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莊子即吾師
赤鬆子見問,徐徐道:
“這次辟穀,我特意授你吐納導引術。三日前例行打坐冥想,誰知你竟睡著了,任憑呼喚,茫然不醒。而且這一睡,即是三日。”
“睡了三日?”
“足足三日,想來剛才那陣雷電,是驚醒你的緣故吧。”
“敢問師尊,我們還要辟穀幾日,才能出關呢?”
陳平強忍著腹內陣陣的雷鳴聲,小心地問道。
赤鬆子微微一笑,“吾已聞子腹內轟鳴,今方五日,還需兩日,方能出關。
“也就是說,還要餓兩天,才能進食?”
“然。”
陳平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屋舍,又掃了一眼門口同樣冰冷的灶台,除了鬆明火光兀自一跳一跳地閃爍外,整個山洞裏,沒有一絲能找到果腹之物的跡象。不免肚裏躊躇起來:
“沒想到,穿越過來的第一天,竟然要餓著肚皮,還美其名曰“辟穀”,這可能是世上最不堪的穿越了吧。”
赤鬆子似乎讀懂了陳平的腹語,隻見他起身,默默地來到洞壁邊,慢慢搬開一道石板,裏麵露出一個洞來。
借著鬆明的火光,陳平發現這是個洞中洞,洞口處極狹小,洞內卻很寬廣。裏麵滿是一摞一摞的竹簡,顯然是功課用書。除了書簡以外,地下有幾個壇甕。
赤鬆子從洞裏提出一個甕來,伸手在裏麵掏出兩塊黑乎乎的東西,遞給陳平道:
“來,嚼嚼黃精,稍傾就不餓了。”
“黃精,這玩意頂用?”
陳平看著赤鬆子遞過來的東西,似膏非膏,似幹非幹,像是某種植物的根莖蒸曬後的製品,一時不敢入口,也顧不得文縐縐的了,索性用現代語言問道。
赤鬆子聞聽,稍一愣,望了陳平一眼,旋即善解人意地笑道:
“黃精食用時要與氣俱服,就像這樣,慢慢品味咀嚼,令口齒間充滿**,待滿盈後,咽下三之有二,之後,再反複咀嚼下咽。”
說著,赤鬆子將手中的黃精,掰下一塊來,含入口中,咀嚼著。
不得已,陳平照做。
也許是饑餓的緣故,陳平顧不得帶有一些中藥味的苦澀,不一會兒的工夫,兩塊黑乎乎的黃精,就進了他的肚子。
奇怪的是,吃過之後,胃裏真的有了飽腹感。
赤鬆子緩緩說道:“黃精聚日月之氣,得坤土之精,補中益氣、潤心肺、強筋骨,為道家修煉之勝品。吾師曾辟穀百日,全憑此物補益。”
“辟穀百日,不吃不喝?”陳平臉上露出與他此時年齡相稱的吃驚。
“吾師在隱處四十許年,年逾八十而有壯容,辟穀百日,屬尋常事。賴服食黃精,吸納天地元氣之故,此法亦傳於道門內。”
陳平不禁好奇,“敢問尊師高姓?”
“莊子即吾師矣。”
陳平雙眼立時瞪圓,脫口而道:“莊子,師祖竟是曉夢迷蝶、大名鼎鼎的莊子?”
赤鬆子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挪回洞口石板,回到碩大的石**,麵無表情地在一團蒲草上盤腿打坐。
陳平不禁深深地給赤鬆子鞠了一躬,轉念一想,這禮節好像不對,於是,重整衣袍,給赤鬆子深深的一揖。
作完揖,陳平方道:“想不到師尊是莊子的門生,能拜您為師,也是在下莫大的榮幸了。”
“不必拘禮,足下的來曆,吾已了然。你且坐下,為師與你慢慢道來。”
陳平見說,心裏湧起無邊的好奇。
早就聽聞道家上士能參透宇宙天地,洞察世上萬機,正好借此機會,試探一下麵前的赤鬆子是否知道自己的來世今生,也好驗證一下道家的功力。
想到這兒,陳平斂容正色,端端正正地在赤鬆子對麵,盤腿打坐下來,洗耳恭聽。
“說起來,吾與足下師徒之緣,幸全賴吾師之言。”
“師尊是說,莊子師祖,知道我?”
赤鬆子點了點頭,“師祖早就預言過足下的出現。”
陳平那雙炯炯的大眼,霎時瞪得更大了,若不是有眼眶阻礙,瞬間都能像他小時候玩的玻璃球一樣,彈射出去。
赤鬆子目不暇視,娓娓道來:“為道者,無為自化,清靜自正。君子所貴道,虛無因應,變化於無為。”
見陳平有些茫然,赤鬆子改為較淺顯的亦文亦白道:
“道家,不像世間傳說的那樣,清靜無為,無所事事。道家講究盛世歸隱,亂世出山濟民。妙在無為和有為之間的轉化。”
“當太平盛世之時,道家多隱在山林、城郭、市井,不求聞達,不顯聲名。譬如治世,往往與民生息,無為而治。”
“先祖老子當年出函穀關,關令尹喜對老子說‘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隨後隱匿聲跡,以不求聞達為要旨,講的是要順天應時,自然而然。”
“而當亂世之時,道家就要擔負起濟世救民的責任。就像申不害出山,韓昭候任命他作宰相,執政十五年國家安定,政治清明,軍隊強大,無人敢犯。韓非子好刑名法術學問,提倡的依法治國,連李斯都嫉妒他。這兩人都是遵循‘黃老’的濟世準則,無為化有為,實則順天道,濟現世。”
“師尊,那師祖是怎麽說起我呢?”陳平聽得似懂非懂,更關心莊子關於自己的事情。
“說到亂世,還要講師祖婉拒楚威王請他為相的事。莊子麵對楚國使臣的厚金,笑道:‘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說的是師祖不為名利所動,不願最後成為君王砧板上任意屠宰的肉而已。”
“師尊說的可是‘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或者‘伴君如伴虎’。”陳平想起了曆史上諸多皇帝大殺功臣的事情。
赤鬆子頷首:“每個君王,都像龍,脖子底下都有逆鱗,一不小心,觸碰了逆鱗,就是死期了。這也是道家之士不願出山為仕的根本原因。”
“師祖雖然不願出仕,是預見到不久天下將歸於一統。這是天道,大勢所趨,非人力可為。”
陳平知道赤鬆子所言,是不久即將發生的秦統一,而莊子竟能在五十多年前預見,可見功力之深厚,好奇之後,不免肅然起敬。
赤鬆子話鋒一轉,“就在一統之後,不過十幾年的時間,繼位者亂綱紀、行酷法,使天下之民慘遭塗炭。黔首紛紛揭竿而起,而足下將在其中起決定作用。”
“我,起決定作用?”陳平滿腦子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