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鐵山幹爹

奉天小灰樓,是常疤拉的公館。

此時,常疤拉正在書房裏看報。門開了,一個花樣少女進屋就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脖子。

“父親!”少女的聲音清脆甜美。

“小棠,禮拜天也沒出去?”

“父親,我……”

“怎麽吞吞吐吐的?”常疤拉放下了報紙,抬眼看著女兒,眼中滿是慈愛。

“那……”小棠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要一百塊大洋。”

“什麽?”常疤拉吃驚地望著她,“你要這麽多錢幹嗎?”

小棠想了想,終於下了決心,向父親攤牌了:“人家北京的愛國學生團結一心,反對巴黎和會條約,抗議帝國主義侵略,抗議當局軟弱無能。我們奉天兩級師範學堂的同學也成立了聲援會,為北京學生捐款,我還是聲援會副會長呢,應該不應該帶頭多捐?”

常疤拉一板臉,“又是胡鬧,北京的學生胡鬧,你們也胡鬧,當局拿錢供著這些你們小娃娃白吃白住白念書,你們這些孩子還要組織遊行,抨擊Z府。國家大事你們懂嗎?當局在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你們小娃娃哪能明白?”

“我不管他們下什麽棋,反正中國就是不能挨欺負,誰欺負我們,就要跟誰鬥,國家軟弱,我們年輕人不軟弱,少年強則國強嘛。”

一番慷慨陳詞後,小棠又撒起嬌來,“你就給人家一百大洋嘛,以後女兒不再買衣服,不再買胭脂水粉和香水了還不行嗎?”

“你呀,真是個孩子!”常疤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伏在書桌上寫了張條子,“嗯,拿這張條子到賬房支錢去吧。”

小棠歡天喜地接過條子,笑容頓時消失,小嘴也撅了起來,“才二十塊大洋啊!”

“不想要?那好,把條子還給我,我還一個子兒也不給你了呢。”常疤拉嚇唬小棠。

小棠趕緊拿著條子往外跑,邊跑邊說:“守財奴!”

小棠剛出去,書房外又傳來一聲:“報告!”

“進來。”

進來的是趙胖,他說道:“跟蹤鐵山的人發現了情況,他和麻老海一起離開奉天,去了青溝子,最終的落腳點是柳樹溝子屯。”

“啊?”常疤拉吃了一驚,但他馬上又恢複了鎮定,一字一頓道,“麻——老——海,他們到底盯上那邊的礦了。”

麻老海當然不知道他和鐵山被常疤拉的人盯上了,他決定帶方老牛和老大老二父子三人去縣城醫傷,讓鐵山留在柳樹溝子屯處理方家其他事情,半月後,兩邊的人在奉天聚齊。

方老牛本想領三傻子去青溝子鎮滅了卜老拐一家,但有從鎮裏回來的人說,卜老拐已經全家搬到奉天,卜大白唬也逃走了。

方大嬸已聞訊趕回家來,並跟著老伴兒子一起去了縣城,三傻子留下來看家。

家裏隻剩了鐵三和三傻子,鐵山說:“把你家牛車套上。”

三傻子問:“幹嗎呀?”

鐵山一笑:“你忘了?去鎮裏下館子呀!趕緊套車,接上四愣子他們那幾個兔崽子,我領你們解饞去!”

“好哩!”三傻子答應得格外痛快。

不一時,三傻子便趕著牛車,拉著小夥伴,直奔青溝子去了。

鐵山騎著馬跟在牛車旁邊。他看著趕車的三傻子,越看越喜歡這傻小子,心裏一高興,就扯著嗓子唱起了小曲:

誰給我打香粉呀,

誰給我抹頭油,

年輕輕的小寡婦哇,

胭脂沒搽夠哇,

胭脂沒搽夠哇喂嘿喲。

歌聲飄**在綠意交加的田野裏,風輕雲淡,楊柳飛絮,幾個小夥伴受到感染,也大吼大叫,放聲高唱:

