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史老道的大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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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角派出的“小賢良徒”們各地溜達,四處忽悠的努力之下,被坑蒙拐騙的信徒達數十萬。幽、冀、荊、揚,豫、兗、青、徐,八州之人,無不響應。有的信徒變賣家產,投奔張角,單單是走不到地方,死在半道的就數以萬計。
這得是多虔誠啊?
於是張角設置三十六方。這個“方”就相當於部隊,大方上萬人,小方六七千,各設“渠帥”,就相當於部隊的將軍。吆喝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就準備動手了。
“角誑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攏,速成其患。宜切敕剌史、二千石,簡別流民,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
時任司徒的楊賜之前就上書說過這回事,趕巧,還沒等靈帝劉宏看見奏章呢,楊賜就被罷官,奏章也被宦官扣下,不知道塞到了哪旮旯。
“遭赦不悔”,聽見沒?張角這娃就算是白赦了。
後來司徒掾劉陶又申請複議楊賜的奏章,還說:“張角這老小子可要弄大事啦,四處招收小弟,還敢偷偷溜進洛陽,窺探咱們朝廷的動靜。下邊州郡那幫吃幹飯的害怕告訴了您,您批評他們,所以誰都瞞著不說,就隻是偷偷的相互知會。咱們趕緊發個懸賞令,誰能逮著張角這一夥子,就封侯賜爵。下邊那幫吃幹飯要是再敢膽小怕事,就算他們是張角一夥的,批評了他們!”
結果靈帝劉宏不當回事,還把劉陶丟去整理《春秋條例》。
這……真粗話的粗話!
…………
北邙山,無名小山頭。
劉漢少選在這裏,不是因為這兒有個小山崖,把人推下去,不死也能摔個半殘,而是因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僅僅是因為這裏沒有屋頂可爬。
這些年來,劉漢少始終不肯融入漢末的幸福生活,對於所謂天下,也是越看越悲涼,越看越憤怒。也許躲進北邙山,已不僅僅是想保全自己的小命,而是眼不見為淨。說到底,他現在這副身子骨還不滿十歲,能夠做的了什麽呢?也隻有身邊這些人,帶著活人的氣息,感染著劉漢少,使他還能夠嬉笑怒罵,假裝正經或者不正經。
盡管劉漢少對史老道從來不懂客氣,甚至連哄都懶得哄一下,但是不得不說,他對史老道還是甚為依賴的。
是的,依賴,心理上的。
可要讓劉漢少承認對史老道有感情,那是打死他也萬萬不可能的事。然而張角躥出來蹦蹦跳跳,大呼小叫,鬧騰的越來越厲害,使得劉漢少對於自己身邊這位張角的同行也不禁多了幾分猜想,且越想越怕。
史老道不是一個真道人,或者說,起碼不是一個安穩本分的道人。劉漢少一直都知道,隻是從前沒有把他扒開屁股看褲衩,整個裏外通透罷了。而現在,因為那些猜想,或幹脆直接地說,是對史老道有了猜忌,讓劉漢少不得不把他整個裏外通透。而在這之前,劉漢少已經在害怕了,他怕萬一自己真猜對了,該怎麽辦?
表麵上看,隻有韋光正一個人站在不遠處做護衛,其實童淵王越都藏身在左右。劉漢少拉著史老道在無名小山頭已經呆坐了半天,劉漢少不說話,史老道也不提問,好像是在比試誰更有耐心似的。
“老道,聽說過大賢良師嗎?”
“聽說過,都傳遍了。”
“你認為張角能成功嗎?”
“不能!”
史老道一副篤定的模樣,反倒使劉漢少越發不解,驚訝地盯著史老道,好像是在問:為毛?
“因為有漢少在。”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糊弄小娃玩麽?終於找到了發飆的機會,劉漢少立刻向史老道吼了起來。
“說人話!”
“其一,張角蒙騙百姓,能逞一時之利,必不長久;其二,看似人多勢眾,各州響應,實則力量分屬,不便指揮,時久則各立山頭,淪為匪寇;其三,若張角內外勾結,偷襲京師,想一戰而定,原本該是最為狠辣的手段,可惜現在已經被漢少知覺了。”
粗話的,這是一個道士該說的話嗎?一個整天隻會念“無量天尊,哦咧個去”的老道,能把時事分析的這麽透徹?鬼才信了。
“那你呢?告訴本侯爺,你到底是個什麽妖怪變的!”
“我?我意願他們能功成,可是……又明知他們成不了。”
“這麽說,你也是他們一夥的了?”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劉漢少的語氣故作陰狠,其實心裏突突不停,真怕史老道給出一個讓他為難的答案。
“不是!”
