仍然端坐在那裏,背也很是挺直,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如他一般舉手投足間都顯著大家風範的“夏天”,心想這還真是父子倆。

“夏府尹的大公子身上還真有幾份你的影子。”李嘯雲說到。

“啊!”夏中平有些吃驚的輕呼了一聲,仿佛是沒聽清楚李嘯雲的話。

正在這時,府衙的鐵門響起來,緊接著便是宋飛中氣十足的叫門聲。

“他們回來了。”李嘯雲說到。

夏中平聽了眼睛陡然亮起來,立即起身準備向門口的方向走去,突然又意識到不妥,便又慢慢的坐回原地。

不一會,宋飛就大步的走了過來。

“如何?”李嘯雲問到。

“屬下帶人趕過去的時候,殿下吩咐屬下要救的人已經死了。”宋飛說到。

“死了!”不等李嘯雲答話,夏府尹就又一聲驚呼,聲音裏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懊悔。

夏中平發現那柳氏父母後,若是冒險一點,還是有可能將他們救出來的,那個天下第一劍是他派去的,以他的身手就算不能將兩人全救出來,勉強救一個應該還行的。

他隻是為了更保險,同時想將二皇子也拉入其中,這樣也多一份勝算,沒想到時間久了,竟出現這樣的意外。

接著宋飛就將他去時的那小宅的情形簡潔的講述了一翻。

“你是說,同時出現了四個互不認識蒙麵高手?柳父被人帶走了,不知生死?然後江家的人說是蒙麵人殺死了柳氏父母?”二皇子李嘯雲顯然對這樣的結果覺得有些意外。

夏中平告訴李嘯雲,他派了一個高手在那裏守著,那另外三個,一個如宋飛判斷是江家派去的,那另兩個又是誰。

而且形勢好像對夏中平很是不利,如果他猜的不錯,馬上就有人要指認是夏中平派人殺死了柳氏父母了。

李嘯雲下意識的看向夏中平,夏中平的臉色難看極了。

“柳氏!”夏中平突然叫了起來,此時再也顧不得形象,猛得站了起來,連鞋都來不及穿便大聲喊到:“來人,快隨本官到金陵府獄裏去!”

柳氏父母死那麽江家失去了要挾柳氏的憑據,柳氏怕是也活不了了。雖然他也有安排人暗中保護柳氏,但是他怕再有意外發生。

金陵府獄與金陵府隻一牆之隔,用來關押在審的犯人的。

“大人,您怎麽也來了?”

叫門聲剛落,門便吱的一聲開了,門衛一邊將門向裏拉一邊問道。

“還有誰來了?”剛越過門衛的夏中平陡然的止住了腳步,急速的轉過身來問到。

“前不久,呂大人剛進去。”門衛被夏中平的動作唬了一跳,趕緊說到。

話音還未落,他便發現他們一向莊嚴的夏大人快速的向獄內衝了過去。

“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啊,莫要讓凶手跑了!”

緊接著又是刀劍的撞擊聲,和吆喝聲,原本寂靜的隻聽腳步聲的金陵府獄頓時像熱水炸開了鍋似的。

夏中平正領著人在奔跑中,突遇這種變故,心中道了一聲不好,以更快的速度衝進向牢內。待夏中平衝入牢內剛剛傳出聲音的審訊室時,室內又突然恢複了寂靜,刀劍聲,吆喝聲已悄然消失。夏中平在有些晦暗的燭火中看清牢內的光景時,那顆已懸到嗓子眼的心猛然的下墜,臉也被燭光印的煞白煞白。

有兩個滿身是血的獄卒已被結結實實的綑了起來,脖子上還架著鋼刀,這兩獄卒是夏中平的親信,武功都不弱,也是夏中平安排保護柳氏的人。

而柳氏倒在血潑中,胸前還插著一把劍。

這兩獄卒見夏中平來了,原本有些驚慌的眼睛裏又頓時充滿了希望。

“這是怎麽回事?”夏中平穩了穩自己的心神,開口問道。

“大人,屬下剛剛想起江永安那案子有些疑點,於是過來提審柳氏,沒想到審著審著,這兩人便衝進審訊室要殺柳氏,屬下一時疏忽,竟讓這兩個惡賊將柳氏給殺了!”

