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宋使巧玉
一場弈劍不歡而散,枳王借口乏累歇息去了,讓太師招呼宋使。
《山海經》曰:
“西南有巴國。太葜生鹹鳥,鹹鳥生乘厘,乘厘生後照,後照是始為巴人。”
巴人五祖,曰巴氏、日覃氏、樊氏、相氏、鄭氏。惟巴氏擲劍中穴,土船鳧水,尊為其為君,四姓皆臣之。
百餘年前,巴內亂,以枳水為界,枳水南為枳,枳水北為綦。
太師卿伯,相氏,名卿,為枳王三十載。卿膝下無子,從弟早逝,傳從弟獨子相奚,奚尊以為卿伯。
宋使巧玉問卿伯:“太師,太傅府邸何在?吾等去拜訪一番。”
有家丁言凜不肯食,卿伯對奚、凜父子喜愛得很,便遣家丁領宋使去尋太傅。
“姐姐,來見那太傅幹嘛?”公子柳一心想著黍離行宮的劍侍,心不在焉地問。
巧玉沒回答,隻催促著快點。
繆斯依舊散發,眼神陰翳,一言不發地跟著。
太傅閉門不見,宋使三人怏怏回了住處,吃過晚飯,天色便暗了下來。
公子柳把玩著一個熟柿,望了繆斯一眼,笑道:“把你頭發束起來,不就是輸一場弈劍嗎?”
繆斯抱劍立在門口,臉色嚴峻,道:“公子,如果是在戰場上,我已經身首異處了。”
“那江侯果真那麽厲害?比衛尚將軍如何?”公子柳拋著熟柿問。
“衛將軍不如。”繆斯如實回答。
公子柳繼續拋著熟柿,漫不經心問:“那田恬將軍呢?”
繆斯沉思片刻,毅然回答:“田將軍亦不如。”
“那你說說,我們大宋軍中誰比得上江侯?”公子柳問。
繆斯搖搖頭。公子柳驚得熟柿沒接穩,落在地上,濺作一攤。
“真臭,”公子柳嫌棄地挪了挪,指著門口的仆從,喊道,“你過來,舔食幹淨,賞你的。”
“繆斯,你來枳半月,可尋到了喬國餘孽?”巧玉正擺弄一尾遊魚,頭也不抬地問。
繆斯搖搖頭。
“那孟先生呢?我父王對孟先生讚賞得很,願意拜他為相。”巧玉又問。
“孟先生執迷不悟,”繆斯反問道,“這孟先生到底是何人?”
“隻知道是儒家聖人,如今兵、法顯貴,儒、農式微,還有巧舌如簧的縱橫家和隱世道家。我父王依舊推崇仁義,若非如此,早該問鼎天下了。不過放眼天下,擔得起聖人名頭的,也不過十指之數,我大宋獨占其二,哦,應該是其三,又有將軍百人,兵士百萬,沃土千裏,黎朝九鼎,該挪到洛邑了。”巧玉擺弄魚兒累了,回到塌上,單手托腮。
“對了,繆斯,你是在哪遇見的孟先生?”巧玉忽然想起自己差點遺漏了,又問繆斯。
“姐姐,克己複禮,推崇仁義那是大黎朝做的事,如今成了什麽樣?依我看,唯有內嚴以法,外強以兵,才是存亡之道。”公子柳忍不住打岔,巧玉賞他一個白眼,公子柳笑嘻嘻,拉著一個秀氣婢女,回房歇著了。
“我一路跋山涉水,在一個山野地方遇見的。”繆斯漫不經心回答。
“繆斯,你終於會撒謊了,你身上的傷不會是孟先生留下的吧,到底念在子醜份上舍不得殺公子淮,怎麽就不會點甜言呢?”巧玉好笑地看著他,繼續說道,“你我兩家世代交好,你又是大宋將才,你小時候可說過娶我,還待何時呢?”
繆斯別過臉,不肯對麵巧玉,也不接話。
“繆斯,你是在怪我父王嗎?滅喬,終歸是操之過急,不該趁喬國學宮祭祀之際出兵的,子先生也身死。”巧玉想到滅喬一役,幾乎是兵不血刃,喬國王族幾近滅族。也是這一役,血洗洛邑學宮,學宮宮主、儒家聖人、天下大勢執牛耳者自刎,普天哀痛。大黎遣使,多國結盟聲討宋國。
“繆斯,學宮會重建的,天下大勢盡在一宮之內,我父王已經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才想著請孟先生回去主持學宮事宜。”巧玉摘了麵紗,露出麵容。禍國殃民,這是她及笄那年子先生說的,這麵紗,一戴便是五年。
繆斯跟一根木頭一樣杵在門口,他是劍陵的天才劍士,更得劍陵真傳,不下十國遣人拉攏,但至今未出師,在洛邑學宮潛修。已故洛邑學宮宮主、儒家聖人子醜曾言,此子亂世寐虎也。可惜呀,他初次離開學宮,便以慘敗結局草草收場。
“繆斯,你是真打不過江望舒?”想起聖人子醜的斷言,巧玉不由覺得惋惜,聖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繆斯搖搖頭,終於開口了:“不忍傷了女公子心愛之人。”
巧玉紅了臉,重新戴上麵紗,沒有接話。
“你如何知曉我喜歡他?”許久,巧玉收斂慵懶,神色哀傷。
“先前女公子不是還要去拜訪日覃太傅嗎?枳國上下誰人不知江望舒入贅日覃氏。”繆斯回答。
“那是後來,武場上呢?”巧玉撇撇嘴,並不認可。
“女公子不喜歡各國公子,隻愛慕詩人,這兩日還命人收集了許多竹簡布帛,想來都收錄了江侯的詩文,”繆斯頓了頓,又加了句,“女公子亦不想大宋蒙羞。”巧玉聽得真切。
“繆斯,我歇息了。”聽到如此,繆斯識相地出去,依舊守在門外。
巧玉沒有歇息,她點燈坐在案前,書案上擺滿了竹簡、布帛,這一看,便到了子時。
“女公子,子時了,該睡了,莫忘了正事,我先去綦國了。”繆斯在外麵輕聲喊道。
巧玉翻了又翻,讀了還讀,總覺得不夠,每一句都那麽美,這才吹滅了燈,打著哈欠,沉沉睡去。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枳水河畔,有女子浣衣;河畔輪台,有公子垂釣。
“奇怪,往常魚兒都爭著搶食,今日怎就不吃食了?”公子疑惑地收竿,魚簍空****。
那浣衣女子咯咯地笑,掬一抔水,一尾魚安靜地在她手心遊曵。女子放開魚兒,以水為鏡撫弄發髻,那尾遊魚生怕驚動了倒影,徐徐沉底。
“想聽《曲水》了。”
“我來撫琴,你伴舞,如何?”
門“咯吱”一聲響了,歎息如漣漪,溫情不過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