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官逼民反
茶樓的第二層用屏風隔開了一個個雅座,朱慈炯就坐在其中一間雅座內悠然品著香茗,臉上似笑非笑的聽著屏風隔壁的兩名士子高談闊論,韓讚周站在一側,時不時續上茶水,至於六名護衛也都點了茶分座兩桌,注視起周圍的風吹草動。
“要說南京最近的大事吧,在陳某看來無非就是三件,第一件自然便是定王殿下奉旨南下祭奠孝陵,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此等事非你我等士子可以妄加評論,第二件事自是定王爺一路南下收攏流民百姓,妥善安置於江心洲上,如今更是在江心洲大興土木,力保不讓不一個百姓受凍餓之苦,仁義之舉可感天地,大明有此賢王,實乃百姓社稷之福啊。”
石碌點頭:“譽文兄此言深合我意,大明若是能多一些像定王爺這樣知萬民疾苦,視百姓為子民的賢明王爺,大明何愁不能中興,可惜盡是些如襄王,楚王,福王這一類視百姓為豬狗,寧可城破也不願出銀犒軍的無能無德之王,可笑那老福王朱常洵,李自成狂攻洛陽之時尚不知體恤犒賞軍兵,城破之後被李賊搜出金銀六百餘萬兩,田鍥地鍥兩萬餘頃,最後若非兩名承奉哭求,隻怕死後連一副薄棺都不可得,所作所為實在讓人扼腕,譽文兄所言第三件事應該便是小福王被襲之事了吧。”
陳則微笑道:“要說真正讓城內百姓震撼之事,當屬福王被襲,最後致使鹽商熊倉滿門六十八口被斬之事了,熊倉這些年以來倒行逆施,不知逼殺多少條人命,更是裏通匪賊,致使流寇聲勢壯大,定王沒將熊倉千刀萬剮倒顯得太過仁慈了。”
石碌品了口茶又續滿水,淡淡說道:“定王此舉雖稍顯毒辣,可終究是大快人心呐,不過石某聽聞,如今民間多有議論,說是定王殿下花費重金安置流民,以致銀錢短缺,所以借福王被襲一案,借題發揮這才抄滅熊倉滿門,如今那蔣伸還在發賣熊倉名下產業……”
“是又如何!”陳則冷哼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熊倉惡貫滿盈,滿門皆斬都難贖其罪,能在死後用家財助定王殿下安置流民,沒準入了地府還能減其罪孽於一二。”
“譽文兄此言雖然偏頗,但也在理。”石碌重歎一聲:“隻可惜定王身居廟堂之高,又如何能全然知曉民間之事。”
“前幾日,錦衣衛千戶羅曹看上了龍江街鐵匠鋪楊鐵匠的妹妹楊芹,送了五兩銀子的聘禮就要強娶楊芹做他的第八房小妾,那羅曹又老又醜,楊芹年方十六,聽說還頗有些姿色如何肯嫁給羅曹那樣的糟老頭。”
“這楊芹性子剛烈不願受辱,三日前懸梁自盡,若非聲響驚動了楊鐵匠隻怕此時早已香消玉殞,楊鐵匠自然也不願意妹妹入了火坑,可羅曹勢大,又豈是他一個升鬥小民所能抗拒,無奈之下楊鐵匠就想到了告狀。”
“定王爺愛民如子的名聲南京城誰人不知,他請人寫了狀紙後就直奔皇宮,可恨那羅曹原本是怕楊鐵匠和其妹逃離南京城,特意安排了一個總旗帶了三四十號錦衣衛守在鐵匠鋪周圍,等發現楊鐵匠有意告狀,這總旗立即就讓人上前攔截,一陣圍毆搜出狀紙,不過這楊鐵匠倒也悍勇,愣是從路邊撿了一條長木棍就打傷了十幾二十個錦衣衛……”
“如此說來那楊芹終歸還是沒能逃離火口,被羅曹強搶了去?此事既然進之兄能知道的如此清楚,為何不替這楊鐵匠去向定王爺告狀?”陳則滿臉的氣憤。
石碌冷笑道:“譽文兄說的何其輕巧,此事石某知曉的如此清楚,全是因為那替楊鐵匠寫狀紙的人與我熟識,石某還知道這楊鐵匠有兩個八拜之交,一個叫李豐,一個叫趙吉祥,俱都是龍精虎猛之輩,兩人知曉此事之後,昨日午後就去了皇宮外麵想要拜見王爺狀告羅曹,可惜又如何能見到王爺金麵,那守門的宦官隻說王爺不在宮裏,就算是在又如何管的了民間雜七雜八的小事,兩人不住哭求,最後還是被哪宦官給打了回來,敢問譽文兄,就算你我前去,就一定能見到定王殿下嗎?”
