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才華也是挺危險的
北大年,現在還不能叫做北大年府,而是北大年蘇丹國,雖然北大年蘇丹依舊臣服於暹羅王,但目前仍然是一個半獨立的國家。
不過誰都知道,北大年的國祚可能很快就要斷絕了,因為雄才大略的拉瑪一世,不會再容忍北大年蘇丹的反複無常,據說國王陛下已經有了滅國設府的想法了!
此時的北大年跟後世那個政局動**、民族、宗教矛盾突出的北大年府不一樣,由於南邊的柔佛蘇丹國正處於動**時期,滿剌加也還沒發展起來,這時候的北大年是馬來半島的商貿中心,華人、泰國人、爪哇人、婆羅洲人都願意來此交易。
就連荷蘭東印度公司和不列顛東印度公司也分別於1601年和1612年在此設立商館。
就在這兩家商館的不遠處,還有一座宏偉的中式建築群坐落在街邊,並與更遠處的林姑娘廟遙相呼應。
這就是南陽堂葉家的祖宅,這個隨時能拉出小一萬丁壯的大家族,就算是昆儂女王也要以禮相待。
自從林道乾這位傳奇潮州海盜在萬曆三年到此以來,北大年就刻下了深刻的華人烙印,後世極為著名的林姑娘廟的林姑娘,據說就是林道乾的妹妹,她因為規勸林道乾向善而被後人敬仰,成了馬來半島上華人的精神圖騰!
實際上葉家的祖先就曾經就跟林道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據說林道乾之所以會選擇來北大年,就跟葉家祖先有著不小的關係!
而葉家的祖先,到北大年的時間就更早了,大約在大明的嘉隆萬時代,葉家就陸續從嘉應州遷來北大年,也隻有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才能在北大年形成如此大的規模。
不過葉開這一支不是,因為他爺爺是靠過繼當上族長的,他的曾祖父義信公,是大明永曆元年南下北大年的!
葉福來,一個腰圍三十,褲長二十九的大胖子,跟誰都是樂嗬嗬的,毫無半點葉氏族長的架子。
但整個南洋,特別是爪哇、婆羅洲和馬來半島的華人,誰也不敢輕視這個胖子,他們都知道這個胖子表麵笑上嗬嗬的,背地裏卻是心狠手辣、愛耍陰招!
葉福來在華人圈裏有個外號,叫做鐵鎖橫江,就是因為他做事喜歡謀定而後動、一出手就掐住敵人的七寸,如同橫江的鐵鎖,讓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葉福來卻有一個天生的克星,那就是他的寶貝兒子葉開,在極重血統的南洋華人圈,葉開一出生就帶著無限的光環。
按照南陽堂葉家的傳統,如果葉福來不把族長之位傳給葉開,那就隻能效仿上三代族長,也就是他名義上的爺爺,從族中過繼一個血統純正的兒子來當繼承人,因為葉福來剩下的三個兒子,全都是娘惹生的,沒資格做族長!
所以葉開,也是一個小號的鐵鎖橫江,不過他沒鎖住別人,正好鎖住了葉福來的七寸,要是葉開沒了,葉福來和父親葉隆信兩代人的努力就要拱手送人!
“荒唐!荒唐!荒唐!”看著堂三哥葉福順的來信,葉福來氣得嘴皮子都開始哆嗦了!
娶一個廣南女人?
就算是廣南公主又如何?
不提以後還有沒有廣南國都不好說,葉家族長這個位置怎麽辦?
會不會?葉福來的小眼睛眯起來了,作為一個‘陰人’高手,最防備的當然也是被人陰。
會不會葉老三是被什麽人指使了?故意把葉開往廣南女人身邊引?
不行!葉福來狠狠的一拍大腿,我得親自去趟曼穀!
就在葉福來準備到曼穀的時候,葉開正把自己關在一間小屋裏麵苦讀新約全書,實際上也不是新約全書,因為伯多祿給他的隻是新約全書中的福音書,包括著名的馬太福音和馬可福音,要背呢有點麻煩,但是誦讀問題不大!
不過這件事對於葉開的刺激還是很大的,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一想到那天那種無能為力的屈辱感,葉開就覺得臉皮一陣陣發燒,怒從心起的他恨不得把手中的書丟掉。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幹,因為他知道伯多祿說讓人把他砍斷雙腿,丟進滿是鱷魚的池塘絕不是在說笑。
他現在所謂的身份,包括葉家族長之子,阮福映未來的妹夫,以及珍娜小妞等貴婦眼中知識淵博的‘學問人’等等這些,都是虛的!
