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狡黠小兒郎
七郎是來送禮，不是來得罪人的，牢記謹言慎行，心裏的話也不敢說。
但他畢竟是小孩子，不太會控製自己的表情，一臉的鬱悶和糾結，看得崔氏又是好笑。
董月明是知道師弟多“會”說話的，連忙把己方帶的禮物送上。
七郎也從竹簍裏小心地捧出兩瓶白糖，獻寶似的說：“夫人，您看我們的瓶子漂不漂亮？我可是好難才找出這兩個瓶子。”
一堆各種形狀的瓶子裏挑出兩個，是挺難的……
他夢中的前世是調料雜貨鋪小老板，所以空間裏除了藤椒、胡椒、鹽、糖，也有醬油、醋、辣椒醬之類，他已經在想辦法把空間裏的東西“偷渡”出來了。
比如趁嫂子燉肉的時候，悄悄溜進廚房淋點醬油……他還那麽小，就操那麽多心，萬一長大了禿頭怎麽辦？
崔氏知道他們是來送糖霜的，一開始不以為意，但看到七郎放在桌麵上的兩個琉璃瓶，還是微微側目。
“這個琉璃瓶燒製的工藝倒是不錯，晶瑩剔透，沒有瑕疵。”崔氏拿著瓶子看了看，讚美了幾句。
但是，藝術品論的可不僅是材質，而是整體的造型、審美，這兩個瓶子簡單得有些粗糙了，簡直白瞎了好材質……
嫌棄的話，崔氏不會說出來了，但神情隻是淡淡的，沒有什麽驚喜。
七郎也沒覺得這兩個瓶子是寶貝，所以也沒失望，乖巧笑道：“我覺得糖霜裝在透明琉璃瓶裏更晶瑩好看，這是我們的小小心意，請夫人不要嫌棄。”
“我很喜歡。”崔氏抿唇笑了笑，讓人把糖霜收到廚下，就和三個小孩兒閑話家常，問他們每日在家做什麽、讀些什麽書。
董月明答道：“我們在學堂讀書，我是大師姐，在讀《論語》。”
崔氏點頭：“你小小年紀讀到《論語》，已是不錯了。”
劉植不好意思地說：“我還在讀《千字文》，字還認得不多。”
崔氏看著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想到夫君口中老奸巨猾的劉誠，微微一笑……子不類父的也多，又看向七郎。
她已知道，三個小孩子中七郎出身是最尋常的，隻是天明村的農戶，能夠識字已是難得了。
七郎驕傲地說：“我也在學《論語》，不過先生最近給我布置了一個功課，讓我看《禰衡傳》，我覺得史書也挺有意思的。”
“你看得懂？”崔氏神色鄭重了一些。
七郎自信地說：“雖然有些地方不太懂，問一問先生就明白了。”
崔氏看著七郎：“果然明白？那我要考一考你了。”
“夫人盡管考！”七郎拍著胸脯，大人都這樣，最愛考校小孩兒。
崔氏笑道：“禰衡為何要罵曹操？”
“因為他想吸引曹操的注意！”七郎一臉嚴肅地說，“他被人引薦到曹操的麾下，也想獲得曹操的重用。可是曹操麾下人才濟濟，一時出不了頭……那就隻好想法子吸引別人的注意了，把所有人的缺點都罵了一遍，不就顯示出他的與眾不同和識人之能了嗎？”
是這樣嗎？
董月明和劉植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哪裏不對……
崔氏忍俊不禁，“這是你家先生教的？”
這角度也是新奇了。
七郎搖頭道：“是我自己想的。”
“哈哈~這小孩兒太有趣了！”崔氏笑著對旁邊的人說，“去看看郎君是否有暇，請他來見三位有趣的小客人。”
侍女忍著笑退下。
七郎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錯，困惑地問：“夫人，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嗎？想要在一群人才中勝出，比家世沒得比，比才華也不一定能贏，就隻能‘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好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花廳外傳來掌聲，眾人抬頭望去。
“夫君，你來了。”崔氏站起。
看到蕭淩走進來，三個小孩兒連忙行禮。
蕭淩笑道：“不必多禮。這位小郎方才說的句子有些韻味，不知出自何處？”
嗯，又是一見麵就考校小孩兒的……
七郎抓耳撓腮地回憶了一會兒，慢慢地吟誦出來：“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遊。”
此時的人好作詩，士子們進京科舉，都會往達官貴人府上投“行卷”，既展現自己的才情也表述自己的壯誌。
蕭淩也是好詩之人，一下就聽出這首詩的難得，不覺吟詠了一遍，正色道：“這是何人所作？”
這樣老成的口吻，自然不可能是小孩兒所作。
“是杜甫。”七郎誠實地說。
蕭淩點點頭，記下了這個人名……姓杜，難道是京兆杜氏的人？
“你們小小年紀，讀書還不少，可見華陽縣的民風教化不錯。”蕭淩微笑，“夫人說你們有趣，也和我說說你們的趣事吧。”
說完，在上首坐下。
七郎和劉植立刻手舞足蹈地說了起來，什麽挖泥鰍、捉黃鱔、撿蘑菇、抓竹鼠……
這些鄉野趣聞，蕭淩和崔氏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說了好一會，七郎想起他們此行是有任務的，立刻做出最崇拜、最真誠的表情：“大家都說，縣令是世上最好的官，有您做我們的父母官，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了！”
董月明和劉植也配合地用力點頭，眨巴著眼睛看著蕭淩。
蕭淩：……小小年紀，太虛偽了。
“你們這些孩子……還是好好讀書吧。”蕭淩哭笑不得地說，“難得你們來一趟，我也送你們一些小禮物。”
小孩子的心意，也不是那麽好收的。
來送禮的三個小孩兒聞言，抬頭飛快地看了蕭淩一眼，然後目光忍不住交匯起來。
禮物！縣令的禮物！
雖然很想拒絕，但是很期待怎麽辦？
蕭淩笑眯眯地說：“你們喜歡讀書，我就送你們每人一份浣花溪紙吧。”
劉植滿臉失望，送紙幹什麽，他才不要寫字呢……
七郎很高興，浣花溪紙，聽起來就很貴很值錢。
董月明也矜持地道謝。
下人很快把紙送了過來，三人仔細地收進背簍裏，這才心滿意足地告辭。
七郎背好背簍，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道：“還有一個事，縣令是最好的人，可不能被壞人敗壞了名聲，我們百姓來納糧，最怕的就是差役的鬥了，請老爺多問一問。”
“好，我記下了。”蕭淩無奈地看著七郎。
等三個小孩兒喜滋滋地離開，蕭淩才對崔氏道：“你看，糖可不是這麽好收的，說了就要替人辦事……這益州，也真是人傑地靈。”
幾個小孩兒就如冉冉升起的旭日，讓人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雖然狡黠，也頗為可愛有趣。
況且到底被人戴了高帽，他也不好讓百姓太失望。
這一回，隻能由他來跟長史司據理力爭了。
或是把官田分散開，不集中征一個地方，給百姓留一條活路；或是多出些贖買銀，且不強製百姓做佃戶……
想到不好對付的蜀王，蕭淩覺得頭疼：“縣令難為，好的縣令更難為。”
崔氏怔怔的，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不在焉。
“夫人？”蕭淩疑惑地喚了一聲。
崔氏看著蕭淩，幽幽地歎了口氣：“夫君，你別愁眉苦臉，長了皺紋就不好看了。”
那董家女郎也是小娘子，看到她家郎君怎麽就無動於衷呢？難道蕭郎年老色衰了？
蕭淩：……