陳則默然不語,想來是覺得石碌說的話也有道理,定王爺皇室貴胄,平日裏忙於救護流民之事就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神,要是民間什麽事都找他處理,那定王就算三頭六臂也未必能忙的過來吧。
隔壁雅間內韓讚周臉色很是難看,他也不覺得那宦官做的有什麽不對,可現在偏偏給定王聽見了,誰知道定王爺會作何感想,偷瞄了一眼,見定王似乎沒有發怒的意思,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朱慈炯自然不會生氣,在如今這個世道,強搶民女甚至逼良為娼這種事簡直多如牛毛,他就算想管又哪裏管的過來,何況這些事本應是應天府管轄的份內事,這些人不去找錢謙益告狀,恐怕是知道官官相護告也沒用,要想最大限度的改變這一切,除了整頓吏治以外就隻能盡可能去完善製度,但現在談這些顯然為時過早,但今天這事既然被自己碰上了,那要還是不管就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使了個眼色,韓讚周會意,走向隔間見到兩名士子拱了拱手道:“兩位公子請了,我家少爺剛在隔壁聽說了那楊鐵匠受錦衣衛千戶欺壓百姓之事後深感義憤,讓在下過來問問如今這楊鐵匠一家如何了。”
兩人站起來還了禮,石碌開口說道:“在下石碌石進之,這位是陳則陳譽文,敢問足下,貴府少爺高姓大名?問這事又想要做什麽?”
韓讚周臉上掛笑,心裏自是不以為然,兩個小小的讀書人,都不知道什麽功名,往日裏那是連正眼都不會瞧上一下的,可如今定王就在隔間,看意思是準備管一管這閑事,他又哪敢說什麽:“我家公子姓淩名空,既然問了自然想插手管上一管。”
兩人互望一眼,顯然對這個名字陌生的很,不過這南京城高官顯貴比比皆是,他們兩個不過隻是舉子,沒聽說過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不過這位少爺既然知道這事牽扯到錦衣衛,還敢管,至少說明來頭不小,神情頓時凝重了幾分。
石碌接著說道:“在下昨日晚間與好友一起飲酒,席間聽說這事,在下這位好友就是替楊鐵匠寫狀紙之人,所以對內情知之甚詳,這羅曹雖是逼迫楊芹嫁給他做妾,禮數倒還做的不差,今天就是其迎娶楊家妹子入門的日子,按照習俗,申時迎親酉時拜堂的話,此刻羅府的花轎差不多快到鐵匠鋪子了。”
韓讚周沒再問,道了聲謝,回到隔壁雅間時,朱慈炯已站起身來,見到韓讚周隻說了句:“走吧。”就已邁步而出,六名護衛立刻跟了過去,處決熊倉當日,這六人都參與了行刑,手上沾了血氣整個人身上都有了縷縷戾氣,看得石碌二人心驚不已。
不過二人也沒多話,付了茶錢就急急跟了上去,想來是存了看熱鬧的心思。
龍江街楊家鐵鋪門前,此刻站了三個大漢,其中一人手持一支白蠟長槍當門而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長的還算清秀,不過兩條手臂上的筋肉突出隆起,**的上身也是一塊塊肌肉層層磊起,堅硬的仿佛石頭一般,左側之人同樣**上身,手拿一柄大錘,目光冷冽如冰,死死盯住門前一人,讓人看了難免心生寒意,至於右側的則是一名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雙眼微閉,雙手抱在胸前,右腿朝前跨出小半步,仿佛一頭隨時準備進擊搏殺的猛虎……
“哥哥,妹妹願意嫁,妹妹真的願意嫁啊。”眼看現場劍拔弩張,鐵匠鋪裏突然竄出一名身材嬌小,麵容秀麗的美貌女子,死死抱住中間持槍大漢的雙腿,哭的梨花帶雨,讓人看的我見猶憐。
“回去!”持槍大漢眉頭一皺,怒喝道:“我楊衡頂天立地自認也是一條好漢,要是連妹妹都保護不了,又有何麵目苟活於天地之間,死了以後又有何臉麵去見爹娘!隻是連累了李大哥與趙大哥了。”
“三弟這話是不拿我趙吉祥當兄弟啊。”絡腮胡大漢緩緩開口:“你我兄弟結拜,能同生共死,豈不快哉!”
“大哥說的是,我李豐能與兩位兄弟結拜一場,這輩子已再無遺憾,臨死還能殺上幾個狗賊,實在痛快的很呐!”拿錘大漢仰天狂笑,渾不把眼前的一百多錦衣衛看在眼裏。
“官逼民反啊。”被護衛團團圍住擠到近前圍觀的朱慈炯長歎一聲。
韓讚周臉色一白,心裏已經開始狂草錦衣衛千戶羅曹的祖宗十八代了。
站在最前麵的錦衣衛百戶聽了這話,臉色一寒,怒道:“楊衡,不要給你臉不要臉,你妹妹能嫁給我們千戶大人做妾,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何況你成了羅大人的大舅子,日後升官發財又有何難,切莫行差踏錯,以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