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炮
1884年8月20日。
福建，馬尾。
“快起來！”門外有人大聲叫喊。孫笑的同寢同學們紛紛起床，衝出門外，這幾天局勢非常緊張，大家都是和衣而睡。
孫笑跟出門外，寢室前的小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上千人。
原本曆史上船政後學堂每屆多是十餘人上下，招生最多的第一屆也不過33人，前後兩個學堂總共畢業生也不過629人。這個位麵，後學堂每個年級現在都有超過200人，規模明顯大了許多，招生也並不隻局限在福建。
在外麵喊叫的是一個後學堂的老師，明國人。
原本學堂主要的教師隊伍都是從英國和法國高薪聘請的退役海軍人員，但明法因越南問題造成關係激化以後，為了避嫌，這些外國人已經不大參與學校的管理工作了，本土教師的地位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見到學生基本到齊，那個教師站在一個木質彈藥箱壘成的臨時講台上高聲宣布：“提督有令，所有三年級以上學員，立刻去港口報道！三年級的去炮台！四年級、五年級的等待上艦！”
大明近代海軍發展的比較晚，人才儲備嚴重不足，船政水師自然也不例外。平日還好，在即將開戰的現在，這是一個致命的缺陷，因此代理船政水師提督張成決定立刻征調學堂學員，補充艦隊缺額。
“我們做什麽？”一個二年級的學生高聲問道。
“一二年級的學員，去領步槍，保衛造船廠，防止法軍登陸破壞！”
“立刻行動！”
目前大明有三個近代造船廠，分別是上海的江南造船廠，廣東的黃埔造船廠，以及孫笑即將去保衛的福建馬江造船廠。
這其中，馬江造船廠是此時國內規模最大、設備最先進、工人最多、實力最強的近代化造船廠。
這裏不僅是船政水師主基地和船廠、海軍軍校所在地，更重要的是，從這裏沿江而上區區40裏，就能直達省城。因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法國人把第一個目標選在這裏，顯然是經過充分考慮的。
孫笑跟四百多號馬江海校一二年級的同學列隊跑向船廠，在船廠門口，幾個海校的老師和負責守衛海岸炮台的軍官正等候在這裏。他們身後，是堆積如山的板條箱。
“按順序過來領用武器！每人一支槍，二十發子彈！”
教官焦急的吼著：
“保持秩序！動作要快！”
“海外有十艘蒸汽戰艦，一百多門大炮，拿步槍保衛船廠意義何在？”
孫笑有些想不通，但身為軍人，命令下來，想不通也得執行。他被人推搡著向前，走到那位教官身邊的時候，一個炮台守軍塞給他一支步槍和一盒子彈。孫笑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他清楚的看到這位都司級軍官緊張的渾身微顫。
大明帝國正處在從封建社會向近代資本主義轉型的懵懂時期，這個龐大帝國的很大一部分細胞仍未適應劇烈的社會變革，這其中也包括了部分軍方的人員。
比如眼前這些海岸炮台守軍。
大明有一些近代化的軍艦，也有一些近代化的陸軍，但這些部隊中並不包括海防部隊，因為海軍隻重視軍艦，而陸軍隻重視新軍。
被海軍認為建製屬於陸軍，而被陸軍認為任務是保護海軍的海防部隊，自然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苦逼。
他們搶不到軍費，經常被拖欠軍餉，拿不到任何功勳也缺乏升遷的機會，裝備仍舊是老舊的紅衣大炮，沒有接受過近代化炮兵訓練——甚至連幾百年前的舊式大炮都很少實彈射擊。
這樣前途一片渺茫的兵，指望他們麵臨真正的戰爭時鎮定自若士氣高昂，那是不現實的。
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船政水師代理提督張成才會把三年級的海軍軍校生調到炮台去吧？
隻不過孫笑認為這是浪費兵力——就算海校學員各個神勇，用18磅前裝滑膛炮這種垃圾，又能給法國海軍造成多大威脅？恐怕連麻煩都算不上。
孫笑很想跟教官們提提意見，至少把3年級的學長們用在更能發揮他們學識和技術的地方，而不是讓他們去操作紅衣大炮對抗鐵甲艦。
當然，自己這夥人拿著步槍對抗軍艦更是蠢到無以複加——等法國人可以登陸破壞船廠的時候，船政水師肯定已經覆滅了，那個時候多幾百步槍兵有什麽意義？
