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登瀛泉裏
三傻子見方才被打跑的日本少年引了兩個武士回來，便迎出亭子，滿臉淡然，毫無懼色。
小棠輕聲道：“不行就快跑吧，好漢不吃眼前虧。”
三傻子一笑：“俺都不認得回家的路，往哪跑？”
這時圍觀的人也在議論：
“發生什麽了，鬼子要欺負那個鄉下孩子？”
“聽說那孩子打了日本學生，日本武士來報複了。”
“鄉下孩子膽子真大，連日本鬼子都敢惹乎。”
“這還是中國地盤嗎？日本人說欺負中國人就欺負中國人？”
……
兩個日本武士上下打量著麵前土裏土氣的中國少年，其中一個鼻下有撮小胡子的武士竟然笑了，操著還算流利的國語，指著大個子少年問三傻子：“你，打了他？”
“打啦，咋的？”三傻子的淡定卻令旁觀的人捏了一把汗。
小胡子武士突然回身扇了大個子日本少年一記耳光：“叭嘎！笨蛋！丟臉！”
大個子被打得踉蹌著後退幾步，待站穩後深深彎腰鞠躬，“哈伊！”
令眾人意外的是，三傻子見了，也一個箭步跨到大個子日本少年跟前，劈臉就是更響亮的一巴掌，並模仿小胡子的腔調來一句：“叭嘎！笨蛋！丟臉！”
大個子又鞠一躬，“哈伊！”
可抬眼一看，扇他的竟是中國小夥兒，頓時勃然大怒，“八格牙路！”
又用生硬的中國話罵道，“抄你媽比！”
可他就是不敢上前，因為他被三傻子打怕了。
小胡子的臉色變了，指著三傻子厲聲道：“放肆！你的，道歉。”
“放啥四？咋不放五呢？你們加一起不是五個人嗎？”三傻子呆嗬嗬地問，“你們是不是找俺打架來的？要是來打架的，就少幾八瞎廢話，單個來還是一起上？你不敢先動手，俺可就要先下手為強了。”
小胡子畢竟不是中國人，他轉悠著眼珠子，正在費盡心思琢磨三傻子這一通鄉土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時，卻不料三傻子乘其不備飛出一腳。
“砰！”
冷不丁挨了一腳狠踢，小胡子都沒來得及哼出聲來，就“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眼珠翻愣兩下昏了過去。
三傻子又一個擺腿，另一武士措手不及，也被踢中，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三傻子，人卻仰麵倒地了。
“好！”圍觀人群紛紛鼓掌叫好。
那幾個日本少年嚇得紛紛後退，大個子一邊退一邊指著三傻子：“你的男人的不是，玩賴的幹活，良心大大的壞啦！”
“幹啥活？玩兒啥賴？莫名其妙，要打就過來！”三傻子理直氣壯地叫陣，“啥叫玩兒賴，打架為的就是他媽的不吃虧。老子打架，曆來都是先動手，一動手就把你打到不能還手。”
濃眉毛的日本少年悄聲說：“真野蠻！”
小胡子倒也很快就蘇醒了，他的同伴也爬了起來。
三傻子斜眼瞅著他們問：“還打不？”
“依也（不啦）！”誰也沒料到，小胡子竟然給三傻子鞠了一躬，他的同伴也跟著鞠躬。
“你是大師，佩服！”小胡子說道，“後會有期。”
又狠狠瞪了那幾個日本少年一眼，“開路依罵死（走）！”
幾個日本人敗陣而去，亭子前響徹歡呼聲。
三傻子一揮手，“走，俺們回家！”
在人們一片“英雄英雄”的歡呼聲中，三傻子一行人穿過人群，打了架還能受到旁觀者的鼓勵讚揚，他們還是第一次經曆這種情況呢，個個心情舒暢，神采飛揚。
小棠喊一聲：“你叫什麽名？在哪兒還能見到你？”
三傻子笑著回了一聲：“不知道，後會有期！”
走出公園後，夥伴們“轟”一聲笑了，一個個模仿著三傻子的聲音說：“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
氣得三傻子直瞪眼：“去！去！起哄啊！”
心裏則美滋滋甜蜜蜜的，一個勁兒回味小棠坐在自己腿上時的美妙感覺。
四愣子問：“我說三哥，後會有期，到底哪天去會呀，不得說個日子嗎？要不要俺去問問那丫頭？”
“滾一邊去！”三傻子罵著，然後問黑娃子，“黑娃子，俺們身上真的臭嗎？”
黑娃子笑嗬嗬地答：“可不，臭啦吧嘰的。”
三傻子歎道：“那可咋整呢？臭哄哄的，到哪兒都招人煩。”
從打在亭子裏見到了小棠，他真的在意起自己是不是臭了。
黑娃子說：“洗澡哇，洗完澡就不臭了。”
“洗澡？”四愣子問，“這有河溝嗎？剛才咱劃船的那個大泡子能不能洗澡？”
“什麽呀？”黑娃子一撇嘴，“走，俺帶你們去澡堂子洗澡去。洗完澡吃餛飩，俺爹領俺洗澡時一直都是這樣，他說這是一種講究。”
老北市最大的浴池當屬登瀛泉，這也是當時山海關外最大的浴池了。
