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武士挑戰
北市場茶樓林立，其中最大的叫“四海升平”茶樓，設有二百五十個座席，其中有個叫“六合順”的雅間，無論何時，都隻屬於鐵山。
鐵山不逛窯子，不逛煙館，他隻逛茶樓。用他的話說：“逛窯子廢腿，逛煙館傷身，這兩樣會把身板掏空。咱練功的人，天天打熬筋骨，哪能沾碰色和毒？倒是喝茶可以提神，練起功來不疲勞。”
鐵山敗擂次日，獨自坐在“六合順”裏。往日他在這兒一坐，肯定有幾個朋友相伴，可今天，隻有一隻叫呆呆的胖貓，偎在他腳邊。
這隻貓是茶樓所養，不知為何，就是喜歡往鐵山身邊湊。
今天，鐵山在這裏獨飲，昔日狐朋狗友全都不見了，唯有呆呆不離不棄，一聲不吭，軟軟暖暖的身子與他相依相偎。
鐵山昨天戰敗後，大腦一時混亂，黯然離場，其實也是因為氣急敗壞。但漸漸清醒後，他開始不服氣了，他無法接受就這麽退出北市場。
北市場由皇寺廟會形成，所謂皇寺，其實叫“實勝寺”，全名為“蓮花淨土實勝寺”，因是皇太極敕建，故又叫皇寺。
在北市場形成之前，便有鐵山跤館。
不少人逛廟會時，也要去跤館，特意看鐵山的表演。
跤館原本是盛京將軍增祺所建，特請鐵山為館主。
常疤拉是幾年前才出巨資，成為跤館最大股東，最後又成為老板。
鐵山隻失了一陣，跤館居然更名，館主也換了人，鐵山憋氣窩火。他是有仇必報之人，他必須出這口惡氣。
可是，一個小筐子他都毫無勝算，又怎能敵過如狼似虎的兄弟兩個？
正無奈地唉聲歎氣，忽然門簾一掀，有人不請自進。
“鐵山大師！”來人行了個禮。
“啊，是麻先生，你怎麽來了？”鐵山站起來，抱拳還禮，腳邊的呆呆受到打擾，默默起身，跑到牆角舔爪子洗臉去了。
鐵山一向敬重麻老海的知書達禮，因此尊稱他為“麻先生”。
麻老海說：“我猜到大師會在此品茶，便特意過來了，沒打擾吧？”
鐵山歎口氣，“還啥鳥大師？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跤館都更名了，我鐵山昨天還是民族英雄，今天竟成了喪家之犬。從昨天俺離開跤館，直到現在，你是第一個來見我的。來，請坐！哎，這呆呆，什麽時候跳到桌上喝我杯子裏的茶水來了？夥計！”
夥計匆匆進來，見呆呆正埋頭於茶杯不慌不忙地舔水喝，便趕緊將它轟下桌，“對不起了，爺！這貓，給它準備的水它從不喝，專門趁客人不留神時，上桌喝客人的茶水。”
麻先生一笑：“這是貓的本性，野貓為了生存，習慣四處找水喝，而自己身邊的水留著備用，以防萬一。家貓也是由野貓馴化來的，還保留著野貓的一些天性。趕緊把茶具換了就行了。”
夥計將杯子換了，又給麻老海打個手巾把兒，那就是燙過的熱毛巾，他恭恭敬敬地端上。麻老海淨麵淨手後，接過夥計端上的一杯淡鹽水，淨淨口。
夥計這才為二人倒茶，並輕聲問一句：“爺，要不要聽個小曲？我請客。”
麻老海說：“多謝，不必了，我跟鐵山大師有話要談，你先下去吧。”
夥計應一聲：“爺慢用。”
夥計出去後，麻老海低聲說：“鐵山大師，聽在下一言，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一蹶不振。我最近在青溝子那邊勘察了幾塊地，其中一塊地裏的礦石又多又純。”
麻老師頓了頓又說：“但是有個叫王掌櫃的在我之前，連蒙帶騙，沒花幾個錢，就跟那塊地的主人簽了字據。當然，這字據有漏洞，根本就沒用，廢紙一張。我就又跟那塊地的主人重新立了字據，交了定金，過個五六天，我就過去把地買過來。”
麻老海搖著頭說：“本來這也不是什麽事，但我頭幾天找人查了一下，這個王掌櫃後麵的真正老板是常議長，也就是說這塊地常議長想要，這就有點麻煩了。”
