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任上火 頭大如鬥(三)

“還有一件事是,懇請娘娘挽留張閣老,莫讓他致仕。”

李太後不禁看了朱翊鏐一眼,稍頓了頓才問:“申閣老,你是認為這件事與剛才兩件事一樣重要嗎?”

申時行回道:“娘娘,站在臣的角度,是這樣認為的。”

朱翊鏐嘿嘿一笑。

那笑……聽起來陰嗖嗖的。

好不瘮人。

申時行有一種蛋疼的感覺。抬頭一看,發現朱翊鏐衝他直搖頭,儼然一副夷然不屑的神情。

李太後語氣一沉:“鏐兒,你笑什麽?”

朱翊鏐脫口而出:“孩兒笑申閣老認識不夠!”

申時行臉色一紅,心想就潞王爺你……嘿嘿,居然還笑我認識不夠?我也想笑。

“休得胡說!”

“娘,孩兒沒有胡說啊。張閣老要辭職,申閣老居然不站在國家的角度看,而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娘你說,他是不是認識不夠?”

這下,申時行臉色更紅了。

朱翊鏐接著說道:“娘,不說站在國家的角度看,最少也得站在內閣的角度看吧?”

申時行辯解:“潞王爺,眼下內閣隻有臣與張閣老兩人,臣幸蒙隆恩,如果張閣老這時候致仕,臣心裏惶恐不安啊。”

“申閣老有何惶恐不安?依本王看,張閣老致仕不正好嗎?你也不用受人掣肘,一心一意沿著張先生的路往前走就是了。”

“……”

“至於內閣人手不夠,你當懇請我娘增加閣臣才對,而你卻要挽留張閣老,是不是認識不夠?你以為這樣顯得你很大度嗎?要本王說你這是迂腐。”

“……”

“申閣老雖然還隻是臨時代理首輔,不是首輔,但你現在行使首輔之權,不是應該選擇得心應手的人嗎?你要挽留張閣老,是覺得自己能很好地駕馭他嗎?”

“……”

申時行幾度懵逼。

朱翊鏐竹筒子倒豆一般,打定要讓張四維致仕回家,所以將申時行懟得怔愣當場說不出話來。

好在知道潞王仗著李太後和萬曆皇帝的寵愛,一向囂張跋扈,什麽話都敢從他嘴裏說出來。

所以申時行也隻是覺得在李太後麵前難堪,卻並不覺得朱翊鏐故意懟他。

關於張四維致仕的問題,因為李太後先頭與朱翊鏐、付大海討論過一番,這時候並不急著表態。

像上一個問題一樣,李太後說道:“這事我知道了,申閣老回去先將流民乞丐的問題安頓好,至於他們何去何從,需要好生琢磨,年關在即,不驅逐他們出京,別惹出什麽大亂子來。”

“臣明白。”

“申閣老還有事嗎?”

“打擾娘娘與潞王爺,沒事了,臣告辭!”

申時行深深一揖,然後轉身匆匆而去。

朱翊鏐道:“娘,申閣老性子確實如娘所說偏於溫和,那這樣,張閣老就更不能留在內閣了。”

對此,李太後沒有作聲,而是站起來,臉色陰沉地說道:“娘去東暖閣一趟,你哥真是,居然又開口要錢。”

“娘,皇兄長大了,用錢的地方自然多了嘛。”

“長大了更應該懂得節省。”

“娘昨晚沒休息好,你看你都有黑眼圈兒了,要不讓孩兒去吧,娘去了皇兄又緊張。”

李太後想了想:“還是娘去,你的話你皇兄不一定聽。”

朱翊鏐忙挽著李太後的手,撒嬌地道:“那孩兒隨娘一起去。”

