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與子

當年中原大亂,四分五裂,草莽英雄們紛紛稱王混戰中原,你方唱罷我登場,金陵城城頭的旗幟也變換不停。

讓人稱奇的是,無論誰來金陵城稱王,夏可道都能受到重用,甚至連任六朝宰相,這也是夏可道六姓家奴的來曆。

夏可道之所以任朝代變遷,他卻能一直屹立不倒,隻因夏可道很忠,也很不忠。

無論誰來稱王,夏可道總是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將所轄區域的井井有條;可是當下一任大王來攻城,金陵城無法守護時,夏可道總是頭一個開城迎敵。

如此的夏可道,竟然經曆十朝而不倒,如今更深受當今的皇上瑞帝的器重,被稱為官場不倒翁。

夏可道作為朝廷重臣卻不能從一而終,深受為世人的不恥,不少人都私下稱其為六姓家奴。然金陵城的百姓卻是心裏感激他的,百姓無非是圖個生活安穩,因為夏可道的不忠,金陵城在這連綿的戰火中,從未出現過生靈塗炭、萬物皆淚的畫麵,一直都是欣欣向榮,繁華依舊。

特別是當年契丹人橫行中原,所到之處無不燒殺搶奪、雞犬不聞、寸草不生,後來金陵城眼看無法守住,當時的金陵府尹夏可道打開城門投降,並與契丹人首領左右逢源,甚至低聲下氣,終於說服契丹人保住了金陵城的安寧。

若不然,像江家這樣的百年世家,以契丹人的作風,入城來第一個要對付的恐怕就是江家了,江家這樣的百年世家恐早已不複存在。

這也是江大峰所說的夏可道與江家有恩,這也是金陵城本地的世家對夏家有著極其複雜的感的原因。

江大峰聽了江運僑的描述,先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對江運僑的表現極為滿意,接著眉頭又擰得更緊了。

江大峰先是聽到自己長孫死了之時也是極為悲痛的,畢竟是自己的長孫。緊接著江運寧、江運僑便來與他商量,江永安是被夏天打死的,要到夏家去鬧,借機將夏府尹拉下馬。

江大峰不用猜就知道這主意是江運僑出的,要不然以江運僑的脾性是不會跟著江運寧一起來說服他的,並且言之鑿鑿的保證一定會將夏府尹拉下馬。

待他們出去後,江大峰細細想起來,也發現事蹊蹺。對夏天他也頗有耳聞,雖看似是一個紈絝子弟,但總是點到為止,而且夏天打得也都是些紈絝子弟,從不欺平民百姓。

再聯想起他八歲便能識破賊人,細想起來這夏天實則是一個聰明之極的人,怎會如此不分輕重的將他的長孫給打死?

若真不是夏天所為,如此這般胡鬧,一個不慎,恐怕就會惹火上身,想到這一層,江大峰便心生退意了。

“永安分明是被那夏天打死的,怎可就此放過,咱們江家好壞也是金陵城的百年世家,豈不是讓人笑話!”江運僑聽了江大峰的話,趕緊說到。

“對,對,一定要還我兒一個公道!”江運寧剛經受喪子之痛,又被夏府尹一挑撥,後來在江府大鬧被江大峰給了兩個耳光,一直暈暈乎乎的,心中想著為兒子報仇,也沒聽清楚江運僑說的什麽,便趕緊附和到。

江大峰目光沉沉的看著江運僑,隻看得江運僑心裏發虛,卻仍然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樣。江大峰輕哼了一下,又將目光轉向有些失魂落魄的大兒子江運寧,心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運寧,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吧,明日父親再已你談。”江大峰說到。

“哦。”江運寧哦了一聲,起身準備離開,突然發現自己的弟弟江運僑一直做在那裏不動,便忍不住的問到:“二弟不走?”

“我還有話與他講,你且先退下。”

江運寧聽了父親的話,心中慌亂起來,自己的父親與自己的弟弟談話,竟然要逼開他這個長子,可是父命難違,隻好悶悶的退了下去。

等江運寧走遠,屋內又傳出“啪啪”的兩聲。

這次被打的人當然是江運僑,江運僑的臉被打得生疼,又見江大峰雙眼如惡狼般盯著他,心中一驚,隨後又咬了咬牙,雙目回敬的盯著自己的父親,沒有委屈,更沒有恐懼,也沒有假裝不解,而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的父親是何等精明之人,江運僑的這些小把戲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江大峰,索性便挑開來講。

“畜生,二十年前的事情老夫不與你計較,你今日又來做惡,你到底想怎地,想把這江家搞誇了不成!”