呂超像以往一樣,用平穩而恭敬的聲音答道。

呂超從來都是一個非常稱職的下屬,以前他也常常如此,突然想到哪個案件有什麽疑點,哪怕是半夜,也會跑到金陵府獄裏提審犯人問個清楚,有了呂超,夏中平要少費許多心思,他真的很是欣賞甚至感激呂超。

所以夏中平對呂超像兄弟,他們私低下在一起喝酒,談女人……無話不講。

但是夏中平現在卻一點都不這樣想,他很想問一句呂超“為什麽?”,但是現在不是時候,他必須迅速的冷靜下來應付目前的殘局。

“冤枉啊,大人,不是我們,人是呂超殺的。”兩個被捆的獄卒不等夏中平說話,便大叫了起來。

“你還敢狡辯,在場的人都見到是你親手將劍刺入柳氏的腹中的。”呂超大聲說到。

周圍的獄卒都紛紛的點頭。

“是你,是你將柳氏送到我的劍上的,是你存心要……”

“夠了!你們先將這二人押了下去,等候發落!”

夏中平厲聲嗬到,他感覺自己已經掉入了陷井。現在多說無益,隻有先將局勢穩定下來,再來思破局的方法,所以他嗬停了自己的兩個親信,並別有深意的看了兩個親信一眼。

然而,恐懼卻讓其中的一人會錯了意,他恐懼夏中平會丟車保帥拋棄他們倆,事實上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所以為了活命,他必須將自己與夏中平的命運連在一起,所以他大聲的說到

“夏大人,你不能不管我們,我們是聽夏大人您的命令保護柳氏,才落到今日的地步的啊。你要為我們伸冤啊!”

夏中平隻覺得苦水紛紛的向口中湧了上來,苦不堪言,百口莫辯。

果然,話音一落,室內所有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夏中平,“聽夏大人您的命令”在他們的耳邊無限放大,而其他的字句都被無視了。

慢慢的,這些怪異的目光變成了理解和同情。

理解夏中平為了兒子的“所作所為”,若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兒了,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同情夏中平為官從來都是廉潔奉公,卻被夏天這個親兒子給坑了。

但是他們都認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江永安的死與夏天有關。

“是本官命你二人暗中保護柳氏的,是非曲直自有公斷,然此案已非本官能斷的了,你二人稍等一會,本官現在便派人將二殿下請來,由他來審吧。”

夏中平語氣如常的說到,甚至很是溫和。

此時的夏中平竟也有些理解那個大聲呼喊的親信,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實在是太難得。比如他一直信任的呂超,卻在關鍵時候背後插刀,他又有什麽理由去埋怨那個人呢。

更何況,此時就算夏中平心中憤恨這二人,也先將這二人安撫下來,而不是將這二人徹底的推向敵人。

夏中平此時隻希望自己的眼光不太差,這二人心中對他幾許的信任能夠抵過敵人對這二人的收買。

這也是他突然改變主意,現在就與呂超撕破臉,審這二人的原因,以免夜長夢多。

夏中平的話音剛落,見到二皇子李嘯雲已然來到審訊室的門口。原來剛剛夏中平急奔過來時,他已派宋飛來看個究竟,剛剛他們談話時,宋飛已令人去將這裏的情形報給李嘯雲了。

眾人相互見過禮之後,將無關人員退了出去,便將李嘯雲讓到主座上。

“因這柳氏是江永安一案的關鍵,所以夏大人便命我二人暗中保護柳氏。今日呂校尉半夜裏來提審柳氏,我二人怕出意外,便在門外偷偷的照應。”

“剛開始呂校尉還是正常的審問,可是後來呂校尉和他身邊的那個跟班便起身走向柳氏,站在柳氏跟前擋住了我們的視線。後來隻聽著那柳氏大叫不要,休想!之類的。”

“我二人怕柳氏有危險便衝了進去,不想呂校尉一轉過身來二話不說就拔劍刺向我們,一邊刺一邊大喊我們殺人了,我二人便與他二人糾鬥在一起,他竟趁亂將柳氏推到小人的劍上。”

被捆綁的兩個獄卒交替著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講了一次。

這二人講述時目光沒有絲毫的閃爍,雖是兩人交替著在講,但是講述的也很是流利,沒有任何空檔,以李嘯雲的精明當然看得出這兩人講的是實話。

“呂校尉,你有什麽話?”