李太後點頭同意。確實,她感覺頭腦昏沉沉的不得勁兒。

這樣,母子倆到了緊挨著乾清宮的東暖閣。

東暖閣是皇帝披覽奏疏處理政務之地,碩大幾案後頭的正麵牆上懸掛著一塊黑板泥金的大匾。

匾上竟然寫有“宵衣旰食”四個大字,據說那是嘉靖皇帝的手書。

朱翊鏐看了感覺好笑,這四個逼格如此之高的字,居然出自一個N多年不上朝的皇帝手中。

不僅自己不上朝,而且還將基因傳給兒子、孫子……隆慶皇帝、萬曆皇帝可是光榮地繼承下來了。

萬曆皇帝一見李太後進來,連忙起身問安。

此時,恰好張鯨也在。

張鯨除了擔任司禮監第一號秉筆太監外,還兼掌內府供用庫。

內府供用庫,也叫內廷供用庫,那裏麵的銀兩,由皇帝支配,就是皇帝的私房錢。

李太後坐定,朱翊鏐就在她身邊乖乖地站著。

可這家夥的目光既不在李太後身上,也不在萬曆皇帝身上,而在張鯨身上。

他衝張鯨詭譎地笑。

張鯨明顯感覺到了。

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張鯨渾身一激靈,他不知道朱翊鏐為何笑得如此瘮人,心裏不禁嘀咕,最近得罪潞王爺了?沒有啊!

確定沒有,張鯨又看了朱翊鏐一眼,發現他笑得更加詭譎。

張鯨有點懵!

這時李太後開口了:“鈞兒,昨日流民叫花子鬧事,這事兒交給申閣老處理吧,他需要樹立威信,你要給他信心。”

“娘,孩兒知道。”

李太後也不拐彎抹角:“聽說內府供用庫的錢用完了?”

萬曆皇帝一愣,立即明白怎麽回事兒,隨手一指:“娘,是的,不信問張公公。”

“供用庫一年下來,少說也有四五十萬銀子的進項,怎麽全都花光了呢?”李太後語氣咄咄逼人。

萬曆皇帝臉紅著沒有作答,將目光投向張鯨。

張鯨謹慎地回道:“娘娘,供用庫的銀兩是已經花光了。如今萬歲爺身邊的宮娥彩女、大小內侍較之以前要多。供用庫的銀兩是有些捉襟見肘,尤其是年關將近,萬歲爺有許多人情要做。”

“錢可以省著花嘛。”李太後明顯不悅,瞪了張鯨一眼。

張鯨頓時像被閹了的鵪鶉。透過餘光,也不知怎地,他發現朱翊鏐的笑更加瘮人。

李太後接著語重心長地對萬曆皇帝說道:“且不說太倉銀不能隨便調度,娘知道那些宮娥彩女大小內侍變著法兒討你高興,你一高興就賞給他們錢,天天行賞,日日給彩頭,有多少銀子也不夠你折騰啊!”

萬曆皇帝雖然一肚子話想說,但在李太後麵前他得忍著。

“宮中用度,當以節儉為主,當初你父親在位時,就十分崇尚簡樸之風。每年秋天,舉行內廷侍衛射獵比武大賽,拔得頭籌者,僅得三小塊酥餅的獎賞。你知道嗎?”

萬曆皇帝點頭。

“可娘聽說,你在宮中玩擲房子的遊戲,誰贏了就得金角銀豆,玩馬吊牌,誰贏了就賞賜一把蘇州的鑲金烏木扇,那一把扇子可是五六兩銀子,可以頂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這種奢靡之風,萬不可滋長。”

萬曆皇帝默然良久,才謹小慎微地道:“娘,孩兒是皇帝,也不能雞腸狗肚,太小家子氣了吧?”

“鈞兒,娘說過多少遍,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一個好皇帝。”

“但是娘,您剛才拿父親做比較,父親在世時,災害頻仍國庫空虛,所以隻能拿酥餅當作賞賜,可孩兒現在不同啊!”

“有何不同?”

“孩兒現在是太平天子,經過張先生的整治,國家賦稅暴增,國庫充盈。節儉固然是美德,可若守著金山銀山,仍像父親那樣摳門兒,豈不為天下笑?”

“鈞兒。”李太後一聲厲喝,“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萬曆皇帝渾身一緊,趕緊閉嘴。

朱翊鏐心中一聲歎息,皇兄啊皇兄,你還是覺悟不夠啊!

別說是李太後,但凡是女人你隻管老老實實地聽嘛,與女人講道理能撈到什麽便宜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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