一晚上炕抱阿嬌,

山東大嫚嫩又俏,

眉來眼去把情調,

肚大腰圓養個白胖小。

……

一路唱著笑著,路途就不顯漫長,很快便到了鎮子上。

他們將牛車趕到了一家牛肉火勺館門外。

其實鎮裏一共也就隻有三五家館子,但火勺館的香味離老遠就能聞到,三傻子和夥伴們淌著哈喇子(口水),被那撲鼻的香味,勾引到火勺館門前了。

火勺館門外,一張小桌上,擺著一大盆尚未攪拌的餡,牛肉、蔥花、薑絲、小海米、花椒、豆醬……花花綠綠,層次分明,看著就令人垂涎。上麵淋了一層香油,那勾人的香味,就是香油散發出來的。

那個年代,有的人一輩子也就下一兩次館子。

因此,飯館必須要想方設法將人吸引過去。餡擺在門外,表麵淋滿香油,為的就是讓人走到門口時就邁不動腳步,被吸引著不由自主就進館子裏去了。

鐵山在門前拴好牲口,領孩子們進去,找了一張桌坐好。

夥計過來問:“幾位來點兒啥?”

三傻子想也沒想,脫口而出,“給俺來個土豆絲炒幹辣椒!”

想起那天,看到卜大白唬坐在裏屋炕桌前吃這個菜的情景,三傻子饞蟲就上來了。今天,他希望能把炒土豆絲吃個夠。

館子裏其他顧客笑了,“這小子,下館子不點幾個硬菜,點這種家常玩意兒。”

“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孩子呀。”

……

鐵山也笑了,“三兒,想給我省錢咋的?咱不吃這個,點別的菜吧。”

三傻子說:“啥,不能點土豆絲炒幹辣椒?那……就來個幹辣椒炒土豆絲吧!”

館子裏一陣哄笑。

最後,還是由鐵山點了菜。無非是木須肉、炸丸子、攤黃菜、澆汁鯉魚、油炸花生米、燉大豆腐什麽的,再來幾大盤子火勺,偏僻小鎮,再想吃什麽好東西,也不可能有了。

但就這些菜,在幾個鄉下孩子眼中,也比得過龍肝鳳膽了。

菜上桌後,五鼻涕邊吃邊說:“咱家過年也沒吃過這麽好這麽多的菜。”

四愣子譏諷道:“你可拉倒吧!啥叫過年也沒吃過?是一輩子也沒吃過吧!你忘了,那年大年三十你家人偷偷吃白麵豬肉白菜餡餃子,你媽給你爺單獨做了全麵素餡餃子端玔你爺屋裏去了。你爺邊吃邊嘮叨,這麽好吃的東西,你們也舍得做?太不會過日子了!以後再這麽大手大腳的,俺可要罵人了。”

大家笑過一陣,六嘎子說:“也就是皇上能經常吃得起這麽多好嚼咕吧。”

鐵山笑著問三傻子:“三兒,要不咱再來一盤土豆絲炒幹辣椒?”

三傻子搖頭說:“不啦不啦,誰知道有這麽多好吃的呀?早知道館子裏有這些好菜,誰還點土豆絲炒幹辣椒?”

鐵山往三傻子麵前的小碟裏夾了一張火勺,問道:“想不想經常吃這玩意兒?”

“想啊!”三傻子回答的痛快,“誰不想吃這麽香的玩意兒誰是王八犢子。”

“那好,”鐵山認真起來,“給我當幹兒子吧,我保證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真的?”三傻子也問得認真。

“那還能假?”鐵山點著頭。

沒想到三傻子立刻挪開凳子,“撲騰!”沒有絲毫猶豫,就給鐵山跪下了。

“幹爹,請受孩兒一拜!”三傻子毫不含糊地磕了個響頭。

“好,痛快!孩兒請起。”鐵山衝夥計喊一聲,“拿酒來!”

四愣子、五鼻涕、六嘎子見狀,也都湊過來,紛紛跪地,“俺們也認你做幹爹了!”

