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詩會

月掛高空,夜色朦朧。

朱雀湖一如既往的寧靜幽然,湖麵之上漣漪淡淡,來往遊船亦如繁星點點。

細看之下,遊船上可謂是人滿為患,其中多半是年輕的士子與妙齡女子在談笑風生,端是這京城之中一個令人魂牽夢縈之地。

每年秋闈來臨,大宋士子便匯聚於此行吟詩作對之事,因此這場盛會又被稱為朱雀湖詩會,若是有誰能在其中獨占鼇頭,便能名利雙收。

見此情形,正拉著宋浩然前走的宋括不由得心緒萬千:“浩然兄,既然你我都有心考取功名,那更應對當朝時政有所見地,要是依你之見……這李太後垂簾聽政之於宋國有何利弊?”

正端著茶準備飲一口的宋浩然眼睛一眯,不禁看了一眼宋括,發現對方正笑著注視自己。

宋浩然也笑了笑,準備回答,不料不經意間竟然瞥到了臨近一艘船上,一張肌膚勝雪的嬌靨一閃而過,那熟悉的眉眼與身姿,赫然是董家大小姐董怡萱!

隻不過令人詫異的是,在董怡萱一側竟有位年齡相仿的少年,而且兩人隱隱有些結伴同行之意,動作十分的親昵。

怪不得平時對我高冷得不行,原來是早就在外麵有了相好的,真是不知廉恥!

看到這一幕,宋浩然心下有些慍怒。

其實對於他而言,董怡萱喜歡誰和他並無關係,但如今兩人已經是名義上的夫妻,董怡萱和別人偷偷約會分明就是不忠,給他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這要是讓別人瞅見了,那豈不是在打他宋浩然的臉?更何況前日已經鬧出了逃婚醜聞,眼下董怡萱無異於是在火上澆油!

想及此,宋浩然忍不住攥緊了拳頭,額頭青筋暴起,怒氣憋到了嗓子眼:“我大宋興衰二百餘載,哪一代不是聖君明主,偏偏到了當今聖上卻遭外戚幹政,無疑是在辱沒皇權,踐踏國之尊嚴!”

感受到宋浩然的慷慨激昂,宋括眼中閃過一抹讚賞:“浩然兄高見,可惜李太後把持朝政,如今李氏外戚無不身居要職,我等平民士子又怎能有出頭之日?”

宋括說完這番話,又在期待著宋浩然的回答。

果不其然,宋浩然情緒之激昂更盛:“荒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聖上敢作為,區區外戚又何足掛齒?”

“不錯!”

宋括眼前一亮,滿麵潮紅地揮舞起了拳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將來必然是我與浩然兄之輩的天下。”

原本宋浩然還在悶悶不樂,直到這一刻總算意識到了什麽。

自己和宋括剛剛的每一句話,若是傳到外界必然會成把柄,弄不好會被丟去大牢裏,被李氏外戚一派壓個永世不得翻身。

不過感受到宋括的雄心壯誌,宋浩然也表示了欣賞之意。

他能看出來此人背景深厚,絕不僅僅是什麽富家公子哥那麽簡單,說不準就與廟堂有牽扯。

“咳咳,浩然兄切莫在意,我也是吃酒吃得有些醉了。”宋括發現宋浩然還在沉默,也漸漸回過了神來。

他訕訕一笑,連忙斟酌挽回道:“當今聖上雖說年幼,但亦有像我與浩然兄這般為其憤憤不平,可惜天下士子十之八九對李氏趨之若鶩,真是可惜可歎矣。”

“一凡兄不必在意。”

宋浩然淡淡一笑,又想起了方才一幕,便揮手道:“恰好我有一個朋友在此,不如我們去拜訪一下?”

“浩然兄的朋友?”宋括頷首沒再多問,“如此甚好。”

隨著船家靠岸,兩人也默默走下了船隻,而董怡萱與那名公子哥也緩緩邁下腳步,很快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

見那兩道身影即將消失,宋浩然也情不自禁加快了速度,無奈參加朱雀湖詩會的人實在太多,很快就擋住了董怡萱與那人的蹤跡。

正在此時,人群裏也爆發出了一片呼聲。

宋浩然循著聲音望去,發現竟然有幾艘畫舫緩緩駛來,船沿掛滿了隨風舞動的彩旗,各色彩燈相映成趣,洋溢著一股熱鬧繁華的氣息。

而在那當中畫舫的尖端上,又名一襲白色長裙的少女亭亭玉立,正笑著向岸邊眾人作揖。

“奴家代閣主向諸位問好。”

少女口中的閣主,便是匯聚無數才子佳人的添香閣之主,見周遭漸漸安靜下來,且聽她又笑道:“想來這規矩大家也都知了,便是由閣主出謎,請諸位來揭曉。”

“其中拔得頭籌者,便有幸與溫夢允姐姐行飲酒作對風雅之事,願諸位今夜好運。”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是歡呼雀躍,唯有宋浩然稍稍顯得疑惑,而宋括也不吝嗇為他解釋一番:“浩然兄有所不知,這溫夢允姑娘乃是這添香閣的花魁,像她們這般才貌雙全之人,向來是賣藝不賣身,而誰要是在詩會上表現最優,說不定能與她春風一度呢!”

經過宋括這一點明,宋浩然也明白了個中原委:自古以來才子佳人便是後人津津樂道的趣聞,如柳永在花街放浪形骸,作《雨霖鈴》以表傷懷;又如李師師與宋徽宗的君王名妓之合,更是令人難以釋懷。

像溫夢允這般的藝伎,在京都中已然是風頭無兩,若是能投身到哪個名門貴族家中,即便是當個妾也算是有了一樁好姻緣,得以善終。

不過細數往屆朱雀湖詩會,拔得頭籌者大多為宋浩然這樣的布衣子弟,可藝伎們仍然願意告別添香閣與其攜手離開,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便在於寒門子弟亦有高中上榜的可能,而藝伎們也是在用自己做賭,後世戲稱為“鳳凰男”。

正當眾人沉默之時,那白裙少女也報出了題目:“諸位,此次詩會的題目為‘傷’,請各位以此作詩一首。”

區區一個傷字落入耳中,在場士子無不眼前一亮,不過轉念思索後又陷入了苦惱。以傷字作詩並不算難事,若是放置於唐代,隻怕連山野村夫都能編上幾首打油詩。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考驗眾人文字功底,況且本來就是即興作詩,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準狠還要融匯感情於其中,哪裏能是輕易之事?

至於那些盤算著將準備好的詩詞拿來應付的人,也一時間抓瞎悶聲。

隨著時間流逝,偌大一艘畫舫竟無半點動靜,究其原因就在於大家都在盼著出頭鳥,等著哪位才子身先士卒以立標杆,如果率先發聲之人文采驚豔,必定會因此名聲大噪:可假如資質平庸或生搬硬湊,同樣會遭到滿京都的唾棄鄙夷。

記得某一年朱雀湖詩會,就有位自視甚高的士子放聲說出一首格調不佳的詩詞,非但沒有出頭,反而落得眾人奚落,甚至還波及到了仕途。

這便是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誰也不願第一個抖摟出真材實料,成為眾人眼中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