就比如他是葉家長子、下一任族長的欽定人選這個身份,看著能唬人,但實際上在有權有勢的人眼中,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父親葉福來隻是葉家的長房族長,並不是葉家王國的國王。
拿到後世來說,葉福來充其量隻是南陽堂葉家這個家族公司裏,大一點的股東兼董事長而已,他自己或許可以憑借自身的權力與威望來調動葉家的力量。
但葉開憑什麽?
葉家大大小小的長輩會聽葉開的?
不可能!葉開覺得就算是家族中的邊緣長輩,堂三伯葉福順都不會聽他的!
就好比王思聰能指揮動萬達的大股東以及董事會成員嗎?想都別想!
就算是葉福來,碰上一般的事他肯定會維護葉開,但要是碰上伯多祿這種強有力的南洋白人呢?
會有什麽反應還真難說,畢竟葉福來不光是葉開的父親,他還得為十來萬南陽堂葉家人負責!
還是太弱小了啊!葉開從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極其渴望自己能變得強大起來!
就現在這樣,不說為南洋華人做點什麽,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住,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尤其讓他覺得屈辱。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還是葉開太不了解這個時代了,殖民時代不是一個講理的時代,但同時也是對人才極度渴求的時代。
他身為北大年的華人豪族繼承人,竟然還精通法語和歐洲曆史,能文能武、政治視野也不錯,又搭上了阮福映這條線,隻要不出意外,起飛是遲早的事!
他以為自己展現出過人的才華,就能為他迎來更多的尊重與關注,其實確實也迎來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威脅!
對於更上一層的大人物來說,自己身邊出現這樣的人才,得不到就一定會毀掉,不然留下被競爭對手籠絡?或者讓他慢慢長成一個威脅嗎?
對於伯多祿來說就更是如此了,他在南洋傳教十幾年,但取得的成果可以說很慘淡,中南半島上的人多信仰佛教,南洋群島則多是綠教的地盤,各國的統治者不論大小,對他采取的都是敵視態度。
走投無路的阮福映是他唯一的希望,因為按照他和阮福映的約定,等到阮福映複國成功,不僅會割讓幾個港口島嶼給法國,還會讓天主教自由的在越南國內傳播,同時越南還要充當法國人在南洋的打手!
按照伯多祿對於西山朝和北鄭的武力值估計,隻要能從法國帶來一支五艘左右的70門炮以上軍艦組成的艦隊,再加上一兩千雇傭軍和上百名基層軍官,阮福映複國是肯定可以成功的。
他一直在阮福映身邊埋有眼線,在知道阮福映並沒有處死葉開的想法之後,伯多祿就敏銳的感覺到了葉開的價值。
這個唐人小子是個兩麵通啊!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法越之間溝通的橋梁,這樣的人,伯多祿怎麽可能不捏在手裏?
“葉!你學的怎麽樣了?我聽安娜轉述過你對俄國農奴製,以及葉卡捷琳娜二世的見解和剖析了,很精彩,我發現你不僅比大多數黃種人都聰明,還比大部分歐洲人也聰明!”
剛剛吃完晚餐—幾條烤小魚和幾塊麵包,伯多祿就拿著一盞鯨油燈走了進來,葉開沒好氣的看了這個看似慈祥實則陰狠的老潑皮一眼。
“既然皮諾克斯先生都說我比大多數人聰明了,我當然已經學習完畢了,不但能誦讀,我還能背誦呢!”葉開帶著淡淡的不滿看著伯多祿,順便還背了一小段馬太福音。
“很好!要是你的語氣中沒有帶著憤怒就更好了,看來聖經的並沒有讓你平靜下來!”
伯多祿將鯨油燈放到了一張小桌子上,然後自然的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葉開冷笑了一聲,“皮諾克斯主教,你真的認為我不應該憤怒嗎?您傳教的方式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葉,我的孩子,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就如同我強迫你誦讀聖經一樣,你以為我在害你,其實我是在幫助你!”
臥槽!葉開真是被驚到了!這就像一個Q殲犯對被他強迫的受害者說,其實我不是在傷害你,我是對你好,我是為了讓你爽才這麽做的!
雖然理智一直在告訴葉開,他現在不能傷害麵前這個白皮,但心中的怒火已經抑製不住了!
他悄悄往前移了兩步,現在隻要一個當胸飛踹,葉開很有信心直接把身材肥胖的伯多祿送去見他的上帝!
“你想要殺了我!我感受到了殺意,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把我的話聽完,因為這對於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伯多祿看著不斷逼近的葉開,很是鎮定!
“好!我到是真想聽聽你要說些什麽!”葉開已經移動到了隨時可以攻擊伯多祿的位置了。
他在心裏發誓,這個老騙子要是拿不出讓他信服的理由,就算是死,他也要先弄死這個家夥!