江大峰見了江運僑這個反應,更是氣急,一邊說一邊用手捶打著身旁邊的矮幾,隻差出離憤怒了。

“父親素來說能者居之,似大哥那樣,如何擔得江家家主的重任!”江運僑理直氣壯的說到。

“所以你就要害死你的親侄子,在你心裏,還有沒有親情這兩個字!就算你的侄子活著,老夫也未必不能把江家家主之位傳於你,你為何要將永安至以死地!”

江大峰幾乎怒吼到。

“在兒子的心中江家的利益才是最重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永安不死,父親是有可能將江家家主之位傳於兒子,可是永安死了,大哥無繼承人,江家家主之位非我莫屬。兒子不喜歡被選擇,兒子隻喜歡選擇!”

江運僑並沒將江大峰的奮怒放在眼裏,不緊不慢的說到。

“你這孽子,你是不是想將為父一起殺掉才安心!”

江大峰一聽怒火更盛,他抬起右腿便將坐在跟前的江運僑踢到在地。

江運僑緩緩起身,慢慢的將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才漫不經心的說道:“如今這江家家主之位遲早都是我的,難道父親還有選擇,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江運僑看似漫不經心,可是藏在衣袖中的手已是緊緊的握著了一把短刀。雖然他料定以江大峰的性格必然會接受這眼前的事實,但凡事有萬一,萬一此時江大峰因此事而做出對他不利的決定,那麽今日他也定要讓江大峰出不了這個道觀了。

“哈哈哈,你果然是我的兒子,好!好!好!”

江大峰似怒似喜的指著江運僑說到,怒是真怒,怒的是江運僑竟然精明狠厲到這個地步,連他這個家主都吃定了,喜的是江運僑是如此的精明狠厲,能延續江家百年家業的非這樣精明狠厲不可,隻是他不把這份精明狠厲用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嗬嗬,是父親教導有方。”江運僑看到江大峰如此,心知此關自己已經過了,看著自己的父親也哈哈的笑了起來。

原本劍拔弩張的父子隨著這笑聲便瞬間變得默契了起來,還真是一對父子。

“夏中平並非無能之輩,永安即便是他的兒子打死的,你也未必能把他拉下馬來,更何況出手打人的隻是一個護從?”

笑罷,江大峰便又將話題扯了回來,他到是想要知道江運僑到底有什麽手段。

“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居然動手了,就必有後手,此次不僅夏中平,恐怕就是夏可道這個官場不倒翁也得倒了。”江運僑提起此事,眼中滿是得意,光是將夏可道這個號稱官場不倒翁的夏中平扳倒,他便可名震天下了。

江大峰聽兒子這一說,也頓時來了興趣,身子也不由得向前傾了傾。

“這法子說出來就不靈了,父親到時隻管結果便可!”江運僑衝著江大峰神秘一笑說道。

“你要知道,扳倒夏中平對咱位夏府並沒有什麽大好處,說不定還會引來皇帝的猜忌。若是此事辦砸了,這壞處為父不講你也明白。”

江大峰生來謹慎,所以又忍不住提醒了起來。

“父親大可放心,將來扳倒這夏家的可不是咱們江家,做成了這件事,對咱們江家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

江運僑見江大峰如此囉嗦,心中已有不煩,隻覺得自己的父親已經老了,可嘴上不敢說,便故意在臉上表現了出來。

江大峰見了江運僑這副作態,哪有不明白的,心想也罷,他對江運僑揮了揮手說道:“就依你吧,你去吧,不過為父不想再見到江家的血!”

這是江大峰的底線,所以他說的尤為嚴厲。

“兒子知道了!”江運僑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你剛剛可見到他藏在衣袖中的匕首了。”

等江運僑退出去後,江大峰頹然的倒在身後的軟塌上,聲音無比悲愴和疲憊。

原本空無一人的大廳中不在何時閃出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來,他悄無聲息的來到江大峰麵前,恭聲答道:“見著了。”語氣裏很平靜,無任何情緒。

“看來老夫是真老了啊!”江大峰微眯著眼睛對著這個跟隨了自己幾十年的護衛說道。

“不是老爺老了,是做父親的向來沒有做兒子的狠心。”中年道士說道。

“嗬嗬,這句話好,甚好!”