鐵山一聽到常議長，便咬牙切齒道：“常大疤拉這個王八蛋！卸磨殺驢的畜牲。麻先生想讓我……”
“是這樣，打官司我不怕，因為王掌櫃和那個農民立的字據屬於欺詐的東西。但我知道，姓常的心狠手辣。我呢，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所以，我希望大師屈就，做我的隨身保鏢，陪我去一趟青溝子，鏢費你定多少是多少。”
鐵山“騰”一聲站起來，雙拳一抱：“承麻先生不棄，鐵山感激萬分！隻要是對付常疤拉，我本該分文不收。但我鐵山剛剛打擂敗陣，我也不想讓別人笑我一文不值，隻能白幹活，因此，我收你一塊大洋就行了，陪你去趟青溝子。隻要有我在，誰敢動你一根汗毛，老子叫他碎屍萬段。”
麻老海也站了起來，鞠躬道：“多謝鐵山大師！”
鐵山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不過，老子在陪你出門之前，必須先把那口惡氣出了，老子在北市場立棍也有個十幾年了，如果有仇不報，會被道上的朋友笑話。麻先生，你有學問，是聰明人，幫我拿個主意，我想會鋼峰去撅了那兩個老坦兒的棍，你看如何？”
“大東門刀神鋼峰？”麻老海問道，隨即搖頭，“不中，你和鋼峰本來各霸一方，在奉天齊名，互不相擾，我覺得鋼峰的本事未必能比得過你。會他去撅大筐子哥倆的棍，不一定有勝算。就算他能打贏，豈不在聲望上壓過了你？今後他把勢力擴張到了北市場，那你怎麽辦？”
鐵山聽罷，長歎一聲：“幸好先生指點迷津，鐵山真是糊塗了。難道老子真的隻能咽下這口惡氣？那今後還怎麽在道上行走？奉天就沒人能撅了那兩個老坦兒？”
麻老海半晌沒吭聲，但他卻在思考，鐵山默默地等待他說什麽。
呆呆不聲不響地跳到了鐵山腿上，趴下來，打起了呼嚕，鐵山撫摸著它毛茸茸身子。
麻老海一笑，伸過手來也摸了摸呆呆，然後說：“奉天有人能撅那哥倆，但是我不敢請人家出頭。”
“誰這麽厲害？”鐵山很感興趣地問，“為什麽你不敢請他出頭？”
“因為……”麻老海猶豫了一會兒說，“那人是滿鐵那邊的，日本人宮本無二，想必大師聽說過吧？”
“就是那個在北京，打敗過從善撲營出來的布庫寶蛋子的日本武士宮本？”鐵山驚問。
“他倒是曾經拜訪過我，那時，他在滿鐵地界千代田公園的二刀流道館授徒，因為他是日本人，我也沒太給他好臉，不過，也沒讓他太難堪，因為他看起來特別懂禮貌，講究禮儀。寶蛋子功夫不在我之下，能打敗寶蛋子，那就應該不懼大筐子和小筐子了。”鐵山說。
“算了吧，我們再另想別的法。”麻老海搖搖頭，“我可不想把日本人拉扯進來。”
“可你是怎麽認識那個小日本的？跟他熟嗎？”鐵山顯得很好奇。
梅老海往二人杯中續了茶，又伸手摸了摸鐵山腿上的呆呆，“你知道，我是探礦的，還能少跟日本人打交道？有一次在滿鐵地麵上，幾位日本同行請我吃飯，見到了宮本，我們還嘮了很長時間。”
麻老海喝口茶接著說：“他是日本劍道二刀流的直係傳人，同時鑽研空手道，又成了空手道一流高手。他喜歡中國文化，對中國小說《水滸》最感興趣，他還希望多了解中國武術。前幾年，他去英國挑戰，打遍英倫三島無敵手。我也覺得憑他的本事，打敗大筐子或小筐子應該沒什麽問題。”
“如果他真有本事打敗老坦兒哥倆，那就以切磋為名，去撅那倆兔崽子的棍！老子現在隻想出氣，滅一滅那哥倆的威風，也給常疤拉戴個眼罩。”
“既然這樣，鐵山大師，事情交給我來辦。不過，我隻能是安排你二人見個麵，商議一下。至於他能不能出戰，還得由鐵山大師真誠相邀，我隻是局外人，幫個忙而已。但無論宮本無二挑戰是輸是贏，我都懇請鐵山大師保我走一趟青溝子。”