澡堂前門有一副聯，上書：“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三傻子他們不識字，當然也就不理會這個了。
黑娃子領著他們幾個一進來，就有夥計笑臉相迎，那個時代的服務態度，放到今天，那就是一流中的一流。
“幾位少爺，洗盆塘還是池塘？去雅間還是散座？”
三傻子哪懂這些，黑娃子倒是跟他爹常來，比較熟悉了，就回答：“咱去池塘、散座，那兒熱鬧！”
於是，夥計便領他們去往散座脫衣，還給了每人一條毛巾，一塊肥皂。
五鼻涕接過臉皂，聞了聞，就往嘴裏塞，一邊咀嚼一邊嘮叨：“這是啥幾八玩意兒？太難吃了！”
黑姓子樂了，“那玩意兒能吃嗎？那叫胰子，是洗澡用的，用它洗澡可幹淨了。”
“呸呸呸，啥味道呀？都說城裏人吃茶點，俺以為這幾八玩意兒是茶點呢。”五鼻涕皺著眉頭，滿臉痛苦的神情。
他們本來就沒穿太多衣服，三下兩下就脫光了，然後互相捅咕著，嘻嘻哈哈一陣笑鬧，進入了浴室。
熱氣騰騰，霧氣蒙蒙的浴室，令他們有點望而卻步。但是看見黑娃子“噗通”一聲跳進池子裏，三傻子也跟著跳了進去。
可他馬上又大呼小叫著爬了出來：“哎呀我叉，這他奶奶是烀人鍋，要把俺煮熟了！”
別的顧客見狀哈哈大笑。
夥計過來了，得知他們是第一次來公共澡堂洗澡，便挺耐心地指點了一通，最後告訴他們：“不能在池子裏打水仗啊！想要搓澡捏腳，招呼俺一聲就行。”
三傻子這才小心翼翼下到池子裏，一點一點慢吞吞地坐到水裏。
待全身都泡在了熱烘烘的池水中，他才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坦。
其他夥伴見三傻子泡到池水裏了，他們也紛紛下到了池子裏。
四愣子燙得大呼小叫：“噢，這是褪豬毛呢！”
五鼻涕在胳膊上擼了一把，搓下來一大把黑乎乎的皴條。
六嘎子頭埋在水裏吹泡玩兒，頭發把池水都染黑了。
三傻子坐在池邊，抬腿搓腳，搓了右腳又搓左腳。坐在他身邊的黑娃子驚奇地叫起來：“哎呀媽呀！你咋有六根腳趾？”
黑娃子這麽一喊，正在洗澡的其他顧客好奇，也過來看，連夥計也湊上前了。
“這小夥兒還真有六根腳趾！”
“而且這隻腳顏色紫紅，跟別人的腳不一樣。”
“你這腳，穿鞋能別扭不？”
“我還第一次見到一隻腳上長六根腳趾的呢。”
……
三傻子隻是“嘿嘿”笑著，反正別人也都沒什麽惡意。
大夥兒泡乏了，就去散座躺著解乏，幾個人還要了一壺茶水。
夥計來到三傻子身邊，聲音不大，說道：“少爺，我給你捏捏腳吧，保你舒服，我不要你的錢。”
三傻子說：“行，捏捏唄，錢俺有，該給多少給多少。”
於是，夥計便給他捏腳，隻幾下，他就覺得身上從裏到外的舒坦，從小到大，啥時候這麽享受過？
夥計連他左腳多出來的那根小腳趾都仔細捏了。一邊捏一邊說：“少爺，你這腳有六趾，可是有說道的。”
三傻子一笑：“啥說道，講給俺聽聽。”
“那我就講了，對不對，你也別往心上去。”夥計用中指關節用力頂著三傻子腳心，頓時他舒服到心裏去了。
三傻子說：“你說吧，俺想聽。”
“你呀，”夥計認真地說，“不是凡夫俗子，應該是天星下凡，多長出一根腳趾，說明你能縱橫天下，幹大事呀！”
他又端詳著看：“你這隻腳，顏色如銅，堅硬如鋼，天生神力，踢得倒山，踹得倒樹，攪得翻江湖。任何人也練不出你那樣的腳力。一般人腳有五趾，是說六親俱全，可你多出一趾，那就是說，你有兩個爹。”
三傻子驚呼起來：“神啦！你都成半個神仙啦，俺剛認了個幹爹。哎，該不會是俺那些夥伴兒事先跟你說過了吧。”
“那絕對沒有，”夥計搖著頭，“不信你問他們去。”
這時，四楞子等人湊了過來，都要看熱鬧，而且他們個個保證，剛才什麽都沒曾跟夥計說過。
“俺信你。”三傻子對夥計說。
夥計笑了笑，“那我就接著說了，不管對不對，就當玩兒唄。”
三傻子點點頭：“好，那你接著說吧。”
夥計神情變得嚴肅了，“這不是我說的，而是老輩人說的，那就是，長有六根腳趾的人，早晩有一天，會踢他的親爹哩。”
“啥？”三傻子猛地從夥計手中抽回腳來，“這咋可能？俺再不聽話，也不至於踢俺親爹吧？倒是俺親爹，過去總是踢俺。”
五鼻涕也說：“這回算得肯定不準，三哥決不會踢親爹的。”
四愣子也說：“這玩意兒，就當聽著玩兒唄，當不了真。”
那夥計也連連點頭，“對，當不了真，當不了真！別往心上去。”
“沒事沒事，俺沒往心上去。”三傻子說道。
後來，夥計也沒再說什麽，三傻子被捏得舒服，還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