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淺言深渾不怕

胡誠可憐巴巴地望著朱翊鏐,一方麵心中存有膽怯不敢說,另一方麵感覺說了也沒卵子用。

他瞧著朱翊鏐的樣兒,再想想朱翊鏐說的話和做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劫持到偏殿來……

從頭到尾就沒有靠譜過。

還讓他將心裏話通通說出來?拉倒吧,胡誠可不敢,更不信。

朱翊鏐看胡誠的目光可就放肆得多,他笑了笑:“既然胡太醫不敢說,那本王說給你聽唄?”

我不聽,我不聽……胡誠心裏頭一萬個拒絕。可此刻受製於人,想不聽都不行。

“如果本王沒有猜錯的話,你們太醫院的那幫郎中是不是都還沒敢回家?所以讓你這個替死鬼來找我娘親?”

這個不靠譜的潞王爺居然猜對了,胡誠心想。

“見我娘的用意很明顯,說白了不就是推卸責任嗎?是不是想對我娘說,萬一張先生一命嗚呼,與你們毫不相幹啊?”

說到這兒,朱翊鏐聲色忽然一硬,同時拔高幾個分貝,幾近於吼:“本王可告訴你們,不僅相幹,而且有大大的幹係。”

胡誠臉色一變,雖然打心裏很不想與朱翊鏐說話,但此時此刻他也忍不住了。

必須得為自己為同行而辯啊:“潞王爺,與我們何幹?”

朱翊鏐斥道:“怎麽不相幹?都說醫者父母心,可你們的心全被狗吃了。為什麽早知道張先生得的是痔瘡,卻遲遲不敢說出實情?此乃罪一。”

胡誠無言以對,便如做賊心虛一樣。

“第二,本王知道,你們以為張先生的病不是他一個人的病。看病就看病,為何非要將政治的因素拉扯進去?你們的醫者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胡誠依然無言以對,雖然事實要比這複雜得多,可朱翊鏐說得沒錯,太醫院的人就是害怕,就是瞻前顧後想得多。

“第三條大罪,你們將政治因素考慮進去也罷,可為何膽敢胡亂猜測我娘的心意?”

“潞王爺,沒有啊!”胡誠想死的心都有,極力辯解,怎麽還越扯越嚴重了?

都談到罪了,而且還是大罪,還一連來了三條?

這不是要人命的節奏嗎?

“若非妄自猜測我娘的心意,你們為何不敢進言讓我娘放張先生卸職休息?你們不就是以為我娘絕不會放張先生嗎?”

“潞王爺,這不是猜測,而是事實啊……”

“事實個屁?”

“太後娘娘曾經說過,陛下三十歲之前休想親政,這在朝野上下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朱翊鏐一咬牙:“你這是誣陷我娘心狠,誣陷我娘為了兒子不顧他人性命。你是不是想死?”

“潞王爺……”胡誠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卑職沒有啊,打死卑職也不敢!”

“休得狡辯!雖然嘴上沒有這麽說,可你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否則為何料定我娘為了皇兄而不肯放張先生休息?”

胡誠發現自己一張嘴遠遠不夠使,辯不過潞王啊。

“第四條大罪,我娘和皇兄都已經下了旨,讓你們對外公布張先生的病情,你們為何磨磨蹭蹭?到這會兒還不敢做出決定?說白了不就是怕死嗎?”

胡誠沉默,這一點他得認。

但仔細一想,前麵幾條罪狀好像,似乎,是不是也得認……

此刻的潞王爺,活像他肚子裏的一條蛔蟲啊!

“因為怕死,所以你們這幫人散衙都不敢回家,依然為公布病情的事而揪心,這是往輕了說,往重了說不就是詛咒張先生會死嗎?”

胡誠實在受不了,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潞王爺,為什麽話在你嘴裏說出來全都變味兒了呢?”

“難道不是嗎?你們已經認定張先生命不久矣,一旦對外公布他得的是痔瘡,那你們太醫院郎中全部要遭殃,連痔瘡都治不好,朝廷還養著你們這幫廢物幹嘛?”

“潞王爺,求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

“我話還沒說完呢,還有第五條大罪,為什麽晚上急著找我娘?不就是想規避責任嗎?是不是要懇請我娘,公布張先生得痔瘡的病情可以,但萬一張先生一命嗚呼,不幹你們的事,是也不是?”

“……”胡誠汗顏,但也服氣。

“那本王問你,萬一張先生真的一命嗚呼,那不幹你們的事,幹誰的事啊?啊?難道要說張先生是為我皇兄為我娘為大明累死的嗎?你知不知道就這一條罪,你一顆腦袋兒都不夠砍?”

“潞王爺饒命,潞王爺饒命,潞王爺饒命啊……”胡誠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壯膽來慈寧宮就是個錯誤啊!

難怪同行一個個熱情而又急切地慫恿他來?

敢情……好像就他一個熱心腸似的,殊不知這份熱心腸能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也直到這一刻胡誠才發現,這潞王爺的心思居然如此之縝密?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似乎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是他之前認知的那個潞王了。

“本王不會要你的命,要饒命你去求我娘,我隻是將厲害關係剖析給你聽。你以為此刻見了我娘,是英明的決定嗎?”

“不是,不是,卑職不過不得已而為之。”

“滾蛋,什麽不得已?身為醫生,你當摒除一切雜念,竭盡全力醫治好張先生。”

“潞王爺教訓得是。”

“見了我娘,你們是將責任推幹淨了,可我娘倘若得知張先生命不久矣,讓她怎麽辦?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受盡折磨嗎?”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哼,嘴上說不敢,可實際上已經這麽做了,若不是被我攔下,這會兒你已經將責任推幹淨了,你這怕死又怕事的庸醫,想過我娘的感受沒有?”

“卑職罪該萬死!卑職罪該萬死!”胡誠頭伏於地更低了。

這讓朱翊鏐又想起宋江。

“抬起頭來。”

朱翊鏐思維連貫,可謂一氣嗬成,他像打了雞血般,一直處於爆發的狀態。

胡誠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雖然是寒冷的大冬天,外麵的雪都還沒化,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朱翊鏐注視著胡誠,“既然你們料定張先生身體已經虛脫,或許大限將至,那我問你,以你行醫的經驗判斷,張先生還能活多少時日?”

“這……”胡誠不敢。

“說,否則你身上七八十來條大罪,本王一會兒便去一一說給皇兄聽,看你腦袋兒還保得住不?”

胡誠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怎麽又成了七八十來條大罪?到哪兒說理去啊?

到底還能活多少時日?這種問題……讓他怎麽說?

朱翊鏐不依不饒:“說呀!你心中不是早有判斷嗎?”

麵對朱翊鏐灼人的目光,胡誠硬著頭皮豁出去:“依卑職判斷,最多,半年吧!”

喲嗬,看來還有點道行,朱翊鏐心想,若按原本的曆史發展,張居正確實隻有半年的光景。

“胡庸……”朱翊鏐“醫”字還沒喝出口,隻聽趙靈素在門外已經驚叫起來了。

“快來人,快來人,太後娘娘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