“我應下的事，決不會變，你盡管放心！常疤拉的人如果敢搞名堂，老子正好打廢他幾個人，也好泄泄火！”
“嗯。”麻老海讚許地點點頭。
接著他又壓低了聲音說：“鐵山大師，有些話我隻能對你說，決不敢對第二個人講。我懷疑，你打敗廖科夫後，名望在南滿如日中天，成了人們頂禮膜拜的英雄。而常議長也許擔心你翅膀硬了，不服他控製，因此，特意從關裏招來兩個專門克你功夫的高手呢？
“我聽說那個小筐子的狼掏，可是小絆兒的天克呀，你的架兩腳沾踢，雖是獨門絕技，但卻是源於小絆。常議長，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善茬子。”
“王八蛋！要真是這樣，什麽東洋的西洋的，隻要能打敗老坦兒兄弟，讓常疤拉難受，咋的都行。好，你安排一下，我去會會宮本。放心，請宮本打擂是我的主意，跟你沒有一丁點兒關係。”
“這個……啊，哈哈哈。”麻老海笑了起來，笑中有含義。
鐵山與宮本會過麵的次日，滿鐵的日本報紙就率先報道《奉天跤王鐵山大師與二刀流傳人宮本無二會晤，誠邀宮本挑戰兄弟跤館》。接著奉天各報紙便競相轉載，看那些報道，不久前的民族英雄，一下子竟成了漢奸賣國賊。
而大筐子兄弟，則要為了民族尊嚴而接受挑擂——
《東洋武士宮本無二欲砸兄弟跤館，為鐵山出氣》《鐵山淪為漢奸，投拜倭人，東洋武士挑戰北市場新跤王》《鐵山為泄私憤，勾結東洋武士》……
不過，與廖科夫來沈時，各大門派幫會派出殺手、探子查其行蹤，欲暗中下手不同，宮本無二則頻頻出麵亮相。
畢竟奉天是滿鐵所在地，日本人勢力強大，連奉天當局都不敢招惹他們，滿鐵軍警甚至經常越界到中國地界抓人。
比擂之前數日，宮門無二在千代田公園忠靈塔前的鳥居神社花園中舉行冷餐會，除了邀請大筐子和小筐子兩兄弟外，奉天中日政界人士、各報紙電台記者、各武門幫會的掌門也受到了邀請。
而冷餐會的主要話題，一是探討日華武道界的切磋交流，二是最後敲定比擂日期。
宮本無二派出自己的馬車，接大筐子小筐子哥倆前往位於滿鐵附屬地的千代田公園。
一進入滿鐵地界，兩兄弟眼睛都不夠用了。
當時奉天城到處是低矮的平房，街麵凸凹不平，汙水橫流，垃圾遍地。
但是滿鐵附屬地，卻滿眼新建的洋樓，街旁紅花綠樹裝點，街麵整潔，廣場寬闊，數條寬敞平坦的柏油馬路匯集到浪速廣場大轉盤，又由大轉盤向各處伸展。
大轉盤中心，巨大的噴泉，一刻不停地噴射著清水。
從北市場到千代田並不遠，但卻是兩般天地。
千代田公園忠魂塔是日本軍人自己集資建的，旁邊有一座子彈形的忠魂碑，是為了紀念死於日俄戰爭奉天會戰中日本兵。
宮本無二客客氣氣親自迎接大筐子兄弟倆。
小筐子是個愣頭青，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毛毛愣愣的，他指著前方一座高塔問：“那是啥幾八玩意兒。”
宮本無二麵帶微笑，耐心聽完翻譯的話後，便向小筐子一點頭：“曠桑，那個水塔的給，我們日本人的自來水，統統那裏的給。”
大筐子和小筐子姓曠，所以宮本稱小筐子為“曠桑”，就是“曠先生”的意思。
“媽呀，啥叫自來水？咱中國人喝井水。”小筐子的話引起周圍的人一陣哄笑，包括那些記者們。
花園草坪擺上了桌椅，桌上擺有水果幹果、冷葷菜、糕點、壽司，還有一種由糯米粉和紅豆做的叫做“和果子”的日式點心。
此外有葡萄酒、清酒和茶水、咖啡、汽水什麽的。
來賓就在草坪上飲酒喝茶，最終商定，切磋兩天後在“兄弟跤館”進行。
表麵上看，氣氛還算可以，但暗中的較量卻在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