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叉竿喚貴人

也許是孩子們多變的性情傳染了江南的天氣,剛剛還是毒辣辣的太陽,轉眼卻烏雲萬裏。

沒有溫度就沒有生意,田十一覺得,自己應該再開發一些新的經營項目了。

五姑娘見烏雲遮日,與劉氏低語幾句,便出了鋪子,也不知要去哪裏。

田十一惡意想到,這種不向老板請假就私自外出的員工,是不是應該扣除本月全部的工錢。

劉氏畢竟年紀不輕了,此時已麵露倦容。

好不容易才讓劉氏答應回家休息,田十一準備取三貫錢讓劉氏帶回去。既然賺了錢,就不能再白吃白住。可是一想到三貫錢的分量,十一覺得還是自己背回去比較好。

眼見哩哩啦啦下起了雨,田十一趴在桌子上,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雨打青石。

生命這種一次性消耗品,硬生生被他活成了兩次,心中卻仍是有些渾渾噩噩。

“老爸老媽,他們還好嗎?好想吃老媽燉的紅燒肉……”

田十一胡思亂想著,不知什麽時候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杭州府錢塘江畔散落著許多豪宅大院。住在這裏的多是些豪商巨賈,真正的貴人是不屑在這裏修建別院的,隻有西湖左近才配得上貴人們的身份。

在一座色調略顯深沉的府門外,來自於晉州的太子,田定同學,看著緩緩關上的府門臉色難看。他幾乎每天都來求見那位方家小娘子,卻無一例外地吃了閉門羹。

眼看著田定有暴走的趨勢,頭戴青巾,手裏抓著把羽毛扇的國丈兼謀士範權,連忙扯著田定小聲道:“太子莫要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當年劉備三顧茅廬才得諸葛武侯相助,也才有了三國鼎力之勢。想來定是那方臘想要考校太子的耐性,太子還需多多忍耐,切莫誤了晉王大事。”

說著,範權還用力扇了幾下手中的羽毛扇,好似在提醒別人,又像在悠然自得,他可是堪比諸葛先生的存在。

能被稱為國丈,自然是因為他是田虎的老丈人,可惜他卻不是田定的外公,因為她女兒是田虎的側妃。

田定醜陋的臉上橫肉抖了又抖,這才咬著牙說道:“明日再來!”

見田定轉身離去,範權這才鬆了口氣。

田定的脾氣範權再了解不過了,典型的易怒無腦。若是耍起性子,在這方家別院大鬧一場,先不說方臘能不能放過他們。壞了田虎結盟的大計,等到回了晉州,他範權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別院內廊道曲折,直通向深處的別致繡樓。一個十五六歲卻已初顯柔媚之意的美人坯子,正叮叮咚咚撥弄著古琴。

沒有什麽調子,隻是隨手撥弄著,竟也似雨打荷葉般動聽。

“那田定走了?”美人坯子問道。

一旁的丫鬟連忙答道:“已經走了。聽門房說,走時咬牙切齒的,怕是氣得夠嗆。”

美人坯子輕蔑一笑。“生得如晉州的狗熊一般,也想打我的主意。”

丫鬟知道小娘子心中不快,連忙轉移話題道:“養馬的劉二上午回府來了。聽劉二說,五……五……五姑娘似是在如意坊開了間冰果鋪子,也不知賣的是什麽物什。”

“兵國鋪子?”美人坯子奇怪地說道:“難道賣的是兵器?那可是犯忌諱的事。”

說罷看了看劈裏啪啦砸在地上的雨點說道:“明日去看看吧,好久沒見了,到是有些想念。”

……

雨點漸大,出離鋪子多時的五姑娘卻緊張異常。

在杭州府的大街小巷轉了無數的圈子後,又先後換乘了五輛馬車,五姑娘終於來到一座威嚴莊重的衙門外麵。雄壯的石獅子瞪著眼睛呆立兩旁,大門上鑲滿銅釘,門楣上掛著一塊匾額,匾額上書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蘇杭應奉局”。

過了蘇杭應奉局不遠,五姑娘下了馬車,沿著路走了一段,待確定沒有人尾隨後,這才一閃身鑽進路旁的一家茶樓之內。

茶樓很陳舊,泛著淡淡的黴味。上下兩層一個客人都沒有,連端茶倒水的茶博士都不曾見到,許是因為生意不好被辭掉了。茶樓中唯一生了兩條腿的,便是那胡子雪白邋裏邋遢趴在櫃台上睡覺的糊塗掌櫃了。

五姑娘沒有喚那掌櫃,徑直上了二樓,撿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下。

從窗口向街上望了望,五姑娘取了條手帕出來,係在撐著窗戶的叉竿上。若是田十一在這裏,一定會擔心那叉竿掉下去的話,會不會砸出個西門慶來。

係好了手帕,五姑娘便趴在桌子上出神,也不知是在心疼那一百九十貫錢,還是在因為乳娘疼十一郎多一些而撚酸。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穿銅錢飾紋錦袍,生著胖胖圓臉的貴人來到茶樓之中。

貴人一邊用手帕擦拭著頭麵,一邊笑吟吟地向趴在櫃台上的白胡子掌櫃點了點頭。那掌櫃似是一邊的胳膊壓麻了,所以換了條胳膊掂在腦袋

胖臉貴人討了個無趣,無奈自嘲笑了笑,邁著四方步子上了二樓。

此時五姑娘已經起身,見了那人微笑著半蹲行禮道:“百花見過堂兄。”

那貴人不禁搖起頭來,無奈說道:“你這丫頭何時與我這般見外了?”

聽了這話,五姑娘展顏一笑,偏著頭調皮說道:“七哥如今是蘇杭應奉局的貴人,百花可不敢失了禮數。”

五姑娘的“五”,是族中女孩兒的排行,這位七哥,自然是在方家男丁中排行第七位了。

七哥曲起中指,在五姑娘的額頭上“啪”的彈了一記,在姑娘“哎呀”驚叫中,一掀袍子的後襟坐在五姑娘對麵。

“許久也不見你來,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將七哥給忘了?”

五姑娘揉著額頭沒好氣道:“就知道欺負我,還不是擔心敗露了你的身份?”

七哥哈哈一笑,壓低聲音道:“這蘇杭應奉局中都知道馮喜是朱勔的人,去年我有意將皇城司的職司泄露給了他們,前些時日又偷偷透露我是隱相梁師成的人。身份如此複雜,又有哪個能猜到,我馮喜便是方七佛呢?”

說到這裏,化名馮喜的方七佛促狹一笑道:“這世上知我身世者,除了樓下那個老貨,便隻有你和十三兄妹兩個,七哥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若是田十一在這裏一定會大驚失色,因為方臘還有個名字,叫方十三。而百花,自然是方臘的親妹妹方百花。至於方七佛,那同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可笑田十一一直想躲著方臘和田虎,沒成想卻和方百花成了合作夥伴。也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該當有些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