然而他還沒能說話，就被自己班的班長拖到一邊，那個來自遼寧的壯漢對孫笑大聲吼道：“孫笑，你帶十個人去死守艦炮倉庫！若是法國鬼子登陸，你就戰死在那裏吧！”
“嗬，為什麽不是我讓法國鬼子戰死？”孫笑嘟囔一句，扛著剛剛發到手的施耐德步槍，帶著幾個懵懂的一年級學弟和一臉茫然的海防軍士兵，跑到儲備艦炮的倉庫門口。
到了地方，孫笑伸頭向倉庫打開的大門裏麵看了一眼。
他看到二十多個手足無措的船廠工人，以及一長溜體型巨大的火炮！
作為資深軍迷，孫笑一眼就識別出，前麵這幾門是150mm克虜伯後膛艦炮，後麵的則是120mm後膛炮！
孫笑忍耐不住好奇心，進去拉住一個貌似主管的家夥，驚訝的問道：“這裏為什麽有這種東西？”
“這裏是艦炮倉庫，為什麽不能有大炮？”那人毫不客氣的甩開孫笑，不過看到孫笑的海軍軍裝，他也知道現在是孫笑來保護他和他的同伴，所以這個貌似有些高傲的技術人員還是給了孫笑一個解釋：
大明現在沒有製造先進艦炮的能力，所有船廠自造戰艦的時候，都得預先從國外選購炮裝，這其中，英國的維克斯和德利誌的克虜伯是采購量最大的兩個廠商。
現在，馬江船廠正在建造兩艘鐵肋木殼蒸汽巡洋艦“福靖”、“福寧”，其中“福靖”號已經完工80%，即將開始下水舾裝，因此船廠特意從克虜伯采購了三門150mm和四門120mm後膛艦炮，準備裝在“福靖”號上。
……
大明帝國海軍，福靖級巡洋艦（參考曆史原型：廣甲）
同型艦：“福靖”、“福寧”
船型：鐵肋木殼蒸汽巡洋艦（無防護巡洋艦）
排水量：1300噸
炮裝：150mm克虜伯炮3（兩舷耳台各1，船艉1）；120mm維克斯炮4（兩舷各2，注意，這不是速射炮）；五管37mm哈奇開斯速射炮4。
魚雷發射管2具。
最高航速：14.5節。
……
“有這麽多大炮，你們就把它們都鎖在倉庫裏，還要我們來保護？”孫笑忍不住質疑道：“前線的海岸炮台可還在用紅衣炮！”
“你是不是傻？”那名技術人員用看傻瓜的眼神來回打量孫笑：“這是艦炮！認不出來嗎？虧你還是海校的學員。”
“艦炮不能用來打法國鬼子嗎？”孫笑怒道：“既然有大炮，就拖出去找個地方架起來，等法國鬼子來的時候，我們也不至於用步槍對抗大炮！”
“這是艦炮！艦炮！！艦炮！！！你知道15生艦炮有多沉嗎？你知道艦炮的炮架和底盤有多沉嗎？你說拖出去就拖出去，你說架起來就架起來？你以為這是陸炮呢？”
“我當然知道，但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了。”孫笑沉聲說道：“法國鬼子在外海有十艘戰艦，水師根本撐不了多久，所以我們這邊必須是有什麽用什麽！把能拖出去的艦炮都拖出去！開幾炮總好過被法國鬼子堵在倉庫裏！艦炮太沉就不要沒用的東西，炮盾什麽的都不要了，隻要炮管和炮架！我們把轉向係統埋在土裏壓實！”
“連炮盾都沒有，挨了炮彈怎麽辦？”
“別指望臨時的岸炮能活太久，能打出三發炮彈就算勝利！”
也許是那句“別指望活太久”讓對方產生一絲悲壯的豪情，眼前這個技術人員似乎被說動了。
“我也不想這些孩子一炮未發就落到敵人手裏……”他猶猶豫豫的說：“可是，我們沒有權利調用這些大炮……”
“去找你們廠的主管，告訴他，船廠失陷你們都得死，還不如臨死之前拚一把，說不定反而能找到活路。”孫笑吩咐道：“我也會跟我的上級說，我們一起幹！”
孫笑說的是事實。
受到兩百多年前遼東戰爭中有太多官員和將領對敵人聞風而逃的影響，大明軍律變得越來越嚴酷。
臨陣遇敵，不管現實情況是多麽敵眾我寡，若是失地潰逃，當地有守土之責的地方官和主要軍官都得處死。
船廠就是這些技術人員的自留地，平時馬尾地方和船政水師都是管不到船廠頭上的，所以到了戰時——比如現在，船廠官僚就成了“守土有責”的地方官，所以盡管沒有任何軍事經驗，但船廠技術工人和主管都沒敢先行撤退。
此時撤退等待他們的隻有梟首一刀，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因此被孫笑拽住的那位技術人員很快想通了：
“行！出去打幾炮再死總比在這裏等死強得多！我去找廠長，最多一個小時後開始行動！你來幫我！”
“不，是你來幫我！”孫笑認真的糾正道：“我是專業的海軍！我來指揮射擊！你隻要聽我的命令把大炮布置在我選擇的地點，然後幫助我操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