史老道回答的擲地有聲,劉漢少心頭一鬆,卻還是不敢完全相信。
“他們找過我,我虛與委蛇,沒有答應。”
看到劉漢少的眼中疑惑更甚,史老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又繼續說到:“他們想我擄走漢少,待他們起事之時,予以……予以祭天!我擔心斷然拒絕,會使他們另作他法,對漢少不利,所以確實與他們有所聯係。漢少,為天下百姓計,請自……珍重!”
語落,史老道從袖籠中猛然抽出一柄短匕,毅然決然地向自己的胸口戳去。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劉漢少完全懵圈,一柄劍鞘猶如利箭般射向史老道的手腕,韋光正僅僅兩個跨步便已來到劉漢少身邊,手中寒光一閃,當頭向史老道斬下。
“住手!”
劉漢少驚恐地大叫。寒光隱去,長劍就停在史老道肩頭,離他的脖頸大概不到……不到一條大毛蟲的距離。
自從王越上山,對韋光正悉心指點頗多,一來,他本身偷學的就是自己傳下的劍法;二來,他是漢少身親最親近的人。故而,如今的韋光正更上層樓,登堂入室,已不遠矣。
史老道神色坦然,即使長劍就架在脖子上,眼睛裏也沒有一絲躲閃,這使得劉漢少心裏仿佛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而史老道為了圍護劉漢少周全,不惜與太平道玩曖昧,更是讓劉漢少有一絲感動。
“光正,退下。”
韋光正撿回劍鞘,順便拿走了史老道的短匕,又站到不遠的地方,就好像剛才他沒溜達過來一樣。
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啊!
原本以為隻有董卓那老糙貨惦記著哥這條小命,哪曾想,張角這老騙子居然也敢打哥的主意,還想把哥當成生鮮祭品,真粗話的粗話!
說出來也許沒人相信,劉漢少也有過和史老道一樣的想法,希望張角他們真的能成事。甚至暗自懊惱,穿就穿吧,為毛要穿到這個尷尬且短命的未來小皇帝身上?假如換副身軀,說不定他也拉起隊伍,在這個粗話的世道裏轟轟烈烈地幹一場。
如果放在前生後世,史老道也許會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不是私欲爆棚的諸侯,不是愚弄百姓的騙子,而是真正想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的人。劉漢少自問沒有這樣高尚的情操,即使有心“玩一把”或“幹一場”,都隻是為了不想活的這麽憋屈罷了。
“你說的沒錯,他們成不了,而且我不妨告訴你,張角很快就要死了。”
自從漢少三歲那年,杜娘衣衫不整地跑到自己房間……史老道對劉漢少的“蔥白之心”日益劇增。當然,現在看來,不排除他有時候也許是故意做出“蔥白”的樣子。即便如此,也無法抹殺他對劉漢少的“信重”,否則他何必拒張角而侍劉漢少?說他看準了張角難以成事,革命哪有百分百能成功的?而革命者又哪有怕死的?
基於信重,當聽到劉漢少斷言,張角很快就會死的時候,史老道感到震驚,還有一絲難掩的失落。
劉漢少也捕捉到了這一絲失落,終於破天荒地想要哄慰一下史老道。
“老道,任何人,無論他嘴上說的多麽好聽,也要看他實際上做過哪些事……甚至有的時候,連這些所做的事,都不是本質。那話怎麽說來著?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這是唐朝白居易的《放言》,學渣劉漢少記不全乎,所以隻說出了比較有名的一半。如此,也足以讓史老道震耳發聵。
“每一個窺伺天下的巨賊,都會先給自己披上一層光鮮大義的外衣,出師有名嘛。就算是一窩土匪,也可以打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口號賺名聲。可是想想看,貧者有啥好東西可以給土匪劫的?別管太平道忽悠的多好聽,好像他們成了事,就能天下太平,萬事大吉。但是,張角那個老騙子自稱大賢良師,把自己擺上先知先覺的神壇,讓信徒向他磕頭下跪,頂禮膜拜,無非就是想告訴信徒們,沒他張角不行,離開他張角,太陽都生不出來,其心已是昭然若揭呀!”
其實史老道心裏也有屬於自己的高傲,他覺得自己已經把時事看透了,所以才同情張角與太平道,因為先前一直覺得,無論如何,他們的目的都是在為百姓做事。可是,假如漢少說的都是真的,張角所為,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麽就連自己也被蒙蔽了。
史老道聽的冷汗淋漓,神色複雜地望著劉漢少。由於種種“神跡”的佐證,史老道一直不懷疑劉漢少的聰慧,也知道他心底常懷一份善念,所以才認為他將來也許能做一個好皇帝,能夠為百姓謀福祉。
但是也有一點意見,好像漢少不守禮法,不務正業,不學……還有點術。
然而今天,史老道仿佛又重新認識了一次劉漢少,眼前這個不滿十歲的娃,竟然可以不下山而曉天下事,不出門而知萬人心,腹有乾坤,洞若觀火。若非聖賢降世,何能如斯?
史子渺服了,史子渺縱死,也可以放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