接著一個個磕起頭來,鐵山哭笑不得,平白無故,多了一大幫兒子。

三傻子說:“他們跟我,都比家裏人還親,幹爹收了他們吧。”

“隻要你願意就行!”鐵山爽快地說。

“噢!”夥伴們歡呼起來。

夥計送來了酒,鐵山說一聲:“三兒,給幹爹把酒斟滿!”

“好哩!”三傻子痛快地應一聲,給鐵山灑盅斟滿。

鐵山讓孩子們也各自倒上酒,他豪爽地說:“來,幹了!”

酒下肚,孩子們臉都紅了。鐵山問三傻子:“幹爹領你去奉天城闖**,你願意嗎?”

三傻子興奮道:“願意呀!幹爹,你真領俺去奉天?把他們幾個也帶上行不?”

“成!你們幾個回家跟爹媽商量商量,隻要他們舍得,你們就跟幹爹和我三兒一起去奉天!”

四愣子一拍胸脯:“俺肯定沒問題,咱家哥們五個,俺爹媽巴不得俺早點出去,也好給家裏省口糧呢。”

五鼻涕也說:“咱家兄弟姐妹六個呢,俺爹媽也舍得俺出去。”

六嘎子說:“我家哥們也多,俺小時候,家裏都想把俺送人了呢。”

鐵山說:“那就好,來,端起酒盅,透一個!”

幾個夥伴眉開眼笑,肚裏的酒又燒得他們渾身冒火,一個個便豪情滿懷,紛紛叫著:“俺們跟幹爹走!幹爹去哪兒俺就去哪兒!”

“對,幹爹叫俺咋幹,俺就咋幹!”

“幹爹叫俺幹誰,俺就幹誰!”

“俺今後生是幹爹的人,死是幹爹的死人!”

……

酒足飯飽,鐵山領著幾個灌了酒後,有些瘋瘋癲癲的幹兒子們走出館子。

三傻子看到有個夥計正領著兩人挖坑要埋柱子。

三傻子舌根有些發硬地問:“你們在幹啥?”

夥計說:“拴牲口的柱子不夠用,這不,挖個小坑,再埋一根柱子嗎。”

“操,用不著這麽麻煩,還挖坑呢,俺一腳就能把柱子砸進地裏去。”

夥計和兩個勞力都笑了,夥計說:“俺說小爺們,就算喝了酒,也不帶這麽吹的,這柱子比你個子還高呢,你說用腳砸進地裏去,誰信哪?這麽胡謅八扯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再瞎幾八吹牛,你媽會把你拉到後院打一頓的。”

“誰跟你吹了?”三傻子轉臉對四愣子說,“你和五鼻涕、六嘎子過去,扶穩那根柱子!”

幾個小夥伴把柱子扶直了,忽見三傻子橫身高高躍起,側身用腳砸向柱子頂端。

“咣!”

所有的人都看傻眼了,那柱子下半截被結結實實砸進土裏了。

“哎呀媽呀,”夥計驚歎,“這是誰家的小夥子,太牛逼啦!”

連鐵山也暗中叫好。

“這有啥,”三傻子得意洋洋道,“俺還憋了泡尿呢,要是沒憋尿,俺能砸得更深。”

三傻子又瞅了瞅鐵山和幾個夥伴,說:“俺到房後撒尿去了,你們在這兒等俺一會兒。”

“俺也去撒尿!”四愣子說。

結果,五鼻涕、六嘎子也要去。

於是,鐵山在門前等著,幾個小夥伴跑到房後牆根下解手去了。

便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沙塵飛揚處,幾匹快馬奔騰而來,馬上幾個彪形大漢。

騎到火勺館前,為首的喊一聲:“籲——”

馬停,塵落。

“弟兄們,就在這兒打個尖吧。”為首的招呼著,他頭戴小草帽,腰紮板帶,板帶上別了一圈飛鏢。

幾個人拴好馬,進屋。

鐵山就覺得,這幾個人渾身上下透著殺氣,絕非善類。可他們從何而來,又往何處去?鐵山並不關心,他隻在意和幹兒子們一起回家。

剛才三傻子飛身一腳,將柱子深深砸進坑裏,令他震驚。他要了解一下,三傻子這是什麽功夫,跟哪位高手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