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肆師與質人

次日一早,褚布、陳平、魏無知一同為張良和倉海君踐行。

出了城,五人在路邊的一處酒肆前停了下來,喝告別酒。

依次說過祝福的話,輪到陳平,他執著張良的手,說道:

“子房兄,此去一別,再會有期。在下有一句話相囑,還請為兄切記在心。”

“陳兄請講。”張良望著陳平殷切的目光,百感交集。

“當今天下紛紛,秦之暴虐,肆無忌憚,為今之計,宜守而不宜攻。”

“刺秦大計,當擇機而行,當行則行,不當行切不可急行,千萬不可勉為其難。”

“如當行之日,千萬預先留好退路,切不可置身於險境,而不得脫身。”

張良點頭應允。

陳平接著說道:“秦之一統,乃大勢所趨,非一人之力可阻。但秦一統後,秦在戰時的優勢,又會成為其拖累。”

“秦最大的問題,在於苛政,在於六國貴族,在於黔首小民。用不了多久,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天下必將雲起而響應。”

“那時,可借助六國餘脈,擇明主扶之,如此方可報滅國之仇,實現複國之誌。”

聽到此,張良眼中放出異樣的光來,他深深為陳平的洞察力折服。

雖然僅一天的接觸,但兩人之間的信任,卻仿佛已經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飲過告別酒,又送了一程,五個人方灑淚相別。

送過張良、倉海君,三人悶悶不樂,低頭往回走。

眼看快到城關,隻見迎麵急急忙忙跑來一人,隔著老遠就喊:“陳平,可算找到你了。”

來人是石鬥,曾經和魏無知一同製造陳平家門前車轍的那個夥伴。

“怎麽了,什麽事兒,慌慌張張的。”

陳平站定,看著氣喘籲籲的石鬥,待他把氣喘勻。

石鬥扶著膝蓋,邊喘邊說道:

“你家大、大哥,讓我告、告訴你,你們的那、那個什麽作坊,正被、被官府查封呢,說是沒遵守官府規定,東西要、要充公,現在,正在那理論呢,你快回去看看吧。”

“什麽?”

陳平心裏一驚,連忙對褚布和魏無知施了一禮,道:

“在下家裏有點事,我先告辭了。”

說罷,急忙轉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魏無知和褚布互相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道:“走,去看看去。”

說完,連同石鬥,跟在陳平的身後,往陳家趕來。

陳家院子門口,此刻,已經裏三層外三層,被看熱鬧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當陳平趕到的時候,那些翹著腳的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一條縫隙,放他進來。

邊讓邊說:“你可回來了,看看怎麽辦吧?”

院內,站著五個公差,穿著三種樣式的深衣吏服。

其中三人,著同樣的黑色吏服,背後印有一圓白底的“差”字;另外兩人,深赭色吏服,一個印有“師”字,一個印有“質”字。

院子當中,那著“師”字的官吏,正手持一個竹簡,對著陳伯宣讀著。

大意是:魏國關於集市的規定,所有商賈要向官府申報,取得憑照後方可交易,並要及時繳納稅賦之類的內容。

陳平站在那“師”字官吏的背後,低著頭,手捋稀疏的鬢髯,仔細傾聽著。

陳伯見弟弟回來了,暗暗舒了一口氣。

張薑正對著滿院子的人手足無措,見夫君回來了,心裏頓時有了依靠,看向陳平的目光,既期待又不安。

陳平等“師”字官吏念完了竹簡,方不慌不忙地上前施禮道:

“各位大人,小民陳平在此見過各位大人。”

五個吏員忽見院外鑽進一個人,上來就施禮,看樣子像個讀書人,不明就裏,互相看了看,又都看向“師”字官吏,等他發話。

陳平斷定“師”字官吏是為首的,連忙對著他再次施禮道:

“承蒙大人給小民宣講《魏令》條法,在下才疏學淺,未能立即領悟,還望大人明示一二。”

這“師”字官吏見陳平禮數周到,談吐不凡,也不敢小覷,清了清嗓子,大聲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這屋主人之一,這位是我兄長。”陳平表明身份。

“師”字官吏朗聲說道:

“今晨有商賈到縣裏首告,你們沒有官府憑照,擅自開設作坊,買賣貨值,違反《魏令》,依律將作坊充公,並課以百布幣罰金。”

陳平從這話裏,大致摸清了他們的來曆和底細。

原來是城內商賈,看陳家連日來生意火爆,出於嫉妒和排擠,去官府告了。官府受理後,派官吏來收作坊的設備和東西。

這帶“師”字的,是官府掌管商賈營業憑照的官員,稱為“肆師”。那個帶“質”字的,是掌管物價和公平交易的官吏,稱為“質人”。而那幾個“差”字的,則是聽從這兩個人命令的低級辦事人員,負責執行,類似後世的“臨時工”。

來曆清楚後,陳平心定了下來,隻見他從容地對“師”字官吏說道:

“這位大人,我們隻是把自家的豆子,做成食物,與鄰居交換一下,沒有收錢,也沒有進行買賣,不能算商賈行為。”

“因為沒有錢物交易,就不在官府規定的辦理憑照範圍內,這樣,即使我們去申報,官府也沒辦法給我們發憑照不是。”

說完,陳平平靜地看著“師”字官吏。

“師”字官吏聽陳平此言,臉上一愣,“這,這…...”

這時,四周人群裏也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是啊,人家是以物易物的。”

“就是,我昨天還拿豆子換過他家的乳脂呢,真的很好吃。”

“人家這自家做的吃食,和鄰居交換一下,這是常有的人情往來。”

“這樣的如果算商賈,那以後走親戚的也不敢帶東西了。”

聽著人群裏七嘴八舌的議論,“師”字官吏正在尷尬,“質”字官吏忙出來解圍,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對著陳平喝道:

“算不算商賈,不是你說了算,那得由我們說了算。”

“師”字官吏聽到同僚助威的聲音,剛才心虛的他,立馬滿血複活。

“對,你說不是商賈就不是了,得我們說了算。”

陳平絲毫不為“質”字官吏的氣勢所動,轉向“質”字官吏,不緊不慢的問道:

“這位大人,那您看我這是行商還是坐商,我收的豆子,可否當布幣買您的東西呢?”

“這?”“質”字官吏頓時語塞。

雖然回答不了陳平的問題,但“質”字官吏依然不想就此敗下陣去,無理也要攪三分的本性,促使他繼續喊道:

“你說沒收布幣就沒收,誰能給你證明啊?”

說著,他將威嚴的目光從周圍的人群頭頂掃過,力圖從氣勢上鎮住這些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