江大峰閉著眼睛說到,腦海裏卻顯現出當年自己為爭這家主之位所掀起的腥風血雨當初對著他的兄弟,甚至他的父親他也如江運僑如此的冷血,豪不猶豫。

如今對自己的兒子,江運僑,明知道這個兒子在那一瞬間起了殺他的心思,而他卻狠不下心來,當年他的父親恐怕也是沒有當年的自己狠心才被自己……

想到這裏,江大峰似乎不願再回憶,他猛的睜開雙眼,眼中已沒有剛剛的倉皇,取而代之的是絕然。

“他若真能殺我,也是他的本事,老夫已活到這把歲數,隻求這百年家業隻要傳下去,眼下能擔得如此重任的也隻有運僑這孽子了。”

“奴才定保老爺平安。”中年道士仍然平靜的說道。

“你到是從來不說假話。”

江大峰看著中年道士死灰一般沉寂的臉說道,若是他人,定會安慰江大峰說江運僑隻是一時激動等等,可是這中年道士剛剛的話卻肯定了江運僑真的起了殺自己父親的心。

“二公子最近私下與三皇子的人來往的頻繁!”中年道士不理江大峰的言語,又說道另外的一件事。

“讓他去吧,這江家遲早是他的,早點接手也好,我也想看看我的兒子到底有什麽手段。”江大峰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說道。

人啊,年紀一大就不似年輕人,多了許多顧忌,道觀的內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

江運僑退出道觀,心情是無比的輕鬆,雖然他確定自己一定比他那個廢物大哥強,但如今無比確定這江家家主這位是自己的。

還沒走幾步,便遠遠的見自己的兒子江永平等在那裏。

“父親,你沒事吧。”江永平見江運僑從道觀裏走了出來,趕緊迎上來問道。

江運僑看了看四周,便笑著對江永平說道:“兒子你就跟著爹好好幹吧,這江家家主的位子你爹我是坐定了的。”

“真的!剛剛聽說爺爺把你一人留在道觀裏,我這心啊就七上八下的,沒想到是這等好事!”江永平聽江運僑如此說,也興奮的不行。

“哼,這還不是我逼出來的,若你爹我不用這個手段,那老頭子恐怕也不會這麽爽快的作決定!”

江運僑冷冷的說到,雖然江大峰已經暗示他是未來江家的家主,可是想到江大峰一直在他和江運寧之間搖擺,心中仍是憤憤。

“父親不必動氣,眼下最關鍵的把那件事情做好,將來若是富貴了,這江家家主這位說不準還入不了咱們的眼呢!”

江永平到是比自己的父親江永僑平和許多。

“你說得是,此事隻是你我知道,萬不可讓他人知道。”江運僑沉聲說道,眼中精光乍現。

江運僑父子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個路口,看著江運僑走的方向,江永平頓時立在原地。

“父親走錯了。”江永平說道。

“你先回去,我去你趙姨娘那裏,有事我再聯係你。”江運僑回頭與江永平說到。

“這件事正在緊要關頭,父親還是到母親那裏的好,若是父親一個不小心說漏嘴了,說不定惹出什麽大事來。”江永平麵無表情的說到。

“為父自有分寸,你卻先回房。”江運僑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聽了江永平的話,心中很是不悅,心想這做兒子的竟管起父親了。

而江永平則是立在原地,雙手緊握,一臉陰騭的盯著江運僑遠去的背影,一種危機感也油然而生。

江永平的母親雖是江運僑的正妻,可是遠不及他的弟弟江永水的母親趙姨娘得寵。在江永平的印象中,江運僑極少留宿在他的母親那裏,一直寵著那個狐狸精似的趙姨娘。

其弟江永水雖然目前看起來並不是一個威脅,天天也是花天酒地的,從不幹正事,可是萬一將來江運僑老糊塗了,硬將江家的家業傳給江永水,那也是有可能的!而這絕對是他江永平不容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