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士姚翁

大年三十,當長陵人都在忙著團圓飯時,田家卻亂成了一鍋粥。

從早上開始,王娡就喊著肚子疼,臧氏意識到她可能要生了。一連多日守在身邊的金王孫趕緊和王信到鎮上請專事接生的黃婆,磨蹭了半天,黃婆才很不情願的來到田家。

更讓黃婆不爽的是,王娡疼了一上午,孩子卻始終沒有露頭。黃婆看了一眼,嘟囔道:“難產,慢慢等吧。”一家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王娡更疼得滿頭大汗。

直到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王娡才總算生出來了,是個女孩。金王孫給她取名金俗。

臧氏按照長陵的標準,給了黃婆二百錢,黃婆卻沒有接。哦,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誤了人家過年,應該給雙份,臧氏再加了二百錢,黃婆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床榻之上,金王孫緊緊握著王娡的手,既有心疼,也有喜悅。他柔聲說道:“辛苦你了。”王娡含笑點頭,臉上掛滿了幸福。

當天晚上,金王孫就趕回家報喜。第二天一大早,金王孫又從槐裏趕了回來,手提兩隻老母雞,外加各種補品。看樣子,他幾乎一夜沒合眼。

剛生完小孩,王娡隻能在娘家坐月子。金王孫很是過意不去,將家裏僅剩的十緡錢全部拿了過來,交到臧氏手裏,臧氏沒有推辭,隻說了句:“娡兒在這裏,你一切放心。”

王娡滿月後,金王孫提出要接母女倆回家。臧氏拒絕了:“你家馬上就要開始忙了,還是我來照顧吧,等到俗兒再大一點,你再來接她們回家。”

嶽母都如此說了,金王孫還能怎麽辦呢?在鄰裏人眼中,金家真是找了一個好親家,兒媳婦懷孕、生產、坐月子全都在娘家,沒給婆家添麻煩,這樣的嶽母哪裏找?

但在金王孫以及他父母眼裏,卻很不是滋味,兒媳婦長期住在娘家,總讓人心裏不踏實。

轉眼間,春天來了,春風吹綠了門前的柳樹,陽光叫開了路旁的小花,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金俗在母親和外婆的照料下茁壯成長,眉眼間和王娡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這一天,王娡正在院子裏哄金俗睡覺,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姚翁先生,到我家坐坐吧,看看我家孫兒麵相如何。”

又是這個老頭子!對於姚翁這個人,王娡是早有所聞,聽說他是長安最著名的相士之一,僅從相貌上就能看出一個人的生死貴賤,人稱姚鐵嘴。

姚翁相麵獨具一格,別人相麵都是收取固定的費用,他卻認為對於窮苦人要少收點,對於那些日後要大富大貴的不妨多收一點。不過,誰不希望被姚翁多收點錢呢?

王娡是從來不相信這些的,每次看到姚翁都躲得遠遠的。王娡始終認為,一個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相麵的說你命中富貴,難道你躺在家裏就富貴了?

正當這麽想時,姚翁卻自行走進了田家院子,王娡不想搭理他,姚翁也不說話。

不一會兒,臧氏從內屋出來了。她知道,姚翁主動進屋必有所言,很熱情的給姚翁搬來了一隻凳子,又倒了一杯茶,客客氣氣道:“姚翁先生,最近可否遇到大富大貴之相?”

姚翁慢悠悠道:“芸芸眾生,多是碌碌,何曾有幾個大富大貴?”

臧氏笑道:“先生說的是,大富大貴者必生於大富大貴之家,螻蟻小民自不敢奢望。”

姚翁搖搖頭:“夫人錯矣。天道恒一,富貴不常,王侯之家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平民之子時來運轉一步登天,近五十年間還見得少嗎?”

一句話似乎觸到了臧氏的痛處,沉默有頃,她正色道:“先生可否為我幾位孩兒一相?”

姚翁哈哈大笑:“我既來之,怎可不留一言?”

臧氏恭敬道:“請先生一觀我的大女兒。”臧氏指的是王娡。

王娡本想躲開,但又不想逆了母親的意,隻好坐在原地,讓姚翁細細端詳。不一會兒,姚翁神色有些異樣道:“可否看看其他幾位?”

恰好那天王信也在家,於是臧氏將他們全都叫了出來,站成一排讓姚翁一一參詳。

姚翁在王信、王娡、王兒姁、田蚡和田勝幾人的臉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驚歎道:“老夫平生相人無數,還從未見過如此麵相,奇哉,奇哉。”

臧氏不明所以:“先生此話何意,可否明示?”

姚翁鄭重道:“外間人多口雜,請借一步說話。”

臧氏忙將姚翁請進屋內,姚翁歎息道:“夫人的五位子女都是大富大貴之相,貴不可言。”

臧氏一臉不可置信:“先生莫要說笑。”

姚翁正色道:“老夫從不打誑語,夫人子女之富貴全部來自一個人。”

臧氏緊張道:“誰?”

姚翁斬釘截鐵:“夫人的大女兒日後將生下天子。”

臧氏大驚,這種話要是被人聽到了,那可是大逆不道之言,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她臉色一沉:“先生莫要開這種玩笑。”

姚翁捋須道:“天命如此,老夫何敢?二十年後,老夫之言必將應驗。”

說完,姚翁轉身推門而出,留下一臉愕然的臧氏。

入夜,臧氏輾轉反側,反複回味白天姚翁所言,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虛言,但他的話未免也過於石破天驚,簡直是天方夜譚。

娡兒將生下天子?和誰生下天子?金王孫嗎?絕對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生下來的孩子永遠是個農民。

如何才能生下天子?隻有嫁給天子或者太子。但這也太荒謬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罷了,罷了,還是不要癡人說夢了。

然而,一連幾天,臧氏都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折磨,一種聲音告訴她要賭一賭,一種聲音告訴她放棄吧,不要癡心妄想了。最後,臧氏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這一天,臧氏將一把梯子搬進自己的房間,然後把門關得嚴嚴實實。架上梯子,她爬到屋梁上取下一塊似有些年頭的靈位,上書七個大字“故燕王臧荼之位”。

臧氏將靈位擺在房間正中,跪倒於地,拿出一枚銅錢,默默禱告道:“若姚翁之言是真,銅錢正麵朝上;如若是假,銅錢反麵朝上。”

禱告完畢,臧氏將那枚銅錢拋向空中,叮鈴一聲,銅錢掉落於地,正麵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