李嘯雲看似隨意的問道,作為上位人,在案情還不明朗的情況下,自然是不能隨意表達自己的意見透露自己的想法的。

呂超看似猶豫的望了望夏中平,然後又低頭不言,看上去很是掙紮。

隻是那一眼,便讓夏中平驚心不已,他在猜呂超接下來會說什麽話。

“呂校尉,有什麽話你就直說,不必顧忌。”

李嘯雲自然將呂超的表情看在眼裏。

隻見呂超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突然走到夏中平的麵前撲通一下跪下,語帶悲愴的說道:“大人,屬下很是感激您這多年的照拂。然呂超身為大瑞的官員,不能損了大瑞的法紀,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屬下理解您的做法,但是不能苟同,所以大人莫要怪屬下。”

說完便撲通撲通的向夏中平嗑了三個響頭,又繼續流淚說道:“今後不管怎麽樣,隻要不是違法違紀的,大人隻官吩咐,屬下一定照做!”

“好!很好!”

夏中平怒極反笑,呂超在他眼中從來都是一個憨厚之人,他從來沒有想到呂超竟有這麽好的演技。

越是看起來憨厚之人,越不能信,就像美貌之於女人,憨厚對男人來講就是最好的保護色。

女人的美麗,男人的憨厚是最容易讓人失去警覺的,夏中平總結到。

“殿下是這樣的,自從得知殿下要來重審江永安一案,夏大人一直私下暗示臣柳氏就是真凶手,要臣關注下柳氏,不讓要讓她為了脫罪瞎咬人。

“今日臣思來想去,總覺得其中有問題。實在是睡不著,便來到金陵府獄提審柳氏。那柳氏見臣忠厚不似奸人,便將事情的原委與臣講了。”

“那江永安不是好柳氏的,原本他也準備抵死不認。可是後來是夏大人將那柳氏的父母暗中囚禁了起來,逼迫她承認是她殺了江永安。”

“不僅如此,這柳氏原來是宮中的宮女,在她被關押在這裏的時候,還有宮中人偷偷的來給她傳話,說事已如此,讓她趕緊認了罪,不要多生是非,看在以往的情份上,他們會想辦法讓她活過今冬,再慢慢想辦法將她救出來。”

“可是柳氏自知夏大人做出這等事來,自然不會放過她的,必會殺人滅口,所以才將實情對臣講,希望臣能幫她伸冤。”

“臣見事關重大,便讓柳氏將此事經過寫了下來,那柳氏剛剛寫好證詞,不想這二人突然衝了進來與臣搶證詞,臣隻顧著保護好證詞,不想一時疏忽柳氏就被他們殺了。”

呂超在講述上麵的話時,也是簡潔流利,並且沒有半點破綻,連夏中平自己都要相信呂超的話了。

呂超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份證詞來呈與二皇子李嘯雲。李嘯雲接過細細的看了一會,便抬起頭來,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夏中平。

“夏大人可有什麽話?”

李嘯雲問到,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自然不會懷疑心中證詞的真假,呂超這是敢將它呈上來,假得也隻能是真的了。

“臣這裏也有一份柳氏的證詞,與呂校尉所講的恰恰相反,還請殿下先行過目。”

如今眼見著快被逼到絕路,夏中平反而鎮定下來了,隻見他也從懷中掏出一份證詞呈與李嘯雲。

李嘯雲拿到夏中平的證詞,首先將兩份證詞對比了一下,果然筆跡和手紋都一模一樣,任誰都分辨不出哪封是真的,哪封是假的,或許都是真的,又或許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