“當年我第一次到這片土地的時候,才剛剛過完二十四歲的生日,當時我受巴黎外方教會的委派,意氣風發,發誓要將這片土地納入上帝的懷抱。
我滿心以為我會成為一位在主在東方的偉大使徒,或許等到年老的時候,還有可能在我的名字前麵加上一個聖字!”伯多祿眯著眼睛,仿佛陷入了回憶中!
“可是今年,我已經四十三歲了,還隻能在一些沿海的小漁村裏傳教,而常年居住在這片炎熱的土地,也讓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我想我很可能不會擁有太長的人生了,我是真的很想念我的家鄉,雖然這違背了我對主立下的誓言!
不過幸運的是,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遇到了阮王殿下,他是我在這片土地上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不那麽抵觸我主的存在”
嗬嗬!葉開臉上不動生色,心裏卻忍不住要笑出了聲,這老騙子還是不了解東方人,阮福映那是不抵觸天主教嗎?他隻是饞你的身...呃...饞你的法國援助而已!
“我知道,這位跟我一樣快要絕望的國王,很可能隻不過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已,他並不是真的不抵觸我主!”
伯多祿看了葉開一樣,作為一個常年忽悠人的老神棍,他能不知道阮福映心裏怎麽想的?
“但我不在乎!”伯多祿接著說道,“因為我有極大的信心能夠影響到這位走投無路的國王。
隻要他還離不開法蘭西的援助一天,他就必須是我打入安南國的釘子,哪怕就是裝的,隻要裝上十年二十年,假的就會成為真的!
為此,我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在阮王殿下身上,我為他建立了兵工廠,拉來了雇傭軍,買來了大批的西洋軍械以及戰艦。
還給了他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信心,隻要我還支持他,他就會相信自己能恢複阮氏廣南國!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與阮王的私人友誼上的,我相信,隻要我還在他身邊一天,他對法蘭西以及我主的承諾,都會兌現。
可是,要是我不在了,那就很難說了!”伯多祿一口氣將所有的話說了出來,仿佛一下就蒼老了幾十歲!
阮福映的跟他的私人感情,以及阮福映對他個人的感謝,並不是伯多祿想要的!
把天主教埋進廣南乃至越南人心中,讓越南成為法國在遠東最忠實的小弟,一如曆史上最開始的英日關係那樣,這才是伯多祿想要的!
這才對嘛!葉開點點頭,這老騙子果然不會那麽傻,要是他真的相信私人友誼與感恩之情能在國家大事上有多靠得住,那他就沒資格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
而且伯多祿的判斷很準確,曆史上他病死於軍中之後,阮福映對他倍極哀榮,追封他為太子太傅、悲柔郡公,阮氏王族的子弟都親自來給他送葬。
但做完這些,阮福映轉頭就閉關鎖國,重新回到了東亞儒家文化的懷抱。
“在你之前,為了防止發生這種事情,我曾選定了一個我的代理人,以備在我不在的時候,能讓阮王陛下履行他的承諾!”
“是黎文悅嗎?”葉開一下就想到了那個陰狠的紫袍太監。
這家夥在廣南人中是個極為特殊的存在,他不僅僅是阮福映的心腹太監,還擁有著一支武裝,他本人更是能為阮福映在戰場上衝殺,更有傳言說他跟阮福映有著說不清的關係,那種...關係!
在越南曆史上黎文悅終其一生最少前後三次救過阮福映的命,而阮福映也一直對他信任有加,這個死太監同時也是越南國內天主教的強有力支持者!
“你果然很聰明,我相信你應該隻見過黎將軍一麵,甚至沒有見過,但你卻能迅速的想到他就是我選定的代理人,還真是不簡單,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伯多祿心如怒海波濤,但表麵上還是十分鎮定,葉開的表現真是嚇到他了,難道這就是天生的政治直覺嗎?太可怕了!
“哼哼!”葉開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皮諾克斯先生,你真的了解東方的權力模式和運行規則嗎?
黎文悅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資格,他當不了什麽代理人,你的選擇可能反而會害了他的性命!”
終於有機會嘲笑伯多祿了,葉開很開心的吐槽了起來。
黎文悅不過是阮福映身邊的太監,雖然他是一個罕見的太監將軍,還很可能跟阮福映之間,存在著漢武帝與韓焉那樣的關係。
但這恰恰注定了,黎文悅不可能在阮福映麵前保持相對獨立的態度!
“是啊!但我沒有更好的人選了,不過..!”伯多祿輕哼了兩聲。
“不過,我得感謝上帝,一定是他把你送到了這裏,不然你不會精通法語,也不會對歐洲如此了解,這一定是主的安排!一定是的!”
說到這裏,這個胖胖的傳教士猛的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扭曲而狂熱,鯨油燈的火苗搖晃了兩下,氣氛突然變得詭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